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3)

仿佛布穀鳥歸來,我一邊飛翔一邊歌唱,將希望播種於廣袤田野,祈願稻香千家萬戶。

眼中溫柔,如靈性的文字。我暢想著跟隨載滿春色的列車一起出發,去故鄉、去母校、去天涯海角,趁著花朵正要盛開,搶占最佳位置,靜靜欣賞一幀風景慢慢成熟。

這個春天,我下決心不再怠慢,要好好善待,時間、真情、美麗,都需要我倍加珍惜。

0722014年1月8日夜第

二輯

心之

留守

父親母親即故鄉鞭炮響過,院前便是一片紅泥。

大霧彌漫。父親像平日一樣,依然早起。他抄起竹掃帚,慢慢打掃小院。近兩年來,老人身體每況愈下,住院的頻率高起來。見了那張黑乎乎的臉,我的眼裏忍不住一陣酸澀。不得不說,父親真的衰老不堪。

故鄉如同一張晃動中拍攝的照片,置身其中,我茫然若失。

倒是母親在灶前忙碌著準備早餐。幾隻雞嘰嘰咕咕地在院內打圈,不知是覓食,還是在交流昨夜的夢。它們是母親辛苦半年的成果,老人在電話裏頭便預約了,幾兄弟每家分一隻過年。其實,我並不惦記著土雞美味,我寧願就這麼靜靜地看著雞歡快的樣子。它們讓我聯想起母親喂養時的情形。

侄女穿了件大紅的衣服,站在院落門口,擺了幾個很酷的造型,讓大弟拍照。孩子天真爛漫,恰如我們少年時。我要父親停下手頭的活,想給他也照張相。老人隨意地站在那兒,仍未丟掉掃把,核桃臉上綻放著光彩,似乎心滿意足。我忽然呆住了,自己已經多少日子沒有如此認真細致地看看父親———一位七旬鄉村教師。

呼吸道感染、肺氣腫、心率早搏,化驗單上,父親的毛病越來073越多。一直精神煥發的他,仿佛一夜之間,傴僂如老樹。那個每天徒步往返三十裏路上下班,戴著老花鏡專心致誌寫板書的父親,躲開兒女們的注視,似乎一夜間驚人蒼老。

正遐想,一家人已爭先恐後端起母親煮好的米粉,眨眼的工夫,鍋裏“洗劫”一空。母親樂得合不攏嘴。也是,平常就老兩口守著冰冷偌大的房子,大眼瞪小眼,多麼渴望有這樣一鬧啊。我無意發現了什麼,便抄起筷子想從碗裏給母親分一半米粉,老人卻轉身去盛了碗剩飯,坐到一隅扒拉起來。

終於有陽光穿過雲霧,灑在院子裏的枇杷樹和柚子樹上。吃飽儲喝足的雞雄赳赳氣昂昂地踱出院去。

蓄“春臨大地百花豔,節至人間萬象新。”母親盯著門上的春聯看陽

了半晌,輕聲讀了一遍,然後自己失笑起來。我一時丈二和尚摸不光

著頭腦。母親告訴我:“老頭子昨夜就一直樂,念叨說,看看孩子們,春聯貼歪了,門神也不正。”我定睛一瞧,可不是嘛,我們兄弟幾個的活質量真不高。

貼春聯、放鞭炮,是我童年裏最有年味的兩件活。春聯有時由父親主筆,有時逼我上陣獻醜。整個村莊裏家家戶戶都是自力更生書寫“福”字,不像如今全變換成印刷品。我那時喜歡挨家挨戶欣賞春聯,暗中比較高低優劣,對品位高的點個讚,對那些次的也不菲薄,偷偷一笑而已。除夕之夜,父親在給我們五元、十元不等的壓歲錢時,還會準備小盒鞭炮,人人有賞。區區鞭炮自然滿足不了我。因此,大年初一我幾乎從不賴床,披著新年的晨曦,滿村兒在鞭炮屑裏尋找“幸存者”。

春聯不用自己動筆了,煙花爆竹的品種也令人眼花繚亂,年味卻寡淡了許多。曾經熟悉的村莊,盡管洋樓林立,可是我總有一種被拒之千裏的感覺。時間果真可以改變一切。我、父親、母親,也074不可避免地被時間打磨得麵目全非。

曾經有一段日子,父親盤算著要帶母親搬往縣城,說是就醫方第二

便,而退休後,老人謝絕子女們的邀請,還是選擇相守於生活了大輯半輩子的村莊。他們扛起鋤頭下地種菜,搭起窩棚養雞養鴨,熱土心

難離,本色不改。我這個在外奔波忙碌的遊子,也便有了回故鄉的之留

理由,有了想念故鄉的衝動。守霧漸漸散開。母親跟嫂子商量,去地裏準備一些蔬菜,給我帶回省城。我十分願意享受這種溫馨,到了這等年紀,老人的心意,需要我們去領受,拒絕反而是傷害。

告別的時候又到了。母親站在汽車前,仿佛有叮囑不完的事。

父親卻不知到哪兒去了,我猜測他又是躲在樓上或者什麼地方,悄悄地目送我們。

大年初一,別離故鄉。我深情凝望著養我育我的村莊。

山高水長,阻不斷想念和渴望。父親、母親,即永遠的故鄉。

2014年3月4日深夜075歌者儲

蓄我幾乎每天都在歌聲中醒來。歌者是一位男高音,嗓音渾厚、陽

光恣肆、無拘無束,穿透晨曦,回縈於湖畔。其風頭,甚至蓋過鳥鳴。

歌者是自由的,不帶任何命題,不帶任何壓力,不帶任何聽眾。他唱牡丹,唱美麗的茉莉花。有時候,他還吹笛子,行雲流水,如山溪一般清澈。遇到周末,他會繞著湖濱那棟房子周而複始地轉圈,亮開嗓子唱個痛痛快快,似乎他將日子的百般滋味均付諸歌唱。

不知從何時起,我開始羨慕起這位歌者。我時常會待在北陽台上,一動不動地俯瞰著湖邊,看他慢悠悠邁著步,兩手有節奏地揮動,大約是為更好地運氣,唱出動聽的歌兒。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將傾聽歌聲當作一樁必修功課。偶爾,湖畔不見那矯健的身影,耳際少了熟悉的歌聲,心頭便空蕩蕩的,充滿失落感。我會因此做著無端的揣測,歌者是出差了,還是身體偶染小恙?這樣胡思亂想,而後又忍俊不禁責怨起自己,怎麼如此荒唐,竟然把一個素不相識、毫不相幹的人放不下心來?

076所幸,不需數日,優美的歌聲又在湖畔響起。我如釋重負,很快又陶醉於這歌聲裏。世界變得陽光明媚、山清水秀。第二

歌者的闖入是毫無預兆的,我迄今也未能看真切這位民間的歌輯唱者。但瞧得出,他熱愛歌唱,唱歌是他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小心

區的竹林、幽徑、湖邊、亭閣,都是他的舞台,至於有沒有觀眾,之留

那倒是一點兒也不重要。一嗓子一嗓子唱開,仿佛一朵一朵花怒守放,心結化為一泓清泉,隻剩下愛這天地的份了。既然熱愛,不妨成全,才不辜負這短暫韶華。

歌者自然不會理會人們的反應。他更不會絞盡腦汁、苦思冥想去撥動別人的心弦。他隻是做了一件自己覺得快樂並且放鬆的事情,何況,事情對他人並不構成傷害。我卻在乎起來了,隻要歌聲嘹亮,頓時心情放晴、山河一片紅。

一曲終了,餘音繞梁。妻子對女兒說:“要麼,你就跟他學吹笛子吧?”女兒一臉燦爛,雀躍不已,連聲稱好。剛剛從二胡那邊解脫出來的女兒,不知何時又對笛子生發出興趣來。然後一家人守在陽台上,靜靜等待歌者的下一個節目。日子一久,便是客居的嶽父嶽母也關注起了這位清晨準時歌唱的中年男子。歌聲飄飄,掃盡陰霾,眼前一派澄淨。

有歌聲的日子真好,我不止一次地如此想。也許,歌者正是將唱歌當作一劑化解煩惱的良藥,他才熱愛得這樣深沉。

寫這些文字之時,黑夜如鉛,燈光散漫,湖畔偶然傳來微微蟲鳴。下了幾場雨,明天將迎來晴日,那熟悉的、美妙的歌聲,總該重新響起了吧?

2013年11月14日夜077歌聲儲

蓄這是聖誕平安夜。

陽舞台上忽然響起熟悉的《千千闕歌》,大幕上疊加著那個香豔光

依舊的身影。“來日縱是千千闕歌,飄於遠方我路上,來日縱是千千晚星,亮過今晚月亮,都比不起這宵美麗,亦絕不可使我更欣賞。”歌聲,讓每一個人溫暖;歌聲,讓我們留戀曾經的花樣年華。盡管誰都明白眼前隻不過是“百變天後”的模仿秀,大廳裏還是忍不住掌聲四起。

歌聲飄飄於城市深深的懷中,像被母親親切嗬護。依稀間,我溯回畢業前夕在南寧火車站實習的日子裏。在鄧麗君歌聲的日夜相伴下,我度過一段青澀期。在我對社會張望和猜測,對愛情忐忑和期冀,對人生暢想和打量時,歌聲似乎給了我一個的嶄新世界、一盞不滅的航燈,催促我背起行囊。

遊子的心似乎對歌聲尤其敏感,仿佛野草對風的熱望。我已經習慣了漂泊的日子。不知從何時起,喜歡上了那首《北國之春》,喜歡那殷殷的故土情、母子情。我也有一個深藏心間的村莊,我也有一個永遠惦記兒女冷暖的母親。歌聲分明是千絲萬縷鄉愁,看不078見,摸不著,卻總是讓我情不自禁眺望遠方。

在大別山下參加京九鐵路線創業時,幾乎每天可以聽到那首第二

《流浪歌》。“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親愛的媽媽。流浪的腳步走遍輯天涯,沒有一個家。”或許感同身受,鐵路地區的人多少都能哼上心

幾句,一旦遇到聯歡晚會,這首歌鐵定要唱響全場。歌聲如同巨大之留

的磁場,彙聚著五湖四海遊子難以遏製的鄉思。守這就是文學藝術的魅力。歌聲,讓我們想起無數美好和感動。

人到中年,見慣生老病死、悲歡離合、陰陽圓缺,反倒喜歡起青春時期的語言、主張,乃至純粹的東西。其實並非我想刻意蒙蔽或者粉飾什麼,我隻是覺得,陽光灑滿全身的感覺最好。歌聲是一種能夠進入內心深處的陽光,使我們觸摸到那些柔軟部位,喚起對人生的詩意渴望。宋代的無門慧開禪師有語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我則要說,若有歌聲相伴,便是一大快事。

奔走紅塵,能夠安安靜靜坐下來傾聽一曲歌,卻往往不是一件易事。街頭不乏一邊掛著耳機聽歌一邊匆匆行走的身影。手機已然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是我們在尋求超越浮躁的侵襲,還是浮躁正宿命一般纏繞著眾生?沒有誰能給出標準答案。最少,我還是喜歡找個遠離嘈雜的角落,聽一首歌緩緩如蠶絲一般將我包裹起來,想一想時間一不留神到哪兒去了,看一看比這座城市更遠的風景。

慧能雲:“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我這凡夫俗子達不到高僧的境界,擋不住一團亂麻的生活物什,但一曲經典老歌,便足以撥動我的心弦。懷念舊事,難釋舊物,惦念故人,歌聲是如此溫柔地如水漫過來。憑窗處,竟是一城寂寞燈火。

我仍然願意走在校園裏那桃花盛開的小徑上,聽著那曲《讓世界充滿愛》。

我仍然願意坐在村頭的樹蔭下,聽著那首《在希望的田野上》。079歌聲,穿過時空,讓我們反芻流金歲月,為一朵花的綻開怦然心動。

2014年2月19日夜儲

蓄陽

光080第

二輯

心之

留守

故鄉除夕夜故鄉已經陌生,這不僅僅由於回去的次數越來越少,更是因為整個村莊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曾經的那種原汁原味蕩然無存。

我站在坡地上,默默打量著故鄉。我試嚐尋覓久違的東西,也許是茅屋,也許是少年,也許是梁上的貓。夜色挾持著霧氣、寒氣彌漫過來,將我和我的記憶吞噬。

又是一度除夕,我卻再尋不回曾經的感覺。

妻子不知從哪裏打探來的消息,非要拽著我同去祠堂看嫂子她們跳健身操。祠堂離兄長的樓房不過一箭之遙。我沒有想到,這兒竟然張燈結彩,通明如晝,熱鬧非凡,透著濃濃的年味。一群漢子圍著八仙桌打撲克牌,臉膛上酡紅的,團圓酒的喜氣尚未退去。女人們列著方隊,隨著歡快的樂曲有模有樣地起舞,跟城市廣場上的情景無異。我驚歎於信息時代的力量。

如今的祠堂,仿佛一位西裝革履衣錦還鄉的成功人士,處處透著精神。父親為新祠堂的建設費盡心血,不少楹聯凝聚著其智慧。

我沒有走進人群,而是獨自漫步到祠堂正麵的空地上。燈火點點,我魂牽夢縈的故鄉好像一幅現代的水墨圖,靜靜展現於遊子麵前。

我卻又是那麼的莫名惆悵。081我想起,祠堂的右側曾蹲著一排平房,同學苟的家便在其中。

幽暗的屋裏,最出彩的莫過於牆壁上張貼著樣板戲《紅色娘子軍》的攝影畫。童年遠沒有今日的斑斕絢麗。少年的我久久盯著那些畫中人的足尖,緊張而好奇地揣測他們表達的意圖。那時,我隻能從露天電影裏呼吸一絲藝術的芳香。麵對下鄉的攝影師,我會激動得眼神不知該怎樣安放。黑魆魆的世界裏,我忽然強烈地想走出這個村莊,去領略新的風景。

腳下的水塘被整修得方方正正,砌了堤岸。我曾經一次次在這碧波中戲水消暑,享受清涼愜意。臨近過年時,水被抽幹,魚蝦入儲網,鄉親們家家可以分得一份福利。那時甲魚是不受歡迎的,大夥蓄

嫌這玩意難侍弄,想不到若幹年後,甲魚竟成了搶手貨。山坡隱隱陽

約約,樹影清清冷冷。我努力辨識著這座養育我的村莊所有熟悉的光

元素,陌生和距離是橫亙於我麵前的鴻溝。故鄉正拒絕我進入。

是的,我的故鄉已經洋樓林立,幾乎家家擁有別墅一般的居住條件。簡而言之,這分明就是城市生活的微縮版本。記憶中的村莊徹底煙消雲散。我再也聽不到除夕夜裏的縫紉機聲,看不到母親在昏暗的燈光下趕做新衣裳的情景;我再也聽不到祖父在火爐邊講述英雄傳說,看不到孩子們在滿地紅屑裏仔細撿拾幸存鞭炮的畫麵。

整個村莊似乎在富裕的日子中走失。

父親戴著黑帽子,慢慢移動身體,好像有意躲避燈光。這幾年來,老人家的健康狀態不容樂觀。前一陣子,他在縣城醫院躺了一個多月。我猶如見到一棵病殘的老柳樹,心間忍不住酸楚。父親母親本想陪兒孫們一道在兄長的新樓裏共同守歲,可吃完飯,又決定留在老屋。

我下意識地走到屋前的壓水井前。母親忙說:“別瞎忙,去年幹旱得厲害,早壓不出水來了。”兄長接過話題,說今年一定要給082老人也安裝自來水管。母親期期艾艾道:“開個戶頭太貴了……”偶爾有摩托車從門前的馬路飛馳而過,瞬間即逝,眼前重新漆第二

黑一團。輯父親母親聊起村裏的人和事。我得知,去年村莊裏又檢查出幾心

個癌症患者。老人幾乎一致認為,水質是罪魁禍首。附近地區開設之留

廠礦,工業園遍布,故鄉已經被包圍了。守我的心往下沉落,似乎永遠不見底。

到觀看春節聯歡晚會的時間了,家家戶戶傳來歡聲笑語。我默默看著母親緩緩關門,眼角沒來由地一陣濕潤。

戲劇性的是,今年的晚會上,竟然演出了《紅色娘子軍》的經典片斷。那神奇的足尖,舞出美麗。我的思緒,穿越時空,重新回到少年時……2014年2月12日夜083生病的村莊儲

蓄仿佛一夜之間,後山上的杉樹被砍伐殆盡。密如螻蟻的樹樁,陽

光裸露在紅土壤上,給村莊擺下巨大的棋盤,棋局紛亂。

沒有誰說得準杉木最後賣出的價格,村民小組組長在不久的春耕中,被自己那台傾翻的農耕機活活壓死了。時值壯年,令人扼腕。

風寂寞地吹拂,山野沉默。

我至今還記得二十多年前,全村人熱火朝天種植杉樹苗的情景。倡導者是我的堂叔———當時的村民小組長。不知為何,堂叔相當排斥我家,在一個小小的誤會中,甚至對尚未成年的大哥動過手腳。不管如何,我私下還是認為,堂叔大刀闊斧地植樹造林、開路修渠,無疑給這個村莊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隱憂猶如霧霾襲來。20世紀90年代,離村莊不遠的丘陵上,有人悄悄地開采金礦。汙水肆虐地往下遊湧來,整個村子麵臨滅頂之災,一時嘩然。村人群情憤慨,每家每戶出代表前往礦區討說法,結果大哥因為指責負責維持秩序的警長仗勢欺人,不為民做主,導致含冤入獄。我的父母開始了漫漫上訪路。堂叔信誓旦旦地084答應,所有的費用由村裏清算,與會者也一致讚同。幾個月後,大哥之事昭雪,濫用職權的警長丟了職,可是,為此東挪西借的一萬第二

多元錢,根本就找不到主。堂叔好像得了健忘症,村民們對此則裝輯聾作啞。無奈之下,大哥大嫂隻好變賣了縣城裏的布店,回到村莊心

再做農民。之留

大哥決定不再介入村莊裏的任何事情。我對這個村莊的認識開守始傾斜。沒有誠信,還能有出路嗎?我的故鄉,生病了。

當漫山遍野濃綠如瀑時,堂叔簡單粗獷的管理方式引發“政變”,一群青年質疑其財政和能力。風波過後,堂叔雖然安然無恙,卻患上不治之症,經一番折騰,最終撒手人寰。繼任者便是當年帶頭興師問罪的青年。

青年村長“新官上任三把火”,籌劃重建祠堂。商議如何保管族譜時,村民的意見發生了分歧。有人毫不掩飾地道:“族譜是男人的事,生女娃的家庭就不要多事了。”沉默寡言的大哥扭頭便回了家,我們兄弟幾個,生的都是女兒。在我們家視為掌上明珠的女孩,卻被相當一部分村民所不屑。

大哥每日默默地去工地,起早貪黑。他和嫂子瞞著我們,到處尋醫問藥。某日深夜,嫂子被送到醫院搶救,夫妻倆才忽然醒悟。

不久,大女兒考上大學,並成為班上的佼佼者,他們蒼白的臉上才算有了笑容。

得知這些後,我這個遊子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情感。原來,多年過後,故鄉的病仍未見好。

現在,碧波起伏的山林一派淒涼,年輕的村民小組長駕鶴西去。更令我觸目驚心的是,曾經生機勃勃的土地很多荒蕪了。父母告訴我,大夥都不願意種地,到工業園上班去了。前一陣子,村裏發生爭執,年輕人叫嚷著要賣地,讓人來開采黃金,不能守著富礦當店小二。這一提議遭到了老一輩人的堅決抗擊。祖先的土地,豈能隨便出賣?結果不歡而散。085父親苦笑道:“誰能說得清以後呢,周圍都在挖礦,老人百年後,又該怎麼辦?難道,真的全部要搬到縣城去嗎?我是看不懂了,累了……”我讀到了父親母親眼中的無奈和迷茫。我的心裏充滿說不清的憂傷。這個村莊,是否真的病入膏肓?

城裏的人想到鄉下去尋覓一方綠草地,村裏的人想擠進城市去感受霓虹燈、不夜天。誰都不存在錯。畢竟,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隻是,我也一時說不上哪兒病了。或許,我們都處在亞健康狀態。

儲沒有誰關心一個村莊的命運。人們繼續做著過客,雞鳴起早,蓄

入夜歇息,一日三餐,周而複始。

陽我一直懷念著童年裏的村莊。或許,那時年幼,看不出故鄉已光

有微恙。常常有葉落歸根的想法,現在看來,我怕是不敢回去了。

2014年3月10日深夜086第

二輯

心之

留守

在江西沿著一道優美的天際線仰望一座紀念塔,已經成為我的生活習慣。塔矗立於八一廣場,以一種高度,給這座叫南昌的英雄城市佩上一枚無上光榮的勳章。

春看杜鵑,是巍巍井岡對高朋貴賓發出的請柬。花海絢麗,雲一樣,霞一樣,火一樣;花語壯烈,山一樣,水一樣,旗一樣。徜徉井岡,我常常願意奔騰成黃洋界身邊的一匹瀑布,以生命為號角,跳出最赤誠的舞蹈。

在江西,紅色不僅僅是一種深刻的記憶,更是一種高尚的象征。我們這些紅土地的兒女,暢飲著沙洲壩的“紅井”水,吃著羅霄山脈的紅米飯、南瓜湯,如一棵棵樹,挺拔成南方的新風景。

我曾經冒著霏霏細雨,到贛西參觀“羅坊會議”紀念館;我曾經迎著凜冽的寒風,到永新瞻仰“三灣改編”舊址;我曾經攀越長長的台階,去拜謁梅嶺腳下的方誌敏墓;我曾經深入安源那幽深的礦井,感受紅色風暴和黑暗中的驚雷。在江西,我茁壯成長,像匡廬絕頂上的一棵青鬆,盡情吮吸養汁,盡情禮讚風雨。

觸摸著江西大旅社舊址那滄桑的牆體,我沉浸於領悟第一聲槍響所代表的詩歌意義。它遠比辛棄疾的詞豪邁,它遠比李太白的087“黃河之水天上來”神奇。我想起朵朵禮花在夜空綻開的壯麗。

行走於瑞金,我時常能傾聽到一些振聾發聵的語言從那些偉大的身影傳來,仿佛杜鵑盛開,不懼血雨,不懼腥風,芳菲遍野,豔驚天下。

更難忘的是在上饒集中營舊址。當我麵對一位年輕的女戰士遺像,讀到那雙清亮亮的眸子裏湧動的語言時,我忍不住淚流滿麵。

這就是靈魂的洗禮。這種洗禮,在豐饒的江西大地無處不在。

鄱湖泱泱,贛江滔滔。我不止一次登臨滕王高閣,靜靜地俯瞰南昌新姿、洪都新貌,聆聽這座城市強勁的脈搏。我不止一次站在儲秋天的蒼穹下,仰視那些用鐮刀和錘子創造曆史的偉岸身影。我看蓄見,一隻船從嘉興南湖出發;我看見,一支勁旅在江西浴火而生;陽我看見,一個政黨曆狂瀾終於屹立東方;我看見,一種精神長成中光

國的脊梁。生在江西,長在江西,工作在江西,我真的很幸福。

在江西,有著比金屬更有質地和亮澤的發現,有著比河流更有韌性和綿長的情感,有著比岩石更有剛度和頑強的品質。這些元素,以紅色為背景,穿越時空,在我們的身體裏、在我們的靈魂田地間拔節。蒼茫中,一首《十送紅軍》縈繞,仿佛相思的月光,流淌在贛鄱大地之上,流淌在老表們的每個日子裏。

江南西道,山川如畫。紅色故地,處處錦繡。再也看不見硝煙彌漫,再也聽不見慘烈的廝殺之聲。一種叫紅色旅遊的休閑方式,正成為人們的時尚選擇。到井岡山看翠竹如海,到廬山看雲霧飛卷,到瑞金尋覓戰爭往事,到南昌聽軍歌嘹亮、看軍旗升起。我樂意向朋友推介紅土地上的山山水水,我樂意陪同朋友走遍贛北贛南。醉意朦朧時,念一句“能不憶江南”。

在江西,有特殊的骨骼、特殊的磁力、特殊的氣場。

在江西,我快樂地行走,我幸福地生活。

0882011年6月23日於南昌第

二輯

心之

留守

想起雷鋒這是一個溫暖的名字。寒夜因此奔騰一種不會冷卻的熱流。

這是一個永遠年輕的名字。與青春做伴,與山河同在。

想起雷鋒,便有春風拂麵。一個短暫的生命,迅忽如彗星,卻燦若雲霞,耀似火花。他分明就是我們的鄰家小夥,或者,就是我們的同窗好友。懷念一個名字、一張笑臉,體驗幸福走進我們的心靈,像一棵樹迎著春風和陽光長出一片蔥蘢的綠。

我們深情地呼喚著這個名字成長、成人、成材。我們依戀著這個名字慢慢老去。四個季節流淌著愛的語言,不理睬任何閑言碎語,隻管朝著太陽的方向歌唱。多元化的社會,起伏著多樣的聲音。但是,誰也遮掩不住這個名字的光芒。他樸素、樂觀、硬朗,仿佛滿地的陽光;他平凡、真實、率性,猶如田野裏的稻穗。與其冷嘲熱諷,毋如身體力行。雷鋒,叫我們懂得生活的真諦。

生命逝如河流。無數風流散去,無數影像模糊,無數故事軼失。而雷鋒這個名字,是我們心靈內壁上的一方摩崖石刻,是我們風雨裏的一盞燈。見義勇為、拾金不昧、樂於助人,這樣的字眼永遠散發出鐵水出爐一般的熱。當我們歎息世風日下,感慨道德滑坡之時,雷鋒在前方凝視著我們,陽光燦爛的樣子。我想起雷鋒,所089有困惑消失,所有鬱結化解,所有焦慮雲散。是的,一個人一旦學會了擔當,還有什麼可以阻擋呢?

我曾經久久徘徊在湖南望城那座紀念館裏,感覺信念的力量和溫暖的顏色。相信生活、感恩生活、創造生活,所有這些,不是惺惺作態的標簽,更不是虛無縹緲的說教。在一個燃燒的生命那兒,一切充滿人性的溫暖。雷鋒,用燃燒溫暖了中國大地。

我曾經一次又一次閱讀著那本日記,讓清風吹走塵埃,讓心靈沐浴春雨,讓道德、責任、熱愛、追求和價值這些精神禾苗插滿田野。溫暖,原來是一種永不衰黃的綠。

儲他不去糾結別人的眼神、言語,不去理會別人的猜疑、冷箭。

蓄活著,便胸懷熱愛,在微小的奉獻中品嚐快樂、幸福。這就是雷陽

鋒。這就是雷鋒的世界。

光三月,想起雷鋒,也想起那些青春歲月。靈魂深處,頓時熱流泉湧。

2012年3月15日090第

二輯

心之

留守

散文的追求久違的陽光穿透霧霾,撫河掙脫寒冬的束縛,靜美流淌。

坐在二十一世紀出版社的閱覽室裏,可以欣賞到這樣的風景。

滕王閣如淡墨勾勒點染,仿佛就懸掛於窗口。依稀間,那位名列“初唐四傑”的青年才俊登臨高閣,抑揚頓挫地吟誦著那篇不朽的序。

茶香嫋嫋,一派氤氳。聚會的人們在暢談一個共同的話題:散文的追求。

精神的高度決定生活的姿勢。每次傾聽朋友來自心靈深處的頓悟哲思時,我仿佛水拍浪擊,忽然間有一種重新翱翔的欲望。誠如同學、詩人三恒所言:“比春雨更溫潤細膩的文字,讓人到中年的心鼓脹起來,向著江南旖旎,發芽。”有詩意如鶯飛草長,這是居家過日子之餘的小喜悅。

傾訴的方式促成文學藝術的登場。手、足、文字、音樂、圖像、水與墨,走過心橋,到彼岸尋覓一處精神的棲息地。散文亦不例外,是一位寫作者渴望生活得到更完整的表達,而無關乎文字水平的優劣。我愛散文,首先出於同樣的表達需求;其次是懶散,沒有足夠的耐力和才華支撐小說,千字文已使我大汗淋漓。散文滿足著我另一方麵的日常飲食起居所需,期望值卻並不高,給手止癢、091給心養生而已。

看得出,到場的文友對散文情有獨鍾、用情極深,我很是感動。東道主二十一世紀出版社這些年業績做得不俗,在業界風生水起,頗有影響。“童話大王”鄭淵潔先生便與之結下不解之緣。置身書香縈繞的雅所,我想起在菁菁校園為文學癡迷的一幕幕往事。

二十幾年物是人非、世事變遷,唯獨散文始終不離不棄、相依相伴。執散文之手,與散文偕老。這是我的慶幸,甚至驕傲。

生命春秋中,大凡識幾個字的人,或多或少,會與散文親密接觸,哪怕茶餘飯後偶爾消遣。散文其實是一種別樣的生活佐料。同樣,我愛散文,但並不狂想有多大磁場效應,產生多大經濟效益。

儲蓄我隻是做著一場漫步,與其他並無掛礙。與散文進行一次戀愛,可陽以聚,可以合,可以啼笑,可以遠近,卻不強求結婚。許多朋友曾光經為散文癡情,愛得轟轟烈烈,終究有花無果、無疾而終。這其實也沒有什麼遺憾。有過泰戈爾一樣的夢想即可,何必為沒有泰戈爾的成就而糾結呢?

我注意到,互聯網造就了數不勝數的民間作家。博客、微博、微信、文學網站,處處是他們的陣地。發表三言兩語、百字言論,不僅自由、灑脫,而且瞬間傳播,令人不能不驚歎網絡的強大。散文有了更大的生存空間,有了一支更加龐大的隊伍。百川東流,浩浩蕩蕩,不容小覷。我最近在微信方麵投入不少精力,拍攝圖片,撰寫文字,很用心、很專注,朋友們也給予關注和愛護,使得一棵棵小苗茁壯成長。假如說人應該活出價值,我是否可以說給別人帶來一絲愉悅或者啟迪便是價值的具體體現?

撫河如玉帶飄往水天一色處,仿佛一篇金句不斷的散文。我默默咀嚼朋友們的連珠妙語,品嚐著一席地地道道的散文大餐。我聽到了一個共同的心語:追求散文,其實是追求生活的態度。

那麼,就讓散文與日子同在,我想。

0922014年3月7日第

二輯

心之

留守

鐵路邊的故鄉火車似乎總在一個固定的時間喚醒祠堂、棒槌、村婦,而莊稼甜蜜的笑靨剛好迎接朝陽。黑暗已經遠遁無形,村莊愜意地做著清晨第一個深呼吸。

火車馱運著彩雲和蒼穹,劈開原野無垠的碧波,蛇一樣滑過孩子的眼簾,藏入一片青青的山嶺之後。孩子這個晚上的夢裏,一定有火車威風凜凜的影像。

我也曾經是一個愛看火車的孩子。那時,即便正為一場遊戲拚得難解難分,一旦火車轟鳴的聲音響起,我便會立即站在祠堂前的大曬坪上,遠望火車得意地噴雲吐霧一路嘶吼而去。此刻,童年的心海裏便有什麼在蕩漾。火車定格成一幅靜物圖,鑲嵌在鄉村每個季節的高處。

我猜想著火車的一切,有鮮美故事,有江湖傳奇,有村莊外的喧鬧,也有類似故鄉的寧靜。猜想使我像火車奔跑般努力地成長。

鋼軌總喜歡在黃昏之際炫耀其優美的曲線,仿佛隨時野心勃勃地要將村莊變成跳躍的音符。火車給了我童年另一個世界。

猜想之餘,我總是忍不住回首去端詳我的村莊。村莊裏的每一件農具此時都會發出一種光澤,牛不失時機地打了個響鼻,向日葵093花在菜園裏尋覓陽光的方向。端著瓷碗站在梨樹下的男人一邊很脆地嚼著飯菜,一邊甕聲甕氣地搭著女人的腔。女人高高地掄起棒槌,驚碎池塘平靜了一夜的心情。棒槌飛快地在半空劃出弧線,遠遠看去,如同貼著火車的肌膚劃著半圓。村莊就是這樣平靜,連一聲犬吠,也顯得驚天動地。時間從桃紅柳綠間滑過,從禾苗穀穗的豐收之歌中飄過,從母親圍裙的衣角流過。故鄉被時間釀造成酒中極品。

當火車在黑夜裏全身掛滿燈籠遊向神秘的遠方時,一場露天電影正在祠堂前的曬坪上熱熱鬧鬧上映。白色的銀幕成為全村老少夢儲想瘋長的道具。放映機發出悅耳的聲音,舒緩、節製、充滿張力。

蓄給老人祝壽、嬰兒周歲、一元複始,隻要是吉祥的日子,村人總喜陽

歡放映電影以示慶賀。故鄉綻放著難得的旖旎、繽紛。我曾經不止光

一次執拗地認為,生活將一直如此純粹、清澈、慢節奏地進行下去,即便生死,也不過是晝與夜的一個隨意轉身。

盡管從記事之日起,火車便與村莊朝夕相處,看火車成為人們不可或缺的生活習慣。但我還是沒有預想到,我竟會與火車打上交道。或許,這就是緣分,躲也躲不過去。一個在鐵路邊長大的農家孩子,懵懵懂懂地考入了鐵路的一所學校,與火車同呼吸、共命運。我迄今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當初怎麼就那樣抉擇了呢?難道,故鄉與鐵路的情結將由我去延續?

火車日複一日奔跑。村莊日複一日滄桑。當年的孩子,卻再也回不到童年的夢境。

那個看著火車長大的男孩,如今與火車同枕共眠。火車已經成為其生命的血脈與中樞。我不知道這其間是否有必然的因果關係,但我知道,火車以及跟火車相關的人、物、事,已經構成我靈魂裏的另一個村莊、另一個故鄉。

094久別故鄉,心中卻無時不牽掛那個鐵路邊的村莊。此時,故鄉一定又是清水瑩瑩、楊柳依依的情景。隻是,那些看火車的孩子們第二

並不清楚一個遊子此刻的相思與惆悵。輯心

2012年6月10日夜之留

守095清明儲

蓄清明節那天,我特意起早。妻子說,這幾天高速公路免費,一陽

光旦晚了,交通肯定堵。於是,趁天還蒙蒙亮,我們一家已從省城驅車直奔贛西故裏。

故鄉正是青青蔥蔥的光景。每一個村莊都是一幅天然的風景畫。無意瞥見路旁邊的坡嶺上,那些本已被野草覆蓋的土墳有不少被清理一新,仿佛一部部重新包裝的鄉村曆史典籍。我的心裏泛起漣漪,憶起歲月深處的點點滴滴舊事,一種蒼涼感穿越春色爛漫的田野。

汽車超越幾個路人。我的視線下意識地往窗外一掃,忽然一愣,那位與魯迅先生有幾分神似的中年男子不就是我的小學同學萬連根嗎?!略一遲疑,妻子已加大油門,汽車迅速將他們甩進薄霧之中。

年逾七旬的父親像往常一樣,早早站在村莊的坡上等候。那張核桃一般的臉布滿阡陌,如秋收之後的原野。老人家自從因心率問題安裝了起搏器之後,身體狀況不容樂觀,隔三岔五患感冒,前不久還在縣醫院折騰了一段日子。女兒甜甜地叫喚著爺爺,畢竟父親096母親曾經在省城照顧了孩子好幾年,這感情深著呢。

待兄長、大弟到齊,父親便提起一個裝著鞭炮、紙錢的大塑料第二

袋領頭往屋外走。母親留在家裏準備午餐,按照風俗,女人一般是輯不去掃墓的。妻子卻還惦記著去年清明采摘野菜的美好情景,便硬心

拽著嫂子同往。女兒和兄長的小女兒雪雯一見麵便黏糊在一處。她之留

們手挽手追隨在父親的身後。守幾天的連綿雨滋潤了萬物,野草瘋長。滿眼濃綠流淌,滿野綠浪起伏。田埂路泥濘不堪,我們深一腳淺一腳慢慢行走。記憶裏的鄉村路如今竟然草蔓肆虐,大多變得狹窄難行,有的則徹底荒蕪。

大弟惆悵地說:“我們童年裏的田野再也回不來了。”父親在一處樹木掩映的山崗上停下腳步。山崗不大,密密麻麻簇擁著大大小小的青塚,並不瘮人。兄長揮動鋤頭挖草皮,搬來壘在一個靠內側的矮墳上。這裏,安葬著父親的祖母,也就是我的曾祖母。而在山崗的另一邊,緊挨著兩座普通的土墳,據說是曾祖父兄弟倆安息之處。父親多次說過,祖父原本是要過繼給他那位在縣城開豆腐店的伯父做兒子的,並且準備進城繼承所有的家業,然而祖父終究沒有能夠成為一個城裏人,倒是他的伯父葉落歸根。那座曾經給祖父帶來多少憧憬的老縣城,也在幾十年前修水庫時全部沉沒於水底。父親似乎並不清楚其中的恩恩怨怨,常常是輕描淡寫地感歎幾句,如一陣微風拂過草尖。

我默默站在山崗上,遠眺新樓林立的故鄉,沒有波濤洶湧的思緒,隻是想記住一個村莊平靜的樣子。孩子們正興高采烈地拔野筍,不時發出驚喜的聲音。妻子和嫂子妯娌二人在荒廢的菜地裏、小溪畔尋覓野薺菜、野芹菜,專心致誌,樂此不疲。

我們很偶然地說到了路遇同學的事。父親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他父親前幾天剛過了。”我的心瞬間被撕開一道裂穀,我能感覺自己正迅速墜落。又一位熟悉的老人回歸大地了。父親抬起頭,對著遠方,似乎自言自語地道:“你不知道吧,萬淑蓮老師和097女兒容容都去世了,聽說是家族遺傳病。”我吃驚地瞪著父親。父親卻沒有理會,兩眼茫茫,仍麵朝著那個我魂牽夢縈的村莊,仿佛一座雕像。

萬老師,那個唇邊有痣、說話溫婉、幹活麻利的女人,怎麼就沒了?

容容,我的同學,那個圓臉、愛笑、喜歡嗬護弟弟的女孩,難道如此紅顏薄命?

我的眼裏濕潤。這幾年的清明,我幾乎每年都聽到類似的壞消息。人到中年,竟變得容易傷感起來。

儲往後山走的路上,大弟正向兩個孩子介紹田地裏的莊稼。這是蓄

玉米苗,那是蠶豆、豌豆。我女兒哪裏認得莊稼,隻有頻頻點頭。

陽我忽然想,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環境和生活方式,或許孩子們早光

已將我們的過去當作某個故事來聽聽而已。

後山上,祖父的墳頭搖曳著野草,落寞多日。從這兒居高臨下可以看見半個村莊,隻是在祖父離去的二十五年間村莊早已沒了往昔的影子。不遠處的曬坪也沒能擺脫被遺棄的命運,再不是芳草萋萋的情形,而是被一堆堆沙礫占據。父親說,這是你堂弟悄悄從礦上運回的,聽說可以淘出不少寶貝。曬坪坡下的土路倒還在,前兩年拍攝電影《吳運鐸》時,這一帶乃取景地之一。父親和村裏不少人還有幸成為這部影片的群眾演員。這段經曆令父親很得意,盡管他一直未親眼看到電影播映,卻總是津津樂道。

我腦海裏浮現起陪同祖父在沔村大禮堂觀看采茶戲的往事。祖父生平愛嘮曆史故事,嚴嵩、嶽飛、薛仁貴,都成為其談資。寒冬臘月,圍爐說史,是老人最開心的時刻。或許他做夢也不曾想到,他一生沒有離開過的村莊竟然會成為一部電影的主要外景地。

多少事,與後山上的風一起吹過。

098經過一年的恢複,被砍伐殆盡的杉樹林重新長出一棵棵小樹苗,再也不見煙塵彌漫的敗景。這片山嶺與祖父長眠的地方僅一路第二

之隔。祖母的墳,便在其間的紅土斜坡上。以前,每次清明去掃輯墓,我們兄弟幾人喜歡采折一束束杜鵑花插在祖母的墳上,以此寄心

托思念之情。現今,兒時的杜鵑林正成為過去式。連年的折騰變之留

遷,故鄉發生巨變,連山嶺也驟然間陌生起來。我嗓眼裏湧出一股守熱熱的酸味。

蹲在墓碑前,我們默默點燃一張張紙錢。紙錢如鶴,群舞於烈焰之上。對於祖母七十多年的辛勤操勞,我們這些後人隻能以如此簡單的方式報答了。

遠方迷蒙。那條熟悉的鄉村公路好像浮在雲端。我驚訝地發現,山嶺下的油茶林蕩然無存。準確地說,當年隨處可見的油茶樹,一夜之間集體消失。寒冬裏榨油坊熱鬧紅火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難道,許多東西注定要隨老一輩人而去?!

父親環顧著故鄉的山丘,說:“你們不知道,這腳下全是黃金啊,已經陸續有幾家公司來談,想買下來開采呢。”大弟說,開金礦將造成可怕的汙染,那這個村莊算是完了。

父親苦笑道:“道理誰不明白呢,一些小青年嚷著要賣了地,搬到城裏去,但老一些的人堅決不答應。”父親歎息一聲,“現在的年輕人,誰願意種地啊?!”我的心直往下沉,如墜深淵。一種霧一般的東西飄拂在我的眼前。

兄長默不作聲,不停歇地往祖母的墳上壘草皮。他是強烈反對在故鄉開金礦的,當年為此甚至含冤入獄,還是我與母親找到市裏,才平息此事。那個濫用職權的警長也被究責免職。然而,勢單力薄,兄長無回天之術,恐怕故鄉難逃一劫。

往南看,蒼茫袁嶺山麓,浙贛鐵路那邊,一片片建築沿著山腳拓展。我知道,那是縣裏的工業園,大弟所在的企業最近剛剛入099駐。便是向來圍著灶台和菜地打轉的嫂子也隨波逐流,穿上工裝,跟著村裏的媳婦姑娘們到工業園上班了。

“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暮歸的老牛是我同伴,藍天配朵夕陽在胸膛,繽紛的雲彩是晚霞的衣裳……”多少回,我曾經哼著歌,陶醉於鄉村的光陰。可是,我已經很難看到牛了,機械化耕種的推廣應用,使牛麵臨滅頂之災。

故鄉,我惶惑了。你為何變得如此陌生?

鞭炮此起彼伏,響徹原野。恍惚間,我覺得自己就是一串鞭炮,炸碎在祖先的墳前,紛紛揚揚,落於泥土。

儲我曾經千百次夢回的故鄉,它未來可無恙?

蓄陽

2013年5月26日深夜光

100第

二輯

心之

留守

故鄉四季春

細雨如煙。村莊仿佛一位披著蓑衣的老農,耐心地盤腿坐在斜坡上,聽枝頭綠芽綻開,聽種子在土地裏發出稚嫩的呼吸。圈裏的牛忍不住叫喚,大約在渴盼放鬆四蹄的晴日。

籬笆在雨中譜就的音樂隻有用心才能聽個明白。那是一種對綠意的表述。簷角積水自由垂落,雄性、粗放,令人想起剛剛從田間歸來暢飲的漢子。祠堂裏的兩口天井更是形同水簾墜玉,花瓣般飛濺在青石磚上,然後彙集,推搡著湧進暗孔,泄向不遠處的池塘。

池塘盛開的水波好像國慶節夜晚盛開的絢麗焰火,層層疊加,不願偃旗息鼓。

春雨為萬物積蓄著力量。一待日麗風和,鮮花便漫山遍野怒放,姹紫嫣紅。而綠色足可以滋潤每一個人的夢鄉。蝴蝶和蜜蜂早已耐不住寂寞,迫不及待地紮進花海裏,輕易不肯出來。

故鄉人是惜春如金的。燕子尚未從暖巢出發,人們便走進田地,開始一年的最初經營。牛甩蹄歡跑,春光從鐵犁滑落,化為今夜的夢囈。蝌蚪成群遊弋於溪水中,魚們開始晝伏夜出,似乎要放101縱蟄伏了一個冬季的情欲。那些捕魚高手們早已準備好魚籠魚簍,隻需選擇一個最佳地點,即可滿載而歸。

雀鳥鬧春,桃李爭春。鄉村的寧靜充滿和諧溫馨。

花雨飄飄,落英繽紛。鄉村的風景充滿無限張力。

春天裏的故鄉,猶如即將踏上花轎的新娘。

夏稻花香時,蛙聲一片。

儲競劃龍舟的號子甫落,暑熱如下山的猛虎大逞淫威。

蓄此時的故鄉,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果園。枝頭的果實散發出即將陽

光成熟的芳香。棗、梨、桃、枇杷搖曳於葉間,誘惑得孩子們繞著樹心有不甘地轉悠。老人將下頜支撐在拐杖上,笑得滿臉皺紋舒展。

蟬趁機大肆鳴叫,村頭村尾都是它們的噪音。蜻蜓打扮得花枝招展,像一群姑娘結伴去參加集體婚禮,顧不得炎炎烈日,追逐、嬉戲,無憂無慮。

地裏更加熱鬧。玉米在玩競高遊戲,順著杆子,一個比一個爬得高。西瓜像聚會的胖小子,個個精神。絲瓜在牆頭蕩秋千,比猴子還機靈。空心菜滿地瘋長,辣椒串串賽燈籠,南瓜花吹完喇叭便結出一個可愛的娃娃。看不完的綠意盎然,說不完的田園喜悅。

夏夜是聚會的好時機。家家戶戶將竹床擺在門前空地,父輩大聲聊著家長裏短,孩子則靜靜沐浴月光,扳著手指數星星。空氣中傳來驅蚊的稻草燃燒的氣味。不知不覺,孩子腦一歪,發出香甜的鼾聲。田野裏燈火點點,那是勤快的鄉親在捕捉泥鰍和黃鱔。

當孩子們光著腚在村前的池塘裏打水仗時,鄉親們紛紛尋出歇息日久的鐮刀,組裝起打禾機,做好收割水稻的準備。晚稻的秧苗102已是蔥蘢可人,正等待主人的召喚。一個夏季最繁忙的時刻終於來臨。

第秋二輯

心故鄉的秋,藍天幹淨,滿野金黃。之留

也許經過一個暑期的狂熱,整個村莊恢複了寧靜,寧靜得連家守

禽們都留戀這段愜意的時光。

油茶林裏傳來愉快的歌聲。鄉親們出沒於綠色瀚海之中,一頂草帽遮陽,一條毛巾擦汗,雙手自由遊弋於枝葉間,一顆顆油茶籽落入竹筐背簍。倦了,席地而坐,舉起軍用水壺仰脖暢飲,好不清爽。餓了,隨手可采摘野毛栗充饑。陽光漸漸變得柔軟,漫山遍野可見暖色,鄉村的寧謐、樸實袒露無遺。

以往,收獲油茶籽的日子,鄉村學校總是忘不了放假,師生一道鑽進鬱鬱蔥蔥的林海裏,處處洋溢著歡樂的氣氛。孩子們忍不住親密接觸大自然的喜悅,把陽光、空氣、鳥語和油茶籽一塊兒裝入布包。

田野無疑是詩意的。無論何時,人們的目光總會被田野的風景所感動。尤其是當中秋的月光愛撫著村莊時,一切都具有了唐詩的氣韻。風吹鷺鳴,夕陽牧歸,秋水靜流,老屋炊煙。每個細節都可以進入取景框,就等待攝影師捕捉瞬息。最難忘是楓葉醉紅的情景,山頭猶如雲霞競豔,熱烈得仿佛岩漿沸騰。故鄉因秋之靜美而令人心疼。

秋收後,故鄉開始邁進閑散的生活。鄉親們喜歡走親訪友,婚嫁喜慶,也多半挑選這一段日子。

冬冬季的故鄉,一直是由雪主宰著。我說的自然是童年時期。那103時,冰雪司空見慣,村莊如同雪地裏的一個童話。

圍爐談天說地,煮酒評古論今,是鄉親們消遣漫漫冬季的主要生活方式。主婦們變換著戲法,油炸紅薯片、麵花花,自製豆腐乳、凍米糖,熏臘肉、雞鴨,忙出一個家庭作坊。廣播裏每天會按時傳來國際國內大事新聞,片刻熱鬧後,各家關門閉戶,依舊回到原來的軌道,靜守歲月。

我一直如是認為,如果說故鄉的冬季是一件衣服,那麼它乃為過年定做。鄉親們可以用一個冬季,耐心地準備著年貨,食品幾乎清一色親手製作。那時,我即便做夢也不曾想到,我們有一天會為儲食品的安全憂心忡忡。

蓄霧是這個季節的另一位主角,村莊裏經常浮現海市蜃樓一般的陽

奇景。彈棉花的弦如清泉出山似的,悠悠揚揚。剃頭匠按時等候在光

祠堂,馬步一跨,剪刀飛舞,仿佛影片中的武林高手,功夫莫測。

老人們自己備好熱水,放置於特製的長凳上,洗、剪、剃、理,一氣嗬成。偶爾會有流浪者拉著二胡賣藝,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很快便有鄉親一邊擦著眼睛,一邊舀來一勺大米。祠堂外,霧色蒼茫。

故鄉的冬季是寂清的,你不能不耐心地烤著火,聆聽老人的嘮叨。時間緩慢地流逝,少年似乎永遠不老。貓、狗、雞、鴨,這些動物也懶洋洋蜷縮在一隅避寒,全然不理會主人的嗬斥。我現在還能清晰地記起祖父、外公那被火苗映紅的臉膛,當年的少年如何也不會想到,很快有一天,他也變得同樣衰老。

窗外,冰溜條掛滿屋簷,晶瑩玲瓏。遠處的山間,夜裏有積雪不斷簌簌地從枝條墜落。一個冬季,留給我的,都是如此的記憶。

2014年3月5日深夜104第

二輯

心之

留守

風從村莊吹過一

雨後,虹臥於村西的小河上。樹綠如翡翠。鳥陣掠過田野。

二姑父依靠在門邊,呆呆地凝望著屋後的山坡,許久不肯移身。忽然,一滴濁淚滑落,無聲地墜落在天井的青石壁上。苔蘚微顫。

他的兄長,一位手腳殘疾者,焦躁地在光線混濁的堂屋裏來回走動,仿佛一頭拉磨的驢。終於,他站定,咧咧嘴,想跟弟弟說什麼,卻很快垂下頭,死勁地揉搓著雙手。

病榻上,年輕的二姑媽氣若遊絲,眼光努力地落在兩個年幼的女兒身上,喉嚨裏發出一陣怪響。旁邊馬上有人叫道:“不行了,不行了,誌發,誌發……”我的姑父李誌發應聲跌落於牆根下,如訇然倒塌的古塔。

淚光瑩瑩中,那個嬌羞、賢淑、溫柔的新娘,似乎還在燈下微笑。

村頭的古樟下,那個小個子新郎,依然翹首以待他心目中的新娘。105風從村莊吹過。二姑媽花骨朵般的生命,在二十七歲那年,凋謝於一個叫沔村的村莊。

老祠堂很快恢複了寂寞。

人們漸漸習慣了這樣一幕情景,一位三旬男人背著繈褓中的小女兒,一手牽著尚未諳事的大女兒,一手拿著農具,往返於田地與祠堂之間。沉默寡言的殘疾兄長幾乎將自己完全放逐於鄉野,砍柴、牧牛、拾肥、侍弄莊稼。沒有女人的家,炊煙照常嫋嫋升起。

陰冷的冬季,兄弟兩人圍著火爐,偶爾談起早逝的父母,聊到相依為命的童年,當然,也會不小心地觸及那位隨風而去的年輕女儲人。一瞬間,冷寂的空中猶如有瓷器打碎,驚心。二姑父那張黑黝蓄

黝的臉,便被火灼傷了一般。心病難醫。兄弟倆覺得冬季實在漫陽

長。

光春風終於來到這個村莊,大地溫潤,每日猶如夢囈,賜予人們多少留戀與暢想。

二姑父似乎也告別了陰霾,腳步嗒嗒有力,熱情地跟鄉人打著招呼,不惜露出一口齙牙。他甚至大方地掏出節衣縮食買來的“海鳥牌”或者“歡騰牌”香煙,殷勤地給發小們點燃,相互開起不葷不素的玩笑。

人生是一部無常的書。當歡笑重新在這個貧困的家庭蕩漾起來時,不幸災難再次降臨。姑父的小女兒竟染了“天花”,她來不及聆聽草叢蟋蟀的奏鳴,來不及看桃花在雨裏化為滿地胭脂,苦苦折騰一番後,去了天國,與她的母親相聚。任憑濁淚紛飛,可愛的小蝴蝶,再也不會飛舞,再也不會繞膝跟前。姑父將臉狠命地摩擦著那張天使般的小臉,號啕大哭。女人離去時,他不曾如此失態,而這回,他再也不需要什麼堅強了,淚水恣意淌過滿臉的溝壑。整個村莊,被一個男人的眼淚淹沒。

106村郊荒野又多了一座小墳。按照風俗,上麵蓋了一個竹畚箕,表示夭折。很長的一段日子,一個胡須零亂、蓬頭垢麵的男人常常第二

坐在墳前,凝望著青草逐漸長往墳頂。風中飄來花香,風中傳來雞輯鳴、狗吠、孩子的笑聲,風中走來女人那熟悉的身影。他愧疚地深心

深埋下頭去,淚水滴進黑土。之留

我的二姑父李誌發,正在跟她的女人說話。“秀蘭,我真渾,守我怎麼就讓你懷了個死胎呢,胎死腹中,讓你賠了一條命啊。還有我們的幺女,我沒能給你守護好,她陪你跟大崽來了。秀蘭,我真想你們娘三個呀!”他不知道,不遠處,那個殘疾的兄長正拚命捂住自己的嘴……二

當那個病懨懨的女人走進老祠堂幾間黑乎乎的屋子裏時,終於續弦的二姑父弓著微駝的背,上前牽了兩個躲在女人身後的怯生生打量著自己的女孩,從八仙桌上抓了一把糖果塞進她們的口袋。

前妻唯一的骨肉、我的嫡親表姐站在門檻外,一聲不吭地看著一切。

女人似乎明白過來,叫喚道:“螺螺!”表姐轉身跑遠了。

二姑父呆呆地看著遠方,眼睛裏飄過一層霧。

老屋裏多了幾分生機。灶膛裏烈焰熊熊,鐵鍋裏水汽起舞,木甑裏紅薯米飯飄香。二姑父的臉膛多了光彩,說話的聲音中氣足起來。兄長每日嗬嗬地瘸著腿進進出出。

我便是在這樣的幸福時段走進這個家的。表姐螺螺來拜年時,我非要跟著去沔村玩耍幾天不可。表姐那生滿青春痘的臉上綻出難得一見的燦爛笑容。也許,隻有在彭家園這個二姑媽留下少女光陰的地方,表姐才能尋覓到母愛的氣息。我那時少不更事,沒有體察107表姐微妙的心理。我隻是出自內心地對這位胖臉少女感到親切。表姐牽著我的手,穿越山徑,前往隸屬於鳳陽鄉的沔村。誰知這一待,竟然是整整幾個月。

在沔村的日子裏,我成了表姐身邊無憂無慮的小跟班,她的夥伴們則稱呼我是“跟屁蟲”。我們一起去後山拔竹筍,去田間打豬草,去溪水裏捕魚蝦。當表姐坐在教室裏上課時,我趴在窗台上,靜靜地盯著黑板,看老師龍飛鳳舞寫著什麼,或者聽老師抑揚頓挫地朗誦詩文。鳥從郭家學校的上空飛過,與蒼穹構成美麗的風景。

表姐螺螺命硬。二姑媽先後生了三胎,老大是一個男孩,繈褓儲之中便沒了,老三是個丫頭,患“天花”早逝。隻有老二螺螺,在蓄

姑父兄弟兩人的拉扯下漸漸長大。

陽我也不能不注意到表姐的繼母。這位柔弱的女人似乎從來直不光

起腰,總喜歡扶著門框,講話也有些吳儂軟語。她跟著姑父叫我的父母哥哥嫂嫂,我則還之以禮,叫她姑媽。每次我跟這位姑媽打招呼時,表姐螺螺麵容淡定,看不出喜怒哀樂。倒是那兩位隨同母親嫁到沔村來的表姐,對我客客氣氣,凡事寵著我、讓著我。

其實,新姑媽也是位苦命人。她的前夫本以打魚為生,勉強度日,誰知天有不測風雲,在一次用雷管炸魚時,他失手將自己的性命搭進去了。

沔村是一座頗有曆史的大屋場,巷弄間鋪著青石板,石板下設排水道,經年的民居挽著手一直往縱深排列,古樸幽深。姑父的屋前有一口大水塘。水塘邊垂柳婆娑,香樟掩映。浣衣婦的棒槌不時在水麵劃出一圈圈水波。黃昏之際,我喜歡坐在門檻上看落霞映照在池水裏的情景。表姐那位瘸腿的伯父笨拙地牽著牛過來,老遠便朝我嘿嘿地笑,嘴裏含糊不清地招呼。我很是納悶,姑父兩兄弟怎麼就未老先衰了呢?

108很多謎無法解讀,也沒有時間解讀,就像沔村藏在塵土深處的曆史。對姑父,對姑父的兄長,我從來沒有深入其卑微的生命表層第二

下去挖掘那口永不見天光的礦井。我隻知道,這個新組成的家庭,輯像鄉村隨處可見的野草,蓬勃地生長。

心二姑父並不是一個隻會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夫,他有一種天生之留

的精明,並將這種精明無師自通地嫻熟運用於小本生意。他與村人守合夥辦了個小煤窯,日子算是有聲有色。每回來彭家園走親戚,他總是叮囑我的母親、嫂嫂,別忘了來運點煤炭去燒。最令人刮目相看的是,盡管二姑媽去世多年,祖父祖母卻喜歡到這個邋遢的女婿家小住。每遇到沔村有劇團演出,二姑父必定將我的祖父接過來,熱熱鬧鬧地看個過癮。

日子像村前小河裏的流水般緩緩逝去。在二姑父的悉心操持下,一幢兩間磚瓦房拔地而起,三個女孩長大成人,並結婚生子。

二姑父甚至跑到省城遊曆一番,回到故裏,他繪聲繪色地講述所見所聞,令鄉人羨慕不已。姑父說:“真是新鮮,地上一個南昌,地下一個南昌。”幸福的日子總是短暫。十幾年後,表姐螺螺的繼母因肝腹水去世了,不過五十歲光景。老屋裏,剩下六旬的二姑父和他那殘疾的兄長。我若幹年後才意外得知,那位繼母其實也給姑父生過子嗣,隻是依然沒有逃過劫難,病夭了。

風從村莊吹過。花香風雨路。

三聽聞二姑父死亡的消息是在今年的清明之後。回贛西故鄉省親的小弟帶回了這個噩耗。

離去是必然,無人例外。隻是,我還是惻然。

在此之前,與二姑父相依為命的殘疾兄長辭世,老人一生未109婚,了無牽掛。

雛燕遠飛,獨餘空巢。老屋裏,二姑父是最後的留守者。老人守著一生的風雨、一生的秘密和一生的心事,慢慢消磨光陰。

我曾經不止一次托父母去沔村邀請二姑父到省城故地重遊。三十多年的變化,可謂翻天覆地,老人一定會對今日的省城讚不絕口。

可是,二姑父說:“不去,不去,我有氣病(哮喘),不要到城裏討人嫌!”老人終究未能在有生之年再次走進省城。想來,我心遺憾。

在仲夏的暴雨裏敲打這篇文字時,我滿腦海是二姑父核桃般的儲笑臉,那是一張典型的鄉村人的臉,憨厚、樸拙、粗糙。

蓄他一定是去另一個世界還願去了。那麼多先行的親人,是他放陽

不下的牽掛。

光他一定是去另一個世界擔當去了。那麼多的活計,總需要人挑起擔子。

依然是春風綠江南,依然是桃李嬌豔,依然是一蓑煙雨、一池翡翠。生病的老人微微一笑,齙牙已落,如孩提般可愛。不幸隻不過是一朵落英。

我一直沒有機會與他平靜地對坐,哪怕是談談年景,說說收成。二姑父沒有給予我這樣的機會,或者說,我沒有給二姑父一訴衷腸的機會。

孤獨而死,這是我的二姑父。

也許,他心甘情願將自己的一切帶走。

一個叫沔村的鄉村,有風吹過,將一位老人的所有痕跡,徹底還給大地。

2013年6月30日110第

二輯

心之

留守

傾聽來自瀘溪河的歌唱一直以來,我將猜謎視為雅事。讀書時,曾經酷愛猜謎,並很是羨慕古代才子佳人賞花燈、射文虎的逸聞韻事。謎語給了我一個幸福的回憶。而製謎如此的精細活,則更是令我仰止。可以說,當老朋友甘正平將《瀘溪文虎》第二輯的文稿擺在我案頭時,我這個門外漢情不自禁為之驚喜。

當然驚喜。一群普通謎人,且大多從事平凡活計,沒有炫目的頭銜,沒有轟轟烈烈的業績,他們隻為一份雅好,共同孜孜耕耘於傳統文化之沃野。誠如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寫道:“謎也者,回互其辭,使昏迷也。”這些可愛的謎人,灑播奇葩芬芳。更令人感佩的是,這本集子裏的作品多與“鐵路人”、鐵路事相關聯,散發著濃鬱的鐵路氣息。作為鐵路大軍的一員,我更添一份親切和喜悅。

眾所周知,謎語最初起源於民間口頭文學,乃先祖在長期生產勞動和生活實踐中的智慧產物。《周易·歸妹·上六》有商代短謠說:“女承筐,無實,士刲羊,無血。”它運用傳統謎語常見的矛盾法,巧妙地表現了牧場上一對青年牧羊人夫婦剪羊毛的情景。中華謎語曆經數千年的演變、發展、完善,終於形成現今的體係格111局。就風格言,謎語大致可以分為主流、民間、典雅和通俗風格四種類型。但總而言之,正是由於拐彎抹角、迂回曲折的語言妙處,使謎語有了無窮魅力。我想,或許基於此,鷹潭市謎語協會的諸位高手才思泉湧。彙涓滴而成江河,並初步顯現了其蔚為大觀的實力和質地。

當下浮躁成風,鷹潭謎人卻“本是尋常巷陌花,根滋雨露葉迎霞。曾經千年香猶在,獨秀一枝人更誇”(傅人熙《賀鷹潭市謎語協會新著問世》)。為稻粱謀的勞作之餘,他們嚐試著另一種陽光下的播種。此時,勞動成為樂章,勞動成為美的代言人。“雁鳥戲儲珠落深淵”(鷹潭)、“熱水橫流入巴蜀”(溫州)、“握手言和笑蓄

開顏”(樂平),這些是關於鐵路站名的燈謎;“漁家姑娘在海邊”陽

(接觸網)、“愁去雙溪舴艨舟”(卸載)、“繞床弄青梅”(小運光

轉),這些說的是鐵路術語……我熟悉的一切,都成為製謎的對象。

謎語是那樣的自然、那樣的貼切、那樣的靈氣。他們守望著自己的精神家園,猶如小菜佐酒,信手拈來,日子變得風生水起,生活變得有滋有味。有精神追求的活法,即便再平凡,也可以活出大境界。鷹潭謎人的執著,《瀘溪文虎》第二輯的問世,便是極好的證明。

瀘溪多情,龍虎毓秀。鷹潭市燈謎協會成立至今,尚未滿兩周歲,倘若換了嬰兒,正是蹣跚學步的時候。但“初生牛犢不怕虎”,這個群眾性組織攻堅克難,不懈登攀,很快推出江西首部綜合謎書《瀘溪文虎》第一輯,並被多家燈謎藝術館收藏。會員們則在全省第十三屆燈謎錦標賽上一舉摘取了多個獎項,贏得廣泛讚譽。時隔不久,《瀘溪文虎》再次薈萃精品,紙短情長,將鷹潭市燈謎協會及其追隨者的內心風景優美地展現於世人之前。

傳統文化急需承繼,也迫切地呼喚文化自覺的蘇醒。俯仰天112地,自有胸襟。在傳統文化的蒼穹下行走是需要勇氣和底氣的。鷹潭的謎人或許沒有刻意在文化的聖潔祭壇上擺放什麼、炫耀什麼。第二

他們隻是一群寂寞的旅行者,最美的、最動人的,不妨留在途中,輯留在心中,留在靈魂的高處。他們風塵仆仆的背影顯得單薄、微心

小,卻足以撥動我心弦最有音質的部位。我想起歲月的下遊,曾經之留

有位少年被一個字謎、一個地域謎、一個名人謎深深打動的醉人情守景。

那麼,你是否覺得有必要在紅塵中放慢腳步,認真地傾聽一番這來自瀘溪河的歌唱?

那麼,你是否瞬間發現隻要不墮愛美之心,我們將擁有一個全新的世界?

鷹潭市燈謎協會做到了,鷹潭的謎人做到了,《瀘溪文虎》做到了。我,以及讀者要做的便是從這些燈謎裏,呼吸一種充滿精神張力的空氣。

2012年8月21日夜於南昌上林春天花園113春運,開啟夢想之門儲

蓄是誰,用嘹亮的汽笛喚醒蟄伏於雪裏的春潮?

陽光是誰,用速度和安全構成這個季節交替之際的時代風景?

是誰,用平凡和堅實譜寫著以溫暖、真情、擔當為主題的新旋律?

中國大地、中國鐵路、中國“鐵路人”,又一次吹響嘹亮的集結號。目標,是一個叫春運的主戰場。

如果說,滄桑是時間留給大地的記憶,那麼,春運是中國人每個年輪伊始最深的刻度。如同候鳥遷徙,廣袤的中國土地上,一聲“回家”的召喚,瞬間洪流滾滾;如同奔赴一場盛宴,大江南北,一句“團圓”的祝福,關山萬裏擋不住遊子的腳步。春運,承載著億萬人的渴望,延伸著一個民族深深的根。

曾經,一次又一次,我久久凝望著站台,那些天涯倦客的匆匆身影“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我頓時感覺肩上分外沉重。多少悲歡離合,追逐著鏗鏘車輪,迎來日落月升。多少陰晴圓缺,沿著鋼鐵優美的弧線,書寫出飛虹一般的詩行。勞動最美,奉獻最美。如椽大筆,寫不盡“鐵路人”的一路風雨、萬裏紅塵。

一度春運,便是一次波瀾壯闊的會戰。春運是一座熔爐,煆打114著“鐵路人”的脊梁;春運是一座童話裏的城池,裝滿中國人永遠不棄的夢想;春運是一列親情火車,馳騁在塞北江南;春運是一列第二

希望火車,將春風化為細雨,把來年第一抹綠送給故土和倚門等候輯的母親。

心曾經,一次又一次,我久久凝視著鐵路示意圖,感覺那些站名之留

如同拱出土壤的胚芽,孕育著溫暖的語言。文字一旦被賦予情感,守

將成為一塊聖潔的高地。我能看見列車如離弦之箭,背負著無數人期冀的目光,奔跑出一片春色。列車快開,列車快開。身後,是夢想旖旎盛放,雲霞一般妖嬈,桃花一般燦爛。

春運,是一次全方位的大檢閱。車、機、工、電、輛,齊心協力驅動一台大聯動機,振起萬丈雄風,抒發河山一般壯麗的情懷。

春運,陪伴我們闊步走進又一個生機勃勃的春天。花開風塵路,情暖風雨人。

許多故事是在這個季節播種的,許多夢想是在這個季節誕生的。列車,發出率性的奏鳴,穿透雲霧,披霓裳羽衣,朝著一個叫家的車站快樂疾馳。鋼鐵原來也可以如此溫柔。春運,串聯起兩地相思,激活冬眠心湖,共同暢想嶄新的日出。

我見鐵路也多情,心係春運,耕耘真情。

我見鐵路也有夢,夢縈百姓,便民利民。

是中國大地,湧動春潮,澎湃磅礴,沿著民族複興之路跋山涉水,不畏艱險。

是中國鐵路,抖去風霜征塵,直麵困難,義無反顧,誓言在春運中亮出最陽光的底色。

是二百多萬中國“鐵路人”,聚集於獵獵大旗下,摩拳擦掌,虎吼一聲:“春運,我們來了!”春運,我們來了,讓我們一道去領略新年的風景。

春運,我們來了,讓我們一道去開啟夢想之門。

2013年12月27日夜115春天裏的文字儲

蓄說到春天,我們的眼裏立即蕩漾著一種柔情,猶如綠意在暖風陽

中呢喃。這就是春的魅力,一旦自嚴寒之後登台亮相,便贏得滿堂光

喝彩。

一陣陣楊柳風,一場場綿綿雨,桃樹粉紅起來,水生動起來,一城的盎然、滿野的清新。倚著窗閱讀,連茶香也多了一絲鮮嫩。

而最美的是遊弋於文字的滿園春色裏,對話心靈、仰望夜空、滄海懷舊、憧憬未來。一切如迎著春風生長的莊稼,讓一個世界蘇醒。

春天裏的文字是湖畔的青草。

春天裏的文字是蛙聲中的精靈。

春天裏的文字是靈魂深處的故鄉。

春天,隻要給我一扇窗口,我便要讓文字自由歌唱。

走過風雨泥濘,走過千山萬水,走過熙熙攘攘,我們忍不住留戀的還是春天。驚雷一聲,頹敗盡遁,姹紫嫣紅蓬勃開遍。以文字作為最佳的抒情方式,向春天致敬。

要那文字化為展翅的布穀鳥,挾風千裏,聲聲催春。

要那文字化為江南的漁火,雨潤夢鄉,相思成河。

116要那文字化為夜行的火車,天涯咫尺,春如家書。

不知何時起,我發現春天使人平靜。是的,無論是淅淅瀝瀝的第二

細雨迎麵飄拂,還是麗日催促著花朵盛開,這個季節傳播著一種恬輯靜平和,即便夜晚也充盈著柔緩的情調。春天裏,我是一艘靜靜停心

泊在港灣裏的船,傾聽天籟,甚至為一顆星星陶醉。也許,文字就之留

是如此不經意地滑翔過來的,如聊齋裏多情的妖精。於是,與文字守發生一場豔遇,留下春天最刻骨銘心的記憶。

我習慣了以文字表達對自然、人及心靈的感覺,猶如舍棄不了柴米油鹽。文字總是不失時機地播下種子,縱情在春天的大地上創造風景。鄉村靜謐,城市靜謐,時空靜謐,平靜是這個季節最大的看點。當平靜成為生活常態,一個人才能悟出活著的真諦。

我想:有文字,便是小幸福;有文字,便是大快樂。

不妨就從春天出發,以文字為利器,平靜地耕耘一片蔥蘢。

2013年5月8日117高溫裏儲

蓄我讀到了這樣一組圖片:烈日下,鐵路建設者忘我地堅守在工陽

地上;酷暑裏,車輛人員彎腰揮著檢點錘檢查設備;車廂裏,列車光

供水員正汗流浹背地為旅客送水……他們是一群普通的勞動者,默默迎接著一年一度的高溫“大考”。

他們是鐵路大動脈上最樸實的音符,悄然間彙成一曲對勞動的讚歌。

高溫裏,我的兄弟姐妹以簡單無華的汗水為信號,不約而同地奮力托舉起鐵路的脊梁。

我早已聽慣了一句口號:“戰高溫,鬥酷暑,大幹七八九。”念起來,朗朗上口,而這百日的背後,上演了多少人與大自然較量的感人劇情!七月,八月,九月;小暑,大暑,三伏……鐵路建設者夜以繼日,揮汗如雨,肩挑日月星辰,笑迎南來北往。暑運如春運,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在那些平凡的身影疊加中組合成這個盛夏最動人的圖畫。

蟬以無休止的鳴叫驅趕暑熱,鳥以晨曉的飛翔表達對清涼的珍118惜之情。麵對高溫,“鐵路人”選擇了迎麵而上,辛勤耕耘,種植出一畦叫“奉獻”的莊稼。有誰能留意,車窗外那些巡視線路的人第二

們?有誰能記住,站場裏那些輕捷如燕的調車工人?有誰能理解,輯綠皮車廂裏那些大汗淋漓的乘務人員?既然熱愛,便無怨無悔;既心

然熱愛,便海闊天空。這,就是“鐵路人”在高溫裏交出的集體答卷。之留

城市在鋼筋水泥裏快速擴張。更多的人足不出戶便可以享用愜守意的服務。作為服務行業,大多數“鐵路人”不能不在赤日炎炎如火燒的環境裏挑戰極限,經受毒日頭的煎烤。那首《憫農詩》耳熟能詳:“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以此觀照,堅守在一線的鐵路職工何嚐不是如此?!歲月之河悄無聲息地流淌而去,那些無名的水珠、那些無名的花兒、那些無名的風景瞬間即逝。其實,它們也曾閃亮過,它們也曾明豔過,它們也曾旖旎過。我們不應忽視或者怠慢。

高溫裏,列車風馳電掣。

高溫裏,鐵路翻山越水。

高溫裏,勞動如詩如歌。

我被那些圖片、那些文字、那些身影所感動。我願意永遠是其中的一份子,並一同感受疼痛,或者喜悅。

高溫裏,我的兄弟姐妹以樸素的表現形式,牽引著火車走向高地,詮釋出人生的大愛。

2012年7月31日119端午儲

蓄雖然光陰流逝多年,我依然清晰地記得電視裏介紹屈原生平的陽

光節目。那是一台袖珍的黑白電視機。詩人神情悲戚而憤怒,無邊落木蕭蕭,江畔風起雲湧。少年的我,對端午自此多了一種敬意。

其實,我關於故鄉端午的記憶更多的是粽子。端午節前一個星期左右,母親便忙碌起來,張羅著包粽子。她早早浸泡糯米,摻入堿,時候差不多了,濾幹水,裝入木桶,將一片棕櫚葉放置在木桶之上,再端來洗淨的粽葉,包粽子的準備工作便就緒了。母親幾乎熟稔所有的鄉村女活,包粽子也是行家裏手。但見她麻利地將粽葉卷成筒狀,用飯勺迅捷舀入糯米,包裹好,用棕櫚葉紮緊。一袋煙的工夫,木桶上便戰果累累。我仿佛享受一場音樂會,癡迷於母親那十指下流淌出的美妙樂章。鍋裏的沸水歡快地歌唱,將一大串粽子擁抱入懷,用不了多久,香味撲鼻而來。那時,粽子遠沒有現今如此豐富多彩的餡,倘若能在糯米裏夾進綠豆或者紅豆餡,那已經是奢侈品了。

走在村莊裏,家家都在忙一樣的活。粽香飄浮在空中,整個村莊充滿溫馨。所有的原料都是自給自足的,糯米來自村西的深水田120裏,瘦高個兒的棕櫚樹四周隨處可見,而碧綠碧綠的粽葉正在門前的籬笆叢中搖曳著。端午前的村莊,寧靜裏透著親切。第二

忽然,風中傳來鏗鏘的鑼鼓聲,不絕於耳。那是袁河邊的村莊輯正忙著練兵,準備在龍舟賽上力拔頭籌。據說每年的龍舟賽盛況空心

前,選手們的表演精彩絕倫。一到端午,鄉親們不辭辛苦,跑十幾之留

二十裏路去觀賽,其狂熱絲毫不亞於如今明星們的“粉絲”。我一守直未能有幸身臨其境,隻能在月夜裏傾聽那些村民的口述,在其手舞足蹈的模擬中“羨慕嫉妒恨”。鑼鼓的聲音,如巨大的磁場吸附著我,我迄今向往。

隔壁的三祖母尤其喜歡采集野菜做食品。她不厭其煩地將野菜搗碎,與大米粉和成一團,製成丸狀,蒸熟,挨家挨戶地分發到孩子們的手中。她可以將這種活計從清明節延續到端午,從不知懈怠。人們站在路口、簷下,一邊品嚐,一邊聊家長裏短,笑聲驚得燕子繞梁三匝。我曾經好奇地想:這世間如果少了節日,該少了多少樂趣。這樣想著,內心更是對那位滿腹經綸的屈大夫充滿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