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瘦的、可怕的魔鬼在高台上嘶喊，跳躍。他要喚回那些古代的英雄們來，以與現在的生命、醜惡、失望抗衡，這些古代的崇高的英雄們一個一個地回來了，使這間茶館，使那些簡單的年輕人嚴肅而激動。但這神聖的瞬間迅速地消逝，突然間可憐的張小賴語無倫次了。
“不是吹的話，要是生在幾百年前，我還不是一個呂布！”他說，站在高台上，舉著手，“我兄弟有一手魔法，不是吹的話，”他拚命地、憤怒地叫，“十八般武藝件件精通！要是日本人來了，洋鬼子，外國人來了，嚇，你看———”於是他聳起肩膀，鼓起嘴來，彎著腰，向空中拚命地吹著氣。他聽見了歌聲、胡琴聲、笑聲，他歪著頭輕蔑地傾聽。“啊，殺啊！”他喊。
台下的人們，有趣地笑起來了。他的嘶啞的大聲使得很多人從街上跑過來了，於是茶館裏就擠滿了人。那些簡單的人們，把一切都認為是有趣，不覺得這裏麵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快樂地哄笑著。
精赤的、狂熱的張小賴突然地就唱起來，並且打起拳來。隨後他跳了下來拾起了地上的一根竹棍———他在台上揮舞起竹棍來了。
他覺得窒悶，可怕的窒悶，於是拚命地叫喊了一聲。這叫喊引來了無數的人，他聽見對麵的胡琴聲和歌聲停止了———它們被他征服了。然而這窒悶繼續強大，他又叫喊了兩聲，並且拚死命地舞著竹棍。忽然地覺得他心裏的什麼東西碎裂了。
他大叫一聲撲翻了條桌，跌在地上了。茶館裏騰起了一陣驚異的、失望的喊聲，有擠動和茶杯碎裂的聲音。然後是突然的寂靜。
“死了。”一個蒼老的、嚴肅、安靜的聲音，在寂靜中說。
這個故事，並沒有什麼其他的意義。
１２１※品讀與探討※一、小說的題目叫做“英雄的舞蹈”，小說的主人公張小賴是“英雄”嗎？他是怎樣一個人物？他是在什麼情況下“舞蹈”的？
二、小說寫張小賴的“英雄”夢，卻又有意刻畫他的衰老病弱，從而形成了這個人物在精神和肉體上的強烈反差，作品最終安排他悲壯地死去，這反映了作家怎樣的思想傾向？對表達主題有什麼作用？
三、人物描寫可以通過肖像、語言、行動等方麵來進行，請從這幾個角度入手，說說作品是如何描寫張小賴的。
【知識卡片】《英雄的舞蹈》不足四千字，寫了一個人———四川小鎮說書人張小賴之死，實際上寫了他的一生。張小賴每天下午抽足鴉片，晚上到茶館裏去演說古代英雄的事跡。在那種古舊的英雄的氣氛中，衰老、病弱、幹癟的軀體，仍然不能忘情於年輕時的雄心，例如拚命學刀槍劍戟，期望能飛簷走壁之類。［摘自邵燕祥《〈路翎小說選〉評點》，《文藝評論》１９８８年第１期］較之中國現代文學其他作家，路翎的獨特之處在於其寫出了人物身上那種強悍的生命力，這種生命力往往體現在原始強力、漂泊流浪情懷以及個人英雄主義情緒等方麵，短篇小說《英雄的舞蹈》是其中一個獨特的代表。作品主人公說書人張小賴為自己的尊嚴而戰，演出了一出“英雄的舞蹈”，奪回了聽眾，自己卻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這篇作品極富激情，語言衝突碰撞，心理描寫一波三折，充溢著濃鬱的悲劇英雄主義色彩，是最能代表路翎文學風格的短篇小說。
［摘自劉勇主編《２０世紀中國短篇小說經典》，北京大學出版社２００４年版］１２２……你沒有看見社會生活，社會的—曆史的人們底生活。熱情和性格都是這中間的產兒。我覺得你需要多接觸一般的社會生活，如實地去看它們；在這中間寄托自己底熱情。
有些場麵你是用了熱情的，但看起來卻一點都不清楚，恐怕就是這個緣故。既然不能知道你所要表達的是什麼，就也不能有一個題目了。如果有，那恐怕就是“某某人的小說”。不是開玩笑，因為實際上，你所急於表達的隻是你自己，而你自己的感情又顯得過於混沌。
你得從自己走出去，走進到社會的核心裏去。如此，感情也才不混沌。這就要多觀察，多思考，多讀———不限於文學。看別人和聽別人，也不要限於文學。
……我很高興跟你說，堅持地走下去，你是有前途的。你的東西裏麵有“黃金”，但“沙礫”仍然過多。……你現在應該注意：（一）選取內容較集中的對象來寫……（二）多注意社會上的生活，以及一般的人生感應，體驗這些人們的心境。（三）寫成後多看兩遍，拿出勇氣來自己批評，使句子不要太亂，不必要的，就刪去。最後，要注意地讀更多的好的作品。［摘自路翎《致友人書信》，《新文學史料》２００４年第４期］１２３彩虹①畢飛宇虞積藻賢惠了一輩子，忍讓了一輩子，老了老了，來了個老來俏，壞脾氣一天天看漲。老鐵卻反了過來，那麼暴躁、那麼霸道的一個人，剛到了歲數，麵了，沒脾氣了。老鐵動不動就要對虞積藻說：“片子，再撐幾年，晚一點死，你這一輩子就全撈回來了。”虞積藻是一個六十一歲的女人，正癱在床上。年輕的時候，人家還漂亮的時候，老鐵粗聲惡氣地喊人家“老婆子”。到了這一把歲數，老鐵改了口，反過來把他的“老婆子”叫成了“片子”，有些老不正經了，聽上去很難為情。但難為情有時候就是受用，虞積藻躺在床上，心裏頭像少女一樣失去了深淺。
老鐵和虞積藻都是大學裏的老師，屬於“高級知識分子”，當然了，退了。要說他們這一輩子有什麼建樹，有什麼成就，除了用“桃李滿天下”這樣的空話去概括一下，別的也說不上什麼。但是，有一樣是值得自豪的，那就是他們的三個孩子，個個爭氣，都是讀書和考試的高手。該成龍的順順當當地成了龍，該成鳳的順順當當地成了鳳，全飛了。大兒子在舊金山，二兒子在溫哥華，最小的是一個寶貝女兒，這會兒正在慕尼黑。說起這個寶貝疙瘩，虞積藻可以說是銜在嘴裏帶大的。這丫頭要腦子有腦子，要模樣有模樣，少有的。虞積藻特地讓她跟了自己，姓虞。虞老師一心想把這個小棉襖留在南京，守住自己。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小棉襖，現在也不姓虞了，六年前人家就姓了弗朗茨。
①選自《北京文學》２００５年第５期。畢飛宇，生於１９６４年，江蘇興化人，中國現代作家，現為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作品有《慌亂的指頭》、《祖宗》、《玉米》等。
１２４退休之後老鐵和虞積藻一直住在高校內，市中心，五樓，各方麵都挺方便。老鐵比虞積藻年長七歲，一直在等虞積藻退下來。
老頭子早就發話了，閑下來之後老兩口什麼也不幹，就在校園裏走走，走得不耐煩了，就在“地球上走走”。老鐵牛啊，底氣足，再磅礴的心思也能用十分家常的語氣表達出來。“在地球上走走”，多麼的灑脫，多麼的從容，這才叫老夫聊發少年狂。可是，天不隨人願，虞積藻摔了一跤，腿腳都好好的，卻再也站不起來了。老鐵從醫院一出來斑白的頭發就成了雪白的頭發，又老了十歲，再也不提走地球的事了。當機立斷，換房子。
老鐵要換房子主要的還是為了片子。片子站不起來了，身子躺在床上，心卻野了，一天到晚不肯在樓上待著，叫囂著要到“地球上去”。畢竟是五樓，老鐵這一把年紀了，並不容易。你要是慢了半拍，她就閉起眼睛，捶著床沿發脾氣，有時候還出粗口。所以，大部分時候，滿園的師生都能看見鐵老師頂著一頭雪白的頭發，笑眯眯地推著輪椅，四處找熱鬧。這一年的冬天雨雪特別多，老鐵的關節不好，不方便了。這一下急壞了虞積藻，大白天躺在床上，睡得太多，夜裏睡不著，脾氣又上來了，淩晨一點多鍾要“操”老鐵的“媽”。老鐵光知道笑，說：“哪能呢。”虞積藻心願難遂，便開始叫三個孩子的名字，輪換著來。老鐵知道，老太婆這是想孩子了。老鐵到底是老鐵，骨子裏是個浪漫人，總有出奇製勝的地方。他買來了四隻石英鍾，把時間分別撥到了北京、舊金山、溫哥華和慕尼黑，依照地理次序掛在了牆上。小小的臥室弄得跟酒店的大堂似的。可這一來更壞了，夜深人靜的，虞積藻盯著那些時鍾，動不動就要說“吃午飯了”、“下班了”，“又吃午飯了”。她說的當然不是自己，而是時差裏的孩子們。老鐵有時候想，這個片子，別看她癱在床上，一顆不老的心可是全球化了呢。這樣下去肯定不是事。趁著過春節，老鐵拿起了無繩電話，撥通了慕尼黑、舊金山和溫哥華。老鐵站在陽台上，叉著腰，用洪亮的聲音向全世界莊嚴宣布：“都給我回１２５來，給你媽買房子！”老鐵的新房子並不在底樓，更高了，是“羅馬假日廣場”的第二十九層。兒女們說得對，雖然更高了，可是，隻要坐上電梯，順著電梯直上直下，反而方便了，和底樓一個樣。
虞積藻住上了新房，上下樓容易了，如果坐上電動輪椅，一個人都能夠逛街。可虞積藻卻不怎麼想動，一天到晚悶在二十九樓，盯著外孫女的照片，看。一看，再看，三看。外孫女是一個小雜種，好看得不知道怎麼誇才好，還能用簡單的漢語罵髒話，都會說“媽媽×”了。可愛極了。小東西是個急性子，一急德國話就衝出來了，一梭子一梭子的。虞積藻的英語是好的，德語卻不通。情急之下隻能用英語和她說話，這一來小東西更急，本來就紅的小臉漲得更紅，兩隻肉嘟嘟的小拳頭在一頭鬈發的上空亂舞，簡直就是小小的“希特勒”。還流著口水“媽媽×”。虞積藻也急，隻能抬起頭來，用一雙求援的目光去尋找“翻譯”———這樣的時候虞積藻往往是心力交瘁。這哪裏是做外婆啊，她虞積藻簡直就是國務院的副總理。
外孫女讓虞積藻悲喜交加。她一走，虞積藻安靜下來了，靜悄悄學起了德語。老鐵卻有些不知所措。老鐵早已經習慣了虞積藻的折騰，她不折騰，老鐵反而不自在，丹田裏頭就失去了動力和活力。房子很高，很大，老鐵的不知所措就被放大了，架在了高空，帶上了天高雲淡的色彩。怎麼辦呢？老鐵就趴在陽台上，打量起腳底下的車水馬龍。它們是那樣的遙遠，可以說深不可測。華燈初上的時候，馬路上無比的斑斕，都流光溢彩了。老鐵有時候就想，這個世界和他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真的沒什麼關係了。他惟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看看，站得高高的，遠遠的，看看。嗨，束之高閣嘍。
老鐵站在陽台上，心猿意馬，也可以說，天馬行空。這樣的感覺並不好。但是，進入暑期不久，情形改變了，老鐵有了新的發現。
由於樓盤是“凸”字形的，借助於這樣一種特定的幾何關係，老鐵站１２６在陽台上就能夠看隔壁的窗戶了。窗戶的背後時常有一個小男孩，趴在玻璃的背後，朝遠處看。老鐵望著小男孩，有時候會花上很長的時間，但是，很遺憾，小家夥從來都沒有看老鐵一眼，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老鐵的存在。也是，一個老頭子，有什麼好看的呢。小家夥隻是用他的舌尖舔玻璃，不停地舔，就好像玻璃不再是玻璃，而是一塊永遠都不會融化的冰糖，甜得很呢。老鐵到底不甘心，有些孩子氣了，也伸出舌頭舔了一回，寡味得很。有那麼一回小男孩似乎朝老鐵的這邊看過一眼，老鐵剛剛想把內心的喜悅搬運到臉上，可還是遲了，小家夥卻把腦袋轉了過去，目光也挪開了。小男孩有沒有看自己，目光有沒有和自己對視，老鐵一點把握也沒有。
這麼一想老鐵就有些悵然若失，好像還傷了自尊，關鍵是，失去了一次難得的機遇。是什麼樣的機遇呢？似乎也說不出什麼來。老鐵咳嗽了一聲，在咳嗽的時候老鐵故意使了一點力氣，聲音大了，卻連帶出一口痰。老鐵不想離開，又不好意思在二十九層的高度吐出去，隻能含在嘴裏。正好虞積藻使喚他，老鐵答應了一聲，一不留神，滑回到嗓子裏了。
夜裏頭老鐵突然想起來了，自己有一架俄羅斯的高倍望遠鏡，都買了好幾年了。那時候老鐵一門心思“到地球上走走”，該預備的東西早已經齊全了，悲壯得很，是一去不複返的心思，卻一直都沒用上。估計再也用不上了。一大早老鐵就從櫃子裏把望遠鏡翻了出來，款款走上了陽台。小男孩卻不在。老鐵把高倍望遠鏡架到鼻梁上去，挺起了胸膛，像一個將軍。他看到了平時根本就看不見的廣告牌，他還看到了平時從來都沒有見過的遠山。其實這沒有什麼，那些東西本來就在那兒，可老鐵的心胸卻突然浩蕩起來，像打了一場勝仗，完全是他老鐵指揮有方。
打完了勝仗，老鐵便低下頭，把高倍望遠鏡對準了馬路，馬路都漂浮起來了。汽車和路人也漂浮起來了，水漲船高，統統來到了他的麵前，這正是老鐵喜聞樂見的。出於好奇，老鐵把望遠鏡倒了１２７一個個，地球“咣當”一聲，陷下去了，頓時就成了萬丈深淵，人都像在波音７７７的窗口了。望遠鏡真是一個魔術師，它撥弄著距離，撥弄著遠和近，使距離一下子有了彈性，變得虛假起來，卻又都是真的。老鐵親眼看見的。老鐵再一次把望遠鏡倒過來，慢慢地掃視。
讓老鐵嚇了一大跳的事情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了，小男孩突然出現在他的高倍望遠鏡裏，準確地說，出現在他的麵前，就在老鐵的懷裏，伸手可觸。老鐵無比清晰地看見了小男孩的目光，冷冷的，正盯著自己，在研究。這樣的遭遇老鐵沒有預備。他們就這麼相互打量著，誰也沒有把目光移開。隨著時間的推移，老鐵都不知道怎樣去結束這個無聊的遊戲了。
當天的夜裏老鐵就有了心思，他擔心小男孩把他的舉動告訴他的父母。拿望遠鏡偷偷地窺視一個年輕夫婦的家庭，以他這樣的年紀，以他這樣的身份，傳出去很難聽的，說變態都不為過。無論如何不能玩了，高倍望遠鏡無論如何也不能再玩了。
老鐵好幾天都沒有上陽台。可是，不上陽台，又能站在哪兒呢？老鐵到底憋不住，又過去了。小男孩不在。然而，仿佛約好了一樣，老鐵還沒有站穩，小家夥就在窗戶的後麵出現了。這一次他沒有吃冰糖，而是張開嘴，用他的門牙有節奏地磕玻璃，一會兒快，一會兒慢，像打擊樂隊裏的鼓手。就是不看老鐵，一眼都不看。這個小家夥，有意思得很呢。老鐵當然是有辦法的，利用下樓的工夫，順便從超市裏帶回來一瓶泡泡液。老鐵來到陽台上，拉開玻璃，一陣熱浪撲了過來。可老鐵顧不得這些了，他頂著炎熱的氣浪，吹起了肥皂泡。一串又一串的氣泡在二十九層的高空飛揚起來。氣泡漂亮極了，每一個氣泡在午後的陽光裏都有自己的彩虹。
這是無聲的喧囂，節日一般熱烈。小男孩果然轉過了腦袋，專心致誌地，看著老鐵這邊。老鐵知道小男孩在看自己了，骨子裏已經參與到這個遊戲中來了，老鐵卻故意做出一副渾然不覺的樣子。老鐵很快樂。然而，這樣的快樂僅僅維持了不到二十分鍾。十來分１２８鍾之後，小男孩開始了他冒險的壯舉，他拉開窗門，站在了椅子上，對著老鐵家的陽台同樣吹起了肥皂泡。這太危險，實在是太危險了。老鐵的小腿肚子都軟了，對著小男孩做出了嚴厲同時又有力的手勢。可小家夥哪裏還會搭理他，每當他吹出一大串的泡泡，他都要對著老鐵瞅一眼。他的眼神很得意，都挑釁了。老鐵趕緊退回到房間，怕了。這個小祖宗，不好惹。
老鐵決定終止這個小東西的瘋狂舉動。他來到隔壁，用中指的關節敲了半天，防盜門的門中門終於打開了，也隻是一道小小的縫隙。小男孩堵在門縫裏，脖子上掛了兩把鑰匙，兩隻漆黑的瞳孔十分的機警，盯著老鐵。小男孩很小，可樣子有些滑稽，頭發是三七開的，梳得一絲不苟，白襯衫，吊帶褲，像一個小小的大學教授，也可以說，像一個小小的洋場惡少。小男孩十分老氣地問：“你是誰？”老鐵笑笑，蹲下去，指著自己的一張老臉，說：“我就是隔壁陽台上的老爺爺。”小男孩認出老鐵了，說：“你要幹什麼？”老鐵說：“不幹什麼，你讓我進去，我幫你把窗前的椅子挪開———那樣不好，太危險了。”小男孩說：“不行。”老鐵說：“為什麼？”“我媽說了，不許給陌生人開門。”小家夥的口頭表達相當好，還會說“陌生人”，每一句話都說得準確而又完整。老鐵的目光越過小男孩的肩膀，隨便瞄了一眼，家境不錯，相當不錯，屋子裏的裝潢和擺設在這兒呢。
老鐵說：“你叫什麼名字？”小男孩避實就虛，反問了一句：“你叫什麼名字？”老鐵伸出一隻巴掌，一邊說話一邊在掌心裏比劃，“我呢，姓鐵，鋼鐵的鐵，名字就一個字，樹，樹林的樹。你呢？”小男孩對著老鐵招了招手，要過老鐵的耳朵，輕聲說：“我媽不讓我告訴陌生人。”“你媽呢？”“出去了。”老鐵笑笑，說：“那你爸呢？”小男孩說：“也出去了。”老鐵說：“你怎麼不出去呢？”小男孩看了老鐵一眼，說：“我爸說了，我還沒到掙錢的時候。”老鐵笑出了聲來。這孩子逗，智商不低．老鐵一下子就喜歡上了。老鐵說：“一個人在家幹什麼？這你總可以告訴我了吧。”老鐵光顧了笑，一點都沒有意識到１２９自己的笑容裏麵充滿了巴結和討好的內容。小男孩很不客氣地看了老鐵一眼，“咚”的一聲，把門中門關死了。小男孩在防盜門的後麵大聲說：“幹什麼？有什麼好幹的？生活真沒勁！”你聽聽，都後現代了，還飽經風霜了呢。
老鐵沒有再上陽台。這樣的孩子老鐵是知道的，人來瘋。你越是關注他，他越是來勁，一旦沒人理會，他也就泄了氣。果真是這樣。老鐵把自己藏在暗處，隻是一會兒，小家夥就從椅子上撤退了，重新拉好了玻璃窗。老鐵鬆了一口氣。老鐵注意到小家夥又開始用他的小舌頭舔玻璃了。他舔得一五一十的，特別地仔細，像一個小動物，同樣的一個動作它可以不厭其煩地重複一個上午，一點厭倦的意思都沒有。舔完了，終於換花樣了，開始磕。老鐵也真是無聊透頂，居然在心裏頭幫他數。不過，這顯然不是一個好主意，剛過了四百下，老鐵居然把自己的瞌睡給數上來了。老鐵揉揉自己的眼睛，對自己說：“你慢慢磕吧，我不陪了，我要迷瞪一會兒了。”電話來得有些突然，老鐵的午覺隻睡了一半，電話響了。老鐵家的電話不多，大半是國際長途，所以格外的珍貴。老鐵下了床，拿起話筒，連著“喂”了好幾聲，話機裏頭卻沒有任何動靜。老鐵看了一眼虞積藻，虞積藻也正看著他。虞積藻合上手裏的德語教材，探過身子，問：“誰呀？”老鐵就大聲地對著話筒說：“誰呀？”虞積藻急了，又問：“小棉襖嗎？”老鐵隻能對著話筒再說：“小棉襖嗎？”電話卻掛了。這個中午的電話鬧鬼了，不停地響，就是沒有回音。響到第九遍，電話終於開口了：“猜出來我是誰了吧？”老鐵正色說：“你是誰？”電話裏說：“把你的泡泡液送給我吧。”“你到底是誰？”老鐵緊張地問。
“我的聲音你都聽不出來？”電話奶聲奶氣地說，“我就在你家旁邊。”１３０老鐵的眼皮翻了半天，聽出來了。其實老鐵早就聽出來了，隻是不敢相信。他迅速地瞄了一眼虞積藻，虞積藻的整個身子都已經側過來了，顯然，老鐵的臉色和他說話的語氣讓她十分的不安。
她搶著要接電話。老鐵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添亂。老鐵小聲說：“你怎麼知道這個號碼的？”“我打電話給１１４問羅馬假日廣場鐵樹家的電話號碼，１１４告訴我二十二號服務員為您服務，請記錄６４６７９５２１，６４６７９５２１。”這孩子聰明，非常聰明。老鐵故意拉下臉，說：“你想幹什麼？”“我的泡泡液用光了，你把你的送給我。”“你不讓我進你的家門。”“你從門口遞給我。”老鐵認真地說：“那不行。”“那我到你們家去拿好不好呀？”老鐵咬住了下嘴唇，思忖了片刻，故作無奈，說：“好吧。”老鐵掛了電話，突然有些振奮，搓起了手。反複地搓手。搬過來這麼長時間了，家裏還沒有來過客人呢。老鐵搓著手，自己差不多都成為孩子了。
老鐵隻是搓手，愣神了，站在茶幾的旁邊，滿臉的含英咀華，越嚼越香的樣子，心裏頭說，這孩子有意思。老鐵一點都沒有注意到虞積藻的目光有多冷。老鐵一抬頭，遠遠地看見了虞積藻，她的目光冰冷而又憤怒。“老毛病又犯了！”虞積藻說。老鐵仔細研究了虞積藻的表情，看明白了，同時也就聽明白了，她所說的“老毛病”指的是老鐵年輕時候的事，那時候老鐵搞過一次婚外情，兩個人鬧了好大的一陣子。“哪裏去了。”老鐵輕描淡寫地說。虞積藻要起床，卻起不來，臉已經憋得發紫。老鐵走上去，打算扶她，虞積藻一把推開了。老鐵的臉麵上有些掛不住，慢悠悠地說：“哪能呢，怎麼往那上頭想。”虞積藻氣急敗壞，一巴掌拍在了茶幾上，茶幾上的不鏽鋼勺子都跳了起來。虞積藻大聲吼道：“別以為家裏頭窮就樸１３１素，別以為上了歲數你就不花心！”老鐵捋了捋雪白的頭發，笑眯眯地“嗨”了一聲，說：“哪能呢。”小男孩敲門來了。老鐵弓了身子，十分正規地和他握過手，卻沒有鬆開，一直拉到虞積藻的床前。虞積藻打量了小男孩一眼，沒見過，問：“這是誰家的小紳士？”老鐵對隔壁努努嘴，大聲地說：“我剛認識的好朋友。”小男孩站在床前，瞪大了眼睛四處張望，最後，兩隻眼睛卻盯上了虞積藻的電動輪椅。他爬上去，擰了一下把手，居然動起來了。小男孩來了興致，駕駛著電動輪椅在虞積藻的房間裏開了一圈，附帶試了幾下刹車，又摁了幾下喇叭，結論出來了，老氣橫秋地說：“我爸爸的汽車比你的好。”虞積藻看了老鐵一眼，笑了，十分開心地笑了。虞積藻摸了摸小男孩的頭，說：“上學了沒有？”小男孩搖搖腦袋，說：“沒有。過了暑假我就要上學了。”不過小男孩十分炫耀地補充了一句，“我已經說英語了。”虞積藻故意瞪大了眼睛，說：“我也會說英語，你能不能說給我聽聽？”小男孩挺起肚子，一口氣，把二十六個英文字母全背誦出來了。虞積藻剛剛要鼓掌，小家夥已經把學術問題引向了深入。他伸出了他的食指，十分嚴肅地指出：“我告訴你們，如果是漢語拚音，就不能這樣讀，要讀成犪狅犲犻狌ü犫狆犿犳犱狋狀犾犵犽犺犼狇狓狕犮狊狕犺犮犺狊犺狉。”這孩子有意思了。虞積藻痛痛快快地換了一口氣，痛痛快快地呼了出去，無聲地笑了，滿臉的皺紋像一朵砰然綻放的菊花，全部掛在了臉上。她的眼淚都出來了。虞積藻給小男孩鼓了掌，老鐵同樣也給小男孩鼓了掌。雖然躺在床上，可虞積藻覺得自己的兩條腿已經站立起來了。虞積藻一把把小男孩摟了過來，抱在了懷裏，懷裏實實在在的，實實在在的。興許是摟得太過突然，太過用力，小男孩有些不適應，便把虞積藻推開了。虞積藻並沒有生氣，她歪在床上，用兩隻胳膊支撐住自己，望著他。這個小家夥真是個小太陽，他一來，屋子裏頓時就亮堂了，虎虎有了生氣。虞積藻手忙腳亂了起來，她要找吃的，她要找玩的，她要把這個小家夥留在這裏，她要１３２看著他，她要聽見他說話。
小男孩仰起頭，對老鐵說：“你把泡泡液給我。”老鐵擦幹淨眼角的淚，想起來了，人家是來玩泡泡液的。老鐵收斂了笑容，說：“我不給你。二十九樓，太危險，太危險了。”虞積藻說：“什麼泡泡液？給他呀，你還不快給孩子。”老鐵走到虞積藻的麵前，耳語了幾句，虞積藻聽明白了。虞積藻卻來了勁頭，讓老鐵扶她。她要到輪椅上去，她要到地球上去。
她要看老伴和小家夥一起吹泡泡液，她要看泡泡們像氣球一樣飛上天，像鴿子一樣飛上天。虞積藻興高采烈地來到了客廳，大聲宣布：“我們到廣場上去吹泡泡。”小男孩的小臉蛋陰沉下來了，有些無精打采，說：“爸爸不在家，我不下樓。爸爸說，外麵危險。”老鐵說：“外麵有什麼危險？”小男孩說：“爸爸說了，外麵危險。”老鐵打起了手勢，還想再說什麼，虞積藻立即用眼睛示意老鐵，老鐵隻好把手放下了。老鐵說：“那我們吃西瓜。”小男孩說：“沒意思。”老鐵說：“吃冰激淩。”小男孩顯然受到了打擊，臉上徹底不高興了，說：“就知道吃。
沒意思。”隔壁的門鈴聲就是這個時候響起來的，“丁冬”一聲，在二十九樓的過道裏無限地悠揚。二十九樓，實在是太遙遠、太安靜了。小男孩站起身，說：“家庭老師來了，我要上英語課。”老鐵和虞積藻被丟在了家裏，屋子裏頓時安靜下來。其實平日裏一直都是這樣安靜的，可是，這會兒的安靜特別了，反而像一次意外。虞積藻隻好望著老鐵，是那種沒話找話的樣子。但到底要說什麼，也沒有想好。虞積藻訕訕地說：“我答應過女兒，不對你發脾氣的。”聽上去好像是為剛才的事情作檢討似的。
１３３老鐵捋一捋雪白的頭發，說：“要發。不發脾氣怎麼行，要發。”虞積藻笑了，說：“我們下樓去，吹泡泡。”老鐵看了一眼窗外，說：“這會兒太陽毒，傍晚吧。”虞積藻說：“你又不聽話了是不是？不聽話，是不是？”老鐵笑起來。老鐵笑起來十分的迷人。有點壞，有點帥，有點老不正經。有點像父親，還有點像兒子。老鐵很撒嬌地說：“哪能呢，哪能不聽片子的話。”老鐵檢查好鑰匙，拿過泡泡液，推起了虞積藻。還沒有出門，電話又響了。老鐵剛想去接，虞積藻卻把她的電動輪椅倒了過去。
老鐵隻好站在門口，在那裏等。虞積藻拿起電話，似乎隻聽了一兩句話，電話的那頭就掛了。虞積藻放下耳機，卻沒有架到話機上去，反而摟在了懷裏。她看了一眼老鐵，目光卻從老鐵的臉上挪開了，轉移到臥室裏去，轉移到牆上，最後，盯住了那一排石英鍾。一個勁地看。老鐵說：“誰呀？”虞積藻說：“小紳士。”“說什麼了？”“他說，我們家的時間壞了。”※品讀與探討※一、這篇小說中有許多值得玩味的細節，如買４個鍾、高倍望遠鏡、吹泡泡等，說說這些細節在小說中的作用。
二、短篇小說人物不多，但好的作品卻處處展示出人物的性格的。
請說說這篇小說中的幾個人物各有什麼樣的性格。
１３４【知識卡片】在生活麵前，所有的“藝術”都顯得那樣匆忙、那樣漂浮。藝術是有限的，藝術家是有限的。如果說，藝術能夠燭照生活，這隻能說，生活具有仁慈的品格，生活本身具備了與光芒同行的熱切願望。［畢飛宇《沿途的秘密·自序》，昆侖出版社２００２年版］從故事層麵看，《彩虹》是再循規蹈矩、安分守己不過了，一點野心也沒有，就寫日常，寫生活中的一個片斷，杯水波瀾。人物也很簡單，真正上了舞台的，三個角色而已。一對退了休的大學教師，住在高層公寓，妻子不小心摔了腿，動彈不得，老夫妻倆大部分時間隻得窩在房子裏；鄰家有一小男孩，父母經常在外做生意，讓他一個人留在家裏。偶然間，老頭子在陽台上看到了小男孩，於是有了幾次並不是太成功的交往，這就是小說的敘事主幹。
主幹隻不過是個依托，關鍵是如何去使它鮮活、豐沛、飽滿，枝葉繁茂，青翠欲滴。它首先需要處心積慮的安排與鋪墊。短篇是細致的藝術，近距離的藝術，容不得半點瑕疵。長篇可以馬虎一點，甚至應該粗放一點，有那麼一點磕碰、欠缺，才顯得大氣、疏朗，過分的綿針密線反而小氣、做作。短篇不行，就這麼一小塊，如果還弄得東倒西歪，就不成樣子了。所以，畢飛宇要讓這對大學教師上了年紀退了休，要讓這對夫妻兒孫滿堂卻一個不在身邊，要讓一個不小心碰了腿上下樓不方便，再讓他們雖然住上高層有了電梯卻沒了下樓的興致，又讓鄰家男孩的父母去做生意，再讓小男孩記了太多的訓誡輕易不出門，更不讓人進門。於是，老鐵才有了到“地球上走走”的豪言，但卻成了空想，於是他才會拿起望遠鏡，他才會注意鄰家的小男孩，他才會吹起肥皂泡，才會為孩子的舉動牽掛，也才會把孩子的造訪搞得那麼誇張、莊重。這些鋪墊、安排，使人物的行動成為必然，而真正必然的是人物的心理動因。［汪政《〈彩虹〉讀記》，《北京文學》２００５年第５期］１３５綜合學習實踐活動（四）一、小說有三個要素：人物形象、故事情節、環境（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小說反映社會生活的主要手段是塑造人物形象。小說中的人物形象是作者根據現實生活創作出來的，不同於真人真事，是“雜取種種，合成一個”（魯迅語）。通過這樣典型的人物形象反映生活，更集中、更有普遍性和代表性。本單元所選的四篇小說都塑造了鮮明的人物形象，或淳厚質樸、善良豪爽，或優美聖潔、純淨真摯，或頑固保守、強悍悲壯，或優雅明淨、感傷薄命。仔細感受這些人物形象的特點和作家塑造這些人物的藝術手法，選擇其中你最喜歡或印象最深刻的幾個人物形象，用比較簡潔的語言分別加以描述。
二、故事情節是小說的重要構成。一部好的小說往往讓人身臨其境，作者以生動的描寫和不可思議的想象把故事牢牢地刻印在讀者的腦海裏。本單元所選的小說講了四個令人難以忘懷的故事，作家安排故事情節的技巧很值得學習和借鑒。不妨展開想象，對《英雄的舞蹈》、《將軍族》、《彩虹》的結局重新做一個設計（可以有多種安排），體會一下作家在結局安排上的用心。
三、小說對環境描寫非常重視。環境描寫是指對人物所處的具體的社會環境和自然環境的描寫。環境描寫對交代故事的時代背景、渲染氣氛、烘托人物性格、推動故事情節發展、抒發作者的思想感情等都起著重要的作用。認真體會本單元作品在環境描寫上的特色，並概括人物所處的具體環境。
四、本單元的作品在風格上雖然各不相同，藝術手法也各有千秋，但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心理刻畫都很細膩。請在比較的基礎上簡要分析這幾篇小說在心理刻畫上的特點。
五、邀請當地作家舉辦小說創作的專題講座，介紹小說創作的經驗和體會，幫助加深對短篇小說這一文學體裁的認識。
六、寫作實踐。
１．塑造典型人物是小說的重要藝術特征，許多小說所以具有獨特的１３６藝術魅力，很大程度在於塑造了生動可感的典型人物。很多優秀的作家往往是通過他筆下的人物形象來描繪時代，寄予生活的感悟；而讀者也往往通過小說所塑造的人物形象來把握作品所反映的生活本質。嚐試構思一篇短篇小說，說說你想塑造的人物，他有什麼性格特點，你準備如何去刻畫？與同學交流。
２．微型小說或小小說，短小精悍，深受讀者喜愛。好的微型小說要求含義雋永、構思新奇、結構緊湊、語言精煉準確。閱讀優秀的微型小說作品，體會它們的寫法，以校園生活為題材，創作一篇微型小說，與同學交流，並請老師評點。
１３７第五單元哲人的智慧傳統是一條河，從古至今，流淌不息，帶給我們先哲的智慧。他們對人生的思考，對曆史的叩問，對自然的禮讚和麵對世間萬事萬物的情懷，是我們獲得力量的精神財富，永遠值得我們珍藏。
讓我們走進曆史，與先哲對話。在這一單元，我們可以參與孔子與弟子的討論，感受莊子描繪的壯闊境界，聆聽荀子的教誨，與賈誼一起思考曆史的教訓，體驗李密的一往深情。相信這是心靈的溝通，將給我們帶來思想的升華。
子路、曾■、冉有、公西華侍坐①《論語》子路、曾■、冉有、公西華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長乎爾，毋吾以也②。居③則④曰：‘不吾知也！’⑤如或⑥知爾，則何以哉⑦？”子路率爾⑧而對曰：“千乘之國⑨，攝瑏瑠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瑏瑡，因之瑏瑢以饑饉瑏瑣；由也為之，比及瑏瑤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瑏瑥也。”夫子哂瑏瑦之。“求！爾何如？”對曰：“方六七十瑏瑧，如瑏瑨五六十，求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禮樂瑏瑩，以俟瑐瑠君子。”“赤！爾何如？”對曰：“非曰能之，願學焉瑐瑡。宗廟之事瑐瑢，如會同瑐瑣，端章甫瑐瑤，願為小相瑐瑥焉。”“點！爾何如？”鼓瑟希瑐瑦，鏗爾瑐瑧，舍瑟而作瑐瑨，對曰：“異乎三子者之撰瑐瑩。”子曰：“何傷乎瑑瑠？亦各言其誌也。”曰：“莫瑑瑡春者，①選自《論語譯注》，中華書局１９８０年版。子路，姓仲，名由，字子路。曾■，名點，字■。冉有，姓冉，名求，字子有。公西華，姓公西，名赤，字子華。四人都是孔子的學生。
侍坐，陪孔子坐。孔子（前５５１－前４７９），姓孔，名丘，字仲尼，生於魯國陬邑昌平鄉（今山東省曲阜市東南的魯源村），去世後葬於曲阜城北泗水之上，即今孔林所在地。孔子是我國古代偉大的思想家、教育家、政治家，儒家學派創始人。《論語》是儒家學派的經典著作之一，由孔子的弟子及其再傳弟子編纂而成，共二十篇。②［以吾一日長乎爾，毋吾以也］不要因為我的年紀比你們大，就有所顧慮而不敢回答我的問題。乎，於。爾，你們。
毋吾以也，賓語前置，即“毋以吾……也”，以，介詞。③［居］平時。④［則］往往。
⑤［不吾知］即“不知吾”，不了解我。賓語前置。⑥［或］有人。⑦［則何以哉］那麼（你們）打算做什麼呢。⑧［率爾］輕率的樣子。⑨［千乘之國］有一千輛兵車的諸侯國。瑏瑠［攝］夾處，逼迫。瑏瑡［加之以師旅］有軍隊來侵犯它。加，強加到……上麵。之，指“千乘之國”。瑏瑢［因之］繼之。瑏瑣［饑饉（犼ǐ狀）］饑荒。瑏瑤［比（犫ì）及］等到。瑏瑥［知方］懂得禮儀和道義。瑏瑦［哂（狊犺ě狀）］含有譏諷意味的笑。瑏瑧［方六七十］六七十裏平方（的小國）。瑏瑨［如］或者。瑏瑩［如其禮樂］至於說禮樂教化。如，至於。瑐瑠［俟（狊ì）］等待。瑐瑡［非曰能之，願學焉］不敢說我能做什麼，隻是願意去學習。瑐瑢［宗廟之事］諸侯祭祀祖先的事情。瑐瑣［會同］諸侯會盟之事。瑐瑤［端章甫］端，禮服；章甫，禮帽。這裏都用作動詞，即穿禮服、戴禮帽。瑐瑥［相（狓犻à狀ɡ）］儐相，諸侯祭祀或會盟時，主持讚禮和司儀的官。瑐瑦［鼓瑟希］彈奏瑟的聲音漸近尾聲。希，通“稀”。瑐瑧［鏗（犽ē狀ɡ）爾］放下瑟所發出的響聲。瑐瑨［作］站起來。瑐瑩［撰］誌向，才幹。瑑瑠［何傷乎］有什麼妨礙呢。瑑瑡［莫］同“暮”。
１３９春服既成①，冠者②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③，風乎舞雩④，詠⑤而歸。”夫子喟然⑥歎曰：“吾與點也⑦！”子路、曾■、冉有、公西華侍坐徐悲鴻畫三子者出，曾■後⑧。曾■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誌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為國以禮，其言不讓⑨，是故哂之。”“唯求則非邦也與瑏瑠？”“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則非邦也與？”“宗廟會同，非諸侯而何？赤也為之瑏瑡小，孰能為之大？”①［春服既成］春天的衣服已經穿定。成，定。②［冠者］成年人。③［沂（狔í）］水名，源於山東鄒縣西北，流經曲阜與洙水合，注入泗水。④［風乎舞雩（狔ú）］在舞雩上吹風乘涼。舞雩，魯國祭天求雨的壇，在今曲阜東南。⑤［詠］唱歌。⑥［喟然］長歎的樣子。⑦［吾與點也］我讚許曾點的主張。⑧［後］後出。⑨［讓］禮讓，謙虛。
瑏瑠［唯求則非邦也與］難道冉求說的就不是治國之事嗎？唯，語首助詞，無義。邦，國。
瑏瑡［之］同“其”。
１４０※品讀與探討※一、全篇圍繞孔子問誌展開，從子路、曾■、冉有、公西華“言誌”的內容和神態中可以看出他們的哪些性格特征？
二、麵對幾個學生抒發的誌向，孔子說：“吾與點也！”這其中寄托了孔子怎樣的社會理想與人生追求？孔子對子路、冉有、公西華三人“言誌”的評點，又表明了他什麼樣的政治思想？
三、《論語》是一部語錄體散文。語錄體散文具有獨特的語言風格。
反複研讀本文，細心體會並歸納語錄體散文的特色。
【知識卡片】一部《論語》雖不是孔子做的，卻極可靠，極有用。這書大概是孔門弟子的弟子們所記孔子及孔門諸子的談話議論。
孔子本有誌於政治改良，所以他說：“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又說：“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後來他見時勢不合，沒有政治改良的機會，所以專心教育，要想從教育上收效。他深信教育功效最大，所以說“有教無類”，又說“性相近，習相遠也”。
《史記》說他的弟子有三千之多。這話雖不知真假，但是他教學幾十年，周遊幾十國，他的弟子定必不少。［摘自胡適《中國哲學史大綱》，上海古籍出版社１９９７年版］《論語》是早期語錄體散文，語言基本上是口語，明白易懂，文字簡括，一般隻敘說自己的觀點，而不加以充分的論證。由於孔丘對現實人生和社會生活往往有很深刻的認識，《論語》中頗多言簡意賅、富於哲理性和啟發性的語句，如“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為政》），“歲寒，然後知鬆柏之後凋也”（《子罕》），流傳後世，成為人們常用的成語、格言。［摘自章培恒、駱玉明主編《中國文學史》，複旦大學出版社１９９６年版］１４１曾點之學，蓋有以見夫人欲盡處，天理流行，隨處充滿，無少欠闕。故其動靜之際，從容如此。而其言誌，則又不過即其所居之位，樂其日用之常，初無舍己為人之意。而其胸次悠然，直與天地萬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之妙，隱然自見於言外。
四子侍坐，固各言其誌，然於治道亦有次第。禍亂戡定，而後可施政教。初時師旅饑饉，子路之使有勇知方，所以戡定禍亂也。亂之既定，則宜阜俗，冉有之足民，所以阜俗也。俗之既阜，則宜繼以教化，子華之宗廟會同，所以化民成俗也。化行俗美，民生和樂，煦煦然遊於唐虞三代之世矣，曾■之春風沂水，有其象矣。夫子誌乎三代之矣，能不喟然興歎？！［摘自李澤厚《〈論語〉今讀》，天津社會科學出版社２００７年版］１４２逍遙遊（節選）①莊子北冥②有魚，其名為鯤③。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④。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怒⑤而飛，其翼若垂天⑥之雲。是⑦鳥也，海運⑧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⑨也。
《齊諧》瑏瑠者，誌怪瑏瑡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瑏瑢三千裏，摶瑏瑣扶搖瑏瑤而上者九萬裏，去以六月息者也瑏瑥。”野馬瑏瑦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瑏瑧。天之蒼蒼，其正色邪瑏瑨？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瑏瑩。
且夫瑐瑠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瑐瑡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瑐瑢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瑐瑣，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①節選自《莊子·逍遙遊》（《莊子集釋》，中華書局１９６１年版）。②［北冥（犿í狀犵）］北海。冥，指海色深黑，一作“溟”。下文“南冥”，指南海。③［鯤］傳說中的大魚。
④［鵬］傳說中的大鳥。⑤［怒］奮起的樣子。⑥［垂天］天邊。垂，同“陲”，邊際。
⑦［是］此，這。⑧［海運］指大海的波浪洶湧動蕩。一說指大海運行。海運之時必有大風，因此大鵬可以乘風南行。⑨［天池］自然造化形成的水池。瑏瑠［《齊諧》］書名。出於齊國，多載詼諧怪異之事，故名“齊諧”。瑏瑡［誌怪］記載怪異之事。誌，記載。
瑏瑢［水擊］指鵬鳥的翅膀拍擊水麵。瑏瑣［摶（狋狌á狀）］回旋而上。一作“搏”，拍。
瑏瑤［扶搖］一種旋風。瑏瑥［去以六月息者也］指大鵬飛行六個月才止息於南冥。一說息為大風，大鵬乘著六月間的大風飛往南冥。瑏瑦［野馬］指遊氣。古人認為：春天萬物生機萌發，大地之上遊氣奔湧如野馬一般。瑏瑧［生物之以息相吹也］指上句所說的野馬、塵埃等飄浮物，被生物發出的氣息吹動。瑏瑨［其正色邪］或許是上天真正的顏色？
其，抑，或許。正色，真正的顏色。邪，同“耶”，疑問語氣詞。瑏瑩［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大鵬在天上俯視下麵，也像這樣（從下麵仰視上天）罷了。其，代詞，指大鵬。若是，像這樣。則已，而已。瑐瑠［且夫］表示欲發議論，提起下文。且，連詞。夫，句首語氣助詞。瑐瑡［負］載。瑐瑢［坳（à狅）堂］堂中低凹處。坳，凹陷不平。瑐瑣［置杯焉則膠］將杯子放於其中則膠著擱淺。置，放。焉，於此。膠，粘住不動。
１４３則其負大翼①也無力。故九萬裏，則風斯在下矣②，而後乃今培風③；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④者，而後乃今將圖南⑤。
蜩⑥與學鳩⑦笑之曰：“我⑧起而飛，搶⑨榆枋瑏瑠，時則瑏瑡不至，而控瑏瑢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裏而南為瑏瑣？”適瑏瑤莽蒼瑏瑥者，三餐瑏瑦而反瑏瑧，腹猶果然瑏瑨；適百裏者，宿舂糧瑏瑩；適千裏者，三月聚糧。之瑐瑠二蟲瑐瑡又何知！
小知瑐瑢不及大知，小年瑐瑣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瑐瑤不知晦朔瑐瑥，蟪蛄瑐瑦不知春秋瑐瑧，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瑐瑨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瑐瑩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
而彭祖瑑瑠乃今以久特聞瑑瑡，眾人匹瑑瑢之，不亦悲乎！
湯之問棘瑑瑣也是已。窮發瑑瑤之北有冥海瑑瑥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裏，未有知其修瑑瑦者，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太山瑑瑧，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搖羊角瑑瑨而上者九萬裏，絕雲氣，負青①［大翼］指大鵬。②［故九萬裏，則風斯在下矣］指鵬飛九萬裏，其下有巨風的承載。斯，乃，就。③［而後乃今培風］然後才乘風而飛。而後乃今，“今而後乃”的倒文，意為“這樣，然後才……”。培，憑。④［莫之天閼（è）］無所滯礙。夭，挫折。閼，遏製，阻止。⑤［而後乃今將圖南］然後才圖謀飛向南方。圖南，圖謀飛往南方。
⑥［蜩（狋犻á狅）］蟬。⑦［學鳩］斑鳩之類的小鳥名。⑧［!（狓狌è）］疾速的樣子。
⑨［搶（狇犻ā狀犵）］集，著落。瑏瑠［榆枋（犳ā狀犵）］兩種樹的名稱。榆，榆樹。枋，檀木。
瑏瑡［時則］時或。瑏瑢［控］投，落下。瑏瑣［奚以之九萬裏而南為］為何要飛至九萬裏高空而南行呢？之，到，往。為，句末語氣詞，表反問，相當於“呢”。“奚以……為”，即“為何要……呢”。瑏瑤［適］去，往。瑏瑥［莽蒼］色彩朦朧，遙遠不可辨析，本指郊野的顏色，這裏引申為近郊。瑏瑦［三餐］指一日。瑏瑧［反］同“返”。瑏瑨［果然］吃飽的樣子。瑏瑩［宿舂（犮犺ō狀犵）糧］即“舂宿糧”，舂搗一宿的糧食。下文“三月聚糧”，意為“聚三月糧”。瑐瑠［之］此，這。瑐瑡［二蟲］指蜩與學鳩。瑐瑢［知（狕犺ì）］同“智”。瑐瑣［年］壽命。瑐瑤［朝菌］朝生暮死的菌類植物。瑐瑥［晦朔］晦，農曆每月的最後一天。朔，農曆每月的第一天。瑐瑦［蟪蛄（犺狌ì犵ū）］寒蟬。瑐瑧［春秋］指一年。寒蟬春生夏死，或夏生秋死，不能知曉一年四季。瑐瑨［冥靈］大樹名。一說為大龜名。瑐瑩［大椿（犮犺ū狀）］傳說中的大樹名。一說為巨大的香椿。瑑瑠［彭祖］傳說中堯的臣子，封於彭，活了約八百歲。瑑瑡［乃今以久特聞］如今因其長壽而特別著名。乃今，而今。
瑑瑢［匹］比。瑑瑣［湯之問棘］“湯之問棘”的故事，又見於道家著作《列子·湯問》。湯，即商湯，商王朝的開創者。棘，《列子·湯問》作“夏革”，商湯的大夫。“革”、“棘”古聲同。
瑑瑤［窮發］不毛之地。發，指草木植被。瑑瑥［冥海］這裏指北冥。下文的“天池”也指北冥。瑑瑦［修］長。瑑瑧［太山］即泰山。在今山東泰安北。瑑瑨［羊角］一種旋風。
１４４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斥①笑之曰：“彼且奚適也②？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③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④也。
故夫知效一官⑤，行比一鄉⑥，德合一君⑦，而征一國者⑧，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⑨猶然瑏瑠笑之。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瑏瑡，定乎內外之分瑏瑢，辯乎榮辱之境瑏瑣，斯已矣。
彼其於世未數數然瑏瑤也。雖然，猶有未樹瑏瑥也。夫列子禦風而行瑏瑦，泠然善也瑏瑧，旬有五日瑏瑨而後反。彼於致福瑏瑩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瑐瑠。若夫乘天地之正瑐瑡，而禦六氣之辯瑐瑢，以遊無窮瑐瑣者，彼且惡乎待哉瑐瑤！故曰：至人無己瑐瑥，神人無功瑐瑦，聖人無名瑐瑧。
①［斥（狔à狀）］池沼中的小雀。斥，池，小澤。，雀，又作“”。②［彼且奚適也］它將要飛到何處呢？且，將。奚，何。③［仞］古代以七尺或八尺為一仞。
④［小大之辯］小和大的區別。辯，同“辨”，分辨，分別。下文“辯乎榮辱之境”中的“辯”也同“辨”。⑤［知效一官］才智能夠勝任一官的職責。知，同“智”。效，效力，盡力。
⑥［行比一鄉］行為能夠順應一鄉的風俗人情。比，合。⑦［德合一君］品德能夠投合一國之君的要求。⑧［而征一國者］而取得一國之人的信任的人。征，信。
⑨［宋榮子］宋國賢人。據學界的考證，宋榮即宋（犼犻ā狀）或宋（犽ē狀犵），戰國時思想家，主張均平、寡欲。瑏瑠［猶然］喜笑的樣子。猶，同“繇”，喜。瑏瑡［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世上的人都誇讚他，他並不感到勸勉；世上的人都非難他，他也不感到沮喪。加，更加，愈加。勸，勉勵。沮，沮喪。瑏瑢［定乎內外之分］審定自我和外物的區分。這裏指能夠肯定自我，否定外物。定，認識。瑏瑣［榮辱之境］榮譽和恥辱的界限。境，界。瑏瑤［數數（狊犺狌ò狊犺狌ò）然］汲汲然，指急迫用世、謀求名利的樣子。
瑏瑥［猶有未樹］仍有不曾樹立的東西。指宋榮子隻是肯定自我，否定外物，偏滯於內，達不到物我為一的逍遙境界。瑏瑦［列子禦風而行］列子能夠乘風而行。此事見《列子·黃帝》。列子，即列禦寇，春秋時鄭國思想家，主張“貴虛”，是道家和神仙方術中推崇的人物瑏瑧［泠然善也］輕妙之極。泠然，輕妙飄然的樣子。瑏瑨［旬有五日］十五天。旬，十天。瑏瑩［致福］求福。瑐瑠［猶有所待者也］仍有要依賴的東西。指列子雖然能夠乘風而行，不用走路，但還必須依賴於風這樣的外物，所以也達不到逍遙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