第三章(1 / 3)

不過他想了半夜,終於想到了一個他認為非常完美,而且必有作用的辦法。他知道他家裏有四根竹竿,那是擺“天網”的家夥“送”給他的,他再把那塊紅綢布被麵剪破,當作四麵紅旗。他把紅旗插到淺水湖的邊上,偷獵者就會以為有152政府的人在這兒保護候鳥,他們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第二天,飄兒起得比往日都要早些,在操場上鍛煉了好久天才大亮。他洗刷完了後,就迫不及待地劃船過了小河,跑到淺水湖去仔細查看。除了幾群野鴨和一些分散活動的水鳥外,他見不到一隻天鵝。他急匆匆地奔到它們平時覓食的地方,卻發現了許多散落的白色羽毛,而且泥巴裏有很多人類的足跡。

他心裏完全明白了眼前的情景是怎麼一回事。他並沒有再認真地繼續觀察下去,而是急急忙忙地回家,心想要趕快把紅旗做起來。

其實做紅旗的工序很簡單。飄兒隻是把整塊正方形的綢布被麵平均剪成四小塊,然後用從被子上拆下來的棉線,把四塊紅綢布直接綁在四根竹竿的梢頭。他隻花了不到一個鍾頭的時間,就完成了製作紅旗的工作。

飯後,他又劃船過了小河,扛著四麵紅旗去淺水湖。他知道偷獵者一般都是從東南方過來的,那邊的洲地一望無際,而且蘆葦叢生,很可能那邊還有一條比較大又交通便利的河流。偷獵者從水路而來,然後就利用蘆葦地帶做掩護。於是,他把四麵紅旗都牢牢地插在淺水湖的東南方,每隔大概五裏路便插一麵。他從小就認為,紅旗是國家和政府的象征,代表著不可侵犯的主權和法律尊嚴。現在的淺水湖已經有紅旗保護了,那些不法分子肯定不敢再來行違法之事了。他非常驕傲地望著四麵旗子,好一會兒後才往回走。

飄兒一邊走一邊想,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天,這淺水湖裏才會有天鵝再次彙聚。他心裏做好了準備,萬一過了很長時間還不來天鵝的話,他就在夜裏來這兒呼喚,把過路的天鵝叫下來。這時,草叢裏突然竄出一隻受驚的白天鵝,它撲打著翅膀拚命地向前跑,但是右邊的翅膀卻伸展不開。它一定是昨天夜裏被打傷的,因為飄兒看見它的右翅上還有鮮紅的血跡。他並沒有追趕它,而它卻一直朝他停靠漁船的方向逃竄。他想了想,隻好慢慢地跟在這隻受傷的天鵝後麵。

15346章在離飄兒的漁船隻有一百多米的地方,白天鵝突然跑不動了,它好像被什麼東西纏住了雙腳。當飄兒走到離它隻有十幾米路時,它便拚命地掙紮,然後張開翅膀、伸長脖子,用憤怒的目光盯著飄兒,似乎做好了與飄兒決一死戰的準備。飄兒這才看清楚,原來它是被網線纏住了雙腳。那網線就是不久前被他踩到泥巴裏去了的“天網”,肯定是讓那個擺“天網”的男人找了出來,然後又丟在這裏。那男人沒有找到竹竿,就索性連這片被飄兒弄亂了的網子也不要了。這下真是巧,被棄的“天網”倒把這隻慌不擇路的傷者———白天鵝給逮住了。

飄兒急忙用鳥語安慰它:“別怕!別怕!”白天鵝又是驚慌又是憤怒地說:“滾開!滾開!”飄兒認得它是一隻雌性白天鵝。於是,他心裏很矛盾,不知道自己應該以雄天鵝關愛的語調,還是以雌天鵝同情的口吻去安慰它?他想道:“如果我用異性的話語對它表示,估計它更會驚慌失措,因為天鵝都是一夫一妻終身伴侶製,假若它有丈夫的話就越發不會信賴我了,因此我還是以雌性的身份與它溝通。”事實上,它們的語言比起人類的語言來,其內容真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飄兒還是沒有特別精通它們的語言———這也是他迫切要求得和它們更親密接觸的原因之一。

為了不引起它更大的恐懼感,飄兒急忙退後。他從邊上繞過去,在漁船上用白被套把自己全身裹住,然後又慢慢地向雌天鵝靠近。白天鵝一直用畏懼和敵視的目光盯著他,情神極度警惕,擺出了自衛的姿勢。當他與它的距離隻有幾米遠時,他便用雌天鵝的聲音主動與它交流,要它放心地相信他。

154“滾開!滾開!”白天鵝大聲地重複說著這句話。

飄兒知道它是對他有懷疑,就故意停住腳步,蹲下身子,把他會講的天鵝話都一句一句地用心平氣和的調子說出來,目的是為了緩和眼下緊張的氣氛,使雌天鵝放鬆對他的戒備之心。他這一招使出來後,還真的奏效了。雌天鵝不再罵他了,它開始斷斷續續地用悲哀的語調求救道:“嘟唔!嘟唔!”飄兒明白白天鵝並不是在叫他,便這樣附和道:“我在呢!我在呢!”接著,它就一句“嘟唔”,一句“滾開”地叫著。飄兒故意在它身邊磨蹭,有時候後退幾步,有時候又上前幾步。它終於用可憐的聲音問了他一句。他以晚輩的身份答複了它,就像女兒對待自己的母親一般,它就開始放鬆了對他的防備。他慢慢地靠上去,幫它撕掉腳上的網子;它一聲不響地用嘴攻擊他,咬住他的白被套不放,但他並不理會它的敵意。他費了好大的勁,都不能把它腳上的網子解脫,因為網絲纏得又緊又亂,幾乎無法解開。於是,他打算將雌天鵝抱到漁船上去,用剪刀剪除它雙腳上的網子,否則,那就別無他法了。

飄兒把雌天鵝抱起來後,它竟然在他懷裏變得溫馴起來。但是以防萬一,飄兒把它的頭部輕輕地夾在他腋窩下。當他把它放在船艙裏時,它一直沒有掙紮。盡管他把披在身上的白被套去掉了,可它也沒有什麼特別反應。原來他的偽裝並沒有發揮多大的作用。也許它給予他的信任和一點點的了解,僅僅是由於他會講它們的語言而已。

過了小河,飄兒把雌天鵝抱進了他的院子裏,然後才剪掉了它雙腳上的網子。他見它不再有攻擊他的表現了,就仔細地查看一下它翅膀上的傷口。它開始有點不配合,但也不是完全拒絕他的。他看清楚了,它翅膀上的骨頭受了傷,而且有一粒帶黑色的衝子還在皮肉裏,不過它的翅膀並沒有完全斷掉。

飄兒覺得應該給雌天鵝做手術了,而且必須立刻動手。他準備好了一碗鹽水,接著把剪刀用火燒過之後又放在鹽水裏消毒。這次手術他覺得自己很有把握,完全不像去年給“哥們”治病那樣,一點那方麵的知識都沒有。盡管他不是很專業,但他認為做這個手術簡直是小菜一碟。一切準備就緒後,他在籬笆牆下把雌天鵝抱進了茅舍。它輕聲地叫了幾句,意思是說:“幹嗎呀?”他一155麵不停地對它說著“好的,好的”,一麵用剪刀輕而易舉地幫它取出了翅膀上的衝子。這是一粒毫不留情的鐵彈子,但受傷者非常幸運。然後,他又把鹽水倒在它的傷口上消毒。整個手術,隻用了十幾分鍾的時間。

飄兒不知道雌天鵝的傷過多久才能好,什麼時候才能起飛。但是,他首先考慮的是它的進食問題。雖然它的食物他能輕易地弄到,但擔心它在這裏會拒食。不過它待在他的院子裏很安靜,情緒也似乎不錯,盡管它隻是一動不動地伏在角落裏。他時不時地向它問話,詢問它的身體狀況,它好像聽不太明白,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緘默無言。他猜想它已經很餓了,他也相信它會吃他為它搞來的食物。於是,他立即動身去淺水湖裏,打算挖很多的野荸薺來。

事實上野荸薺是一種爽口、潤喉的食物,我們人類也可以食用,隻是吃多了就會覺得肚子有點不舒服。飄兒用了半天時間,挖了半袋子野荸薺,也帶了一些水生植物的根莖回來。可是,當他把這些食物放在雌天鵝麵前時,它卻並不領情。他又轉身去,用那隻瓷缽裝了一缽清水來,放在它身邊。姑父說這隻瓷缽是件寶物,他倒希望它能發揮一下它的神力,使拒食的雌天鵝理解他的一片誠意。

“吃吧,你餓了!吃吧,吃吧!”飄兒這樣對雌天鵝說,然後自己也吃了幾個野荸薺。

他把手伸過去,想撫摸一下它。但是,它急忙躲開他,竟然張口說道:“你不相同。”飄兒神色沮喪地走開了,回茅舍裏去弄飯吃。

他正在用飯的時候,雌天鵝突然走到舍門口,對他說了一句“嘟唔”後又轉身離去。他立即放下飯碗,跑到院子裏一瞧,原來它已經進食了,而且瓷缽裏的水也被它喝得所剩無幾。他很高興,接著又去舀了一缽水來。

第二天,太陽出來了,是個好日子。飄兒把醃在船頭艙裏的野豬肉全部拿出來,放到篾篷上曬。他經常要朝淺水湖那邊張望,總想看到天鵝群的出現,聽見它們非常嘹亮而美妙的叫聲。這聲音於他來說,是一種非常熟悉的語言,就像幼兒園裏的孩子們那些通俗易懂的質樸話語一樣,飽含著稚嫩的童心。

156他每天都要在淺水湖裏待上半天工夫,一是為家裏的雌天鵝找食物,二是隨意地觀看一陣子。淺水湖裏一隻天鵝也沒有,倒讓成群的大雁和野鴨占了主角。有時候他發現了從空中飛過的天鵝,但是它們不聽他的呼喚,也許是因為它們飛得太高,根本聽不見他的叫聲。

同時,飄兒把另外的時間都用在陪護雌天鵝上。幾天後,他幫它取了個名字叫“白大姐”。它似乎對他的敬稱很滿意,因為他每次這樣叫它時,它總要立刻答應他一聲。它也願意讓他用手摸它了。當他把它親昵地攬在懷裏時,它竟然百依百順,不反對他觸摸它身上的任何部位,包括它的傷口。不過它的傷口並沒有愈合得那麼快,但是也沒有潰爛。它總是喜歡用它的硬喙咬他的衣服,好像在求他做什麼似的。

他猜不透它的意思,就連聲對它說:“你好,你好!”“白大姐”接著一邊點著頭,一邊對他說:“你好!你好!”飄兒常常坐在它身邊吹著竹笛陪它。奇怪的是那幾日他吹奏得很好,仿佛他這種才藝在瞬間就獲得了巨大的成功。雖然他不會譜曲,而隻是懂得了基本的調子,但是他已經可以吹一首比較完整的曲調了。盡管這小曲內容很短,但他還給它取了個曲名叫《浪跡鄱陽湖》。這曲調他吹起來,音律上有一種自然悠揚和清靜空曠的韻味,連“白大姐”都常常聽得出了神。

15747章有一天,飄兒也不管“白大姐”是否能領悟他的意思,他用人類的語言夾雜著鳥語對它說:“是那些世界的敗類殺害了你的夥伴,我也恨那幫家夥!可是,他們也許不敢再來了。我的白大姐,不知道你的伴侶死了沒有啊?”“白大姐”像若有所悟地告訴他:“它沒有死!它沒有死!”“那就好。”飄兒接著說,“白大姐!等你的傷好後,能飛了,你就去找你的伴侶和夥伴吧。你可知道,我見不到它們,心裏是多麼難受和著急啊!我可以向你發誓,我做夢都想和你們生活在一起,隻要你們歡迎我、容忍我。實際上我很厭惡人類,雖然我自己也是個人。我真恨自己不能變成一隻天鵝!我崇拜你們優雅的氣質和博大的胸懷。我認為人類才是最陰險和肮髒的,因為他們總是不顧他人生死地去破壞偉大神聖的大自然,這是最具有罪惡性的一種表現。事實上隻有你們這些動物才是最賦神聖、最具先知的。你們既沒有人類的貪圖也沒有人類的欲念,你們走到哪裏就總是把美麗和純潔帶到哪裏。你們才算得上是真正的人間天使!”飄兒說這些話的時候,“白大姐”就裝著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一會兒側頭一會兒又伸頸,一會兒出神地看著對方,一會兒又昂首仰望著天空,然後它就情不自禁地招呼對方幾句。飄兒明白,他話中的許多道理它都聽不懂,但是有一點它已經體會到了,那就是他喜歡它們,並且很願意與它們接觸。

另外,飄兒注意到了,“白大姐”在他院子裏的動作和神態,比起它在野外時真是要規矩得多,或者應該說是拘束得多。這時候,他腦子裏忽然起了一個強烈的、難以抗拒的念頭:他打算把“白大姐”徹底地馴化成他的家禽。他接著想:“說不定它還會帶來一群夥伴,那我就再想方設法把它們一起馴養得像家158鵝一樣,這或許是天地神靈賦予我的一個機遇。”不過,他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的這個主意有點異想天開。因此,他打算先試一試再看;但是他一定要把所有主動權都讓給對方,因為他不但喜歡它們,而且相當尊重它們。當他看見“白大姐”呆呆地站著一動不動地望他時,他覺得它已經一點都不害怕他了。

它似乎完全像一隻家養的天鵝,隻要他向它招呼一聲,它就會立即做出反應,或者用語言回應他。除語言方麵外,它似乎完全可以看懂他的所有動作。

飄兒突然故意要靠近它,但它好像本能地後退了幾步,接著又站住了;然後它又上前幾步,又站住了,用帶點疑惑的目光盯著飄兒看。這時候,飄兒便看出它有一種害怕的心理,人類好於獵殺的本性形象也許又一下子浮現在它的眼前,而使它心裏產生了畏懼感。隨即,他就為自己剛才那荒唐的動作後悔起來。為了掩飾自己的魯莽行徑,他急忙用語言向它示好,鼓勵它要完全信賴他。然後,他就背朝著它。它這才走近他,用嘴咬他的褲子,好像是教誡他要保持自然而然的姿勢,切不可有心存欲念的動作。於是他便彎下腰去,用手輕輕地摸它的脖子。它呢,仿佛一位慈祥的母親,在接受孩子的敬愛一般,擺出一副非常滿意的姿態。

五天後,飄兒檢查了一下“白大姐”的傷口,它已經好多了。早上他在練散拳時,它就一直站在他的身邊,還經常張開雙翅做著起飛前的動作。飄兒知道,它不久就可以正常飛翔了。這天,他也不打算去幫它找食物,而是把它直接帶到淺水湖裏,讓它自由覓食。他這麼做,同時還有另外一個用意,就是讓它把它的夥伴引來。他想它的伴侶一定來淺水湖找過它,如果像它所說的那樣,它的伴侶真的沒有死掉的話。它大概是餓了,在飄兒吃早飯時就緊緊地跟隨著他,一步不離。飄兒劃著漁船過河,它就尾隨在船邊,然後和飄兒一道步行到了淺水湖。

或許是沒有看到同伴的緣故,“白大姐”先是大聲招呼了一陣子,然後才開始覓食。不過,看上去它不再對周圍的環境產生任何的恐懼感。可以這麼說吧,它現在一定是把飄兒當成了它的保護神。飄兒坐在草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吹著《浪跡鄱陽湖》。此時此刻,他心曠神怡,美妙的感受已經達到了至高境159界。再看他的“白大姐”,它忙乎了一會兒,把肚子填飽以後又在呼喚它的伴侶,周邊的水鳥都好像在用一種特別的神情關注著它。有時候,它飛了一段路後又落下來,似乎想遠走高飛,又似乎還不願離開飄兒。也許它的傷還沒有徹底康複。不過它一次比一次飛得遠了,而且一邊飛行一邊大聲招呼著。但是,不多久後它又飛了回來,落在離飄兒不到一百米的地方。飄兒想,它的叫聲肯定傳到很遠的地方去了,因為北風很大。

這時,“白大姐”顯得有點急躁不安了。於是他便朝它喊著,要它去找它的夥伴,可它好像一時還下不了離開這裏的決心。大概過了兩個小時,飄兒打算試探一下“白大姐”,看看它對他回家的舉動會做出怎樣的反應。他站起身來,朝它招呼了幾句,然後轉身往回走。隨即它就連連大聲地招呼著他,但他不明白它的意思是叫他不要離開它,還是告訴他它不再回他家裏去。當然,他在開頭就下過決心的,無論“白大姐”做出怎樣的選擇,他都不會阻止它。飄兒故意放慢腳步,有時幾步一回頭。他看見對方在水麵上直打轉兒,情緒似乎很不好。他又看出來,對方好像並不願意跟他回家了。他想到,它有丈夫,有夥伴,不跟他在一起是對的,他也很理解它這一點,並在心裏決定支持它的選擇。

當飄兒正在磨蹭的時候,忽然聽見空中有許多天鵝的叫聲。他仰首一望,就見一群天鵝從西麵飛了過來,又從他的頭頂上慢慢降低了高度,然後落到了“白大姐”的身邊。他看見“白大姐”正在歡呼雀躍地迎接它的夥伴,而飛在最前頭的一隻雄天鵝就一定是它的伴侶。雄天鵝一邊不停嘴地招呼,一邊圍著“白大姐”轉了兩圈,接著就把自己的長脖子靠在對方的長脖子上,這是一種愛撫的動作。這對突然分離的夫妻又團圓了,飄兒感到自豪和欣慰。而當他慢慢地朝它們走近一些時,就有天鵝給它們的夥伴發出了警報。不過,他又聽見“白大姐”在安撫它的群伴,意思是要大家別害怕他。然而當他再靠近一點時,群體中就有許多天鵝伸長了脖子齊聲高喊起來。

飄兒把它們這種義憤填膺的叫聲用人類的語言翻譯過來,大致意思是這樣的:“天喲!地喲!人類殺死了我的親姊妹喲!”接著,飄兒對它們說道:“我並不願意自己是個人,可這是天地神靈的安160排啊!”飄兒也不想讓自己給這個龐大的群體帶來恐慌和騷亂,於是就急忙離開了它們。

16148章有天晚上,下了一夜的大雪。第二天,仍然是大雪紛飛,地麵上已經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積雪,飄兒一直待在茅舍裏沒有出門。當夜,發生了一件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大約是在後半夜裏吧,那時飄兒已經睡了,然後就被此起彼伏的天鵝叫聲吵醒了。飄兒一睜開雙眼就翻身起床,借著從木門縫裏射進來的亮光把舊大衣穿上,然後走上前去打開了舍門。原來天氣已經變好了,圓圓的月亮正掛在偏西,月光灑照在地麵的積雪上,明亮得如同白晝一般。但是他第一眼看見的卻是滿院子的天鵝。小河邊上有更多的天鵝,連他的漁船上也站著幾隻。飄兒一時興奮起來了,走到外麵四下裏觀看,原來茅舍上也站滿了天鵝。它們都在不停地互相招呼,飄兒也隨即開口發聲,加入到它們的招呼中去。但是一會兒後,茅舍上和院子裏的天鵝都相繼飛走了,隻剩下了最後兩隻。雖然從外表上飄兒不能確認這兩隻天鵝就是“白大姐”和它的伴侶,但他已經聽出了“白大姐”的聲音,因為它正在不斷地向他打招呼。而它的伴侶卻一聲不吭地站在它後麵。

“莫非它們是來向我要食物的?”飄兒這樣在心裏問自己。但他又覺得“白大姐”的光臨,或多或少把他當成救命的恩人,至少是朋友的意思了,否則,它就絕對不會帶著它的同伴到這裏來拜訪他。他也猜想到,它肯定在它的群體當中宣揚了他對它們的友好表現,然後又和大家一起友好地光臨他的住所。

但是,他並沒有食物可以招待它們,他便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他還在徘徊的時候,“白大姐”的伴侶卻口氣生硬地把它叫走了。

天亮後,飄兒望見淺水湖裏有不少的天鵝。不過,它們一會兒起飛一會兒又落下,那情形好像很不安定似的。他想了一會兒才猜出原因:肯定是淺水湖162裏結冰了,它們不能輕而易舉地找到食物,就顯得很不淡定了。但是他知道,它們很快就會像大雁一樣,在沒有水的泥巴裏用嘴挖到慈姑的球莖。那種水生植物在淺水湖裏相當多,是越冬候鳥的主要食物之一。

上午,飄兒便身披著白被套去了淺水湖裏。他的紅旗被風刮掉了一麵,再也找不到了,因為地麵已被十厘米厚的積雪蓋住。這時候,淺水湖裏的候鳥都在忙著找食物。飄兒用極慢的速度走過去,並沒有使它們產生什麼騷動。他朝一群天鵝移步過去,在離它們大約五十米遠的地方停住了,坐在雪地上用鳥語招呼它們。聽到他的叫聲後,“白大姐”從遠處飛了過來,落在他的麵前;它的伴侶也跟著來了,但一直躲在它背後,不敢靠近飄兒。“白大姐”連聲向飄兒打招呼,並習慣性地用喙咬他的衣服。隻是它的伴侶時不時地懷疑,仍然把他看成是一位不速之客。他倒覺得,這隻雄天鵝好像一個性格內向而又相當小氣的男人。這“男人”既不熱情也不大方,又不善於交往,心胸一點都不開闊,甚至總是在懷疑別人要把他的老婆勾引走。這可憐的雄天鵝,望見飄兒就滿臉的不高興。這使他想對雄天鵝示好。但無論他怎樣打招呼,雄天鵝都不肯回應一下。當然,它也沒有罵他,或許總是對他有一種陌生感和畏懼感。它有時候把腦袋向左側一下,接著又向右側一下,表示無論如何都不會輕信於人類。

“白大姐”的伴侶連聲勸著它在雪地上越走越遠了。他也不再呼喚它們,而是抽身回到漁船上,拿了洋鏟就去找天鵝的食物。他挖到了一堆野荸薺後,就用白被套兜著去靠近天鵝的地方坐下來。他再次把“白大姐”兩夫婦叫來了,這一次還有許多夥伴跟在它倆後麵。他已經懂得了,天鵝喜歡吃水中的食物。他應該把現成的食物也投放在水中,它們才會感到更滿意。於是,他就把野荸薺放在一個有點水的小坑裏。“白大姐”首先搶著去吃,它的伴侶遲疑了一下後也去吃他的東西。接著,那些跟在後麵的天鵝也擁了上來。但是,“白大姐”夫婦倆卻不願與大家一起共同分享,好像認為這食物隻屬於它們兩個。不知道大家是看在飄兒的麵子上,還是它們群體中有先到先得的規則,那些跟上來的天鵝都眼睜睜地站在旁邊看著“白大姐”夫婦倆進食,直到它倆不願再吃了,大家才一擁而上,一瞬間就把野荸薺搶光了。吃飽後的“白大姐”又在咬163飄兒的衣服,它的伴侶也跟著挑逗飄兒,但飄兒並不明白它們的真正用意是什麼。他也不敢與它們玩耍,隻是一動不動地趴在雪地上,生怕驚擾它們的夥伴。過了一會兒,它們就都離他而去了。

天鵝並不是一天到晚都在覓食的,它們常常會緊緊地聚集在一塊兒,就像開集體大會一樣。在下雪後的那些日子裏,飄兒隻要去了淺水湖就能見到“白大姐”夫婦倆。漸漸地,它的伴侶對他有了好感,這使他既高興又得意。但是,他還不能和所有的天鵝都單獨地親密接觸,因為它們畢竟不像“白大姐”那樣,有過單獨與他在一起交流感情的過程。他要想和所有的天鵝都做成親密無間的好朋友,他認為還需要相當長的時間,或者理性地說,那是不可能的。

中午,太陽非常暖和,沒有一絲兒的風。有好幾天沒下河玩水了,飄兒突然來了興趣。於是他脫掉衣服,在河裏洗了個澡。然後,他又順便把一張絲網放下水去了。不過這次收獲很小,他隻捕到了兩條紅梢魚。黃昏時,天氣又開始變化。到了天黑時,就刮起了冷颼颼的北風,接著又飄起了雪花。這個時候那地上的積雪還沒有完全融化。接著,天又下了一夜的大雪,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停止。

皚皚白雪又覆蓋了洲地,遠遠看去這景色相當壯觀。但是在這等惡劣的天氣過後,飄兒就有點擔心候鳥的覓食問題。盡管它們不至於會餓死,但要不挨餓,他認為它們還是要費很大的功夫。有些候鳥因為覓食困難,會拚命往南飛。飄兒像掛念他的姐姐一樣,心裏總是惦記著“白大姐”。雖然天氣並沒有轉好,像還要下雪的樣子,但他顧不了那麼多,又過了小河去挖野荸薺,然後就去找他的好朋友。它們一定也像他一樣,正在心裏惦記著他呢,他想。

但是,飄兒沒有想到,“白大姐”的丈夫不見了,而且,“白大姐”一副痛苦的表情。他顧不得驚動其他的天鵝,坐起身子來問“白大姐”,它的丈夫怎麼了。

他很費勁地問了好多問題,“白大姐”才悲悲切切地說:“死了!死了!”飄兒大吃一驚。但是,它又不能明確地告訴他,它的伴侶究竟是怎麼死掉164的。不過他可以肯定,它丈夫絕對不是病死的,也不是什麼意外,而是被人類謀殺了。他心裏非常難過,差一點流出淚水。他看著“白大姐”,盡管它正在吃著他挖來的野荸薺,盡管它沒有眼淚,但他發覺它的臉色比哭還要難看。這就證明了他的一個觀點:內心的痛苦比表麵的痛苦不僅要含蓄得多,而且要深刻得多。

飄兒真的不知道,他應該怎樣對“白大姐”表達他心裏的難受之情和同情之感。他甚至不願意接受眼前的事實,因此心裏都充滿了無奈。盡管他最近並沒有聽到放銃的聲響,也沒有發現偷獵者的蹤影,但是偷獵者到處都有,也許天天都有候鳥遇難,而“白大姐”的丈夫隻是其中的不幸者之一。然而,他還是希望有奇跡出現,巴望著“白大姐”的丈夫會突然回到它身邊。不過,當他第二次和第三次都看見“白大姐”孑然一身時,他才徹底地失望了。其實,天鵝夫婦習慣上都是形影不離的,除非其中有一方遭到了不幸。

16549章更使飄兒擔心的是,“白大姐”總是脫離它的群體,形單影隻。當然,這並非是大家在有意地排擠它。飄兒想道:“一定是喪偶的痛苦使它不願和夥伴們一塊相處,因為看見別的夫妻卿卿我我它就會傷心難過。因此它幹脆脫離群體,就像我得不到家庭的溫暖,也得不到社會的關懷就決意要離開他們一樣。”另外,飄兒發覺它對他似乎有些依戀了,因為它幾乎天天都站在一個地方等著他,要他給它帶來食物,並且總是對他“嘟唔”個不停,但是情緒裏仍然帶著悲傷。這可憐的天使,飄兒真怕它這樣下去會憂鬱而死。

一天,空中飄著鵝毛大雪,飄兒和“白大姐”在一起待了大半天的時間。他發現它越來越疏遠它的群體。他穿著舊大衣,還披著白被套。他用洋鏟在雪地裏挖“白大姐”所需要的食物。這時候,他們與天鵝群的距離已有幾百米遠了,事實上此刻飄兒的出現並沒有引起那些天鵝的注意。飄兒把“白大姐”抱在懷裏,他覺得它的身體瘦了一些。它突然對他輕聲地說了一句“好難活”的傷心話,他大吃一驚,非常害怕它會繼續消沉下去。然後,他決定把它帶回家裏去,日夜不分離地陪它一段時間,並開導它振作起來———如果它願意去他家裏的話。

他還是打算先試探它一下再說。於是他放開了它,站起來拿著洋鏟就往回走,它卻一直跟在他屁股後。他故意勸了幾次,要它轉頭去;它竟然不肯答應,似乎猜出來他要帶它到家裏去的意思。看著它在雪地上舉步維艱的樣子,飄兒有些不忍心了,便抱起了它。他深信不疑,覺得它一定願意和他生活在一起了。

飄兒願意發誓,他並非是渴望自己得到像“白大姐”這樣乖巧而又很有靈166性的寵物,他也沒有把它當寵物看待。即使它到他家裏了,他仍然沒有改變以小輩的身份和口吻對它說話。不過他總是把一位“姐姐”攬在懷裏,這樣多多少少還是感到有些別扭的。他不了解它在那種時刻裏對他的感受如何。他問過它,但是它又沒有明確地回答,隻是反映出一種溫順的態度。

一天,“白大姐”好像很想和飄兒談心似的,天色未晚就一直寸步不離地跟隨著他。盡管它是不怕寒冷的,且習慣在野外過夜,但是它打算住在他的茅舍裏了。它伸直了脖子,嘴巴可以靠到他的胸前。他躺在床上,它居然懂得用腦袋幫他按緊被子,就像一位對他關懷備至的大姐。他的被子是沒有被套的,棉線都讓它弄亂了。另外,它還會用身子把舍門擠開,因為它經常要出去拉屎。它懂得自己應該到外麵去方便,這真是令人難以置信。飄兒向它招呼,示意它靠近他,並讓它明白他願意與它交談。它明白了他的意思,而且很高興,因為它剛剛顯得有點拘謹,似乎正在擔心他不喜歡它待在他的床頭。

天黑下來後,他們就開始用語言交談。它的話說得非常簡短,有些內容飄兒隻能從語氣中猜測。他的語言表達得很具體,但是它也不能夠完全領悟。他覺得他們這次交談是最親切、最傾心的,而且過程也是最完整的。他把這次談話的內容翻譯過來,其實就是這樣的———飄兒問:“你的老家究竟在哪兒呀?”“白大姐”回答:“在天山腳下的天鵝湖。”“那兒一定很美麗吧?”“確實很美,而且又沒有人類傷害我們。”“既然那兒很好,你們又為什麼要到這兒來呢?”“我們必須到這兒來越冬,這是從前輩就一直沿襲下來的遷徙習慣。”“你可以改變這種習慣嘛,就像我一樣喜歡一個人過著浪跡天涯的生活。”“其實這也是我們每年一度的旅遊生活,這種生活既愉快又豐富。同時,我們總是以自然之心對待這樣的生活,不像你們人類滿懷貪欲之心。”“但是,你們在這裏會遭遇不幸。”167“實際上我們並不怕死,但我們不願意接近人類。這是一種崇高的精神。”“你們之間不也是經常發生鬥爭嗎?”“那不叫鬥爭,而是一種競爭。我們在競爭當中,隻是要證明一下自己的強大,絕對沒有那種置人死地而後快的想法。”雖然這次談話簡單,但是飄兒卻很清楚地了解到,天鵝的心地原來是那麼純樸善良,而人類又是那麼缺乏這種自然之心啊!從這次交談之後,飄兒就把“白大姐”當成了一位真正的大姐,並開始考慮今後將如何與它共同生活的問題。為了一切都順應自然法則,他打算不再去幫它挖那些食物。因此,它必須每天都出去自己找食物。但是每天黃昏前它又飛到他家裏來,和他在一起過夜,這使他心裏感受到了一種溫馨。到了晚上,他給了它一個蒲墩,它卻怎麼都不肯接受。它像一個虔誠的佛教徒一樣,隻是蹲在地上一動不動,似乎在祈禱著。這樣一來,飄兒覺得它對他已有了一種熱愛。而且,他認為這種愛是聖潔的、無上的,也使他震驚,甚至,又讓他有點難以置信。因為他真的有些不明白了,它為何會如此樂意和他這麼親密地生活在一塊兒。

有時候,飄兒心裏還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受。他總是誠惶誠恐地等待著,它哪一天會悄然地離開他。事實上,他用不著去想它會離棄他,因為它對於他的確像是一位最信賴、最友好、最親密的夥伴。飄兒覺得它非常願意與他在一起和睦相處,他們就像一對最要好的伴侶。他們從此永遠都不會忘記對方。目前的情形,足以證明他們是永遠的朋友,“白大姐”對飄兒深信不疑,因此,他用不上擔心它什麼時候會離開他。

在飄兒與“白大姐”接觸後,從這件事情當中他體會到,並且是懷著一種詫異的心情體會到了,天地神靈對大自然裏所有動物的締造都是神聖公正的。雖然天地神靈把一切生物都形象地塑造出不同的秉性,還賦予他們不同的能力、不同的天性、不同的生存方式和不同的感情流露。但是,人類應該具有同樣的理性和良知,以及同樣的知恩與感恩的高尚心理。人類是高級———應該說是超級動物,而這類超級動物卻往往缺乏那些從低等動物當中表現出來的誠懇和忠貞。當人類細心地去琢磨這些微妙區別時,便會發現它們原來168在智慧和純潔方麵都勝人類一籌,甚至很明顯地要比人類崇高得多,自然得多。飄兒未免產生一種震撼,因為“白大姐”每每都向他證明,它既沒有人類的卑劣行徑,更不存在人類的齷齪心態。盡管它不會使用人類的知識,但在發揮自己的本能上卻反而比人類更突出。這是由於它有自然的教訓、自然的啟發和自然的賦予。同時,飄兒又有一些憤慨,因為他想不通天地神靈為什麼不讓統治這個世界的人類都具有和“白大姐”它們一樣的秉性?可以這麼說吧,飄兒的“白大姐”的自然秉性在人類中也是難能可貴的,它甚至比人類更懂得世界的真理與情意。

16950章當然,飄兒並沒有半點責怪天地神靈的意思,怨恨天地神靈將人類締造得太複雜———或者說是太卑鄙無恥,因為天地神靈締造出人類的本意原來是好的。那麼說,天地神靈的仁慈寬大反而助長了人類中那一部分人產生不知足的歹念。因此,飄兒覺得大自然也許就比天地神靈還要公正無私得多,盡管他認為大自然是天地神靈創造出來的,就像冰出於水,而冰卻甚於水那樣。或許,飄兒在這方麵的認識還遠遠不夠深刻,否則的話,他怎麼又會總是這樣以為人類還不如那些天鵝純潔呢?他最後又這樣認為:“既然天地神靈創造出了公正無私的大自然,那麼這神聖的大自然就是來磨煉和改造我們人類的,在改造過程中培養優良,淘汰醜惡。那些違背天理的現象總是漸漸地消失在無形中,在報應下被取締。這種自然規則就是公正和無私的,它是永遠不可改變的,盡管這種規則還沒有被人類完全接受和掌握。人類生存在這種神聖的法則裏,沒有任何能力將它推翻。”人類都是大自然的子孫。大自然總是會喋喋不休地在某些現象中對我們說:“你們需要改造和成長,然後你們就是頑強的、偉大的。”再說飄兒得到了“白大姐”吧,他感謝天地神靈把它賜給了他,覺得自己對它應該有一種責任。然而,有時候他又發覺,“白大姐”喜歡和他相處並非是出於一種意願,倒像是一種報答的行為。不過,無論是意願還是報答,飄兒都不在乎,都一樣對它十分滿意。而且他認為應該把人類的許多事情和道理都講給它聽,讓它了解人類靈魂的醜惡與善良的區別。盡管這項工作艱難而複雜,但他很有耐心,因為在日常生活中他隻能和它說話。他甚至想教會它說人類的語言,但這又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不過,雖然它講的是鳥語,但它的表170達能力越來越強了,總能看出他要表達的所有意思,一個表情、一個動作,它就能心領神會。所以,他感到和它交談是一件相當有趣的事。如今,他的日子過得比以前開心多了。他隻要有“白大姐”,隻要能看見它的夥伴,那麼他就覺得自己正生活在一個充滿樂趣的世界裏。他下定決心,永遠不離開這個地方。

另外,飄兒還發覺到了,“白大姐”在他身邊待了幾天後,它憂鬱的心情就漸漸地不再有了。早晨,飄兒起來練拳,它就跟他來到操場上,望見他在使勁做著各式各樣的動作,它在旁邊竟然活蹦亂跳了起來。他在蒙蒙亮中看到它好像在盡情地發揮著———聰明的天使,它原來是在跳舞。它展現出來的種種優美的姿態和形象,使他大大地吃了一驚。他目瞪口呆,簡直難以置信。它翩翩起舞,好像是特意為他助興,又仿佛是一種情不自禁的表現,在一種自然美好的氛圍中毫不顧忌地沉醉一番。他呆呆地看著它,癡癡地笑。他很少這麼開心地笑過。

他看得出神了,如果不是它自己停下來,他一直都不會上前去打擾它。然後,它跑到他身邊,咬住他的衣服,好像是邀請他一起跳舞。可是事實上,他根本不會跳什麼舞,也不願意跳什麼舞。見他不賞臉,“白大姐”又張開雙翅,昂首挺胸地在操場上轉著圈兒,似乎在跳一曲旋轉舞。大概是為了讓飄兒能看清楚它的動作,它總是在他麵前近距離地表演,而且動作很慢。但是,盡管它示範得極細致,他仍然隻是傻傻地站著,有時候竟然呆若木雞。尤其讓他驚疑的是,那自然完美而又嫻熟的舞姿究竟是從哪兒學到的,還是與生俱來的?它可以把動作與神態互相結合,使每一個簡單的情節都處理得生動形象、自然完美。這著實是一件奇事。這件事情在飄兒內心所產生的深刻印象,許久都不能消失。雖然他不會像它一樣翩翩起舞,但是他崇拜它的這種本領。不過,最後他還是被它嘮嘮叨叨地數落了一陣,罵他不該拒絕它的邀請。後來他才明白,它是誠心要當他的老師,而他卻辜負了它。

“白大姐”每天都是在飄兒鍛煉結束後,再出去覓食的。有一天,飄兒提前用飯,打算早一點去淺水湖裏巡視一遍,估算一下天鵝的數量。在他吃飯時,“白大姐”還沒有出去,它一直用饞貓似的目光盯著他進食。看到它有點饞涎171欲滴的樣子,飄兒毫不猶豫地把飯碗放在地上,可是它並不吃米飯。他又抓了一把大米出來,送到它嘴邊,它也不吃;他給它一塊野豬肉,它更是嗤之以鼻。

毫無疑問,如果它能突然改變自己的習慣,可以吃人類的食物,那麼飄兒很樂意供養它,即使目前他的糧食已經不多了。最後,他就勸它飛走,自己出去找食物。

但是過後,飄兒還是希望它能夠吃和他一樣的食物。飄兒想到一個主意,從淺水湖巡視回來就順便挖了一些野荸薺,在家裏把野荸薺用菜刀切碎,拌上大米,再裝在瓷缽裏,倒進去一些清水。等“白大姐”一來就讓它吃。“白大姐”津津有味地吃著,他在旁邊仔細地看,他心裏不免有些得意起來。等“白大姐”吃完之後,他拿起瓷缽一看,大米全部沉積在水底下,他才恍然大悟。接著,“白大姐”就告訴他,它不喜歡吃人類吃的食物。他聽了後悔起來,覺得自己幹了一件蠢事。在“白大姐”說不喜歡的時候,他發現它把“不喜歡”這三個字說得有點像人類的語言,就像一個美國姑娘在用生硬的語氣說著漢語一樣。因此,他心裏又有了一個幼稚的想法。他知道鸚鵡和八哥都會講人話,他認為隻要他有耐心,也一定能教會“白大姐”說人話。

當夜,飄兒開始重新再教“白大姐”講話。他隻教“白大姐”“喜歡”和“不喜歡”這兩句,但它表示並不願意學習人類的語言。它的態度既明確又堅決,這使飄兒立即改變了自己的想法。從此以後,飄兒就更加尊重它的意願,不再要求它做它所不願意做的事情,因為飄兒怕自己的主觀會影響自己與“白大姐”之間的友情———本來他就覺得,他們能這麼友好相處,實在是破天荒的事情。

可以這麼說吧,如果飄兒不對“白大姐”百依百順,也許它日後就會棄他而去。

所以說,他們之間的這種緣分也確實是難能可貴的。實際上,飄兒也非常樂意與“白大姐”講鳥語。除了和它交流是一種樂趣以外,它在他身邊的文雅性情也使他特別滿意。從此,他就把“白大姐”看成是一位他最友善、最信任的夥伴。同時他更相信,“白大姐”也一樣把他看成是它最友善、最信任的夥伴了。

17251章令人覺得奇怪的是,“白大姐”隻在飄兒麵前跳過一次舞。後來,飄兒在鍛煉時它就隻知道盯著他看,一點表示都沒有。過了幾天,飄兒在練拳時打著手勢鼓勵它站出來活動,它卻像聽不懂他的意思而對他的邀請置若罔聞。那是一個天氣寒冷的早晨,太陽還未升起,沒有一絲兒的風。“白大姐”和飄兒一樣,隻要一張口就會從嘴裏冒出熱氣來。飄兒站在“白大姐”麵前,打算繼續他們頭一次所談論的話題。飄兒知道“白大姐”的老家在天山腳下的天鵝湖,他問它那兒是中國還是外國,但是它卻不知道什麼是中國,什麼又是外國。不過它告訴他,說那兒離鄱陽湖並不遠,隻是一個在北方,一個在南方而已。因為不能說出準確的距離來,它便走到操場的北麵去起飛,又在操場的南麵落下來,讓飄兒明白這是個簡單的旅程。

然後,它對飄兒說:“你也可以去那兒旅遊,但是你必須有一對和我一樣的翅膀。”飄兒說:“我也很想去那兒,不過我身上長不出翅膀來。”它又說:“不過那兒並不適合你生存,因為那兒不像這裏,有充足的魚類資源和野生植物。”接下來飄兒就問“白大姐”,有什麼辦法能使他長出一對讓他飛天的翅膀?又問它,有沒有人可以長出翅膀的?它告訴飄兒,有人可以變出雙翼來,想飛到哪兒就飛到哪兒,但是,這種人得有一種神奇的力量,或者說,得經過長期修煉才能具備這種能耐。雖然飄兒一直都認為“白大姐”的話並不是哄騙他,但過後他又猜想到,它所說的那種人一定是神仙———它肯定見過神仙。而且,在這鄱陽湖裏就肯定有神仙出沒,他想。於是,他就即刻向“白大姐”提出173了一連串的問題,問到這湖裏究竟有哪些神仙?他們是居住在水底下,還是在洞穴裏?他又是否可以去拜會他們?“白大姐”用最坦率的態度,把它所見到過的一切真實情況都告訴了飄兒。不過,飄兒覺得“白大姐”向他描述的人物既像神仙又像外星人。但是,在仔細分析“白大姐”的話後,他認定它所說的那些有神奇力量的人就是外星人。他直悔恨自己在三山沒有把那個銀星人救活。

“白大姐”又用它的喙咬著他的衣服,然後拉扯了幾下再對他說:“那種人不穿你這樣的衣服,他們的著裝都是渾身充滿能量的軟質鎧甲,盡管他們沒有翅膀,但一樣可以在天空中飛翔。”從這些話裏,飄兒更加斷定它所指的是外星人。或許,他們像“白大姐”原來一樣不願接觸人類,並且在世人麵前留下了很多撲朔迷離的事件。

他又問“白大姐”,能不能幫他找到那些有飛天本事的人?“白大姐”回答說,它也並不知道那些人到底定居在什麼地方,如果以後發現了他們的家就一定來轉告他。它這樣的話使飄兒感到很興奮。此時此刻,飄兒心裏就產生了一種希望———倒不如說是一種極度的興趣———希望有朝一日,他會機緣巧合找到那些飛天的朋友。他衷心希望這聰明伶俐的“白大姐”能夠幫助他達成心願。這時,他的心情便激動起來。他拿出了竹笛,興致勃勃地吹著《浪跡鄱陽湖》。

就這樣,飄兒和“白大姐”在一起非常融洽而親密地相處了一段時間。起初“白大姐”從不向飄兒提問,後來就不同了。有一次,它竟然問起了飄兒的家鄉。飄兒用幽默的語氣回答它,大自然就是他的家鄉。當它聽飄兒說到“大自然”時,隨即擺出一副肅然起敬的姿態,就像一個佛家弟子在菩薩麵前的那個樣兒。接下來它告訴飄兒,大自然就是它們所信奉的祖宗,這“祖宗”隨時隨地都永遠陪伴在它們身邊。它並不以為它們的“祖宗”是神靈,隻說“祖宗”胸懷博大而無處不在,比任何神靈都要開放,都要光明磊落。

於是,飄兒就這樣問它:“白大姐,你的‘祖宗’時時刻刻都在你們的身邊,那麼‘祖宗’為什麼不能確保你們的生命安全呢?”它支支吾吾地回答說:“那是因為我們的‘祖宗’有時候就鬥不過人類。”174飄兒誠心誠意地告訴它說:“我和你一樣,我也非常非常地崇拜大自然———你們的‘祖宗’!”於是,“白大姐”用一些飄兒還聽不懂的鳥語教導著他。雖然他聽不懂,但是他能夠領悟到“白大姐”的用意。他知道“白大姐”對他所說的是一種宣傳用語,是一些類似於聖經、佛經的訓喻警句。它以極其熟練的動作,用它的嘴尖在地上磕碰了三下,並告訴飄兒它們一生一世都離不開“祖宗”。它又告訴飄兒,世界上的所有生物都離不開自己的“祖宗”。它們的“祖宗”是無所不知又無所不解的,無私地奉獻世界萬物的一切,同時也公平地把一切都毀滅。飄兒像個教徒一樣,虔誠地聽著它的話,並且與它誌同道合地樹立一個理想:平平淡淡地度過一生,無貪無欲地報答“祖宗”。

有天夜裏,飄兒居然向“白大姐”談到人類對神的觀念。它就對飄兒先說了一句卑恭的話,然後又說:“所謂的神靈並非客觀地存在,隻是人類用精神推崇出來的一種偶像,完全不具備大自然那樣真實的本能,因此我們隻信任大自然。”飄兒問它:“你看見過鬼嗎?”它回答道:“沒有。但是,鬼和神都是意義不同而實質相同的東西。”經過“白大姐”的解釋,飄兒這個無知的少年好像才明白了一個道理。按照它的說法,世界上無神則無鬼,無鬼則無神。因為神是治鬼的,而鬼是害人的,如果有神無鬼,那麼神的存在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如果有鬼無神,那麼人類就要滅絕。據它說,它們任何時候休息時都是不會脫離地麵的,因為這個時候它們要聆聽自己“祖宗”的諄諄教導,同時“祖宗”也在冥冥之中把生存的所有信息都傳遞給它們。飄兒終於明白,它怎麼都不肯用蒲墩的緣故。

飄兒直言不諱地向“白大姐”亮明他的觀點。他也認為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什麼神鬼,那些談鬼論神的話都是騙人的。聽信這些話,那麼就會在自己的腦子裏產生一個心鬼。這心鬼比任何所謂鬼怪都要可怕,既會在自己的心理上給自己安排陷阱,也會誘惑自己甘心情願地走向滅亡。這時,“白大姐”似乎就更相信他是一個大自然的崇拜者———也許它早就已經把他當成是一個它175們“祖宗”的崇拜者了。它可能從飄兒的生活習慣和作風,甚至從他的德性中獲取了許多證明,他的軀體內有著與它們相同的靈魂,同樣有一種返璞歸真的心態。可是,對於“心鬼”,以及其起源、性質和發展,飄兒卻不知道用理論的依據和實踐的證明來向它解釋。因此,就在第二天夜晚,這個聰明的天使就專門向他提出了這個問題。至於他嘛,根本回答不上來,像個天真幼稚的孩子。

另外,他很清楚,實際上“白大姐”它們崇拜和尊重“祖宗”的行為表現既不迷信,也不赤裸,卻是永恒的。關於大自然的博大胸懷,大自然的無所不知又無所不能的理論這些知識,它們實在比他了解得要多。這樣說起來,他真是它們的晚輩。這還是一個既幽默又現實的問題。盡管他是一個人類,但在對大自然的理解上,“白大姐”就是他資曆夠深的老師和長輩,它完全有資格來引導他去正確理解和對待大自然。同時,這無形中又使他對大自然增添了一份敬意和感恩。後來,它的良好氣質和心態又在飄兒的思想中產生一種聖潔印象。事實上任何一類善良的動物都有一種天生的生活觀念,都有一種對世界的理性認識,都有一分對大自然崇拜和尊敬的心情。

17652章因此,飄兒漸漸地把“白大姐”當成他心目中的神靈了。“白大姐”在他身邊就使他常常失眠,甚至有時候他看著“白大姐”,心裏卻無緣無故地忐忑不安起來。這可能就是他這個傻嗬嗬少年對神奇的“白大姐”產生的敬畏之心。

同時他又不願讓“白大姐”發覺他有反常的心理表現,或者說是一種害羞的表現、一種自卑的表現。由於產生了這種情緒,有時他便希望“白大姐”離開他,再也不要回來,但是,他這純粹是把“白大姐”當神來看待的感情發泄。於是有一天,他便問它什麼時候回到北方去。他的口氣實實在在像一個無邪的孩子一樣,問得很唐突。“白大姐”在回答之後又和他進行了一次長時間的談話,同樣是談大自然的話題,仿佛他們之間就隻有這個話題值得探討和研究。事實上,他們交流與其說是通過口語來進行,倒不如說是利用他們彼此的友善與誠意來互相溝通和了解的。這樣一來就足以證明,他當初不把“白大姐”當成寵物是完全正確的。

另外,飄兒還應該承認,在和“白大姐”接觸的整個過程中,他還獲得了許多在人類當中根本不能得到的良好教育,而且,這種教育的方針正好和他的追求對上了路。也就是說,他的生活需要這樣的引導,更需要這樣的鼓勵。他想,凡是對大自然有無限憧憬和獨特向往的人,都有機會得到這種受益良多的幫助。現在,他覺得自己對獨居的生活比過去更感興趣了,甚至是更迷戀了。因此,無論這隻美麗、聰明又神聖的天鵝將來是否會離開他,他都永遠要把它當老師和長輩對待。甚至,他並不認為是自己救了它,而是天地神靈把一位善良的天使派到了他的身邊。所以他的膽略更大了,他的心靈也更加崇高了,同時,他的生活也非常愉快。

177他毫不含糊地向“白大姐”表露,在這種獨居的生活中,他一直都沒有感到過孤寂和困苦———的確如此,他敢發誓。如今他的內心充滿了快樂,但是他並不善於表露這種快樂,他隻是覺得自己的生活或許具有空前絕後的意義。

總而言之,他是懷著一種無比幸福的心情,和一隻心地善良而純潔的天鵝非常默契地相處了一段時間,日子過得十分有意思———如果大家承認他這個少年真是懂得生活的話,那麼他的生活就是有意思的。他也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反正這是真實的事。

當飄兒發現,他栽在茅舍前的柳樹長出了嫩芽時,他知道又一個冬天過去了。

這個時候,飄兒的大米和食油都所剩無幾,得考慮去采購糧油的問題了。

他記得第一次在朱港農場,是求一家小商店的老板才買到那麼多的大米;第二次在周溪是從一個糧站買的議購糧。眼下嘛,他還不知道該去哪個地方才容易買到大米。不過,他並不擔心這個問題,他思想上也從來不會有這樣的負擔。發覺氣候又變得暖和起來,他知道天鵝又要回北方去了。他心裏倒又對這些候鳥產生了一種難舍的留戀之情。他又突然有些害怕,“白大姐”哪一天會向他道別,然後隨著它的群體飛回它的老家去,從此他便再也沒有談心的夥伴了。實際上,正是因為有那些候鳥和他生活在一塊,他的日子才過得更安心。

但是,飄兒做夢都沒有想到,這一夜卻發生了一件對於他來講是天大的禍事。由於白天砍了一日的蘆葦,他覺得有點累,便很早就睡下了。“白大姐”和往常一樣,就蹲伏在他的床邊。大約在晚上八點鍾時,他突然被“白大姐”的尖叫聲驚醒了。他睜開雙眼時,便有一束非常強烈的手電光射過來。他慌亂掀掉棉被,急忙起床,發現舍門已被關上,好幾個人闖進了他的茅舍,他們正把“白大姐”給圍住了。飄兒忽然覺得這夥人的身影有些麵熟,但沒有看清楚他們的相貌。當他記起這四個可惡的家夥時,對方的手電筒便抵在他的胸脯上。

隨即,他就被一股高壓電流擊倒在床上,暈了過去……飄兒一蘇醒過來就用急促的聲音喊著“白大姐”,但是“白大姐”並沒有在178舍裏。他跑出舍門去,外麵一團漆黑,什麼動靜也沒有。無論他怎麼呼喚都聽不到“白大姐”的回應。他估計“白大姐”是被人抓走了,便躺到床上失聲痛哭起來———他從未這麼傷心過,他敢發誓。他想起來了,那四個壞蛋就是偷過他瓷缽的那夥人,對方的身影在他腦子裏印象很深。想到這,他便急忙去土灶上摸那隻裝剩飯的瓷缽,可怎麼也找不到。他想:“我的瓷缽肯定又被那夥壞蛋拿走了。”他再次跑出門去,在夜幕裏看見他的漁船還靠在岸邊,他便放心了。

回到舍裏,他又在床頭上方舍角處的稻草裏摸了一下,知道他的錢還在便更放心了。這時,他聽見外麵有受到驚嚇的蒼鷺在叫喊。他猜想那夥偷獵者又在進行一次有預謀的捕鳥行動,因此他感到非常氣憤和擔心。他禁不住渾身發抖起來。再想到“白大姐”,他心裏感到又痛苦又無助。

飄兒在難過中熬了半夜,還一直妄想著“白大姐”會回來,但是天亮後仍見不到它的影子,他便絕望了。亂撒在地上的剩飯,證明他的瓷缽———玉缽的確被壞蛋拿去了。那矮個子家夥的醜惡嘴臉又浮現在他眼前。他恨死對方了,巴不得有一天公安局會抓他們去坐牢。所慶幸的是,他的漁船沒有遭到洗劫,也許那夥壞蛋得到了“白大姐”和玉缽後,就覺得心滿意足了。他本來準備第二天去采購糧油的,但失去了“白大姐”使他心灰意冷,什麼事情都不想幹了。

他沒吃飯就去了淺水湖,三麵紅旗仍然在,卻看不到一隻天鵝,隻有一些草雁和野鴨。他不知道偷獵者昨晚用了什麼手段捕鳥,但他覺得一定有些不幸的鳥兒在昨天夜裏遭殃了,和他的“白大姐”一樣。他一路想著對付偷獵者的辦法,但是一個好辦法都想不出來。

下午,飄兒望見淺水湖飛來了天鵝,便急忙又趕了過去。他披上偽裝,靠到最近的地方尋找,卻怎麼也不見“白大姐”的身影。其實,他並不明白自己這麼做全是徒勞。而失望又使他心裏油然產生一種仇恨,他直恨人類的手段多麼殘忍!他想,那四個壞蛋可能是早就盯上了他,於是他又後悔自己沒有做好防備,致使產生了這麼可怕的後果。由此他更厭惡人類了,恨不能把那些壞蛋都拖到水裏去,淹死他們。

17953章飄兒開始有一點意誌消沉。糧食斷了,他寧願挨餓,因為他覺得自己害了“白大姐”,所以得讓自己受點懲罰。

下了好幾天的雨,飄兒也在屋裏悶悶不樂地躺了好幾天。實在餓得難受了,他就燒一塊野豬肉吃。有一天夜裏,湖麵上刮起了大風暴,凶猛的東風差一點把他的茅舍刮走。接著,天又下了一陣綠豆大的冰雹。第二天,他就立即廢掉了一張基本上沒用的絲網,用網上的綱繩當拉線,把一根竹竿砍成四截當樁子,在茅舍的四個角上各綁一根拉線,然後都用樁子固定,這樣就可以增強茅舍抗風的力度。而且,他覺得這樣在以後茅舍被洪水淹沒時,也會起到不讓洪水衝倒的作用。

唉!飄兒真是好想念他的“白大姐”。有時候,他甚至一天到晚地想著它。

他在心裏這樣自責道:“倘若我不讓它待在我的茅舍裏,它就不會遭到不測;因此,它的不幸是我一手造成的。”但是,他又接著這樣胡亂猜想道:“是不是‘白大姐’向我透露了太多大自然的秘密,故而被大自然消滅了呢?”無論怎樣,盡管飄兒這個大男孩不會像大人那樣對自己思戀的對象念念不忘,但是他心中的確有種一時難以割舍的依戀之情。不過,這種心情並不影響他對大自然的感恩。飄兒相信自己很快就會擺脫這種煩惱的束縛,重新讓他的生活走上正常軌道。

於是,他腦子裏又產生了另一種想法,也使他心靈獲得安慰,並充滿少年的誌趣。這就是,他把他身邊的全部所得和自己生命的延續,統統都歸功於大自然的恩澤。他小時候,過的是一種苦難日子,完全沒有或不可能像如今這樣投身於大自然溫馨美好的懷抱裏。大家早就知道,他的父母不幸過早地離開180了人世,沒有親人給予他良好的教育。父母似乎注定就要把他拋棄,他也仿佛命中注定就是大自然的兒子。理所當然,像他這樣失去家庭溫暖的少年是不願過社會生活的。盡管居無定所的生活非常艱苦,甚至具有一定的危險性,可他喜歡這種生活。況且,現在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不愁不憂也不畏孤寂。

因此,在“白大姐”離開一個星期後,他雜亂的情緒就再也沒有過。

接下來,飄兒該去為自己采購糧油了。他估計從這兒到朱港農場比較近,去周溪則要遠得多,而且要渡過一個大湖。然而,他卻選擇了去周溪的路。其實他做好了兩手打算,如果買不到足夠的糧食他就不再回來,因為快到汛期了,說不定湖裏馬上就要漲水,目前小河裏的水位就已經高了三十厘米呢。所以在出發之前,他把一切東西都搬上了漁船,隻用了一個早上的時間。他把剩下的幾塊野豬肉全部燒熟了。這是他僅剩的口糧,他覺得維持他四到五天的生活是不成問題的,再說到周溪有這麼幾天的時間也足夠了。另外,他還弄了一碗沒有油的藜蒿。這種不帶油的野菜非常難吃,但他同樣吃得下。

這一天的天氣不錯,陽光照耀,和風習習,氣溫起碼在十五攝氏度以上。

飄兒蕩了大半天的槳,身上竟然出汗了,便停下來歇了一會兒,然後又在河裏洗了個澡。自從他的“白大姐”出事後,由於心情欠佳他一直沒有下河玩過水。

黃昏時,飄兒到了小河的盡頭。前麵是一片望不見邊際的大湖,兩岸的草洲已變成了泥灘。這時,小河裏的水流突然開始湍急起來,湧入大湖。但是這塊地段的水位很淺,致使湍流的濁水發出了一種可怕的響聲。他把雙槳當成了雙舵使,漁船像離弦的箭一般衝過了峽口,隻用了幾分鍾的時間。他終於明白過來,難怪他去年沒有找到這個小河的入口處,原來在河道幹涸的季節裏,這兒並不能走船。去年漲大水時,他離開淺水湖是直接去周溪的,並沒有經過這裏,所以他也不熟悉這條小河的路線。現在,即使進了大湖裏,水深也不過三十厘米,根本不好蕩槳。他望著白茫茫的湖麵,一時還找不準正確的方向,便打算在這兒宿一夜再說。

天黑前,飄兒吃了點野豬肉和藜蒿。他覺得眼下他的漁船上有點擁擠,因為船艙裏堆滿了東西。於是他有點後悔,不該把蓑衣和蒲墩都帶到漁船上來,181還有那件沒有被套和被麵的棉被。他有點討厭這些東西了,盡管這些東西對他還都有作用。那一夜,他經常被鷺鳥的尖叫聲吵醒,事實上這種鳥的叫聲天生就這麼難聽。這裏有很多習慣在夜間捕獵的水鳥。有時他還聽到了天鵝的叫聲,它們互相招呼著,由遠飛近,再飛到別的地方去了。飄兒不知道它們為什麼要在夜間做飛行活動,但這些候鳥的叫聲總是時刻牽動著他的心,使他的神經變得尤其敏感。

飄兒獨自生活在荒無人煙的鄱陽湖,總覺得自己一直是個自由之身,這十分令他滿意。實際上,當初他並非純粹是為了到這兒來冒險的。如果說他現在對這裏的候鳥和環境沒有獨特的興趣,這不是事實。他這興趣雖然獨特,但是並不複雜,甚至非常簡單,很可能簡單得令人匪夷所思。他在這兒已經單獨生活了三個年頭,他注意到自己的皮膚越來越黑了,幾乎就像個非洲黑人。他的頭發也越來越長了,胡子越長越像樣兒。他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個子還在長高。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很結實,四肢的肌肉都是緊緊的。不過,他的皮膚似乎還有些粗糙,這是在長期毫無保養的情況下所造成的。因此,如果你單看他的雙手或雙腳,你就會說他是個中年人。

第二天一早,飄兒一起床就開始趕路。事實上,當時他是在沒有把握好完全正確路線的情形下,琢磨著方向前進的。因為不好蕩槳,他隻好下水去推著漁船向深水裏去,一步一步地跨著,同時昂起頭望著一群白天鵝從空中飛過。

他特別喜歡天鵝,因為它們是他在這兒最友好,也是最主要的夥伴。現在,他替這些候鳥傷心難過,加上目前又快到與它們離別的季節了。而它們也好像顯得和他一樣心神不寧,似乎在過著一種寢食難安的日子。於是,他估計它們就要開始向北方遷徙了。不過,有些孤傲不群的野鴨,它們仿佛有一種和他一樣的心情和舉動,著實不願意離開這裏。實際上,它們當中就有一部分成員一年四季都沒有離開過鄱陽湖。既然鄱陽湖這樣胸懷寬廣,為什麼不讓這些候鳥一年四季都棲息在它的懷抱中?真是可笑吧,飄兒並不知道這是氣候及其他原因的問題。

飄兒每想到鄱陽湖,總是認為這是一個神奇而聖潔的地方。同時,他也不182敢擔保,僅僅就是他一人對它深懷著這種美好的感想。不過他也知道,那時候很多的人都把荒僻的鄱陽湖說得十分可怕,總是把它當一個神秘莫測的惡劣地方看待。現在,倒是那些利欲熏心的偷獵者似乎對這個地方產生了好感,他們涉足此處的唯一目的就是想方設法地弄些野生動物,然後偷偷地拿回去賣錢。可是,飄兒這個少年不但把鄱陽湖看成是一個神聖的地方,而且把這湖裏的候鳥也看成是神聖的動物。它們給他帶來極大的樂趣,在它們身上沒有任何讓他反感的理由。即使它們在某種程度上辜負了他,那也是正常的。大自然一如既往地恩澤於它們,就像恩澤於我們的飄兒一樣。

飄兒慢慢地推著漁船向前去。這種工作有點累人,因為水裏有一層較深的潮泥,使他的雙腿跨起來很吃力。好在湖麵上沒有浪,漁船倒是很聽使喚。

他又在心裏直誇這幾日的天氣真是太好了,氣溫還在急劇上升,幾乎有些令人覺得一時難以適應———這就是冷空氣或寒潮到來之前的征兆。這時他還不了解這種天氣變化的狀況,故而經常遇上麻煩,甚至會碰到危險。但是他一向都不在乎什麼惡劣天氣,就像這湖水不在乎刮風一樣。他推了一個多小時的船後,湖水漸漸變深了,他便上了漁船,蕩開了雙槳。湖水有點混濁,這也是漲水的征兆。如果漲下水時,湖水便清澈碧藍。

18354章飄兒在湖麵上整整劃了一天的船,可是仍然沒有找到準確的方向,也看不到熟悉的目標。這大湖裏除了從空中路過的鳥兒之外,並沒有什麼水鳥在湖麵上逗留。同時,飄兒幾乎大半天都沒有見到一隻船,也沒有一絲兒的風。

他用力劃一下槳,他的漁船就向前移動一下;如果他停住雙手的話,漁船就靜止不動了,這證明湖水沒有一點流動性。倘若現在起一點兒風就好了,風力就能把船兒帶走,無論是南風或東風,都可以把他帶向岸邊。他知道,這個季節一般都是多起南風或東風的。可惱的是,現在什麼風都沒有。在茫然不知所措的情形下,他覺得自己已經迷失了方向。他隻得拋錨下去,打算在湖中間住一夜。

次日早上,飄兒盼望著天會刮風。若是起南風就更好,那麼他當天就可以到達目的地了———他自以為是地這麼認為。但是,當太陽升起來後,湖麵上依然是靜悄悄的。然而天空中卻開始在彌漫著一些淡淡的霧氣,既蒙住了他的視線又使人感到有點胸悶。不過,他可以根據太陽來定位,找到前進的方向。

他希望自己能很快望見堤岸,望見三山也行。但是感覺告知他,他似乎離要去的地方還遠得很。

太陽的光線越來越明亮,也越來越熱了。一會兒後,刺眼的陽光照射在湖麵上,使湖水染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澤。飄兒不再看太陽了,隻要拿背朝著太陽向前劃就不會走錯方向。他的目光一直盯著前方,注視著水麵上,仿佛什麼時候就會變出一個其他物體來,哪怕見到一隻船他也會心有所安。他如此地航行,談起來真是令人發笑,因為他並沒有根據常識在茫茫無際的鄱陽湖上行駛,而完全是憑自己的感覺推斷,或者說是憑運氣去硬闖的。假設航海家都像184他這樣大膽魯莽,那他們的災難就會更多。

當陽光直射的時候,飄兒在不知不覺中好像又失去了正確的方向。而當他抬頭望一眼太陽時,便覺得自己在直打轉兒。就在這時,他看見一隻孤雁鳴叫著從天空中飛過。它可能是看見了什麼,他想。他急忙睜大雙眼,朝前方探視,然後又仔細地環顧了一下四周,可是什麼也沒有發現———因此他認為孤雁什麼都沒有看見,除了他和他劃著的漁船外。糟糕的是,經過這一折騰他更加弄不清楚麵前的方向了。他隻得丟下雙槳,坐進船艙裏一麵休息一麵吃著野豬肉。他沒料到那隻孤雁又飛轉了頭,而且一直不間斷地、有節奏地鳴叫著從西麵飛過來,接著又轉頭飛到西麵去了。飄兒覺得自己與陸地的距離也許並不很遠,如果天氣晴朗的話就一定能看得見岸邊。但是,直到天黑,這湖麵上都是蒙蒙的一片。

別說人對這種天氣反感,就連水裏的魚兒都有意見,要不然它們就不會突然躥出來在水麵上使勁撲打一下,像發泄什麼憤怒似的。特別是喜歡跳躍的鯉魚,它們總是躍出水麵很高。飄兒十分喜愛這些魚類,這倒吊起了他的胃口。接著他便脫衣下水,放了一張絲網,捕到了兩條蠻大的鯿魚。他拆掉一個蒲墩當柴火燒,把鯿魚煮熟吃了下去。盡管他還在迷途中,但他一點也不在乎這個。就這樣,他又在湖中間耽誤了一天時間———其實他並不認為這樣叫耽誤。

第二天早晨,飄兒一起床就看見水麵上起了漪瀾。他認為是開始起風了。

其實他搞錯了,那是一大群小魚在水麵遊動時弄出來的細浪。那些都是鰱魚和鱅魚的後代,它們的父母隻有在長江裏的流水中才可以交配產卵,而它們也隻能在流水中才會被孵化出來。當它們處於夏花階段時,總是喜歡日夜不歇地群體逆水而上,遊進鄱陽湖,甚至進入內河裏。這些小鰱魚最喜歡在水麵上活動,它們往往是凶猛又貪婪的幹魚的便宜獵物,因為幹魚最擅長捕捉在水中上層遊動的小魚,尤其是活動在靠近岸邊的小魚。飄兒看著那些好比一大片螞蟻似的直往前衝的小鰱魚,覺得它們的膽量比他大多了,而且勇氣更大。

185今天的天氣和昨天一樣,似乎還要差一些。水麵上就像直往高處冒煙,使遠方的景象顯得一片朦朧。當太陽升得老高時,陽光反倒沒有熱量。這是刮風前的征兆,或者是別的地方已經在起風了。這時候,飄兒的心裏便有了警覺:如果刮起了大風,那麼,他的漁船在這湖中央可就麻煩大了;雖然他覺得不可能會突然有大風暴來臨,但他認為自己最好必須趕在天黑之前到達岸邊。於是,他立即起錨開船,並加快了劃槳的動作,也不顧前進的方向是否正確。

然而,一會兒後他就變得鎮靜了許多。事實上他這樣冷靜是很正常的,因為他向來就不懼怕什麼風險,假如他缺乏這樣的膽量,也不敢有這般作為,這是顯而易見的道理。大家可能覺得他這種心態是憨實的反映,也許他的確如此。但是,他素來不認為自己很傻。過去有人罵他是憨子,那是那些人太低俗了。

飄兒緊盯著前方的湖麵,一直都沒有感到他是孤單的。而此刻的湖麵,似乎在發生著一種微妙的變化。這種自然的變化,或許候鳥就可以解釋得出來。

可是,偏偏這個時候飄兒連一隻飛鳥也見不到。“莫非昨天那隻孤雁就向我發出了警告?”由於淡淡的霧氣正在積聚起來,空氣好像要被凝結了。飄兒一個勁地向前劃船,希望盡快地衝出這混沌般的境地。

事實上,對於周圍種種天氣變化的跡象飄兒都不很在意,他覺得這些異常的現象並不好看。他總是無限地信任大自然,以為大自然原本並沒有蓄意地陷害我們人類的目的,盡管他在科學麵前顯得很遲鈍,甚至有點愚昧。他從小就見識過很多次數的大風暴,他一次都沒有過害怕的表現。那些老年人,總是在風暴發作時把小孩子關在屋裏,然後用笤帚敲著竹床,祈求“雷公”的保佑。飄兒常常聽到老人們這樣說:“那些被雷公劈死的人,都是有罪孽的人。”然而,他並不知道那些死於雷電的人到底有什麼罪孽,便問老人們。對方一時也難以自圓其說,隻講那些死人都是上輩子的罪孽。後來,飄兒就把這個說法理解成:“不尊重大自然的人,就會遭到大自然的報複。因此,我們不僅要無限地尊重大自然,而且要無限地信任大自然。”時間已是午後了。飄兒覺得又累又餓,便停下來鑽進船艙裏去。當他在休186息中吃掉最後幾塊野豬肉時,總是感覺到水下有一種巨大的力量在震動著他的漁船,仿佛它還晃動了幾下。他探頭探腦地望了一下外邊,而水麵上並沒有起風浪,不過太陽已經被雲層遮住了。他這時隻是感到身體十分疲乏,卻沒有半點失落感,而且並不考慮有什麼惡劣的天氣正在逼近他,更沒有失望,因為他並不認為自己在迷途中。他覺得這一切,也僅僅是一種生活經曆而已。

等他歇足後,出船艙一望,天空卻昏暗下來了;同時,他還覺得有一股冷颼颼的氣流襲來。在東方,他認定是東方,沿水平線上麵都是一片特別明亮的光天,那是強對流形成的天氣現象。這種情景一下子就發生了變化,大風卷著烏雲很快就壓了過來。但是,飄兒卻沒有聽見打雷的聲響。他正在納悶時,水麵上就開始起浪了。

18755章現在,飄兒覺得自己應該考慮一下怎樣應對一場即將來臨的風暴了。他知道自己在這無邊無際的水中央沒有任何躲避的依靠,隻能沉著地、頑強地麵對了。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雙槳架在船舷邊上,用繩子牢牢地綁住,然後去船頭把錨拋下了水。實際上這裏水位很深,他的船錨並沒有沉靠水底。

這時,風浪正掀著漁船,使它橫向漂動著,他在船上幾乎難以站穩腳步了。但是他並不驚慌失措,而是在琢磨保護自己財產的辦法。

在這短暫的時刻裏,飄兒的腦子非常清醒,而且非常冷靜。首先,他就為自己做了最壞的打算。他把他的存款———八百多塊錢現金,一個用薄膜包了三層的包兒從艙板下取了出來;那包錢用的薄膜是他從雨衣上剪下來的一隻袖子。他把錢包兒藏在上衣左邊的口袋裏,扣上紐扣。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他都不會脫下這件姐姐送給他的工作服。這件衣服很耐穿,他穿了三年還沒有破,隻是褪了點顏色,但口袋上的紐扣就剩左邊的沒有落掉。他把爐子、鍋子和餐具等全部放進了後艙裏,再用舊釘子把上麵的艙板固定;接著收拾中艙,把零碎東西和衣物統統塞到艙板下去,同樣用釘子把艙板固定了,艙板上麵隻有棉被、舊大衣和蓑衣。最後,他把前艙上麵的活動板也一起釘死了。他想:“萬一我的漁船被風浪打翻或擊沉了,船上的艙板也不會被水帶走,其他東西也不會丟落。”做完這些工作,湖麵上的風浪就更大了。他隻好匍匐在船頭上,雙手牢牢地抓著兩邊的船舷。

這時,大雨滂沱。飄兒的衣服一下子就濕透了,他感到身上冷冰冰的。但是,當浪濤蓋在他背上時,他又覺得身上很暖和,因為水溫比雨水的溫度要高很多。於是他就知道待在水裏比船上舒服,再說也是為了減輕船上的重量,他188便毅然滾下了漁船。當他在水裏轉過身來時,漁船卻被一個巨浪掀開了,他急忙向它追了過去。他在大浪中遊泳,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的漁船。它在浪尖上顛簸,過後又跌進浪窩裏去,但那篾篷卻一直沒有脫離他的視線,雖然那影兒一下子清楚一下子又模糊。然而還不到一刻鍾,他的漁船就沉下去了,隻有當它被浪頭拋起的時候他才能夠看見它。不過,幸好他很快就追上了它,更值得慶幸的是,它沒有沉到水下去。

他的雙手緊緊地抓住了船尾兩邊的舷把。他有點擔心,害怕他的漁船會沉入水底去。因此,在船身隨著浪濤往下沉時,他便使勁托起他的漁船來。他想到船頭上還掉在水裏的船錨,就怕它會在水下對他的漁船起壞作用。於是他泅到船頭邊去,摸起了那小鐵錨,隨即把它扔進中艙裏去了。他在做這件事時,臉上被一樣東西碰了一下。這東西就是他的那件蓑衣,它並沒有傷到他,而他也不願去顧它,就由它隨浪而去了。接著他又檢查了一下綁在船舷上的雙槳,覺得沒什麼問題後便放心了。然後,他就一心一意地跟著他的漁船,隨風逐浪地漂流。

“風兒,刮吧!雨兒,下吧!”他念道,“我不會怪你們的,因為你們都是我的好朋友。”大家想想看,如果這個世界沒有風雨,那樣好嗎?那樣行嗎?如果風大了些,雨多了點,人們就抱怨和氣恨,這便是人類心胸狹隘的反映和表現!飄兒從來不討厭風雨,另外還喜歡下雪的天氣。他崇拜大自然有這種變化多端的本領,也覺得人類真是太幸運了,因為大自然總是無私地送給我們人類一切所需要的或必不可少的東西。如果因為我們不能認識和理解,而且不去愛護大自然的話,那就太愚昧,太膚淺了!

大雨一直下了個把鍾頭,接著是一陣一陣的中雨,然後風小了一些。但是,水麵上仍然駭浪洶湧,空中烏雲飛奔,好像天都要倒下來似的。飄兒聽到幾聲打雷響。這是春雷,響聲卻悶沉沉的,似乎不夠力量。其實風並沒有減小,隻是東風轉為北風,並且這北風還越刮越強勁了呢。飄兒覺得有點冷,但這點冷對他這個水下強手來講算不上什麼,隻要風浪可以把他帶到岸邊,他就什189麼都不怕。但是在風雨交加的情況中,周圍的水麵上一片模糊,他幾乎連近處的岸邊都看不清楚,倘若近處有岸邊的話。

不過,如果風息了,雨停了,那個時候他就一定能望見岸邊,他很自信地想。可是風怎麼也不肯息,雨也怎麼都不願停。“看來我必須用最大最強的耐性和毅力,來麵對這場惡劣天氣的挑戰,迎接更殘酷的考驗。”因此,他並不知道自己要在水裏漂流多久。但是他腦子夠清醒的,他覺得自己像魚兒在水中一樣地清醒。他時不時摸一下左胸上的口袋,那個錢包兒一直在裏麵,它仿佛給予了他極大的鼓舞。

飄兒的雙手抓累了,就開始隻用一隻手,然後左右手互相替換。風雨這時仍然不停,他隻把一個腦袋露在水麵上,但浪尖總是一下一下地把他連頭蓋住。因此,他時而會冷不防從嘴巴裏吞進去一些水。他早就習慣了吃這樣的生水,不過這一回實在是吃得最多的一回。於是他有點不耐煩地問自己:“這風暴為什麼還不結束呢?”假若是換上別人,那麼他開頭就不會像飄兒這樣魯莽地橫渡大湖,別人也許會一直沿著湖岸走。但是,飄兒就是飄兒,他既不如別人那樣聰明,也不像別人那麼膚淺,他是一個開放者或冒險主義者。再說,隻要他是在水上,他就不會害怕一切。假如將他隻身拋進大海,他都會臨危不懼地麵對。這或許是因為,他向來覺得自己是一個在水上無所不能的英雄,沒有人能與他相比。

天色漸漸地暗下來了。雨也越下越小,然後慢慢地停止了。飄兒天真地認為,這雨也許是下得累著了,於是才歇下來的。不過風力並沒有減弱,倒是把滿天的烏雲給吹散了。一會兒後,天空就變得晴朗起來。接著,星星就布滿了天空。又一會兒過後,圓圓的月亮從東邊升起,似乎在露著笑臉。這證明當時的日子應該是剛過月半了。盡管看到了月亮,但飄兒並不知道自己正處於什麼位置上。隻見周圍一派白茫茫的,隻聽見風浪的聲音,連一聲鳥叫都聽不到。他有時放眼望去,水麵上一片浪花,月光照下來便閃著耀眼的粼光。有時候,他覺得又餓又困。但是,浪兒總是一刻不停地掀動著他,使他感覺身體就像躺在搖籃裏一般。他索性轉過身來把臉朝天,用雙手反搭在船艄上,使身體190浮在水麵。於是,他全身放鬆地進入休息狀態中。

飄兒好像是睡著了一會兒,仿佛還做了個夢。他在夢裏和“白大姐”相會了,他們見麵的那個地方他不太熟悉,可能就是“白大姐”告訴過他的天山腳下的天鵝湖吧;他看見遍地都是天鵝,心裏真是快活死了。但是,當他醒來後,眼前仍然是一片飛濺的白色浪花。北風吹在他的臉上,他感到確實有點冷了。

他的雙臂有些麻木,因為即使在睡夢中他的雙手也是緊緊地勾著船艄。

雖然他還有點睡意,但是再也睡不著,因為他越來越覺得渾身都很冷。浪花撲打在他的臉上,那水不再暖和了,而是冰涼冰涼的。他開始活動身子,使自己盡可能增加體溫。他一會兒仰著身體,一會兒又使自己垂直地立於水中,重複地做著踩水的動作,時而又探著腦袋環顧一下四麵,望望周圍有沒有岸邊。這時他並不知道,他和自己的漁船究竟漂動了沒有,或者是他已經在河道上,水流把他帶向下邊,但是風浪卻把他往上遊推,兩股力量勢均力敵,使他和漁船在原地不動。這是一件不理想的事情,他想。

19156章當月亮爬上天頂的時候,北風仍然很大。飄兒認為這種北風一旦刮起來是最有毅力和恒心的,一時半會兒絕不會停息。他仰望著天空,尋找著天上那些他所熟悉的星星。他認識的星星就隻有牛郎星、織女星、北鬥星、扁擔星、七姊妹星和啟明星。他以前經常聽說這些星星的動人故事,而且這些星星又很容易看見,所以他非常熟悉。我在前頭忘了告訴大家,飄兒幾乎在每一個天氣很好的晚上都要看一看這些熟悉的星星,仿佛這些星星都是他的好朋友,這樣他就感到自己一點也不孤單。他還知道,在什麼季節中的什麼時間段裏才能看到七姊妹星和牛郎織女星,那七顆北鬥星總是在北方,而望見啟明星時就知道快要天亮了。

飄兒再也不要讓自己睡過去,得振作精神。他怕睡過後醒來會使自己著涼,喪失意誌和消耗力氣。於是,他不斷地活動身體,有時候放開漁船潛到水下去舒展一下筋骨,然後又浮出水麵圍著漁船轉一圈。他檢查了一遍篾篷,覺得它在水裏顯得鬆軟,就像要散掉一樣,但是它卻似乎很爭氣,並一直都沒有給他製造麻煩,實際上,他很怕會失去它。

同時,他覺得這個晚上的夜色確實很美:星星閃爍,月光普照,浪花在一邊唱歌一邊跳舞,風聲在伴奏。這樣浩大而壯觀的景色,難得一見。雖然他被迫浸在水裏,但是心情還挺不錯的。他覺得這情況還算好,因為就目前而言他還沒有失去什麼。再說,他的水性和技巧加上他對水的興趣,讓他在水裏泡一兩天其實是一件沒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他從小就對水特別喜愛,如今他在水中活動的本領也鍛煉得很好,因此這一次他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有什麼危險。想到這裏,他就耐心地等著天亮。隻要天一大亮,他就有辦法找到岸邊;192到了岸上,他就能找個地方好好地睡上一覺,然後再去找吃的,他又這麼想。

於是,他的情緒又變得高昂起來,甚至還很激動,總覺得自己未來的生活是更好的,也是更有意義的。或許這種美好的感受,隻有飄兒這個孤獨的少年才能體會得到。但是他說過,他並不感到孤獨,他敢發誓。

三年來,飄兒這是第二次遭遇強大風暴。但是,這一次,他若不是迷失在大湖中間也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盡管他還覺得自己挺好的。實際上他一點也不害怕風暴,如果他怕的話,他就不會隻身來浪跡鄱陽湖。忽然,他又想起了自己創作的那首曲子《浪跡鄱陽湖》。他好想用他的竹笛來吹奏幾遍,可是不行。他隻好用嘴像吹口哨一樣地吹著那調子,聲音卻不怎麼有力。不過他顯得很得意,因為他覺得自己將來不但可以當一個冒險家,也許還可以做一個作曲家。當他望見月亮就要落山了,東方正露出魚肚白時,他心裏便鬆了一口氣。此時此刻他才覺得自己的身體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麼疲乏過、難受過。

天亮了,周圍的環境一目了然,風浪也小了一點。可是,飄兒左顧右盼,隻望見東北方有一塊陸地,那兒地勢挺高,好像是一個洲島,離他這裏還很遠。

其實眼前的風浪已經不算大了,估計他的漁船再也不會沉掉了。但是他想了很多主意,總是沒有辦法把船艙裏的水弄掉,因為漁船不能固定,他一爬上船去它就往下沉。另外,即使再小的風浪也會蓋過一隻完全浸在水中的漁船的船舷。所以他根本沒有任何辦法,能夠使他的漁船浮出水麵。同時,他也沒有那麼大的勁,將漁船拖向岸邊。

他放開手泅到離漁船幾米遠的地方,然後控製自身在原地不動觀察了一下漁船。他發現它在風浪的作用下正朝那個洲島相反的方向漂,這使他一下便沒有了主意。當然,他個人完全能夠泅到岸上去,但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他的漁船。他有點著急了,隻知道左顧右盼。他望見東麵出現了一個船影,便把希望寄托在那隻很快駛過來的大船上。

原來那是一艘機動貨船,看上去是載了重貨,起碼有幾十噸。當它越來越近時,飄兒卻發現它行駛的路線離他這兒偏差很大。他考慮了一下後,就奮力朝著它前頭的路線泅過去,一邊泅一邊不斷地揮起手臂向對方求助。機動貨193船在他的東麵,其實船上的人很容易看清楚前麵的目標。當他泅了一百多米遠時,發現貨船的速度減慢了,而且改變了一點方向地向他駛過來,有兩個人走到了船頭上。

站在船頭上的兩個人是一男一女,他們的個子都很高。他們把飄兒拉上船後,便向他問個不停。但他們講的都是地道的波陽話,飄兒聽不太懂,女人的臉上露出了驚疑的神色。然後,男人說出了不太標準的普通話,飄兒也用不標準的普通話回答他的問話。因為飄兒又冷又餓又疲乏,所以聲音一直在發顫。駕船的大副從駕駛室走過來,用詫異的眼神目不轉睛地打量著他。可以這麼說吧,他的形容一開始就把這三個人都嚇了一跳,他們看著他時都覺得奇怪得很。

飄兒渾身打抖,求對方幫忙把他的漁船拖到岸邊,隻要拖靠岸邊就行。他們點頭答應了。於是,大副走回駕駛室去,加大油門很快就追上了飄兒的漁船。飄兒又跳進水裏,男人拋給他一根又長又大的麻繩,叫他先將麻繩穿過漁船頭上的鐵環,然後又叫他把麻繩的另一頭穿過漁船尾處邊上的吊環上,男人再把麻繩兩頭分別固定在機動船上,使飄兒的漁船緊貼在大貨船的船舷上。等他們倆弄好後,大副便開始轉舵把船開向洲島。這時,太陽升起來了,飄兒坐在機動貨船頭上休息。男人和女人都走進後頭的船艙裏去,他們一邊走時一邊互相說著話。飄兒隻聽懂了其中的一句,女人說他好像個野人。他認為女人實在是少見多怪了。他這樣在心裏說道:“隻要我身上穿著人類的衣服,我就永遠都不是一個野人。”大約半個小時後,他們到了岸邊。原來洲島上還有幾戶人家,但全都是一些茅屋。解脫麻繩後,飄兒向男人和女人鞠躬致謝。對方很快就離開了。飄兒使勁把自己的漁船往岸上拖,可岸邊是一片沙灘,船底一著地就很難拖得動。

他盡了最大的努力,使漁船牢牢地擱在沙灘上。然後,他把濕衣服脫下來,擠幹水後又穿上了。現在,他感到自己全身的力氣都用完了,不過,他很滿意,因為他又勝利了。他拿出他的錢包兒來,拆開一看,一點水都沒有滲進去。他拿出幾張票子,打算立即去村裏買一碗飯吃。如果在這裏能夠買到大米和食油,194還有火柴,那就再好不過了,他這麼想。

又是大約半個小時後,飄兒回到了沙灘上。他在那個王家村裏隻買到一碗冷飯,另外求人家給了半盒火柴,卻沒人說自己家裏有米和油賣。他覺得自己實在太困了,走路時都一邊打瞌睡,便躺在沙灘上睡了一覺。當他醒來時,太陽已經爬得很高了。陽光照在他身上暖烘烘的,使他渾身又充滿了活力。他又跑到村裏去,向一位老太太借了個臉盆來。他得趕快把船艙裏的水舀幹淨。

這時候他才發現,原來他的棉被和那件蓑衣一樣,早就被風浪卷走了,船艙板上隻有一件舊大衣,因為他隨手把小鐵錨拋進中艙時,正好把舊大衣壓住了才使它沒有被風浪衝走。經過一番忙碌,他撬開了風暴前所有被他釘死的艙板,把全部東西都搬到沙灘上去曬太陽。值得慶幸的是,除了丟失的棉被和蓑衣外,其他東西都安然無恙。但是船上的篾篷需要重新加固,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至於那些被水浸濕的衣服,他拿到高坡上的草地上去曬,不到下午就被曬幹了。他送還臉盆的時候向老太太打聽出,原來這兒離周溪還有幾十裏路遠。

19557章太陽落山前,飄兒把所有的東西又重新拿上了他的漁船。然後,他劃著漁船,順著岸邊向前去。原來,在洲島的東麵有一個自然碼頭,島上的大小船隻一般都停靠在那兒。他看見碼頭上有好幾隻漁船,船上的人看上去都像是靠打魚為生的漁民。他冒昧地上前去開口向他們買米買油,對方都用吃驚的目光盯著他看。他以為對方不相信他的話,就掏出幾十塊錢來讓他們看了。那邊幾個男人便湊到一起,對著飄兒嘰裏咕嚕地議論起來。盡管飄兒不能完全聽懂他們的話,但是他看得出來,一個年長些的男人對他表示很同情,好像說過一句認為飄兒很可憐的話兒。最後那個男人主動賣給了他三斤大米和一斤菜籽油。噴香的菜籽油,是用一個高粱酒瓶子裝的。另外,這個好人還請飄兒在他的漁船上吃了一餐晚飯。飄兒覺得他的醃菜相當好吃。他們父子兩個對飄兒都很關心,向飄兒問這問那。但是,飄兒並不願意向他們透露自己太多的信息。

天黑了,飄兒就把船停靠在他們的碼頭上過夜。那個晚上他睡得相當安穩,在夢裏都覺得心情特別好。他的確是做了個挺美的夢,因為在夢中他到了一個風景非常美麗的地方。這個夢竟然使他產生了一個打算,一個早就存放在心中的願望。而且,他要立即將這個願望變為現實。

於是,第二天一早飄兒就離開了王家村。他計劃在盛夏來臨之前進行一趟旅行:去湖口。其主要目的有三個:第一,他要劃著他的漁船去做一次水上旅遊,一路觀看兩岸的優美風景;第二,他要去長江裏親身體驗一下,感受身臨大江中的那種自豪;第三,他要去參觀一下石鍾山,因為他讀過蘇軾的《石鍾山記》,知道湖口的長江邊上有座神奇的石鍾山。他用了一天的時間過了柳196樹灣,然後到了邵家。這天他吃了兩餐的白飯,因為他一直沒有下水去捕魚,隻是上岸拾了些幹柴。到了傍晚,他才把一張絲網放下了水。次日,這張絲網竟然捕到一條大花斑鱖魚。

兩天後的中午時分,飄兒到了周溪。他準備去街上花掉一百一十三塊錢,那麼他的存款就剩下七百塊這個整數了。他拿著山木棍,一個米袋子和一隻容量五斤的白塑料桶上岸了。他打算先到街上的小吃店裏吃一次麵粉大餅和豆漿。然而,小吃店裏的東西早就賣完了,他隻好在商店裏買了一斤小麻餅,一邊吃著一邊走。路旁的人都用一種好奇的目光打量著他,好像把他當成了乞丐,但是,大家的目光裏又沒有那種藐視乞丐的不屑神色。接著,他去了糧管所。記得去年所裏並不銷售大米,他是偶爾碰到一個手裏有城鎮居民折子的中年婦女,花高價買了她的計劃糧。現在,所裏已經公開有議價糧油賣了,他要多少就能買到多少。接著,他又在商店裏買了牙膏和好幾本小人書。這些小人書他看過一遍之後就把它們當手紙用掉。他又在篾匠店裏討了些新鮮毛竹膜,然後就挑著東西趕緊回到了漁船上。

六天後,飄兒經過南山到了都昌縣城。不過他並沒有上岸去玩,而是一直沿著鄱陽湖的東岸北上。有時他會下水去,用絲網捕魚當菜,或者去岸上弄些野菜吃。天氣不好時,他便停船休息。他不敢走得離岸邊太遠,害怕像上次那樣在水中間迷失方向。他一直堅持這點,就是永遠不脫離右岸邊的陸地。而事實上在這河道上行船,河水的流向是最正確的方向依據。

飄兒從生下來到現在都沒有親眼見過長江,總覺得長江是在一個很遙遠的地方。但是現在他並不以為長江離他很遠,盡管他對自己眼下要走的水路都不熟悉,可他覺得自己很快就會到達長江。他再次地叮囑自己,一定要沿著岸邊走,一直走到湖口。如果遇到漁民,他就向對方打聽,最好不要走錯路線,因為,他要爭取時間盡早到達目的地。

有一天中午,飄兒碰到一隻放釣鉤的漁船。他發覺那漁船上的中年男人有點眼熟,近了一看:原來這中年男人就是去年曾經給過他九隻鉤子的那位永修縣的叔叔,隻不過去年對方是父子倆在船上,而如今是夫婦倆在船上了。

197中年男人也一眼就認出了飄兒,便搶在他前頭笑著和他打招呼。他們就劃著船並排向前麵走。這位嬸嬸正坐在船頭上給釣鉤裝餌,她的皮膚和丈夫一樣黑,而且兩個人的相貌都顯得很蒼老,盡管他們還不是老年人。真的是河風吹老人啊。那些粗壯的蚯蚓,每隻鉤子隻裝一條。它們隻有全長五分之一的頭部被掛在細小的鉤子上,便不停地扭動著下麵的身軀。為了不使裝好餌的釣鉤產生紛亂,漁民早就想到了一個很好的主意,在一隻圓形小木盆的沿上捏一圈泥巴,鉤子裝上餌後就依照順序把靠近釣鉤的鉤線陷入泥巴裏,鉤子在小木盆的外圍,那些連接鉤子的長長直線就放在盆裏。這樣就不會使鉤線纏亂,而且將釣鉤放下水去時也很方便。看上去這位嬸嬸也是一位熱心腸的女人,因為她總是用很關切的語氣向飄兒詢問一些家庭裏的情況。聽說飄兒從小就失去了雙親,她便連聲歎息。接著,她又直誇飄兒是一個不怕吃苦的孩子,她認為打魚是世上最艱辛的工作。

飄兒則認為自己並不是一個純粹的漁民,而且覺得漁民的工作並不怎麼艱辛。但是,他又不願反駁眼前這位剛認識的嬸嬸的話,因為她的話說得太善良了,像一位慈母對兒子的諄諄教導。他們向前走了一段路後,就停船弄飯吃。飄兒執意要款待他們一頓飯,就煮足了三個人吃的米飯。因為他的漁船上也有一隻和他們一樣的敞口爐子,所以他覺得自己做一次東是很驕傲的事情,正好他船上的活水艙裏還有兩條鯿魚。

開飯的時候,他們把兩隻船並排合攏,用繩子連了起來。嬸嬸端出來一碗醃菜和幾塊鹵豆腐,他們都吃得很有味。但是,飄兒和他們在一起,尤其是一起吃飯,總覺得不習慣,很受拘束。因此,他打算吃完飯就與對方道別。然而,叔叔和嬸嬸在吃飯時都一麵勸他不要再往前麵去。他們還告訴他,前麵有一片相當可怕的水域,經常有大船在那兒無緣無故地沉沒。不過,他並不願聽對方的好言相勸,倒是對方的話引起了他一種極大的冒險興趣。他說他的水性特別好,要對方放心。對方隻得無可奈何地直搖頭。

飯後,中年男人就把漁船掉了頭,他們要順著岸邊放鉤子。飄兒和他們告別後,繼續把船往前劃。他在心裏把對方的話琢磨了許久。他又問自己:“到底198那片別人說相當可怕的水域是怎麼個可怕的樣子?再說,對於那個什麼水域,我又哪裏怕過?我的計劃是以旅行的方式去湖口,那麼我就不該放過任何一個值得特別注意的地方;既然有什麼特殊的或詭異的所在,我就更要去領略一下那兒所謂特殊和詭異的風味了。萬一碰不到那些可怕現象的話,我就還要在那兒多待幾天呢。總之,我在水上永遠都不會害怕什麼,也絕對不是一個弱者。”飄兒抱著勇敢的決心劃了幾個小時的船,覺得水流的速度明顯地加快了。今天的天氣不錯,太陽下山時,西邊一片彤紅。他望見前頭的湖麵突然變狹了,而且時不時有大船從水中間經過。他知道前麵就是河道了,那兒的水位一定很深,水深的地方就一定會有很多的大魚。他準備明天就在那兒捕一次魚,便停了船就近過夜。他不打算再弄飯吃,隻是把中午剩下的一點冷飯吃了。他坐在船頭上看了一冊小人書,又吹了一會兒竹笛,然後天就暗下來了。

19958章次日早晨,飄兒在岸上鍛煉了一會兒。然後,他又去附近山坡上撿些幹柴,好不容易才撿到了一捆小樹枝。接著,他煮飯吃了。他又吃了一餐沒菜的白飯。日上三竿時,他把漁船向前劃了一裏路後,就停下來把船靠到岸邊。他把兩張絲網都拿了出來,重新整理了一下。事實上,這兩張絲網已經破爛不堪了,他後悔自己沒有在周溪街上買兩張新的。他脫掉衣服,隻穿一條短褲下水去,先把第一張絲網放開了,再轉頭泅回來。他潛到水底探了一下水深,估計有近十米。等到第一張絲網流出一百米遠時,他再把第二張絲網放下了河。然後,他打算在河中間玩一會兒水,再回到漁船上去收網。

大約二十分鍾後,天空突然暗了下來,河麵上刮起了大風。飄兒覺得莫名其妙,這大晴天裏怎麼會一下子打起風暴來了呢?這風吹得非常凶猛,而且在他頭上直打轉兒。雲團就像一條黑龍,惡狠狠地張開了口,似乎要將他吞掉。

因為他被烏雲罩住了,便看不清楚周圍的河麵,也看不見絲網兩頭的杉木浮標,更望不到他的漁船。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颶風,它強烈的程度簡直無法描述。任何一個身臨其境的人都會魂飛魄散,覺得自己就要遭受滅頂之災了。但是,飄兒卻臨危不懼。他認為這就是別人所說的可怕事情了,便像打仗一樣做好了反擊的準備。

“來吧,再大的風暴我也不會怕你!”飄兒這樣大聲地喊了一句。

實際上,飄兒根本對抗不住這麼強大的風暴。他無論如何都衝不出颶風的包圍圈。就在他奮力掙紮時,水麵忽然掀起了巨浪,河水開始翻滾起來,接著又很快形成了一個劇烈運動的旋渦,就像有一輛動力超強的搞水車在水下運轉,使河水極速地往下跌。他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了,就隨著轉動的急200流垂直往下掉了進去。河水並沒有對他產生厲害的擠力,而是一種強大的牽引力把他拖向水下。由於水質混濁,他隻能看見周圍不到兩米的地方。但是不多時,他的眼前就越來越變得明亮了———這是一種他未曾見到過的光束,而且在不斷地變幻著刺眼的色澤,使強度急劇在增大。

如果換了一般的人,那他馬上就要窒息身亡;但是,飄兒卻可以在水下憋三十分鍾。當他下沉幾米深後,身體又開始往後仰,水流的牽引力好像又將他在平行向前扯,他這時還不能夠使上勁讓自己擺脫急流的束縛。但是,他仿佛看見前麵有一個發光的物體在運動著———不是仿佛,而是真的有一個飛行物在運動。這種物體,他去年在三山見過,一樣的圓形碟狀物,並且發出銀白耀眼的光芒。十幾分鍾後,飛行物漸漸離他遠去。他不知道它去了哪裏,或者是否出了水麵?水流在緩緩減速。他活動了一下四肢,覺得手腳都能使上勁了,便拚命讓自己的身體向上浮起。有一隻烏龜從他麵前遊過,它像受了極大的驚嚇似的神色慌慌張張。

當飄兒浮出水麵時,河麵上風平浪靜,天空晴朗,豔陽高照。他好像剛從夢中醒過來一樣。但是他很明白,自己剛才一直都在現實中。他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接著便左右察看,終於弄清楚了方向,並發現自己正處在大河中央的位置上,離這兒一千多米遠的岸邊,他的漁船平安無事地靠在那。他使勁泅向岸邊,上岸後就心情有點緊張地奔向他的漁船。不過,他到了船上後,情緒就很快平靜了下來。他開了船,順流而下去尋找他的絲網。

飄兒以最快的動作追蹤了幾裏路後,才找到了絲網。不過這隻是他開頭放下去的第一張絲網,這就證明他的第二張絲網已經被旋渦卷沒了。他把僅存的一張又舊又破的絲網收了上來,網上除了兩條鯉魚外,還有一條怪魚。他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魚,它的體重大約不到半斤,尾巴偏小,一對胸鰭偏大,細細的紫黑色花紋鱗片。頭部形狀有點像鯉魚,但是它卻長著一張宛如少女的櫻桃小嘴,上麵沒有觸須。當飄兒把它捏在手裏時,它便張嘴發出一種均勻清脆的聲音,好像在這樣叫:“大哥!大哥!”飄兒急忙將它放進了活水艙裏,心裏越想越覺得奇怪。雖然有些魚在脫201離水體時能從嘴裏發出一點響聲,比如是“黃丫頭”魚,它們的叫聲尤其響亮,但是,剛才這條魚的叫聲幾乎就像一個小妹妹在叫他一樣。而且它身上的顏色也很不一般,身材都顯得很苗條。他不知道它是什麼魚,就暫時叫它“花妹子”魚吧。另外,他也不知道這種魚能不能吃;但是,即使能吃,他也絕對不會吃它,因為他現在很喜歡這條奇怪的魚。

飄兒劃船靠了岸,打算再仔細地瞧一瞧“花妹子”。小家夥一直躲在艙底,而且動作非常敏捷,他費了一番工夫才將它逮住。他一把它抓出來,它就張嘴“大哥、大哥”地叫著,聲音好聽極了。他忽然記起了好幾年前的一件事來,他拿別人的罩網在大河裏捕到一條沒有看見過的小魚,它也有一張像人一樣的嘴巴,但卻不會說話;他雙手捧著它跑回家裏,大嫂一見,說那是一條“河人魚”,不可以吃的,並生氣地責備了他幾句,叫他立即把魚放回大河裏去了。從此他便認為那些非常罕見的魚類很神聖,覺得它們都是不可侵犯的。那麼,這條“花妹子”魚,它是不是更神聖、更不可侵犯呢?

“花妹子”在飄兒手裏一直不停地叫著,它似乎對他很友好,又似乎在理直氣壯地叫他放開它。他考慮再三後,就把它放歸河裏去了。

接下來飄兒就一連向北走了十多天。不過,遇到有候鳥棲息的地方,他就要停下來和鳥兒一起待上一陣子。他把自己所熟悉的那些鳥語在它們麵前重新背誦了一遍,就像溫習功課一樣。他知道,這個時候大部分候鳥都已經離開了鄱陽湖,而留在這裏的少數候鳥也即將北遷。

事實上,如果飄兒一直順著河道走,那麼他將加快到達目的地的速度,因為河道上的水流可以幫助他的漁船走得快一些。但是他並沒有一直都走河道,理由是他經常要到水不流的地方去捕魚。他僅剩的一張破舊絲網,目前已經很難捕到魚了,有時候他就隻好在淺水裏想別的辦法捕魚。在那些雜草叢生的淺水處,他經常可以捕到產卵或覓食的魚類,也可以找到各種可口的水生野菜,比如野茼蒿和野蒿筍。

20259章飄兒原來的計劃是做一次輕鬆的旅行,但實際上他這樣的生活根本就不是在做什麼旅行。他並不知道自己這樣的生活,究竟是一種什麼方式的生活。

同時,他又是靠什麼精神支柱來堅持這種生活的?他竟然這麼無畏無懼又無怨無悔地生活著,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在虛度年華,還感到活得非常充實,甚至總是認為這種生活十分難得,這樣就難怪別人會誤解他。實際上他這時完全缺乏正確的人生觀,也不懂得怎樣去找到正確的成長之路。因此,即使他有時彷徨過,也沒有困惑過;即使他抑鬱過,但也沒有絕望過。同時,即使在最困難的時候,他也沒有覺得那有什麼困難;即使麵臨著危險,他也並不認為那就是什麼危險。可以這麼說吧,他從來沒有把困難和危險當一回事。所以,他能夠一直都過得這麼充實,他的精神支柱,就來源於這種充實的生活當中。

就像飄兒前頭所表現的那樣,他喜愛大自然,因此他便追求大自然。他向來都對社會上那種浮華虛榮的生活無動於衷,盡管他還隻是個懵懂少年。每當他走到一個新的自然環境裏,想到生活總是充滿樂趣,大自然給他許多微妙的照顧,真是瞧得起他時,心裏就自鳴得意,並且覺得隻有大自然才是他的希望、他的前途,甚至是他的生命源泉。

經過這三個年頭的生活,飄兒深深地體會到了大自然對他的寬厚和關懷,因此他總是對大自然懷著一顆衷心感謝和無限信任之心。而且如今,他對這種生活的信念更加堅定和頑強了———簡直是堅不可摧。他覺得自己現在獲取了很多自然生活的經驗,有了很大的思想進步,而且在不斷地上進,這應該也是一種成長的進步。他認為,他已經得到了很多別人也許永遠都得不到的自然生存知識。他又認為,他在得到這些寶貴知識後,一直都沒有驕傲和自滿203過,這是一種自然的美德。他總是常常滿心歡喜,因為大自然裏總是有他吃不完的珍饈美味。他覺得他似乎已成了大自然的寵兒,大自然總是給它的寵兒許多生活的奇跡。這些自然生活裏的種種奇跡滋潤著他的心靈,同時又激勵著他生活的意誌,就像佛教的弟子總是被釋迦牟尼的精神培養成聖者那樣。

飄兒相信世界上有許多荒無人煙的地區,但他覺得這鄱陽湖是他唯一能夠賴以生存的地方。他再也找不到,也不可能找到比鄱陽湖更富饒、更美麗的地方。在這裏,他雖然沒有舒適的享受———其實他從生下來就沒有企圖過自己會有什麼舒適的生活———可是,他卻在這裏找到了自己的所愛和歸宿。總而言之,他的這種生活在表麵看來好像是一種艱苦的生活,但實質上卻是一種幸福的生活。他並不喜歡隻求安逸而不求意義的生活。隻要他是個自由身,那麼他就是幸運的。他敢發誓,他一輩子隻依賴神聖的大自然,而永遠不會依賴於人類。

終於有一天,飄兒到了鞋山。他曾經在路上向一個漁民打聽過,人家告訴他,鞋山離湖口隻有幾十裏路。如果人家說的話是對的,那麼他很快就可以看到長江了。第二天,在一個叫南北港的地方他捕獲了一隻大鱅魚,起碼有二十多斤重。他的破舊絲網竟然可以捕到一條這麼大的魚,他覺得自己很走運。盡管人們都說,這種鱅魚是一種最老實的魚類,但是,當他把它放進活水艙裏時,它卻拚命地用大尾巴撲打著,弄得船艙板“砰砰”直響,好像要把船艙打破。原來活水艙裏根本養不下它長大的身軀,飄兒一時竟然沒有了主意。他並不想讓這條大鱅魚死掉,他打算把它帶到湖口去賣。

飄兒想了好一陣子,當目光落到一根呢絨繩上時他才想出一個主意。他立刻動手,用呢絨繩綁住大鱅魚的鰓口,把魚放到河裏,然後把繩子的另一端牢牢地綁在槳樁上。大鱅魚在活水裏,它就不會很快死掉。盡管大鱅魚不停地掙紮,想逃脫掉,但它無論如何都弄不斷那根拴住它鰓口的呢絨繩。飄兒一邊劃槳,一邊不時地扭轉腦袋來看它一眼。大鱅魚呢,被繩子牽著,要麼乖乖地跟在船艄後遊著,要麼突然鑽到水裏去,弄出一個旋渦來。但是它不像幹魚,204隻要落入漁民之手失去自由後就會做垂死掙紮,然後很快斷氣,大鱅魚真的很老實,大家對它的評價是正確的。

飄兒覺得,牽著一條大魚在水上走是一件十分有趣而又令人得意非凡的事情。他認為一個漁民,如果他捕到了一條大魚就好比一位獵手製服了一隻猛虎,好比一名將軍打敗了一隊強敵,好比……他越想越覺得自豪起來。有時候,他幾乎是每劃一下槳就要扭頭看一下後麵,生怕大鱅魚用詭計逃脫;不過他心裏又很明白,大鱅魚根本沒有什麼詭計可施。他又對自己說:“你看它,多老實,多乖啊!”飄兒懷著一種自信的心情,帶著大鱅魚走了幾裏路。他突然看見它的鰓口處在大量地流血,可能是呢絨繩弄傷了它的鰓部導致傷口出血。但是受傷也好、流血也罷,反正他管不得你那麼多了。“萬一你要死掉我也沒有辦法,我會把你醃了曬幹魚塊吃。”他這樣想。盡管他已有兩手準備,但他還是不願大鱅魚死去。於是他仍然不停地觀察它,隻要它一死,他就即刻將它拿上來宰割掉。

當飄兒正要停船弄飯時,才看見後麵跟上了一位不速之客。自從來到鄱陽湖裏,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水下動物,它的上身形狀有些像老鼠,當然世界上絕對沒有像這麼大的老鼠。它先把腦袋浮出水麵後又立即鑽進水裏去,接著是柔軟的背脊也隨著腦袋沉了下去。

“江豬子!”飄兒驚訝地喊出聲來了。

他讀小學時看到過這種海洋動物,隻是這種海洋動物很少會到內河來,大家才覺得見到它們是非常稀奇的事情。家鄉的人都把這種動物叫作“江豬子”,後來飄兒才猜想到它們可能是海獅。他記得有一年河裏正漲大水,他們一夥小學生放學回家時,就在圩堤上發現了河中間正在逆流而上的一群“江豬子”。它們每隔幾分鍾或十幾分鍾的時間就要浮出水麵一次,然後會很快又沉到水裏去;盡管水流很急,但它們前進的速度非常快。雖然大家隔著很遠的距離看著,但他們都把那些極其少見的海獅的路過當成一種奇觀,因此他們在岸上一路追著它們,忘記了回家吃飯。在飄兒腦海裏,記憶深刻的是那些大205人們對“江豬子”的評論。他們都說一隻“江豬子”可以在水裏拱翻大船,人若要活捉它簡直比登天還難;他們又說,別看它的皮毛油光水滑,可是刀槍不入。所以,飄兒一直認為“江豬子”是一種對人類具有危險性的動物。

20660章飄兒不知道“江豬子”是一種喜歡吃魚的動物,也不知道它的嗅覺原來相當靈敏,更不知道這家夥為什麼會單獨在這兒出現。他立即開始警惕起來,嚴密監視著對方的動向。“江豬子”從水下出來了,躥上來得特別快,看樣子是盯住了飄兒的大鱅魚。有時候,它又似乎注意到了飄兒的漁船和站在漁船上的飄兒,於是它遲疑了一下後又鑽進水裏去了。

飄兒站穩了雙腳,同時渾身的神經都繃緊了。他這樣問自己:“‘江豬子’是不是躲到水下打主意去了?這家夥會不會把我的漁船拱翻,然後把我的大鱅魚搶走?或者說,它會不會咬死我啊?”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水麵,心裏產生了緊張情緒,故而隻是發愣似的一時沒有任何反應。當它再次出現在水麵時,他才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它陌生的麵孔:略微凹陷的頭頂,吻部較為細長,外耳殼卻挺長,一雙水晶球似的賊眼,還長著像老鼠須似的胡子,生就一副好吃而又懶散的相貌;它的體色是淡褐色,碩大的身軀隻露一條脊背在水麵上。“好家夥,起碼有幾百斤重。”他這樣想。

他看著“江豬子”慢慢地靠近過來,它似乎覺得搶別人的食物有點不好意思,便顯得有些靦腆。他看見它好像還在用嘴吸著水裏的什麼東西,可能是從大鱅魚鰓口裏流出來的血液。它也許餓極了,他這樣想。但是,他的大鱅魚卻仿佛一點危險感都沒有,或許它正在想:“左右都是死,反正我又跑不了。”這時,它倒顯得非常沮喪,全身癱軟地讓胸部翻轉到水麵上來了,好像是希望自己快點死去。飄兒的頭腦清醒過來了,急忙把洋鏟和菜刀都放在腳下,隻要搶魚的家夥靠近他就對它不客氣。然而他又忽然想道,那家夥天生有一副刀槍不入的體格,哪能傷它呢?於是他又轉身拿起了山木棍,隻要它來侵犯他的漁207船,他就堅決把它趕開。

他彎著腰,用一隻手抓住呢絨繩,另一隻手拿著山木棍,注視著“江豬子”。它已經逼近了他的大鱅魚。他開始變得勇敢起來了,覺得自己的對手並沒有那麼可怕。他想把大鱅魚拖上船來,但他又想到那樣做敵手可能會攻擊他的漁船,就立即取消了這個打算。在他改變主意時,強大的敵人便張開了嘴,出其不意地在大鱅魚靠近尾巴的背部咬了一口,撕下一塊魚肉,沒有咀嚼就吞進肚裏去了。它這動作看過去一點都不費勁,就像人類用嘴在一塊蛋糕上咬一口那樣。飄兒這才知道,它吃東西是不咀嚼的。

飄兒發現“江豬子”嚐到了一口鮮魚的美味後,動作便開始凶猛起來。它幾乎是毫無顧忌地衝向前,準備攻擊大鱅魚的頭部。就在這時,飄兒猛力一拽,把大鱅魚拖上了船,隨即用最快的速度拿刀剁下魚頭,扔給了“江豬子”;它一口咬住了魚頭,鑽到水下去了。他立即把船劃靠了岸邊,然後集中注意力觀察著河麵。大約十幾分鍾後,那餓壞了的家夥又出了水麵,窺視一下後猛然轉了個身,最後又沉入水中,在河裏弄出了挺大的波浪來。又大約十幾分鍾過後,他看見它在離他幾十米遠的下遊冒出了一下水麵;接著,它又在幾百米遠的河麵上冒出了水麵。他知道,可怕的敵手終於走了,它或許早就明白自己並不適應生活在這個地方。

“笨家夥,你趕緊走吧!”飄兒對著下遊說,“我不喜歡你!但是,我也不會怕你的!”接下來,飄兒打算等那可惡的家夥走得很遠了再走。他正好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弄飯吃。他把大鱅魚拿上岸去,將它開腸破肚,然後剁成了小方塊。以後的幾天裏,他再也不用擔心沒有魚肉吃了。不過,他還是想要盡快買幾張新絲網。還有船上的粗鹽也不多了,當然粗鹽比絲網可要容易買得多呢。

用完飯後,他覺得有些累了,而且想睡覺。他觀望了一下岸上,看見眼前隻是一塊比較開闊的荒地,便打算在這兒過夜。此時,天變得陰沉沉的,好像很快就要下雨了。他心裏這樣決定下來後,就把漁船劃離了岸邊,然後拋錨睡覺。他向來都有這個習慣,就是泊船過夜時,無論在什麼地方都要把他的漁船208停靠在距離岸地十米遠的地方。他這樣做,一是為了防止老鼠和毒蛇上船來,二是提防壞人來打劫。另外,他還有個習慣,就是喜歡把船停靠在偏僻的地方,生怕有人來打擾他。事實上他除了去弄些野菜和柴火外,平時一直都很少上岸;甚至,碰到有人多的地方,他總是選擇回避。因此有一次,岸上的人懷疑他是盜賊,幾個男人在岸上跟蹤了他好一段路後才放過了他。

傍晚,開始下起了中雨,但是河麵上的風浪並不大。這雨斷斷續續的,一直下到第二天中午才停。飄兒也一直等到雨停後才弄飯吃,然後開船趕路。次日下午,他的漁船出了湖口,到達了長江。這時,天又在下著蒙蒙細雨,江水混濁,向東流去。盡管天空一片朦朧,他還是能看到長江的對岸,因為這兒的江麵並不寬闊。但是,過往的船舶卻很多。他看到一艘逆流而上的大客輪從容過去了,推過來的巨浪差一點把他的漁船掀翻。事實上江麵上很少有平靜的時候,他的漁船一直處於不斷顛簸的狀態。

飄兒找到一個較平坦的岸邊,借著浪頭的力量將船頭拖上岸,把錨拉緊了。然後,他脫去衣服,在長江裏遊了一個來回。盡管天氣有點涼,但他一點也不覺得冷。他心裏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感,仿佛了卻了一樁夙願,而且為此驕傲起來。緊接著他便劃船去尋石鍾山,打算在天黑之前就結束對石鍾山的探訪,他並不想像當年的蘇軾父子那樣夜訪石鍾山,今日的天氣並不好。

當他劃著漁船來到石鍾山下時,江麵上水流湍急。他費了好大的勁才把船劃過了山腳,再轉頭讓漁船順流漂下。陡峭的山壁,雖然不是很高,但給他一種古老而肅穆的感覺。他並沒有發現酈道元所說的那口深潭,也認不出什麼樣的石頭是屬於那種會發出響聲來的鍾石,更不會像古人那樣,望見什麼奇觀就用心去推敲;他也不願利用自己所懂得的常識,去琢磨這些自然界裏的奇妙現象。他看見了許許多多形狀離奇古怪的石頭,但他並沒有聽見這些石頭在水中發出的鍾聲。波浪總是不停地撲打,或者說是洗刷著岩石。峻峭的山岩下,隻能聽見浪花撲打在岩石上的聲音。石洞和石縫也到處可見,飄兒當然是不知道它們的深淺,但是浪花衝進去也不會發出異樣的響聲。是不是這浪頭大了,水聲太高而蓋過那種鍾石發出的聲音,使人們不能聽出鍾聲來呢?

209雖然飄兒親眼見過,也親耳聽過,但是他什麼端倪都沒有看出來,也什麼端倪都沒有聽出來,這又是不是他的無知呢?反正,他認為水的能耐是非常大的,它可以創造奇趣的自然景觀,也可以鍛煉出奇的人物。

由於時間的關係,飄兒隻在石鍾山下的江麵上逗留了幾十分鍾。事實上,他那時並沒有什麼旅遊的雅興。作為一個還未成熟的少年,他既然好不容易地到了那裏一趟,就感到知足了。他幾乎走馬觀花似的看了一遍那陌生而又覺得新奇的地方後,便匆匆回頭。他得趕在天黑之前離開長江,或者找到一個安全的港口過夜。

21061章在開始回程的路上,一連好幾日都是陰雨天氣,飄兒想這就是江南的梅雨季節吧。湖水漲高了,河道上形成一條湍急的濁流。他使勁地蕩著雙槳,但是他的漁船隻能非常緩慢地前行。別的小船和大船,都是有人拉纖的,可他單獨一人,有拉纖的就沒有扶舵的。因此,他隻好避開河流往南走,有時候繞道而行。在未到達鞋山之前,有一處河道,河麵狹窄,水流湍急,混濁的洪水在水麵起了旋渦,他的漁船根本就劃不上前去。無奈之下,他便下水沿岸推著漁船向前走。在經過一個磯頭時,急流把船頭衝向河中間,他控製不住漁船,便連人帶船一起被水流卷向下遊。好不容易向前走了一段路,又被洪水衝了回頭,他白白浪費了半天的時間和力氣。

漂流了一段路後,飄兒和他的漁船都被洄流帶到了岸邊。他爬上了船,然後向對岸的草洲劃去;因為他覺得自己要想衝過那個磯頭,幾乎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他打算從東岸的草洲這邊想辦法。而實際上東岸盡是峻峭的洲坎,水流和那邊磯頭上一樣急,而且急流的路線又長,他絕對不能將漁船劃過去。

當然,他知道在這片草洲的東麵還有一條河流,但是他並不知道那條河裏的水流是否和這條河裏一樣;如果他要從東麵的河道過去,那就得走好幾裏遠的回頭路。不過,往回走的路倒是很容易。他考慮了一下,覺得自己別無選擇,他原來是打算堅持一個規則:去的路上一直挨著東岸走,而回的路上就一直挨著西岸走。然而這時他卻要違反這個規則了,這樣很容易讓他迷失方向。走冤枉路是毫無疑問的,他甚至還擔心,東麵河裏的水流會更急。不過他又認為,主幹航道是在這西河,東河是不可能比這裏水急的。想到這,他便決定回頭了。

211雖然多走了一些路,但飄兒還是繞過了難關。在東河裏,他看見洲灘上停著一隻漁船,那些掛在船頭竹竿上的絲網吸引著他,使他不顧一切地把他的漁船靠了過去。對方船上是一對年輕的夫婦。不過對方一見到他就盯住了他一頭蓬亂的長頭發,似乎都對他的長頭發感到很奇怪。他勉強笑笑,主動和對方攀談。原來他們是鷹潭人,是專門用絲網捕魚的漁民。於是,飄兒就求他們賣給他一張絲網;可是他們並不答應,怎麼都不願意賣掉自己用來捕魚的工具。飄兒賴著不離開,又接二連三地求他們,喊他們哥哥和嫂子。最後,他得逞了,對方同意賣給他一張絲網,要他二十塊錢。盡管他從對方的口氣裏覺察到自己在價格上吃了些虧,但是他一點也不在乎這個。

兩天後,仍然是陰雨連綿,但飄兒已經回到了西岸。他這樣堅持要不脫離西岸,是以為自己在西岸對防備突然而至的風暴有益處。其實,他這個想法並不絕對正確。當然,在西岸這邊他可以躲避凶猛的西風暴,也可以躲避寒冷的北風暴。然而,意想不到的是,有一天他差一點就死在東風暴中。

飄兒過了鞋山後,天氣轉晴了。氣溫很高,他白天隻要穿一條短褲就行。

這天夜裏,他的漁船停在一處淺灘上。他滿以為天氣好,又沒有風兒,泊船就用不上顧慮什麼了。但是,他做夢都沒有想到,前半夜時就來了個大風暴,讓他猝不及防。他剛剛拔起錨,想把船頭拖上岸去時,一股強大的東風把他連人帶船都卷了起來。他的雙手牢牢地抓著船舷,然後使勁將前胸壓在船頭上,雙腿吊在船舷外。周圍一團漆黑,他發覺自己和漁船都懸在空中騰飛。閃電中他瞅了一眼腳下,原來下麵已是陸地了。他想:“我這次算完蛋了!”大約不到十分鍾後,飄兒和漁船都掉了下來。落地時他的前額碰到船板上,他覺得額頭一陣疼痛。這時,天下起了瓢潑大雨,他的身上還僅穿著一條短褲子。當他站起來時,一道閃電劃過。他第一眼就看見了船頭上的鐵錨,原來他的腦殼差一點就碰在錨尖上。又一道閃電過後,他發現自己和漁船正落在堤壩的斜坡上,船頭剛好朝下。於是,他急忙把船順勢推到了堤壩的腳下,使漁船放平了。然後,他就趕忙鑽進了船艙裏躲避風雨。

電閃雷鳴,風雨交加,持續了好久才漸漸停息了。飄兒躲在船艙裏,用舊212大衣裹住身子,隻覺得破了皮的額頭還在隱隱作痛,而且右腳也因為碰撞受了點輕傷。但是,他又覺得自己非常幸運,認為天地神靈好像在存心護佑他,因此,他真是感激不盡,便慢慢地進入了夢鄉。直到次日早上,天亮後他才看清楚了自己所處的位置,原來離河裏有幾百米遠。他開始犯愁了:“怎樣才能夠把我的漁船弄下水去呢?”飄兒穿上了衣服。這套工作服昨天被他洗破了,上衣破在背脊處,褲子破在屁股上,但他還得繼續穿它。他走到船艄,先用雙手試了一下,看能不能推動漁船。可他用了最大的力氣,還是不能把漁船推動;他再用肩膀扛,同樣不能將船推向前。接著,他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仍然無濟於事。他無可奈何地跑上圩堤,望一望四周,既看不到村莊也見不著一個人影。他下來歇了一會兒後,就用力橫推漁船的尾部,把船艄移到前麵;他接著又橫推船頭,把船頭又移到前麵。這樣轉一個圈,卻也使漁船上前不了多少路,而且非常費勁。轉了幾個圈後,他就已經精疲力竭了。

堤壩腳下到水邊是一片草地,估計有三百多米的距離。若是再加上三個人的力量,也許完全可以把漁船推到河裏去,飄兒此刻這樣想。可是這裏除了他之外,並沒有第二個人。他又想起昨夜,他把漁船推下堤壩時卻那麼容易,盡管是從高處向下推,但他覺得當時根本就沒有用好大的勁,似乎還有什麼東西在幫助他。這個時候,他總是習慣地很用心去推敲。他終於明白了:當時下著大雨,足夠的雨水使斜坡上的野草給漁船底板的運動增加了滑性。若是他當時知道船離河邊隻有幾百米遠,趁著雨大草地上有積水,他一個人也許就能夠把漁船推到河裏,他這樣想著。因此,他覺得自己昨夜失去了良機。不過,他忽然又想到了一個辦法,而且覺得他所想到的這個辦法一定行之有效。

於是,他又脫掉了上衣和褲子,立刻動手幹了起來。他拿著鍋子,在河裏挖了潮泥再端上岸來。他把泥巴倒在草地上,然後用山木棍將船底撬起,再將泥巴塞到船底下。接著,他又用泥巴在船頭前麵鋪了一條泥路,一直伸到水邊。不過這條泥路是帶間隔的,每兩三米處才放一些泥巴,這樣可以減輕他的工作量。他花了兩個多鍾頭的時間,才幹完這項工作。歇了一下子後,他便站213到船艄下,雙手抓住兩邊船舷尾巴,肚子挺住艄板,使出渾身力氣一推,船動了。他咬著牙,一步一步地把漁船推向前去。當整個漁船的底板都沾上了泥巴時,滑動性大了,他所需要用的推力也明顯減小了,而且船體滑行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了。幾十分鍾後,他的漁船終於又回到河裏來了。他累得一屁股坐在水邊上,張口喘著粗氣,肚子又餓,他已經渾身癱軟了。

21462章這件事情過後,飄兒的漁船漏了。當然,他知道找些黃色的膠泥來堵塞船底的漏縫。他覺得解決這種問題非常容易,因為他從小就懂得了黃色膠泥的用途。由於天氣和水流的影響,他南下的速度相當緩慢,二十多天過去了還沒有到達星子縣。有一天上午,突然下了一陣雨,但是雨停後天又放晴了。他看見前麵的河道又分叉了,因為河中間有一塊小洲地。不過,航道卻是在東邊的那條大河裏,而靠西岸的隻是一條小河。岸上還有個村莊,好像那些民房都是建在一條圩堤上麵。當他進了小河時,發現這小河裏的水流還是挺急的。好在是退水期間,他的漁船還能劃得上前。圩堤下堆滿了亂放的石頭。這些石頭是用來護堤的。他看見這塊小洲地已經被開墾了,可能是附近的老百姓要在上麵種一些當地的經濟作物。

這條小河,看過去全長不會超過一公裏。飄兒劃過一半時,聽見上遊的河口處傳來男人和女人淒厲的哭叫聲。他使勁往前劃了一段路,過了一個彎處才看見河口邊上有許多人,那兒好像是出了什麼大事了。悲痛欲絕的哭聲一陣陣地傳過來,因為他在下風處,便覺得這哭聲特別的淒慘。他還看見河口上有兩隻小船在劃來劃去。小船上站了好幾個人,他們好像在打撈什麼。一定是有人落水身亡了,他這樣想。

飄兒來到河口處,把漁船靠在旁邊,然後上岸向人群中走去。他的猜測是對的。因為這裏的人講話,他基本上能聽懂,所以從大家的議論中他就聽出了事故的端倪。原來事情是這樣的:一個生產小組裏的婦女去小洲上栽紅薯苗,十二個人坐著小船過河,隻有一個劃船的男人,大家擁擠在一起,把小船壓得幾乎難以劃動;小船艱難地到了河的中間,由於河中間的水流比較急,小船有215些搖擺,膽小的女人便尖叫著驚慌起來,於是小船上開始發生騷動;沒過幾分鍾,渡河的小船就翻沉了……飄兒還聽說,小船上的十二個人除三個姑娘外,其餘的全部獲救,其中還包括一個懷孕的中年婦女。令人感到不解的是,沒上岸來的竟然是三個大姑娘。她們當中有一對親姊妹,據說當時會一點水性姐姐是上岸了的,但看見妹妹正在水裏掙紮就轉身下河去救妹妹,然後姐妹倆雙雙沉入水中。遇難者的父母親人都趴在河邊上呼天叫地,撕心裂肺地哭喊著,有人在拚命地拖住他們。

事故發生已經過去了近兩個小時,而三位落水女子的遺體仍然沒有撈到。飄兒又從兩位老頭的對話中獲知,這條小河叫“精怪河子”。這個名稱的來源是這樣的:一九四九年,本村有個叫天波的能人,他不但當過一個武裝組織的頭頭,而且有造槍和子彈的本事,獨霸一方,但他卻不願歸順,結果被人民政府給就地正法了。天波死前叮囑家人,要把他埋在這河口處的小洲頭上,而家裏人並沒有聽他的話,將他的屍體葬到別處去了。他下葬的當天傍晚,突然電閃雷鳴,風雨大作,有人看見這河口處上空有一團黑雲,河水陡然翻滾起來,一隻“扁擔精”躍出水麵後騰空而去,從此河口處的水底便留下了一個幾丈深的怪坑,“精怪河子”的名稱也由此而產生了。然而,更令人驚訝的就是,當年的天波正是今日遇難姐妹倆的親叔叔。飄兒聽後,不禁覺得十分蹊蹺。其中一位老頭又接著說了一件事,他在十多年前打草路過這河口時,在船上用篙探到了那個怪坑,再用拉纖的繩子綁塊石頭往坑裏試探一下深度,放下了幾丈繩子下去還覺得石頭沒有落到底部。飄兒聽完這件事後,又覺得這河有點可怕的色彩。

但是這時,飄兒更同情死者的家屬,同情三位遇難的姐姐。“要是她們落水時我在現場,那可就太好了,我一定能夠把她們救上岸來。”他這樣想。看見落水者親人痛不欲生的樣子,看見大家焦急不安的表情,又看見兩隻打撈船上的人用“劃鉤”(當地人的一種叫法,是一種固定放在水下的魚鉤,不需要放餌料)在水裏拉來拉去,他心裏更為三位姐姐難過。他毅然跑到一位大隊長的麵前,向對方要求讓他下水去把三位姐姐撈上來。大隊長和旁邊的人一樣,都216用既驚愕又不信任的目光打量著他這個陌生的少年。對方問他是哪裏人。他告訴大家,他是南昌縣人,好幾年都一直在鄱陽湖裏獨自生活,還能在水下捉到甲魚。大家看到他一副誠懇老實的模樣後,便點頭默許了。

於是,飄兒問清楚了三位姐姐落水的準確位置後,就脫掉衣服跳下了河,向中間泅過去。他估計落水者沉沒後,她們必然要被水流帶到離落水地點有一定距離的地方。他找準這個地方,然後潛了下去。盡管河水不算很清,但他在水下仍然可以看清楚周圍兩三米以內的任何東西。我們早就知道,飄兒有這種水下的特殊功能。河水隻有大約四米深,他在水底下找了一陣子,卻沒有發現姐姐們的屍體。十分鍾左右後,他鑽出了水麵。岸上的人一陣驚呼,或許大家都沒有料到他有這麼好的水性,連兩隻打撈船上的人都爭著叫他千萬要小心。看上去大家不僅佩服他的水性好,而且欽佩他的膽量和大義。

飄兒在水裏歇了一口氣後,便又低頭鑽進了水裏。他打算在水底下橫向來回地尋找,像耘禾那樣不漏掉每一塊地方。但是,起碼有二十分鍾的時間了,他還是沒有什麼發現。他隻好又鑽出水麵來透氣。這時,岸上的人也並非是對飄兒失去了信心,而是十分替他擔心,於是大家都在叫打撈船上的人,要他們把飄兒喊上岸去。接著,打撈船上的人就一邊用手招呼一邊喊叫,讓飄兒趕快回到岸上去。飄兒怎麼都不願意答應他們,總覺得自己完全有把握將三位姐姐找出來。人們的叫喊聲反而使他的決心更大了。他暗自想道:“不把三位可憐的姐姐撈上岸去,我就決不罷休!”接著,飄兒不顧眾人的勸阻,又從容地潛了下去。這次他要在水下挑戰自己的極限,希望三位姐姐並沒有被水流帶去好遠。他甚至天真地希望,三位陌生的姐姐也許還能被救活呢。因此,他就以自己最快的動作在水底下來回地尋找。就在他快憋不了時,才看見了兩位姐姐,她們都穿著一樣的紅色白格子上衣,臉朝下地沉在水底,兩人相隔不過兩米路。他急忙上前去,用手抓住她們上衣的後領;他一隻手抓住一個,然後雙手用力往上一提,接著雙腳就使勁地踩著水。可是,他們怎麼都浮不出水麵。他開始感到有些難受了。他心裏很清楚,如果再在水下耽擱的話,他會撐不住的。但是,他知道兩隻打撈船就在217他頭頂上轉悠,船上的人都做好了隨時接應他的準備,這給了他精神上的力量,還有岸上的鄉親們,大家都在期待著他,他們賦予了他心靈上的力量。“既然我許諾了他們,我就一定不能辜負了他們,哪怕自己丟失生命。”他覺得,他正在做一件最光榮偉大的事情。於是,他索性雙手用力往下壓,同時使身體下沉,然後在水下一步一步地朝洲岸走上去。

21863章實際上,兩位姐姐沉沒的地點離洲岸隻有不到五米路。飄兒雙手提著她們,每跨一步心裏就數一下,走了九步後便出了水麵。兩隻打撈船上的人看見後,發瘋似的朝他劃著船過來了。岸上的人發出了一陣更吃驚的喊叫。飄兒想大家都正在以為他也永遠上不了岸呢,而經過這麼長的時間後,竟然又親眼看到他一下把兩位姐姐的屍體撈了上來,這無疑是一種令人目瞪口呆的事情。當他還在一邊喘著大氣時,打撈船上的人跳下了水,把遇難者的遺體抬上了船頭,然後劃到對岸去。

飄兒氣喘籲籲地對船上的人說:“叔叔,趕快叫醫生來搶救吧!”事實上他也知道,死者根本沒有半點生還的希望,但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說出這句話。

一個叔叔過來,抱住他說:“小老弟,真是難為你了!”飄兒坐在洲坎下,打算休息一會兒再下水去打撈另一個姐姐。船上的一個叔叔拿出一瓶“三花酒”來,叫他喝兩口。可是,他還從來沒有喝過白酒呢!

叔叔說,酒能驅寒壯膽,硬要他喝兩口下肚去,於是他就勉強聽了對方的話。

其實他一點都不覺得冷,隻是看過兩位姐姐的死屍後心裏有些悚然。但當看到叔叔們都用欽佩的目光瞧著他時,他心裏就不害怕了。有一個叔叔接著說,很可能另一位死者的屍體也在離洲坎不遠的地方,因為人死之前會在水下有一段掙紮的過程。飄兒按照這位叔叔的意見,果然一下水去就把另一位穿白色的確良褂子、留著一根長辮子的姐姐撈了上來。

飄兒泅過了小河。上岸後,他拿到了自己的衣服。有幾個老頭和小孩圍了上來,大家對他讚不絕口。但是,大多數人都在圍著那三具被飄兒撈上來的屍219體。除了沉痛的氣氛外,隻聽見哭聲連天。其實飄兒心裏也十分難過,特別是聽到一個老頭對他說“你當時在這兒就好”這句話後,他心裏一陣酸痛。剛才他還以為自己在做一件最光榮偉大的事情,此刻他覺得他剛才所做的一切既不光榮、也不偉大,因為三個漂亮的姐姐都沒有生命了,雖然他不認識她們,但是他心裏隱隱中感到非常內疚。他覺得自己當了馬後炮。想到這裏,他便低著頭離開了人群。他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上了他的漁船,然後就開船悄悄離去。盡管還有人在議論著他,但是別人越關注他,那麼他心裏就越感到不安。

後來,這種壞心情困擾了飄兒好幾天。直到他抵達了星子,上岸去買了些東西,吃了一餐館子後,他的情緒才開始漸漸恢複正常。那好幾天裏,三位姐姐的遺容仿佛在他腦子裏已形成了一種陰影,使他寢食不安。這比起那時他失去“白大姐”來,真是更傷心、更難過了。他終於感悟到了,人的生命是多麼的寶貴啊!甚至,他又有悖自己信仰地痛斥大自然,為什麼要奪走三個無辜女子的性命?如果像他前麵所想的那樣,大自然絕對大公無私,那麼三位姐姐就是命該如此嗎?她們真是太不幸了!他又仿佛頓然醒悟過來:大自然有時候對人類殘暴,那是大自然在考驗人們的意誌,或測試人們的耐力;大自然給予人們無窮無盡的資源,那就是故意要人類去戰勝大自然。

過了星子,飄兒很快就回到了他曾經捕獲一條“花妹子”魚的地方。在這片有人覺得十分可怕的水域上,他也遇到過一件怪事。但是,當他第二次光臨時,河麵一片平靜,看不出任何的危險所在。其實有些怪事真正存在,不奇怪,盡管說出來別人不會相信,但他認為那是人們不懂得產生這怪事的緣由而已。就像一個魔術,如果變魔術的人說破了它的奧秘,那就一點也不稀奇了。

過了這段河道,前麵便是一望無際的水域。飄兒決定改變原來的打算,緊挨著東岸走,這樣一來可以避免迷失方向,二來還可以隨時躲避突如其來的風暴,再說這東岸一路的情況他都熟悉了。一路上他沒有見過成群的候鳥,幾乎連一隻天鵝都沒看到。他知道,它們都已經離開了鄱陽湖。

盡管這時湖裏的水位不算高,飄兒估計他在淺水湖的家還沒有被淹沒,220但他暫時不打算去那兒了。他不想去那兒的原因有好幾個:第一,那裏現在肯定沒有天鵝了,他到那兒去會有一種失落感;第二,目前已是汛期了,洪水會突然猛漲,他的茅舍隨時都有被淹掉的可能;第三,他想去三山定居一段時間,在那裏過盛夏比較舒適宜人;第四,他要在三山摸鯰魚和鱖魚賣錢,還要抓甲魚,他想存更多的錢。所以,他現在已經決定下來了:去三山。他把那裏當成他的一個根據地了。

十天後,飄兒過了都昌縣城。半個月後,他到了周溪。他在這個熟悉的地方買足了糧油和一些日用品,還給他的漁船換了兩塊新篾篷。這次開銷下來,他的存款就剩下五百一十塊了。大約又過了十幾天,他終於找到了三山,也找到了他的生活根據地。這時,他覺得天氣還不算頂熱的。他還是實現了他三個月前在王家村出發時的心願,趕在盛夏之前回來了。

飄兒去年在山腰下挖的洞並沒有塌廢,基本上還保存著過去的樣子。他在洞裏做了簡單的清掃後,就把敞口爐子從漁船上搬到洞裏來了。老實說,在這段所謂旅行的日子裏,他過得很累。現在,他想重新開始過一段平靜的日子。因此,來到這兒的開頭幾天裏,他除了儲備柴火外,幾乎什麼事情都不願意做。他要麼躺在山洞裏,要麼就睡在漁船上,每天還要在水裏泡上一兩個小時。有一天,他想起了水下那個神秘的洞穴,便又下去找了一回,可是仍然沒有找到洞口。他估計在這裏,今後再也不會找到那樣離奇古怪的洞穴了。

休息了幾天時間後,他便去北島的水下石洞裏摸魚,但一點收獲也沒有。

他從北島摸到西島,整個摸了一遍,那些石洞和石縫裏根本沒有躲藏什麼鯰魚或鱖魚。偶爾有些鯉魚在裏麵,但是它們都很敏感,一見有動靜就跑掉了,好像它們並不喜歡待在石洞裏似的。他想,可能是季節性的問題。春天是魚類繁殖的時期,但是這個時期過後,它們還得在外麵四處活動,到了盛夏季節開始後,有一部分魚類才會喜歡待在石洞裏或一些便於它們藏身的地方。“看來,我暫時還得用絲網捕魚了。”飄兒從鷹潭人手裏買來的這張絲網在靜水裏捕魚相當厲害,幾乎每天都能捕到十多斤魚,但是要經常換過地方放網。而他那最後一張破舊的絲網,他221就不打算再用它了,後來幹脆把它剪掉,隻留下了有用途的綱繩。另外,他在離根據地不遠的河道上碰到了去年的那隻機動運鮮船,老板姓劉,人家也記得他,便對他很客氣。從此,無論他有多少的魚,劉老板都會收購。同時,他若需要一些蔬菜或別的什麼東西,劉老板也可以幫他采購,人家還幫他在吳城買了三張絲網來。雙方約好了時間,如果他有貨賣就在早晨來河道上等人家的船,因為人家每天都要在早上經過這裏的。他並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劉老板販他的魚究竟有多大的利潤。隻要對方能給他帶來方便,他就心滿意足了。

氣候漸漸變得炎熱了。盡管飄兒已經有四張絲網,多的時候一天能捕到好幾十斤魚,但也賣不到好多錢,因為這些被絲網捕上來的魚,其實根本就賣不到好的價錢。尤其是那些鯿魚、白魚和活動在水上層的魚類,它們很難在活水艙裏養活,死後放到第二天早晨就隻能便宜賣掉,或者就扔掉。不久後,飄兒可以在石洞裏摸到鯰魚和鱖魚了。這些魚類本身就好養活,加上又沒有受傷,所以把它們放在活水艙裏養個兩三天是絕對沒有問題的。而且,劉老板也非常喜歡收購到這等魚類。毫無疑問,他知道這等魚類的賺頭很好。有幾次飄兒的貨多,他的老婆就會送給飄兒一斤白糖或一瓶糖水梨。雖然她沒有說破,但飄兒明白這是她給予的獎勵。

22264章這幾日的天氣很壞,幾乎是每天一次風暴。而且,今天是南風暴,明天是東風暴,後天又是西風暴。甚至,在一次風暴中還一下子刮大東風,一下子刮大南風,一下子又刮大西風,真是讓飄兒猝不及防。這天傍晚,卻來了個北風暴。他急忙把漁船劃到山的南麵去躲避風浪。經過一陣風雨中的奮鬥,好不容易到了南麵,他把漁船停靠穩當後便鑽進了船艙裏。他發現船艙內是一片濕淋淋的狀況,所有的東西都被大風卷進來的雨水和濺進來的浪花打濕了。

不妙的是,他坐在船艙裏一下子便覺得很冷。他有點奇怪,雖然是有風暴,可在這盛夏季節裏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寒冷呢?外麵仍然是風雨交加,時不時地閃電打雷。他用毛巾擦幹了身上的雨水,但越來越感到冷了,渾身開始打戰。他拿過大衣來,可是大衣已經完全濕透了。他又把書包裏的衣服全部翻出來,再脫掉身上的濕短褲,然後把一套運動服和一套工作服統統穿到身上了。

他在心裏這樣問自己道:“這到底是什麼天氣啊?”天黑的時候,雨停了,但是風沒有息。飄兒出了船艙,發覺外麵的氣溫還在急劇下降,而可惡的蚊子卻瘋狂來襲。他又慌忙鑽進了船艙,沒想到船艙裏的蚊子這會兒更多了。他左思右想,最後決定把漁船劃回到北麵去。他認為那邊盡管北風大,但可能沒有這麼多的蚊子。再說,反正他待在這裏也是不得安寧。然而,當他回到北麵後發現,盡管北風呼呼地吹,但這裏的蚊子也不少。而且他感覺到更冷了,又有蚊子咬人,他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也就是這幾日變天,所以蚊子才特別多。他在漁船上確實是待不住了,就用腳在水裏試了一下,發覺水裏熱乎得很,便索性脫光衣服,跳到水裏去了。

他玩了一會兒水後便想到了一個主意,就在夜色裏向北島泅去。他打算223去北島的避風岸邊,將身子浸在水裏,隻露一個腦袋在水麵,然後就這樣在“水床”上休息。這時,天氣已經放晴了,星星在天上一眨一眨地忽閃著,而北方的上空卻怎麼也看不到星星。但是,當他泅到北島後,躺在水邊時,卻怎麼都睡不著,露在水麵上的一張臉也不斷遭到蚊子的襲擊。來之前他希望這裏會沒有蚊子,原來他這是癡心妄想。他在水裏徘徊了一陣子後,就決定幹脆去摸魚。

飄兒萬萬沒有想到,此刻的石洞裏空空如也,什麼魚兒都沒有。他終於明白:原來魚類一般都要在晚上出去活動的。有時候,圓圓的月亮在東方露出來笑臉,但好像總是擺脫不掉雲層的纏繞,而使得湖麵上是一派朦朧景象。他不能上岸,也不能上船,就隻好在水裏消磨著這靜夜裏的時光。快到半夜時,北風漸漸地息了,他在水中也感到疲乏了。接著,他遊回來上了漁船,又穿上了所有能穿的衣服,再把船劃到水中間,停下後就鑽進船艙裏睡覺。事實上,北風一停,他就覺得暖和多了。他也顧不上蚊子的叮咬,抱頭就睡。他曆來都有這個習慣,當他身體倦了又很想睡覺的時候,不管在什麼惡劣環境中他都能很快進入夢鄉。

所幸的是次日的天氣非常好,飄兒可以把濕了的東西重新曬幹。而且,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好天氣,氣溫也逐漸升高。不過,湖裏開始漲水了,湖水很快就變得清新碧藍。他知道,抓甲魚的季節又到了。他非常喜歡做這項事情,覺得既趣味多多又受益大大。但是開始幾天裏的收獲並不大,後來慢慢地抓得多了起來,有時一天裏能抓到四五隻甲魚。原來甲魚在水下活動也講究地段,有的地方很多,有的地方一隻都沒有。不過,即使是甲魚很多的地方,讓他抓了幾天後便也沒有了。因此,他幾乎是每天都要換一個地方。時間一長,他就得到離根據地好幾裏路遠的地方去抓甲魚。到了秋後,天氣涼了,他便去很遠的地方尋找甲魚,好幾天回來一次,把甲魚賣給劉老板。

現在,飄兒的存款快接近三千元了。這筆錢對於他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數目。有時候他還真有點為這些錢提心吊膽,生怕自己會突然遭到壞人的搶劫,他常常為把這些現金藏在什麼地方而絞盡腦汁。最後,他還是認為把224錢藏在岸上一個適宜的地方比較穩妥,而隻留一點零用錢放在船上。另外,好心的劉老板也答應替他保守秘密。劉老板告訴他說,自己從來不在外麵談論他的情況,以防有些小人會對他心懷不軌。他很信任劉老板,總覺得劉老板是一個非常講義氣和講信譽的生意人。而且無論飄兒要他幫什麼忙,他都滿口答應並從不食言。當然,他也隻是要對方幫他買一些他所需要的東西而已,絕對沒要對方做為難的事情。

差不多有四個月的工夫,飄兒一直都懷著輕鬆愉快的心情過著這種恬靜平凡的生活。他對於自己的這種生活,一向抱著一種十分滿意的態度,甚至是非常滿足的態度。同時,他把自己每天的生活都交給自然來安排,並嚐到了豐厚的回報。因此,他還覺得這種生活是十分幸福的。而更使飄兒感到欣慰的是,他總算有了一個與他年齡相差不多的朋友———這個人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一位朋友,並且他們總是互相信任,互相尊重。

順心順意的日子,大家總會感到過得特別快。天氣一涼,飄兒就很難抓到甲魚了。再說,水溫太低,他也不能一天到晚地待在水裏。當他聽到了天鵝的叫聲,也看見一群一群的候鳥從北方飛回來時,心裏便陡然有了回淺水湖的念頭,好像是真的把那兒當成他自己的老家了。當劉老板告訴他,現在已經入冬時,他要人家幫他帶了最後一批物品。這批東西很多,他用鉛筆寫了個單子———這個貨單,他頭兩天就寫好了的。貨單上寫的是這些東西:一捆竹子、五尺紅布、一支毛筆、一小瓶黃色油漆、一床棉被、五十斤大米、五斤菜油、二十斤粗鹽、一雙四十二碼的靴子和一雙襪子。事實上他已經有兩個冬天沒穿過襪子了,現在他有錢了,覺得自己應該享受一下。而他買竹子、紅布、毛筆和油漆,卻是有另一種大用途。

接到這些貨的第二天,飄兒就離開他生活的根據地,啟程去他的“老家”。

這個時候,他的存款還是沒有超過三千塊錢,但也差不了多少,好像隻差六十塊。還有一件事情:他和劉老板夫婦道別的那一天,劉大嫂送了一件她老公穿的舊毛線衣給他———其實那件毛線衣並不算很舊。他覺得劉大嫂待他比他的親嫂子還要好。但是,從那次他和他們夫婦倆分別後,後來就一直都沒有見過225麵。

這次回淺水湖,飄兒並沒有後顧之憂。因為最近天氣很好,而在這個季節裏是不會突然變天的,所以他橫跨鄱陽湖就再也用不上擔心遇上大風或惡劣天氣了。不過這茫茫水上的路線,他還是不太熟悉,雖然來回都已經走過幾次了。因此,他又難免要在大湖裏走彎路,也許半天就能走完的路程卻用了整天時間。記得去年第一次隨著洪水而下,不到一天的工夫就過了三山,那是順風又順水;次年回淺水湖,過大湖花了兩天時間。他沒想到,這一次卻用了整整三天的時間才到了小河的入湖口處。由於船上的柴火不夠,他燒掉了好幾根竹子。

原來這條小河幾乎斷流了,隻有少量的水在緩慢地向大湖裏流淌著,漁船根本劃不進小河裏去。但是,飄兒估計他可以將他的漁船推進去。於是,他架起了雙槳,脫掉長褲子就下了船,然後在船艄推著漁船進入小河。這個地方的淤泥特別深,都超過了飄兒的膝蓋,他隻能勉強把漁船推動。在潮泥裏向前推進了十多米路後,他發現前頭有一道不是很明顯的埂,便停下來歇一口氣,打算歇一會兒再一鼓作氣地用力把漁船推過泥埂。此刻他想,現在這條小河可能幹涸到了最惡劣的程度,水深平均不會超過一米,他一定可以在這條小河裏捕到很多的魚類。隻是有再多的魚也沒有販子來收購了,但他記得劉老板說過,曬幹了的魚也能賣到錢,所以他就準備了許多粗鹽。

22665章飄兒歇夠了後,便用雙手抓住船艄上的後梁,鼓足了幹勁推著漁船奮力往前猛衝。突然,他的雙腿跨進了一個泥坑裏。漁船過了埂便在慣性力的作用下自動向前滑去,他卻陷在潮泥裏不能動彈。他使勁地掙紮,但是怎麼都爬不出來,而且身體又下沉了一些。淤泥已經埋過他的腰部了,他心裏開始有點驚慌。他做夢都沒有料到,這裏會有一個如此深的泥坑。而且,底下的泥巴很帶黏性,簡直像膠泥一樣粘住了他的雙腿。他幾乎沒有掙脫的希望。這回是死定了,如果沒有人來救他的話,他這樣想。

他扭頭向四周巡視了一遍,附近連一個人影都看不到,隻有一些飛鳥在天空中自由飛過。離他不到一百米遠的水邊,有一隻鷸鳥在翹首觀望著他,看上去它似乎很吃驚的樣子。他覺得它好像在替他犯急,也替他擔心。“可是你同情我又有什麼作用呢?你不過是一隻飛鳥,即使你會叫來更多的同夥也幫不上我的。”他這樣想。但是,當他看到它又在閑適自得地覓食時,他才明白原來它並沒有對他心懷善意,而是在提防著他呢。要是他的“白大姐”在這兒就好了,他敢發誓,它一定會想方設法把他救出來。於是,他就幻想著“白大姐”救他的方法:第一,它會用嘴拚命地刨開淤泥,讓他出來;第二,它會用它的身體給他當墊腳,使他掙脫出來;第三……反正它一定會有能力幫他的。可是,現在誰也不會來救他了,他隻有死路一條!沒想到他能夠征服河水,卻戰勝不了泥巴。他看著鷸鳥在走近他,它一點都不害怕他,仿佛它也看出了他已是個沒用的人、快死的人,便對他毫不畏懼。他連忙用鳥語與它聯係,它卻聽不懂他的意思,然後展翅飛走了。其實他早就明白,種類不同的鳥,它們的語言是各不相同的。目前,他還不懂得鷸鳥的語言。

227時間正是下午,雖然陽光和煦,但飄兒覺得埋在泥巴下的雙腿冰涼難受。

他想道:“我不能坐以待斃。”接著,他便開始將身邊的泥巴往外處挖。開頭他挖得很順利,基本上快把他的臀部都挖出來了,他以為自己有救了,便更加起勁地挖著。但是,由於泥麵上有一層水在不斷地流淌著,挖上去的泥巴堆在坑的周圍,受到水的壓力後就慢慢地向坑內瀉,而且他挖得越深,上麵的泥巴堆得越多,傾瀉的速度就越快。他急忙使盡渾身解數地往上爬,結果還是無濟於事,雙腿就是怎麼都拔不出來。這時,軟泥瀉了下來,泥巴和著水又蓋過了他的腰部。他不由得萬念俱灰。

但是,想了一會兒之後,飄兒又想出了一個計策來。他認為,隻要他把陷住他的泥巴全部挖開,再讓水淹進坑來,他就可以借助水的浮力擺脫淤泥的束縛。於是他又鼓起幹勁,隨即動手挖了起來。十幾分鍾後,他簡直變成了一個泥人,因為挖到腿上的泥巴時,他不得不將腦袋都囫圇浸到泥水裏去幹活。

有時候,他的鼻孔裏、嘴巴裏、耳朵裏都要灌進去一些泥巴水,難受極了。後來他的眼睛甚至都要完全被泥巴糊住,鼻孔要被堵塞,嘴巴也幾乎不能張開了。

但是為了挽救自己的生命,他哪顧得上這些。實在堅持不了時,他就停住一會兒,等泥坑裏的泥水澄清了一些,就把臉上的泥巴洗掉,然後接著幹。不幸的是,還沒等他挖完腳上的泥巴,他便發覺自己的身體竟然下沉了許多,眼看泥水已經浸到了他的胸前。他心裏開始恐懼起來了。“如果我繼續挖下去,照剛才的情形我的身體繼續往下沉,那麼我就真的隻有死路一條了;如果我的腦袋和雙手在外麵,也許我還有獲救的一線希望呢。”他這麼想過之後,就決定立即放棄掘泥自救的措施。

眼看太陽就要落山了,飄兒的心裏非常著急。他不斷地扭頭巡視四周,盼望有人會出現在他的視線裏,並發現他正遭遇到危險而來救他。當他的希望落空,這種時刻裏他卻有了悲觀的念頭。“真是個憨子!我遭到危險時什麼時候被別人救過?世界上哪有這麼巧合的好事?”他這樣在心裏罵著自己。接著,他又開始埋怨起這個夠深的泥坑來。“誰知道這裏又怎麼會有一個這麼深的泥坑呢,或者是一條泥溝吧?泥溝也不可能會有的。”他這樣想,“那麼就應該是一個泉眼了?”他想到這裏時,心中就更感到疑惑起來。盡管他以前在家鄉228的水渠裏看見過無數大小不一的泉眼,但他知道那是因為圩堤外的河水高漲才使低矮的水渠裏產生了泉眼現象,而這鄱陽湖裏的水位相差不大,又哪裏會產生泡泉現象呢?“難道這裏就是我的死穴?難道一貫都對我寬厚仁慈的天地神靈,他也早就在這裏為我準備了一個墓坑?難道我注定就要命送大自然?”“不!絕對不會是這樣的!天地神靈既然一向都對我施以恩澤,把我當成了他的寵兒,那麼他就絕對不會加害於我,我也絕對不會在這裏丟失性命。眼下隻不過是一個偶然的遭遇而已,我決不會就此喪命,就像我以前遭遇大風暴那樣,絕無性命之災。以前我總是臨危不懼,滿懷自信,這次我也應該和以前一樣充滿信心。自信能夠戰勝一切!”他這樣想。

於是,飄兒又放寬心思,使自己鎮定下來,保持冷靜的心態。可以這麼說吧,他一向不願把任何的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即使是像今天這樣的生還的希望。他覺得自己那種企圖的欲望越大,那麼就越會磨滅自己的意誌。同時,他認為自己並不會死掉,這次同樣是大自然在考驗他的意誌,測試他的耐力。

因此,他便心平氣和地看著他的漁船,它在他麵前不到五米遠的地方。他仔細地思索了一下後,又想出了一個自救的辦法。他把滿是泥漿的褂子脫下來,再把它撕成了許多根條狀,然後一根一根地連接起來,在一端打了個圈兒;他要把這個圈兒拋套在槳樁上,然後拉著布帶子爬出來。他覺得這種方法必定奏效,隻要他能將布帶子一端的圈兒套到槳樁上,那麼就大功告成了。但是他並沒有那種拋軟圈兒的技巧,他隻能一次又一次地嚐試著,沒有半點泄氣的表現。經過幾十次的努力,他成功了。他的心裏忽然輕鬆了許多。

然而,事情並沒有如他想象的那麼容易。當他雙手拽緊了布帶子著力用勁後,他的雙腿依然不能從淤泥裏撥出來。同時他又不敢太用力,擔心會把布帶子拉斷;一旦布帶子拉斷了,那就意味著斷掉了他生命的希望。但是,如果不用盡力氣,似乎就不能夠在淤泥裏脫身。他再仔細地琢磨了一下後,便準備把他的漁船拉過來;如果能成功的話,他就同樣可以獲救了。接著,他就渾身用力穩住身子,雙手使勁把漁船朝他這邊拉過來。不妙的是,他這一舉仍沒有勝利。

22966章飄兒左思右想,最後決定孤注一擲。他雙手抓緊了布帶子,用盡全身力氣地拉。隻聽見“哢嚓”一聲,槳樁斷了,連放在船上的槳也被他拖了下來,不過他倒是看見漁船往他這邊移動了一點。他把槳拖過來,用雙手按住槳當支撐,像玩單杠一樣渾身用勁使身體上升。但是,槳已深深地陷入泥巴裏,而他的身體卻紋絲未動。無奈之下,他又隻好再拋圈兒,套另一邊的槳樁。這次倒很走運,隻用了四次就套中了。可是他再也不敢輕易地使勁拉了。他接著又想出了一個主意。他把槳拔出來後又用它來擋住一些往下流的水,同時在槳上堆些泥巴。一會兒工夫後,他就在自己麵前弄出一道擋水的小泥壩來了。他想使水位抬高一點點,從而減輕漁船的重量,然後再把它拉過來。

這時,太陽已經下山了。可是,飄兒並不著急。突然,天刮起了一陣陣的南風。他知道,這是回霜的南風,預示著今晚一定要下霜了。同時他覺得這南風也是他的救命風;因為,盡管南風不能把他麵前這薄薄的一層水吹起波浪來,但風兒已經在小河裏掀起了波浪,很快就使他這下風處的水位抬高了一些。

於是,他用一隻手拽緊了布帶子,一邊著力試探一邊等待。大約十幾分鍾後,他麵前的水位明顯抬高了一些。他隻用六成的力就能把漁船拉動了,便小心翼翼地把它往後拖;而且,漁船越是靠近他就能拉得越快了。幾分鍾後,船艄就被拉到了他身邊。然後,他伸出雙手抓住漁船的艄梁,再全身用力把身子向上提,他一邊用力一邊使勁扭動陷在泥巴裏的雙腿。他終於好不容易地出了淤泥,爬上了他的漁船。

他趴在船上歇息了一會兒,看看天快黑了就伸手從泥巴裏撈出了槳和斷槳樁。這個時候,南風悄然停息了。他先用槳撐了一下,但不能撐動漁船。接230著,他就爬到船頭去,在船頭上把槳插進泥巴裏,認真地試了一下淤泥的深度。他覺得絕對沒問題了才下船去,拖著漁船走一步探一步地向前行。最後,他總算進了小河裏。毫無疑問,他得在這小河裏過夜了。但是,他眼下最要緊的是得洗個澡,然後把船艙板上的泥巴洗掉再弄飯吃。

這天夜晚,飄兒很早就休息了。但是,他做夢都在感激著天地神靈,感謝天地神靈救了他。從此,他便覺得神靈無時無刻不在他的身邊,天地神靈不但護佑著他,還經常出一些難題鍛煉他,就像很會教養孩子的父親一樣。

次日下午,飄兒才回到了他的“老家”。當他遠遠地望見他那幢茅舍時,心裏真是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激動之情,覺得好像離開這裏有許多年了似的。到了家門口,他還沒有下船就看見了他栽的那棵柳樹,它早就長出了許多樹枝,現在的丫枝上還有一些沒枯落的柳葉。小河裏的水的確比去年這個時候要小一點,岸邊上同樣落了一層潮泥,飄兒隻得踩著泥巴上岸。

洲坎上又發生了一些變化,無疑是被洪水的浸泡、衝刷而產生的塌方現象。洲地上並沒有留下潮泥,可能是後來的雨水把潮泥洗刷掉了,但仔細看就會發現草地上還是有少許的潮泥。籬笆牆全部倒掉了,而且大部分都早就讓洪水給衝走了。茅舍頂上卻幹幹淨淨,但那些幹枯的莎草的顏色似乎變得更陳舊了。舍牆上那些封牆的泥巴全部被水洗掉了,變成光禿禿的蘆葦牆。舍角上的四根拉繩卻依然沒有斷掉。飄兒認為在洪水泛濫時,這四根拉繩對茅舍的保護一定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舍門沒有關上,地麵上有一層不厚的潮泥,床上也有一層薄薄的潮泥,但是這些泥巴都已經幹硬了,並且上麵留著一些老鼠的腳印。這足以證明,從他離開後就再也沒有人類到過他的家裏來。

飄兒和往年一樣,到這裏來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修一條上岸的小路。

然後,他就開始修理一下茅舍,用泥巴糊牆,同時還維修了一下土灶子,最後再清掃舍裏的地麵。他打算要搬到舍裏來居住。他還檢查了一下四根拉繩,弄掉了掛在繩子上的雜草,然後一根一根地搞緊了。倘若他去年不加上這四根拉繩,也許他的茅舍就被洪水衝倒了。不過,他還是發現這茅舍已經有點往下遊方向傾斜了。這所有的整理工作,他花了三天時間才做完。其中耽誤了半天231工夫去捕魚,他發現這小河裏的魚並不多。不過他開頭還做了一件特別的事情,就在他回到家的當天傍晚,他把他的存款拿出來,重新數過了一遍後就打算找一個絕對可靠穩妥的地方藏起來。他不想把錢放在漁船上,也不想把錢放在茅舍裏。他還是按照在三山藏錢的辦法,用菜刀先在洲坎上挖一個小洞,把錢用薄膜包上三層後放進洞裏,然後用原土把洞塞平,再在洲坎上放一片蚌殼作為標記。

回家後的第四天,飄兒才去淺水湖觀察了一下。他再也看不見去年的那三麵紅旗了,隻看到一根竹竿插在原來的地方,但上頭並沒有他曾經用紅綢被麵做的旗子。都這麼長時間了,紅旗子被風霜雪雨和太陽曬,破壞是正常的,隻是另外那兩根竹竿他認為是被人拔去了的。但最重要的情況是,這淺水湖裏的候鳥和往年的這個時候相比,就明顯地少了許多。並且,四天來他還沒有見到過一隻天鵝,隻是在晚上才聽到過天空中有那種熟悉的叫聲。“是不是今年湖裏的水位較低,那些天鵝都還在別處呢?那麼,它們什麼時候才會到這淺水湖裏來呢?”他問過自己之後,又這樣在心裏安慰自己道,“它們一定會來的,一定會到這兒來。”從淺水湖回來,飄兒就開始動手幹他在未到這裏之前就計劃好了的一件大事。他買來那些竹子和紅布,目的就是做一些紅旗子。他做好了這些小三角形的紅旗子後,就用毛筆蘸上黃色的油漆在上麵寫上“捕鳥犯法”四個字。他打算把這些象征著政府權威的紅色旗子,插到淺水湖裏那些偷獵者經常出沒的地段上,使偷獵者望而卻步。這個創意,是從他小時候看過的一場露天電影得來的靈感———他要下決心保護淺水湖裏的候鳥,堅決阻止住那些心術不正的家夥來淺水湖幹壞事。同時,他還有一個大膽的想法:希望他以後能當上政府的護鳥員,然後他就要求政府幫他在這兒建一幢防水的樓房,再配一艘小快艇,再給他發一支真槍……那就真是太好了!

為了能早一點把紅色旗子插遍淺水湖,飄兒放下了所有眼下該做的事情。雖然他知道淺水湖裏可以撿到烏魚,但他還是決定得先把這件自己覺得具有重大意義的事情完成了再說。他花了好幾天的時間,才在他認為是不安232全、不保險的地段插上了紅色旗子。他想以後,即使那些壞家夥到這裏來了,他們也絕對不敢明目張膽地侵犯這道莊嚴神聖的防線。當他圓滿完成這項工作後,就覺得自己仿佛已經成了一名政府的光榮護鳥員。而就在當天晚上,他又考慮了一下重建籬笆牆的事情,不過,他還是決定等一些日子再說。因為他得利用目前的好天氣,加上湖裏水位又下降了的機會去撿烏魚。身體疲倦而心情卻不錯,他躺到床上後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飄兒起來得很晚。自從回到這家裏後,他還沒有做過一天晨練呢,這些日子他總是天天累得精疲力竭的,早上根本就不願起床。吃了早飯後,太陽已經老高了,他這才動身劃船過了小河。當他拿著山木棍和編織袋子正要脫去舊雨靴下湖時,突然發現遠處有兩個人影。但是,對方一下子又鑽進蘆葦叢裏去了。他急忙轉身回頭,把編織袋子折疊起來塞進褲袋裏,提著山木棍朝人影處追趕了過去。

他一路小跑,目光緊盯著前方。到了人影出現過的地方,他心裏有點緊張,滿以為剛才那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就是偷獵者。“他們肯定是先到湖裏來踩點的;如果他們是偷獵者,那麼他們一定還有其他同夥。”於是他便開始放慢了腳步,一邊觀察一邊提高警惕地向前搜尋著。他找了好幾裏路,一個人影也沒有見到。不過,他卻很快發現了蘆葦剛被人踩倒不久的跡象,就繼續往前追。大約又追了一個多鍾頭的時間,他還是沒有看見對方,便停下來問自己道:“是不是他們發現了我,而我就在明處,他們則躲在暗處呢?”23367章但是不管怎樣,飄兒下決心一定要追到對方,並且一定要弄清楚他們究竟想來這兒幹什麼。其實飄兒很清楚,那些偷偷來到這兒的人,他們基本上都是偷獵者。因此,他又提醒自己千萬要小心行事。雖然他不是代表政府來的,但他希望那些壞家夥會把他當成政府派來的人員。他這樣想過之後,又馬不停蹄地向前尋找。不弄個水落石出,他就決不回頭。他猜想這幫家夥肯定是從東麵河裏過來的,如果在這蘆葦叢生的洲地裏找不到他們,他就一直去東河邊上看看。他們一定會把船停靠在東河裏。

從飄兒家門前的小河到東麵的那條河裏去,也就是說直線從洲地上穿過去,起碼都有二十多公裏路,估計他得走三個小時左右。偷獵者願意走這麼多的路,可能是他們知道這裏是一塊天鵝的棲息地。他們舍近求遠地不走飄兒家門前的那條小河來,又可能是他們真的把飄兒當成了政府的護鳥人員而在避開他。或者說,他們從東麵河裏來是有他們別的好處。當飄兒來到東麵河邊上時,隻見河岸長滿了莎草。他借著莎草的掩護探頭向河邊觀望,果然看見了六隻大小和造型都一模一樣的小劃子靠在河邊。在離這些小劃子一百多米遠的洲坎下,有一夥人正圍坐在一起吃東西,他離他們不到兩百米遠。他在他們當中還發現了幾個有點麵熟的人。他一會兒就想起來了:魁梧的黑漢子、身材結實的漢子、瘦長個子和矮個子。這四個家夥的印象在飄兒腦海裏太深刻了,他一眼就能認出他們來。但是,另外還有兩個男人他不認識。

飄兒的眼前仿佛又浮現出當年他從他們手中要回瓷缽的那一幕,還有去年他們把他電暈之前,搶走“白大姐”的那一幕。想到他的瓷缽終究被他們搶去了,“白大姐”也被他們無端地害了,他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從未有過的仇234恨之火。他差一點就要衝過去當麵斥責他們,但理智告訴他,眼前他是鬥不過他們的。於是,他又變得冷靜下來了。他估計對方並沒有發現他,便開始在心裏琢磨對付他們的計策。

他看出來了,對方的六隻小劃子中有兩隻是用莎草做了偽裝的,那上麵肯定是藏著什麼不能見人的東西。他打定了主意後,就立即脫掉了雨靴和衣服,隻穿一條短褲,然後偷偷地下了河,潛到了小劃子旁邊。他一麵注意著岸上的人,一麵把兩隻小劃子上的莎草都扒開看了,發現有六把大火銃,還有幾個化肥的包裝袋。他猜想這些編織袋裏所裝的東西一定是黑硝和衝子。他考慮了一下後,便先把這些火藥衝子全部丟進了河水中。接著,他就把六把大火銃一把一把地搬下小劃子,放進水裏。然後,他又一把一把地從水下運到河中間,全部踩入了河泥裏。所幸的是,他手腳利索地幹完這些事情,並沒有被那夥人發覺。接著,他又悄悄地溜上了岸,脫掉濕短褲,穿上運動服以及毛線衣,再穿上雨靴,拿起濕短褲和山木棍就趕緊回了家。他暫時也不敢下湖去撿烏魚了。

太陽快下山時,飄兒正在小河裏收絲網。突然,他看到矮個子帶著那兩個他不認識的人來了。他急忙把絲網收上了漁船,然後就在河中間等候著他們。

矮個子帶頭,領著兩個人快步到了,在飄兒對麵的岸邊站住。接著,他就氣勢洶洶地向飄兒嗬斥,叫飄兒把船靠攏過去。

“你們要做什麼嗎?”飄兒這樣問道。

“做什麼?你這個短命鬼!”矮個子反問道,“你上午做了什麼好事哪?”飄兒又朝對方反問道:“我哪裏做了什麼啊?”“老短,你趕快給我死過來!”陌生人甲朝飄兒嚷道。

現在,飄兒又覺得對方並沒有把他當成政府人員,就不打算理睬他們了。

矮個子接著對飄兒嚷道:“短命鬼!你不敢過來就說明你做賊心虛。老子問你,你把我們的東西丟哪兒去了?”“什麼東西?!我不知道。”飄兒一麵說,一麵劃著船要撇開對方。

235矮個子立刻就急躁起來了,指手畫腳地用大話恫嚇飄兒。陌生人甲在岸上找東西,然後他撿起一塊軟土就朝飄兒扔了過來;同時,陌生人乙也撿到了幾塊幹土,接連朝飄兒的漁船扔過來。飄兒考慮一下後,覺得自己應該理直氣壯地麵對他們,就把漁船劃靠了岸邊。

船頭一攏岸,陌生人甲就動作敏捷地用雙手拖住了船頭不放。矮個子和陌生人乙迅速跳上了飄兒的漁船,躥到船尾來。兩個人凶相畢露地抓住了飄兒的衣襟,一句接一句地逼問他把他們的東西弄到哪裏去了。

飄兒裝著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先是一言不發,等他們問多了就用不緊不慢的口氣說一句:“我又沒拿你們的東西。”可是,對方無論如何都不肯相信他的話。陌生人乙氣急敗壞地打了他一記耳光。矮個子見他不敢還手,也用左手在他背上捶了一拳。矮個子接著對他喝道:“你再不說出來,老子就打死你!”“喂,老三!”抓住船頭不放的陌生人甲大聲喊道,“這隻船是我二叔的。這個短命鬼原來偷了我二叔的船!”陌生人乙聽說後,突然又給了飄兒一記耳光。接著,他又朝飄兒罵開了:“原來你是一個大賊!你這是找死來了!快,我們把他按到河裏去,淹死他!”陌生人乙的話,反倒提醒了飄兒。在矮個子拚命地用拳頭打飄兒時,飄兒以最快的動作一隻手抱住了一個,把對方帶下船墜入水中。盡管河水不是很深,不至於把人淹死,但這麼冷的天氣裏他們在水裏根本就吃不消,飄兒卻是不慌不忙。他們一跌入河中,見自己渾身濕透就急忙往岸上跑。這時,陌生人甲正爬上了漁船,他在船尾操起一把槳就朝飄兒砸了下來。飄兒躲過了槳,趁對方不能立刻抽回槳時,反手抓住槳後往下使勁一拉,便把對方從漁船上拽到水裏來了。

陌生人甲是被飄兒扯了一把後站不住腳便跳下船的。他落水後竟然奮不顧身地一麵揮拳朝飄兒猛擊,一麵大聲喊他的同夥:236“老三!就是這短命鬼偷了我二叔的船。這船我認得,是我在船頭下刻了一個‘二’字的。你們快來呀!把這個短命鬼抓回去,送他去蹲班房啊!你們快來啊!”兩個已經上了岸的家夥,盡管冷得渾身發抖,但聽到同夥在水裏的呼喊後又奮勇地衝下河,向飄兒撲過來了。飄兒鑽進水裏,抓住陌生人甲的雙腳使勁一抬。對方失去平衡後一下就栽倒在水裏,嗆了幾口水,掙紮著站起來後便是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飄兒接著朝河中間泅去,後麵的兩個人緊追不舍。但是,當河水淹上他們的肩膀時,他們馬上就猶豫起來而不敢再往前了。這時,飄兒急忙又轉身回頭,準備把他們拖到河中間去。對方似乎看出了飄兒的意圖,也明知在水裏鬥不過飄兒,就急忙轉身往岸上退。那個被水嗆著了的陌生人甲,他倒是不知死活地向飄兒衝來,好像要與飄兒決一死戰。飄兒潛到他的腳下,又抬起了他的雙腿,使他的頭部朝下。他雙手拚命地亂抓亂舞,“咕咚咕咚”地灌著冷水。他的個子本身就沒有飄兒高大,飄兒要在水裏弄死他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但是,那兩個已經溜上了岸的家夥看見同伴吃虧時,他們又返轉頭來了。不過他們看出飄兒毫不畏冷的驚人表現時,就再也不敢進犯飄兒,而是手忙腳亂地把同伴拖上了岸。實際上,矮個子早就領教過飄兒在水下的能耐。這時隻見他鬼鬼祟祟地對同伴說了些什麼話後,便拉著他們倉皇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