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3)

這時,裘耀和辦公室桌上的電話響了,老人說:“書記,你太忙了,我就不打攪了。”

裘耀和一邊拿起電話,一邊說:“老人家走好,我就不送了。”

“喂,裘書記,明天下午的招商引資大會你參加嗎?”

“參加。”

第二天下午,濱海市召開招商引資與開發區發展專題座談會。主講人正在講述如何發展開發區,坐在一旁的裘耀和突然說:“對不起,打斷一下。”

台下許多聽會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這時裘耀和的目光轉向第一排靠最右邊的方向。

“第一排右邊那位,開會時怎麼在睡覺,你是哪個單位的?”裘耀和用手指了指說。

這時,會場上無數雙眼睛一起看著那個打瞌睡的同誌。那個幹部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抬眼看了看周圍,才知道書記批評的是自己,頓時緊張起來。

“你是哪單位的?站起來!”裘耀和再次追問道。

台上台下都愣住了,誰也沒想到新來的市委書記這麼厲害,連會場上一個打瞌睡的人都不放過,都為這個同誌捏著一把汗。

這個胖胖的、中等身材的幹部終於站了起來,漲紅了臉,低著頭,顫抖著聲音說:“我……是聖治縣招商局的,叫江伍貴。”

“江伍貴同誌,到底怎麼回事?”裘耀和說。

“裘書記,我並沒……沒睡覺,真的……”江伍貴結結巴巴解釋道。

誰知江伍貴這麼一解釋這,會場上立即一片嘩然,有人更加為江伍貴捏一把汗,有人從內心佩服江伍貴在這樣的時刻居然“臨危不懼”,隨機應變,還有人認為江伍貴是在將裘耀和一軍。

裘耀和沒有再表示什麼,隻是揮了揮手示意他坐下。

兩天後,聖治縣正在召開中共聖治縣紀委全體會議,縣委副書記、縣長貢辛同宣讀了縣委文件,同意江伍貴辭去縣投資促進局副局長職務。

隨後,投資促進局局長汪雨化走上主席台。

汪雨化說:“江伍貴開會打瞌睡的事,嚴重損害了聖治縣的形象,也損害了縣投資促進局作為招商引資部門的形象,影響惡劣,我在此向領導和同誌作深刻的檢查。我作為縣投資促進局的主要負責人,沒有帶好隊伍、管好自己的人,事件的發生是嚴格管理、要求落實不到位的長期累積所致。在聖治新區處於五年出形象的關鍵時期,招商引資是經濟工作的重中之重,全局幹部職工一定要通過這件事深刻吸取教訓,紮紮實實地在作風、能力、素質的錘煉和提高上下工夫,讓組織放心,讓群眾滿意。”

誰也沒想到這次會議通過縣電視台向全縣播出,一時間,副局長江伍貴因打瞌睡丟了官,成為全縣一個熱點新聞。

裘耀和怎麼也沒有想到,這樣一件小事再次把他推到風口浪尖上。有人認為裘耀和此舉是大力整頓官場作風,也有人質疑這種不問青紅皂白、不講究工作方法的領導有些矯枉過正,網上的種種議論更是五花八門。

“同誌們,裘書記到濱海來才一個多星期,就到我們縣來視察工作,這是我們富強縣的一件頭等大事。”縣委書記徐曙光說,“公安交警部門一定要確保安全,道路通暢;環衛部門必須在天亮之前讓所轄區的街道、馬路一塵不染;教育部門要組織學生歡迎,腰鼓隊、花鼓隊一定要以全新麵貌出現,幼兒園小朋友要獻鮮花;縣政府辦負責歡迎的過街橫幅標語、彩旗;中午的午餐要上一流的規格。”

布置完之後,徐曙光又說:“縣委常委和縣政府兩套班子、兩辦負責人留下,其他人回去分頭準備。”

散會之後,徐曙光看看表,說:“明上午八點鍾兩套班子領導準時在縣委大院內集合,裘書記這個人對時間要求非常嚴格,市委通知九點鍾到這裏,我們必須在八點半到達兩縣交界處迎接裘書記,縣委辦和政府辦兩位主任分別檢查準備讓書記視察的典型。”

不知為何,布置完了所有的準備工作,徐曙光的心裏似乎還不怎麼踏實。第二天天一亮,他連早飯也沒吃,就風風火火地來到縣委大院,又打電話找來兩辦主任,分頭檢查準備情況。

上午八點鍾,一輛出租車緩緩穿過市區,向富強縣駛去,進入富強縣境內的凱樂大道,突然間讓人耳目一新。在兩縣交界的地方,街道高空懸掛著一條大紅標語,道路兩旁彩旗迎風飄舞。

“等等,師傅,請慢一些!”坐在出租車後排的那位中年男子說。

“唉,現在都是這種風氣,領導來了幹嗎要大張旗鼓地歡迎!”出租車司機說,“你剛才沒看到嗎?”

“歡迎誰?”

“那標語不是寫著了嗎,歡迎市委裘書記。”

“什麼?”

“你們看,那不是!”

果然不錯,過街紅幅上寫著:“熱烈歡迎市委領導光臨我縣!”

“誰讓這樣搞的,簡直是亂彈琴!”

突然,一輛警車吼叫著駛了過來,汽車的喇叭裏大聲嚷著:“靠邊,靠邊!”

又走了一會兒,對麵走來排著整齊隊伍的學生,學生們身穿校服,手裏拿著小紅旗。

出租車放慢速度,卻不時地按著喇叭。

緊接著,一排黑色轎車駛了過來,出租車裏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心裏有點不舒服,便問:“師傅,這裏到富強縣政府還有多遠?”

“不遠,頂多還有兩百米。”

“好,那我們下車吧。”

穿西服的中年人推開車門,坐在前麵副駕駛位置上的年輕人趕緊先下了車。

富強縣的縣區交界路口,徐曙光指揮縣委常委、縣政府正副縣長站在馬路兩旁,係著紅領巾的小學生手拿小紅旗,列隊站在路邊,排在最前麵的是幼兒園小朋友,個個穿著鮮豔的服裝,手捧鮮花。

徐曙光看看表,時間正是九點整,他順著馬路往東看,不見襲書記的影子。徐曙光急得滿頭大汗,不停地徘徊著,縣委、縣政府那些領導們交頭接耳,他看著馬路兩旁的人群,顯然心急火燎的,但心裏卻湧起一股自信和興奮之感。

兩套班子成員不時地向東看去,徐曙光心裏出現了一個問號,“裘書記不是這樣的人啊,按照他的個性,九點鍾之前肯定會趕到的呀!”

徐曙光不時地看看表,額上滲出了細細的汗珠。他取出手機,猶豫了片刻,卻沒有撥電話。

十分鍾過去了,仍然不見裘耀和的影子,徐曙光有些煩躁不安起來,終於撥通了高嵩的電話。

“高秘書長,你在哪兒?”

“徐書記,你在哪兒?”

“我們在縣區交界地迎接你們呀!”

“哎呀,我的徐書記,你……”高嵩說,“你這個人啊,怎麼如此糊塗呢!”

“怎麼啦?”

“你們以為裘書記是那樣的人嗎?”高嵩低聲說,“你把自己搞得太被動了,裘書記早就到了,這會已經跑了幾個地方了!”

“什麼?”徐曙光臉色陡變,握著手機的右手有點顫抖。

此時的徐曙光哪裏還顧得了自己的麵子,他覺得今天是自己一生中幹得最愚蠢、最沒水平、沒頭腦的一件事。

徐曙光立即下令撤掉所有標語、彩旗和歡迎的人群,準備接受裘書記的批評。當他找到正在考察調研的裘耀和時,已經是十點鍾了。

可裘耀和一如既往,好像徐曙光一直陪同在身邊似的,並沒有批評他。一直到大家走在路上,裘耀和才低聲說:“今天怎麼遲到了!”

裘耀和的態度反而把徐曙光搞得無地自容。

既然領導如此大度、寬容,徐曙光心中的陰霾也就漸漸地雲消霧散了。

中午吃飯時,一進餐廳,圓形餐桌上擺滿了豐盛的美味佳肴,一道又一道,共擺了十八個菜。

裘耀和沒有入座,看看徐曙光,臉上沒了笑容,說:“這頓飯是你買單還是我買單啊!”

沒等徐曙光說話,裘耀和又說:“你們能消化得了嗎?反正我不行,營養過剩不僅僅是浪費問題,害了國家,害了自己,脂肪過剩對身體也沒好處。”

徐曙光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今天怎麼就鬼使神差地幹了一件又一件的荒唐事,還沒放鬆的心情霎時又烏雲密布。

“今後招待吃飯一般是吃自助餐,每個人吃什麼自己動手。如果吃桌餐,要根據人數盡量節儉,每盤菜放一雙公筷,一把公勺,這樣可以將剩菜打包,也顯得衛生。如果工作忙無法打包,可以留給餐廳服務員享用。用私筷,無法打包的剩菜隻能倒掉,十分可惜。”

吃了午飯,徐曙光說要安排各位領導休息一下,裘耀和卻說要到會議室去。

進了會議室,裘耀和說:“大家隨便坐吧,我隻是有感而發,並非正式會議。”

大家都不知道裘耀和是什麼意思,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今後,在濱海市,上級領導到濱海考察調研期間,盡可能地吃家常菜,一般以自助餐為主;不安排專場文娛活動,不贈送貴重禮品、紀念品。”裘耀和說,“我們很多地方接待費居高不下,而且檔次標準還節節增高,動輒山珍海味,喝得爛醉,工作不問好壞,全靠酒席招待。吃得簡簡單單、實實在在才能讓吃者心寬,讓領導有時間去做事,不至於讓紙醉金迷迷住了雙眼。”

裘耀和停了下來,從口袋裏取出一百元錢,放到桌子上:“徐書記,今天的午餐我們各人自己買單,市級領導每人五十元,縣處級三十元,科級二十元,一般人員十元,按照級別我出一百元。”

徐曙光萬萬沒有想到裘書記會如此認真,愣愣地看著裘耀和,一時慌了手腳,急忙站起來:“裘書記,這……”

“今後,所有迎送和考察調研點一律不準懸掛、張貼或顯示歡迎標語、橫幅,不鋪紅地毯,不組織群眾迎送。”裘耀和說,“市領導考察調研原則上乘坐麵包車,且不超過兩輛,會場布置簡約樸實,一律不擺放香煙、水果、糖果和其他食品。”

“老趙,跟上,別掉進雲間池裏,藍藻可不好吃喲!”

“領導,你簡直就是王軍霞呀,不,是劉翔!”

“你們南方人嬌生慣養,我可是農村孩子,從小過的是苦日子。”

雲間池南岸的野地裏,兩個中年人都穿著長筒膠鞋,手裏拿著一米多長的木棍。前麵那個人中等身材,大眼睛,明顯下垂的眼袋似乎和他的年齡不相稱。他穿一身舊的草綠色軍服。緊跟後麵的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瘦高個子,上身穿一件深藍顏色的夾克衫,下身穿一條灰色的褲子,前麵的那個中等身材的人稱他老趙。前麵的人呢,老趙稱他“領導”。那麼我們也就這樣稱呼他們吧!

“哎,老趙,咱們過去看看,”“領導”說,“那兒呆呆地站著一個男人,我看了好久,他一動不動,該不會出什麼事吧!”

“好,我們過去看看。”

“領導”不停地用木棍撥開腳下的野草,動作之快、行動之敏捷似乎和他的年齡不相稱。

“這位老同誌,”“領導”走過去,“您看什麼呢?”

“唉,雲間池和那座茜山好像我的母親啊!”老同誌連看都沒看和他說話的男子,口氣顯得無奈而悲傷。

“可如今,漂滿藍藻的湖水,泛著腥臭的氣味。”這位老同誌麵對雲間池喃喃自語道,“三十年來,我一天一天看著湖水在變,可是我……”

“老同誌,您貴姓?”老趙說。

“我啊!茜山區當過二十五年護林員的張幹祥。”

老趙一把抓住張幹祥的手,激動地說:“您就是當年與盜賊英勇鬥爭而名震濱海的張幹祥同誌啊!沒想到,二十多年了,居然在這兒見到英雄啊!”

“什麼英雄,如今連狗熊也不如了!”張幹祥憂心忡忡地說。

“老同誌,這是為什麼?”“領導”說。

“我是為雲間池而傷心啊!中國人誰不知道雲間池,千百年來,她用源源不斷的水,養育了多少這裏的人民,而現如今,你們看看滿池的藍藻,你們聞聞那腥臭的氣味。”

“老同誌,你住哪兒?”老趙問。

張幹祥用手一揮:“那兒,離這不遠,我天天到湖邊來看,可是我著急沒辦法啊!聽說市委來了新書記裘耀和,老百姓都傳說他是有本事人,聽說他當縣委書記時一分錢沒有就建公路、建縣城;當市委書記時一分錢沒有卻一下子花了七八億元建了五座大橋;當副省長時把天湖汙染治理好了,我真想去見見他。”

老趙看了看“領導”,隻見“領導”輕輕地搖了搖頭。

老趙說:“張幹祥同誌,你為什麼想見見才來的新書記?”

“看看他長的啥樣子。”張幹祥說,“主要是想請他到雲間池親自看一看,好讓他下決心治理雲間池。”

“他肯定會看的。”老趙說,“這幾年來雲間池汙染越來越重,他怎麼會不看呢?”

“那種走馬觀花的看沒用,不知道根子出在什麼地方。”張幹祥說,“我要是見到他,一定領著他看看那些采礦、化工、養殖企業到底是怎麼把雲間池弄成臭水池的。”

“你今天能帶我們看看嗎?”“領導”說。

“你們?”張幹祥搖搖頭,“你們看了有什麼用!你們就是報社記者,文章寫了登在報紙上起不了什麼作用,最後都是一紙空文!”

“張幹祥同誌,領著我們看看吧,多幾個人造造輿論也好啊!”“領導”說。

“好吧!”張幹祥看看他們,“你們不像記者,現在的記者哪有吃這樣苦的,頂多站在湖邊望一望,文章就寫出來了。”

走了大約二十多分鍾,張幹祥站住了,指著那轟轟巨響的機器:“那幾年,專家在雲間池一帶探明了儲量高達四五十噸的優質磷礦,突然間采礦挖石的人蜂擁而至,轉眼間,森林繁茂的茜山裸露了脊背,與此同時,大量礦石廢渣隨意傾倒進雲間池,未經處理的廢水和廢氣大肆排放到湖水裏,來來往往的各種貨車堵塞在那狹窄的公路上,白天黑夜都是刺耳的機器轟隆和采礦聲。”

“從那時開始,雲間池水遭了殃,雲間池裏的魚蝦遭了殃,濱海市的人民遭了殃!”張幹祥長長歎了口氣,“礦產的無序開采,很快就將美麗的雲間池變成中國三個汙染最嚴重的湖泊。”

“走,咱們過去看看!”“領導”說。

“還有好遠一段路呢,你們能走?”張幹祥滿臉疑惑。

“走,你們跟著我。”“領導”說著,在長滿野草的荒野裏邁開大步。

張幹祥緊跟在後麵,漸漸地趕不上了,在後麵大聲說:“你這位同誌應該去和劉翔比一比!”

“領導”放慢了速度,取出地圖,從地圖上看,眼前應該是坐落在茜山區海北鎮黃魚村的玉龍山。

張幹祥這時已經喘著氣趕了上來,說:“不行了,人啊,歲數不饒人,嘿,想當年,憑你今天這速度。”張幹祥搖搖頭,“不行!”

“您今年貴庚啦?”

“剛剛過了花甲之年!”

“不老,第二個青春。”“領導”說。

“同誌啊!你們看這當年被稱為風景如畫的玉龍山,現在早已不稱之為‘山’了。山的主體幾乎已被采石者掏空,從山下往上看,則像被齊腰砍斷一樣。位於半山腰的江南國資水泥海水有限公司的一個采石場,仍然緊張地作業。其實它就在雲間池保護區規劃紅線內,可誰能奈何得了!”

“領導”看著老趙,低聲說,“這些情況如果我們不到現場來恐怕不會有人告訴我們吧!”

老趙笑笑:“會的,隻不過是遲早問題。”

張幹祥看著“領導”,突然用那種驚訝的口氣說:“你們到底是做什麼工作的?”

“看看雲間池汙染的原因啊!”“領導”說。

“張幹祥同誌,感謝你今天帶我們看了這些重要的情況,你一定會有收獲的。”老趙說。

“你們再看,距離玉龍山不到一千米,江南國資水泥海水有限公司就坐落在雲間池湖畔,而且就在村莊中間,就在它的旁邊還有一家濱海中區特亞水泥有限公司。”張幹祥說。

“眾所周知,這兩個水泥廠都是省裏引進的合資企業。省環保部門曾經一度責令其停工,可是隻停了一個星期,又開工了。”

“為什麼?”“領導”睜大雙眼看著老趙。

老趙笑笑,卻沒有說話。

“除了水泥廠,雲間池西岸還聚集了大量的磷肥廠和其他化工企業。”張幹祥說,“不用說,這些水泥廠、化工企業為省市政府貢獻了份額巨大的GDP同時,也向雲間池傾瀉了不少汙染物質啊!”

“喂,請問哪位?”

“你好,請問你是?”

“我是裘書記的秘書小姚。”

“是姚秘書啊,裘書記在嗎?我是聖治縣郝思明。”

“噢,是郝縣長啊!裘書記有事去了,他把手機留給我了,你有什麼事如果方便的話,就對我說,我會記下來如實轉告他的。”

“行,那麻煩姚秘書轉告裘書記,請他方便時給我打電話。”

其實小姚也感到奇怪,自從來到濱海之後,小姚充分認識到自己責任的重大,正如裘耀和說的那樣,江南是南國邊陲的重要省份,邊境和好幾個國家比鄰,據說邊境駐守著大量的武警部隊,其中一個重要任務就是防止境外的毒品流入,當然各種人員也就相當複雜。所以對小姚來說,他不支持裘書記自己單獨行動,那樣做不能說沒有一定的危險性。所以他曾對裘耀和說過,現如今他已經身居省委常委、省會城市的市委書記,和當年的縣委書記、市委書記、副省長不一樣了,他希望裘書記如果要單獨做什麼事最好把他帶在身邊,遇到什麼情況總能應付一下。可今天一早,他連早飯也沒吃,就對小姚說,他有事要出去,臨走時居然還把手機留了下來。這讓小姚真的有些莫名其妙,小姚豈能不了解裘耀和的性格,他要做的事,那是任何人也改變不了的。從早上到現在,已經有好多熟悉不熟悉的人打裘書記的手機,他都說裘書記有事去了,但現在看看已經到了中午,還不見裘書記的影子,他的心裏有些不安起來。

正當小姚心神不寧時,抓在手裏的裘耀和的手機又響了,小姚一看號碼,是K省的區號,心裏慌了起來,這個號碼是裘耀和家裏的電話。

在裘耀和得知被調往江南省工作時,他知道裘書記也猶豫過,但最終他們全家還是決定暫時不把家南遷濱海,依然留在北方K省,原因主要是兩家三位老人,老人自然是故土難離,更何況濱海對於他們來說確實是人生地不熟,所以決定還是裘耀和隻身一人、無牽無掛地南飛赴任。說是無牽無掛,那也是不現實的。畢竟人都是有感情的,妻子豈能離開丈夫,兒子又怎能不需要父親的關愛,父母年齡越來越大,又怎麼不需要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呢?

當小姚把電話放到耳邊時,傳來了阿姨那熟悉的聲音。

“喂,老裘啊……”

“不,阿姨,是我,小姚。”

“小姚,老裘人呢?”

“他有事去了。”小姚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盡管他的心怦怦直跳,但他警告自己,千萬不能表現出一絲的慌張,免得身在幾千裏之外的阿姨為自己的丈夫擔心。

“你怎麼會不和他在一起呢,那他為什麼把手機交給你?”

“他有重要的事,”小姚說,“他不讓我問。”

“這個人,有多少天都不給家裏打個電話了,家裏可是有三個老人啊!現在有兩個老人生病,唉,算了,小姚,他回來後讓他找時間給我打個電話。老人生病的事千萬別告訴他。”

掛了電話,小姚的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傷感。裘耀和是一個農民的兒子,在那特殊的年代裏,趕上停止十年招生後的第一次大學招考,他考上了農業大學,大學畢業後進了省級機關,還當上了處長。人們常說,官至處級止。確實,在中國這樣的一個國度裏,一個人能在K省省級機關當到處長,確實也應該滿足了,何況那又是一個經濟發達的省份,收入也是不錯的了,從個人家庭來說,可以無憂無慮地生活了。誰知裘耀和年紀輕輕又出任沂州市委常委、副市長,兼任縣委書記,而且再登上市長、市委書記的正市廳級領導崗位。誰都知道,在裘耀和的仕途生涯中,他沒有任何關係和後台,每前進一步都是經過他自己的努力奮鬥,憑他腳踏實地的苦幹,才進入了副省級這個高幹的行列的。

他在這十年當中,經曆過多少酸甜苦辣,有過多少坎坷,流過多少汗水,甚至多少次都在政治上命懸一線。裘耀和到底吃了多少苦,經曆了多少艱難,媒體和外人永遠不知道,小姚是太了解了。中央談過話之後,裘耀和愉快地服從了中央的決定。但在小姚的問題上,他還是尊重小姚個人的意見,他說如果小姚不想隨他去南方,希望留下來的話,他當然會把他留在省級機關,給他安排一個合適的工作,如果他願意跟著他到邊陲南國的話,那就要做好吃苦的準備。裘耀和的突然南調,這是小姚沒有想到的,覺得有些太突然了。在他當裘耀和的秘書期間,小姚也不止一次想過,按照其他副省級領導秘書的去向,一定會在省級機關安排一個很好的位置的,處級幹部那是必然的,弄得好將來還是有可能上市廳級的,甚至更高的位置也大有人在。然而,領導突然間從一個經濟發達的省調去南國邊陲,工作會更累不說,家庭、生活要經曆一次大動蕩,而且工資收入也要少得多。

經過一番猶豫和思考,小姚還是毅然決定跟著裘耀和。

在臨走之前,小姚表示一定全力支持裘耀和的工作,同時也向裘書記的夫人表示,他會盡一切努力在支持領導工作的同時,保護好領導的健康和安全。可是今天,小姚似乎心裏沒了底,裘書記到底去了哪裏,不帶手機,這是不常見的,裘耀和也常常把手機交給小姚,甚至一般的電話也常常讓小姚來替他回答對方的問題。可是像今天這樣,這麼長時間不見裘書記,而偏偏在這個時候,家裏又來了電話,這讓小姚的心裏怎麼也不踏實。

直到吃中飯時,仍然沒有消息,小姚去餐廳吃飯時碰到高秘書長,連高秘書長都問他,裘書記怎麼沒來吃飯,這更讓小姚的心裏有些七上八下的了。

但是,裘耀和曾經要求過小姚,不管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準驚慌失措,凡是在他不和他在一塊兒時,他都必須隨機應變。當然,小姚也逐步從裘耀和身上學到了沉著穩健、每臨大事有靜氣的風格。

第十六章 “治湖”“治官”

“現在已經到中午了,老趙啊,咱們找地方吃點兒東西,不能讓張幹祥同誌陪我們餓肚子啊!”“領導”說。

“你們二位吃飯去吧,我回家!”張幹祥說。

“張幹祥同誌,那怎麼行呢,你看你領著我們跑了那麼多路,給我們介紹了那麼多千金難買的信息,還能讓你餓著肚子!”“領導”說。

“是啊,我們雖然沒有山珍海味、瓊漿玉液,吃飽肚子還是應該的!”老趙拉著張幹祥,“走,還是你帶路,找個幹淨一點兒的飯館。”

“那多不好意思!”張幹祥說,“你們要不嫌我家條件差,就讓我老伴兒燒點家常菜吃吃!”

“不不不,再去麻煩你老伴兒,那就更不行了。”“領導”說,“改日吧,或許將來要治理雲間池時,還要請你出山呢!”

張幹祥停住了腳步,再次上下打量著這兩個男人,心裏雖然產生了許多疑問,可不知道該怎麼說。

張幹祥一邊走一邊四處看著,“領導”突然放慢了腳步,故意落在張幹祥的後麵。看得出,他沉浸在自己的思考當中。

張幹祥走著走著,突然感慨起來:“雲間池,多麼美麗的雲間池已經離我們遠去了。雲間池,美麗的雲間池已經成為夢中的雲間池了。”

“‘領導’過去沒來過濱海,但您一定聽說過雲間池的美麗。”老趙接過話題,“最美麗最熱鬧的地方當數海埂,那是雲間池最富盛名的海灘。過去,每當夏日來臨,十裏海岸,人山人海。遊泳的、衝浪的、日光浴的、劃船的、打水球的、垂釣的、嬉戲的……熱鬧非凡;人聲、歌聲、濤聲,彙成無比歡快的場麵。乘一葉扁舟,可以隨海徜徉,心會和浪花一起飛揚;撲向深水,可以搏擊海浪,練就堅毅與力量;躺在海灘上,用沙掩埋,閉上眼睛,身心會像陽光一樣燦爛;找一人靜之處,放眼長線,獨守一份心情,收獲的就不隻是一鍋鮮湯;與家人團聚,與同學朋友相約,雖然沒有多少物質的東西,但是心情輕鬆得像風箏一樣一丟就能放飛。”

“是啊!”張幹祥顯得有幾分激動,“那時,流往雲間池的河流,每一條都是清的,最大的一條就是玉龍江。玉龍江,雲間池的母親河。她的源頭在嵩明的白邑——青龍潭、黑龍潭兩處山泉。元代賽典赤治水,在鬆華壩址的地方築壩後,玉龍江就從這裏流淌而後穿城而過,源源不斷流向雲間池。來往於玉龍江上的漁翁,頭戴篾帽,披著蓑衣,撐著小船。船上放著魚簍,船頭站著幾隻魚鷹。漁翁手裏的竹竿一揮,魚鷹就會一頭紮進水裏,不一會兒,魚鷹鑽出水麵,仰著長長的脖頸,嘴裏含著魚,嘩嘩地遊向漁翁。”

“是啊,多麼美麗的一幅圖畫啊!”“領導”長長歎了一口氣。

“走,待會兒我給你們講一個美麗的故事。”

“好。”

他們又往前走了一會兒,張幹祥停了下來,說:“這裏有一些大小飯館,但你們不一定願意在這裏吃飯。”

“為什麼?”“領導”說。

張幹祥不說話,來到一條小街,街道兩旁除了大小飯館之外,還有林林總總的各種小商店。

老趙看看“領導”,說:“隨便找個地方吧!”

“領導”點點頭,繼續往前走。

他們在一家名為“雲間鮮”的飯館坐了下來,老趙點了菜,要了一瓶白酒。

張幹祥端著酒杯說:“前麵就是南天化三環化工股份有限公司的小區,這個公司在市裏經濟發展中占了重要的一席之地。而這個公司的小區就建在植被覆蓋良好的山上。山下的海水鎮龍寶村卻是粉塵彌漫,與南天化的廠房僅僅是一路之隔。”

“而數十米之外,則是雲間池的出水口——刀螂川,這條河流入金絲江。”張幹祥喝了一口酒說,“你看那些高聳雲端的煙囪中冒出來的煙不說,單是每天往來運送磷礦石的卡車遺落在地上並順著水流進刀螂川的磷,便是水體富營養化的‘元凶’之一。”

“除了南天化,海水鎮還有一些小型磷肥廠,本來早已關閉,但一些小企業仍在偷偷開工。”老趙接著說,“正是這些化工廠的複工,成了雲間池的巨大隱患。”

“好,咱們吃了飯再繼續尋找那些黑洞。”“領導”說,“張幹祥同誌,你把那個美麗的故事講一講吧!”

“唉,現在真的沒那個心境。”張幹祥歎著氣說。

“不,隻有讓我們了解過去,才更加要珍惜那些美好的東西。”“領導”說,“讓大家都來下決心治理雲間池,逐步恢複雲間池的純潔。”

“好吧!”張幹祥說,“在雲間池南麵,水中聳立著一塊傳說中的巨石,這塊巨石叫‘牛戀’。有一天,純淨的水麵上突起一塊石頭,一對相愛的戀人,在這裏嬉戲玩水,高掛在天空倒映在水中的彩雲,讓人們看到一對神奇、浪漫的戀人,海誓山盟地老天荒的情和愛,讓平常的一湖水和一塊石也有了愛情的靈氣。”

“是啊!我聽說,自古以來,雲間池的來曆本身就有著年輕獵人與睡美人的淒美愛情傳說,發生在雲間池一帶的故事還有很多。”“領導”也極富感慨地說,“現在生活在雲間池沿岸的濱海人,也正在創造著即將流傳千古的美麗傳說。”

是啊,撫今追惜,不知道有多少濱海人的歡歌笑語留在海埂的濤聲中!不知道有多少濱海人的激情隨著雲間池的浪花一浪高過一浪!不知道有多少濱海人的生活是和雲間池的水浪一起追逐拍岸!

午飯後,張幹祥又繼續領著老趙和“領導”往前走,到了民族村附近,他停住了。麵前是一米高的灌木叢。他撥開灌木叢,愣愣地站在那裏,一句話也沒說,“領導”和老趙一看,有些目瞪口呆了。原來在濃密的灌木叢裏隱藏著一條溝渠,溝渠大約一米五寬,裏麵正流淌著黑色水流,汙水中夾雜著不明流沙狀固體,並不停地冒著泡沫。這條“黑龍”被高高的灌木叢遮擋著,很不容易被人發現。

“這條溝渠有多長,通向哪裏?”“領導”問。

“估計有六七公裏,溝渠通往民族村公寓,那裏居住著近十萬居民,這些都是那麼多居民的生活汙水,這些東西直接排入雲間池。”

“領導”看看老趙,說:“你知道這條‘黑龍’嗎?”

老趙搖搖頭,顯得有幾分尷尬:“我們官僚主義啊!從沒有這樣到實地認真檢查過。”

“領導”並沒有發表什麼意見,瞥一眼手表,低聲對老趙說:“咱們準備回去吧!”隨後看看張幹祥,“張幹祥同誌,你原來是幹什麼工作的?”

“我呀!”張幹祥苦笑了一下,“說起來你也許不相信,我可是當年恢複高考後的大學生,學的是中文。”

“那你是老三屆?”“領導”說,“不對,文革中你應該是初中吧!”

“初中畢業。”張幹祥說,“我雖然是初中畢業,但後來複課鬧革命時,我被村裏找去當代課教師,有了機會學習,當得知高考製度恢複後,我白天黑夜‘惡補’,第一次高考語文和政治都得八十多分。可是數學隻得了四分。於是我就找到數學老師,拚命補課,半年後,第二次應考,當然也是我們這些人最後一次機會,我考上師範學院中文係。”

“噢!”“領導”說,“那後來為什麼又當了護林員?”

張幹祥有些尷尬:“唉,人生啊,也許這就是人生。陰差陽錯啊!”

“你退休幾年了?”

“什麼叫退休,每個月四百多塊錢生活費,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知足者常樂。”張幹祥說,“人比人氣死人,當年我的同學許多人都當領導了!”

“張幹祥同誌,謝謝你!”“領導”說,“你為雲間池的治理提供了重要的依據,濱海人民不會忘記你。假如工作需要,請你重新出山,幫助出謀劃策,共商治理雲間池的大計,你願意嗎?”

“隻要能治理雲間池,叫我幹什麼我都願意,我不要任何報酬。”張幹祥說著,睜大那雙疑惑的眼睛,“你們到底是誰?”

“領導”看看老趙,兩人會心地笑了笑,“領導”朝老趙點點頭。

老趙說:“張幹祥同誌,你猜猜看,他會是什麼人。”

張幹祥搖搖頭:“這可不能隨便亂說,我覺得反正不是一般人。”

“其實你心裏應該想到,你上午還說到那位了不起的市委書記。”老趙說。

張幹祥愣住了,睜大雙眼:“莫非您就是新來的市委書記,裘書記?”

老趙點點頭,張幹祥這才恍然大悟,上前緊緊抓住裘耀和的雙手,激動得熱淚盈眶:“真的是裘書記啊,我不是在做夢吧!”

“張幹祥同誌,非常感謝你今天讓我們看到了那麼多真實的情況,”裘耀和說,“我們很快就要研究落實治理雲間池的具體措施,到時我們一定會來請你的。”

“裘書記,濱海人民有你這樣一位市委書記,這是濱海人民的福氣啊!”張幹祥激動地拉著裘耀和的手說,“如今的領導幹部能有萬分之一像你這樣紮實工作的作風,中國何愁不發展,中國何愁還有解決不了的事情。裘書記,隻要市委叫我一聲,我會拚出老命來幹的。”

“好,張幹祥同誌。”裘耀和說,“我也該向你介紹一下了,這位就是市環保局局長趙新普同誌。”

“原來是趙局長啊!”張幹祥說,“趙局長,我今天的講話有些太直率了一些,你是環保局局長,你千萬不要見外,我真的是無意的。”

“老張,你這是什麼意思?”趙新普說,“我這個環保局局長不稱職啊,今天能遇上你這樣的朋友,也是我們的緣分,謝謝你,我相信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告別了張幹祥,裘耀和邁開大步,回過頭說:“老趙啊,趕快把手機借給我用一下,給小姚打個電話,我真的沒想到會這麼長時間。小姚一定著急壞了,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找我呢!”

趙新普大步趕了上去,將手機交給裘耀和,裘耀和剛撥通了電話,就聽小姚說:“書記啊,你終於來電話了,你現在在哪兒?”

“有什麼事嗎?”

“事情多著呢!”小姚說,“最要緊的是省紀委劉軍副書記打了幾次電話找你,你現在哪兒,我去接你。”

裘耀和猶豫了片刻,說:“不用了,我馬上直接去省紀委,其他事情回去再說。”

掛了電話,裘耀和說:“趙局長,讓你們的車子過來一下,我要去省紀委。”

“我已經讓司機在前麵等著了,走,馬上就到了。”

上了車,裘耀和就給省紀委劉軍副書記打了電話。

到了省紀委大門口,裘耀和說:“老趙,你先回去吧,請擬一個會議通知,盡快送給高秘書長。”

到了省紀委,劉軍說請裘書記到省紀委書記洪加山辦公室一趟。

見到洪書記,裘耀和說:“實在抱歉,洪書記,我去雲間池實地觀察了大半天,臨走時把手機放在姚秘書那裏了。”

洪加山說:“裘書記,請你來主要是溝通一下關於濱海市副市長伍克生的問題。”

裘耀和點點頭,說:“我想到了。”

“根據群眾舉報,我們初步調查證實,伍克生在擔任縣委書記、副市長期間,利用職務之便,受賄近百萬元。”洪加山說。

“洪書記,我有一個想法。”裘耀和說。

“裘書記請講。”

“伍克生的問題,具體我還不清楚,我想隻要他受賄的情節和手段不十分惡劣……在這次拆遷問題上,他的幾個兒女並沒有像過去曆次拆遷時帶頭違抗政府拆遷命令,而是自覺地、沒講任何條件地起到了帶頭作用。我想這主要是伍克生做了工作,所以……”

“裘書記,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洪加山說,“我們還要看他對問題認識的態度。”

“好!”

雲間池東北部的海埂風景區是雲間池著名的景點之一,這裏從早到晚遊人如織,熱鬧非凡。三十五條彙入雲間池的河流大部分都集中在這裏,今天,濱海市委、市政府把一個重要的會議從禮堂搬到這裏。

海埂大堤上搭起了臨時主席台,主席台上方懸掛著“濱海市全麵治理雲間池誓師大會”的會標。主席台上沒有一張桌子,也沒有一把椅子,台下同樣沒有一張凳子。

清晨,太陽剛從東山露出半個臉,紫色的霞光映著湛藍的天空,籠罩著雲間池的霧氣嫋嫋地升騰著,在晨光下幻化成五彩的紗巾,美不勝收。

晨曦倒映在雲間池水中,讓人產生許多美好的遐想。突然,傳來一陣歌聲:“我愛你的白雲藍天,我愛你的紅土高原,我愛你的四季如春,我愛你的氣象萬千……”

這首歌被濱海人民一直傳唱著,它從一個側麵折射了以“七彩江南保護”為抓手推進生態文明建設的行動,從一個側麵反映了“寧可犧牲一點發展速度,也要守護好江南生態環境”的信心和決心。濱海市委、市政府更是大聲疾呼:“青山綠水與金山銀山並存!”

上午九時,濱海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協四套班子全體成員,市屬機關以及縣區四套班子負責人出席了大會。

所有的人全部站著,無論是主席台上,還是台下,不僅站著開會,還縱橫成隊,裘耀和走到高高豎立著的話筒前,大聲說:“大家一定知道,今天這個會為什麼在這裏召開!我來濱海之前,聽說雲間池汙染了,但沒想到汙染那麼嚴重。在雲間池畔,就有江南國資水泥海水有限公司和濱海中區特區水泥有限公司,大家知道這兩座水泥廠對雲間池有多大的威脅!海水鎮黃魚村的玉龍山已被采石者掏空,從山下往上看,像被齊腰砍斷,已經不能稱為山了。海水鎮還有一些小型磷肥廠,雖然被叫停,但仍然在偷偷開工,成了汙染雲間池的巨大隱患。”

站在下麵的許多官員看著裘耀和,甚至市委、市政府的領導都覺得裘耀和太神奇了,這些第一手資料他們都是第一次聽說。

“還有,”裘耀和提高了聲音,“從民族林通向雲間池,有一條一米多高的灌木叢,從外麵看,一片綠色,像一條綠色的長帶,係在雲間池上。然而,這卻是糖衣裹著的炮彈,有人知道那是什麼嗎?”裘耀和停住了,目光在人群中慢慢移動,“有哪位知道的,能告訴大家嗎?”

人們相互看了看,滿場鴉雀無聲。

“沒人知道吧!”裘耀和說,“我暫時不揭開這個謎底。今天的會議有一個內容,就是請各位去現場看一看。”

“同誌們,濱海的魅力在雲間池,濱海的未來也在雲間池。”裘耀和顯然有些激動,“雲間池清,濱海興。”

“治湖先治水,治水先治河,治河先治汙,治汙先治人,治人先治官。”裘耀和把聲音提高了八度,“從現在開始,雲間池流域主要入湖河道正式明確實行綜合環境控製目標‘河(段)長負責製’:三十五條入雲間池河道,由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協主要領導各擔任一條河道的‘河長’,河道流經區域的黨政主要領導擔任河‘段長’具體組織實施,對轄區水質目標和截汙目標負總責,實行分段監控、分段管理、分段考核、分段問責。上至二十九位市級領導,下至雲間池流域十二個縣區的鄉鎮長,都有具體的責任和相應的考核目標,把生態指標作為幹部政績的硬指標,堅決實行‘一票製’。”

會議很快結束了。裘耀和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在隊伍前麵,誰也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他並沒有向岸邊走去,卻向真南大橋走去,到了橋上,裘耀和停了下來,轉過臉,看著向他走來的隊伍。

“同誌們,請大家向我手指的左前方看,那就是我剛才說的通向民族林的灌木叢。”裘耀和一邊指一邊招手,直到人們都站在橋上,一齊朝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好,現在請大家再走幾步,到那條灌木叢跟前,親自撥開灌木叢,看看那些綠色的灌木叢裏掩蓋著什麼。”

說完,裘耀和轉身下了橋,隻見他邁開大步,在野田地裏往前走去。

當人們逐步站在灌木叢旁邊時,裘耀和說:“大家撥開灌木叢,看看裏麵是什麼寶貝!”

這些市、縣級領導們怎麼也沒有想到,這條綠色灌木叢裏居然隱藏著汙濁不堪、臭氣衝天的汙水。

當人們再次來到會場時,裘耀和和魯彪早已站在主席台上。

魯彪說:“同誌們,我們在場的這麼多領導們有誰發現了這條可怕的‘黑龍’了?那麼這條‘黑龍’又是怎麼被發現的呢?”魯彪的目光立即從台下轉向身邊的裘耀和,轉過身,深深地向裘耀和鞠了一躬。裘耀和一把抓住魯彪:“魯市長,你這是幹什麼?”

“同誌們!”魯彪轉過身,顯然有些激動,“我們現場的各位領導,你們知道為什麼前幾天有一天找不到裘書記嗎?我現在可以告訴大家,他沒用轎車,沒帶手機,親自在雲間池岸邊明察暗訪,不僅發現了這條‘黑龍’,還查到了許多被關閉多年卻早已悄悄複工的化工廠,同誌們,他可是我們省委常委、市委書記啊!”

“同誌們!”裘耀和接過話題,說,“我現在才知道,這些年來,我們省委、市委在治理雲間池的汙染問題上沒少動腦筋,更沒少投入資金,可是為什麼……”裘耀和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又接著說,“你一邊在這裏治理,可那邊照樣汙染,就像一個人得了重病,病因沒找到,怎麼能把病治好?”

“所以,”裘耀和提高了聲音,“我宣布,玉龍河河長裘耀和,新保相河河長魯彪,大硯河河長駱炳輝……”

“同時,我們還聘請了張幹祥同誌為雲間池治汙的河長助理。”裘耀和說,“張幹祥同誌幾十年來一直住在雲間池南岸,他幾乎每天都到雲間池邊,對於雲間池的情況了如指掌,而且他對治理雲間池提出了許多寶貴的意見,請大家認識一下,這位就是張幹祥同誌。”

裘耀和走上前去,熱情地握著張幹祥的手,說:“張幹祥同誌,希望你和我們共同努力,為治理雲間池作貢獻。”

“從現在開始,在雲間池盆地二千九百二十平方公裏範圍內,凍結任何行政主體、行政部門審批宅基地,農村無序建設必須全部停止,土地證、房產證、產權證‘三證’一律停發,誰發誰負責,誰發就追究誰。”

與此同時,市委書記裘耀和在一張責任表上寫下:“我負責玉龍河。”從而由各“河長”負責的河道治理拉開了序幕。

為了實施“雲間池之腎”生態工程,推進雲間池環湖生態建設工作,濱海市政府決定在雲間池周圍恢複和新建五萬畝濕地及生態林,建設範圍為湖岸後延二百米以內的區域,總麵積三十三點三平方公裏,在這個區域實施“四退三還”,即通過實施退塘、退田、退人和退房,實現還湖、還濕地和還林。恢複和新建濕地三點一萬畝,生態林帶一點九萬畝,搬遷人口二點五萬,拆除房屋一百六十萬平方米。

“望主席!不,應該稱望河長。”金林縣縣長白永信說,“你是女同誌,我實在不忍心讓你在湖岸邊上滿地荒野裏跑,您放心好了,我一定會像篦子篦頭一樣,不讓一個汙染點漏掉!”

“不,白縣長,你剛才稱我什麼?”望怡菊說,“我是河長,你看裘書記的工作作風,我不能再坐在辦公室聽彙報了啊!”

“望主席,你是不是準備寫一篇精彩的報告文學!”白永信說。

“白縣長,你別說,自從裘書記來了之後,濱海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文學的角度來說,真的有太多的素材,太好的細節。”望怡菊說,“可惜我如今當上了‘河長’,工作壓力太大,根本沒有時間去創作,等我退休後我一定寫一部關於裘書記的小說!”

“那好啊!我給你聯係!”

“你是跟著裘書記鍛煉出來了。”白永信說,“喲,望河長今天穿一雙長筒膠鞋嗎?”

“我怕蛇,那些野地荒草裏萬一冒出一條蛇來還不把我的魂給嚇掉啦!”

“這一帶沒有毒蛇,你放心。”

“白縣長,我今天不僅要檢查東大河十七多公裏地的十一個村還有沒有隱藏著的‘黑龍’,還要檢查二百米範圍之內是否禁養了禽畜,沿河的柳樹、竹子、藏柏、蘆葦都栽了沒有。”

“望河長,你要把我累死啊!”

“白縣長,看你一個大男人連這點兒路都走不了,那你開著坦克好了。”

“我對裘書記說說,叫他多帶著你鍛煉鍛煉。”

“我不需要鍛煉,我當年在上高中時三千米長跑得過全校第一名。”

“那是曆史了,現在你和裘書記比比!你沒看到報紙上說裘書記在石楊、沂州時,有一個女領導在參觀現場時跟不上隊,把鞋子脫了提在手裏,有許多年輕的男同誌一天下來腳上都磨出泡來了。”望怡菊說,“哪天我讓裘書記帶著你跑一天看看。”

“望河長,你饒了我吧,我可不敢和裘書記較量,那天去看‘黑龍’時,他在前麵走走等等,許多人已經大汗淋漓了。”

白永信真的沒有想到,一個搞文學的已經五十好幾的女人,竟然有如此的精力和精神。大家心裏都清楚,望怡菊之所以能夠當上市政協副主席,實際上不僅僅因為她小說寫得好,而且是市文聯主席,還得力於她性別上的優勢。可是自從裘耀和來了之後,讓她當上這個市級領導的“河長”,白永信才看到她的驚人毅力。

其實望怡菊之所以全身心地履行責任,全身心地投入到雲間池的治理工作中去,主要還是受到裘耀和的感動,她甚至說,她活了五十多年,雖然過去是搞文學的,過去也接觸過不少大大小小的官員,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有水平、又腳踏實地的領導幹部。

這不,她一個人在荒野的田地裏大步往前走。望怡菊一抬頭,隻見一片低矮的房子,她覺得奇怪,這些房子不像農民的住房,又不像工廠的廠房。望怡菊懷著好奇心,加快腳步,突然聽到雜亂的鴨子叫聲,望怡菊停住了腳步,仔細聽了一會兒,回過頭,向白永信和鎮裏的幹部招招手,白永信加快步伐來到望怡菊身邊。

“你們聽,這是什麼聲音?”

“鴨子!”

“看看去。”望怡菊來到院門口,隻見院子裏那麼多人在殺鴨子。

“原來這是家禽養殖場!”白永信驚訝道。

望怡菊擺擺手,一邊回過頭一邊低聲說:“看看這些鴨子血、髒水都流到哪裏去了。”

當他們來到房子後麵時,發現一條水溝,又髒又臭的汙水緩緩地流出來。

“你們說,這些汙水流到哪裏去了?”望怡菊問。

“還用問,肯定流進雲間池了。”

“你們不是已經檢查過了嗎?”

“誰想到這裏還有這樣一個養鴨場啊!”

“白縣長,必須馬上組織人力,把所有的鴨子運走,這個養鴨場立即拆遷。”望怡菊說,“要是裘書記知道了,我挨了批,你們也是吃不了兜著走。”

望怡菊搞了那麼多年文學,不要說要穿著膠鞋在田野裏跑,還要到拆遷第一線,麵對那麼多群眾,真的是她平生以來第一次。

這天,望怡菊接到白永信的電話,便匆匆趕往開陽鎮,這裏正是東大河兩岸的重要道路,多年來違章建築越建越多,現在要拆掉這些違章建築,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一位八十多歲的老太太麵對鄉鎮幹部,先是吵鬧,後來幹脆睡在地上打滾哭鬧。

在場所有人都束手無策了。望怡菊找來了幾個女幹部,守在老太太身邊,隨後和白永信、開陽鎮的領導商量,暫時放下老太太的房子,將現有該拆遷的房子排隊,誰的官大先拆誰。然後讓那幾個女幹部把老太太扶到辦公室去。

望怡菊說,違章建築不僅影響了市容、交通,更影響了雲間池的水質,大家都是濱海人,都是喝雲間池水長大的,雲間池水汙染了,大家還怎麼生活。老太太說,隻要幹部們拆了,她保證拆。

望怡菊說:“老太太,您這麼大年紀了,說話可要算話!”

到了下午,大小幹部們的違章建築有的已經拆掉,有的正在拆,當望怡菊再次出現在老太太麵前時,老太太呆呆地望了望,一句話也沒說,回到家裏,拿起鐵錘,對準窗子上的玻璃砸了起來。

中國經濟研究中心正在舉行2008年“兩會”解讀以及第五屆中國經濟展望圓桌論壇。某大學教授餘洋發言中公然指責剛剛赴江南任職的濱海市市委書記裘耀和。

“如果一個政府把注意力全放在經濟增長上,他的行為一定要扭曲。你看裘耀和,不接受在石楊、沂州的教訓,剛到濱海市去當市委書記,他就下指標每個局都必須去招商引資,可以想象,民政局也去招商引資,教育局也招商引資,環保局也招商引資,我就在想,濱海是最後一塊淨土,如果裘耀和在那兒幹五年,估計雲間池也完蛋了。”

這個批評很快就在媒體上鋪天蓋地地轟炸開了。《南方城市報》在顯目的位置刊出小標題《裘耀和招商模式將破壞濱海》。文章引用了某大學教授餘洋的發言:“這說明我們不是把全社會的長遠利益放在最根本的追求上。我們現在是拿著增長作為我們合法性的來源,隻要我們給老百姓提供了發展,生活水平提高了,合法性就有了,就可以繼續執政,但不見得,弦繃得太緊了之後有時候就會斷掉。”

隨後,報紙上又出現更加直接的批評:“按裘耀和的設想,濱海就是強力推行工業化,必然大大破壞環境。雲間池遇到這樣的官員是很大的不幸,不太可能變清了。他在沂州搞的工業化成效怎樣,環保怎樣,支持他的人也可以深入去研究一下。我們提拔幹部的模式還是唯GDP、唯經濟增長速度,完全不對子孫千秋萬代負責,所以才會提拔裘耀和這樣的人,才會讓無辜百姓承受國在山河破的慘痛現實。”

對於媒體的轟炸,作出反應的當然是濱海市官方和裘耀和。

在市委常委會上,裘耀和說:“我們要善待和善用媒體,要正確看待媒體報道的一些偏差。媒體的出發點都是沒有惡意的,要理解、支持媒體。”

其實,裘耀和心裏很清楚,對於這種不同意見的批評也好,炮轟也罷,隻能幫助他進一步提高知名度。如果不是當初國家電視台一次又一次的曝光,不是那些各種各樣報紙的“轟炸”,也許裘耀和還走不出沂州市,不要說副省長、省委常委、省轄市的市委書記,恐怕他現在最多也隻能當個沂州市委副書記什麼的。誰會知道石楊有一個激進改革的縣委書記?誰又會知道沂州市有一個“最富爭議的市委書記”呢?全國那麼多縣委書記、市委書記,中央一些主要領導做夢也不會想到有一個裘耀和。中央領導不知道有一個裘耀和,又怎麼會關注他呢?

早在裘耀和當石楊縣縣委書記時,他就屢踩紅線,引起媒體的不斷轟炸,那時,媒體和學者們就已經把他推到了“鐵腕領導”的風口浪尖,他也曾說過:“在外界爭議中揚名,在內部爭論中發展。”當時有人說他是在不斷製造新聞,故意讓媒體來炒作,是不要費用的廣告!國家電視台《焦點訪談》和省電視台《大寫實》的收視率之高,是所有欄目都不可比的,而他卻不止一次地登台亮相。況且那些曝光的事是官場中難以找到的典型,人們對此又是眾說紛紜。現在大學教授又主動站了出來,而且是在“兩會”解讀以及第五屆中國經濟展望圓桌論壇上點了他的名,說是批評,可是卻又沒有什麼傷筋動骨的事情。讓他感到好笑的是,在中國,濱海怎麼叫“好不容易是最後一塊淨土”?他在那裏幹了五年,雲間池怎麼就完蛋了呢?這“完蛋”指的是什麼?這不是在免費為他做廣告又是什麼呢?

裘耀和想了又想,一貫善於利用媒體的他,不覺心中有股難以抑製的興奮和激動。對於他來說,這不能不說是又一次大好機會,這些年來,許多學院派看似對他的“人治”進行不斷的批評,實質上同時又幫了他的大忙。當裘耀和掩飾不住自己的心聲時,便說出了“用不民主推進民主,用人治來推進法治”。裘耀和一語道破中國現階段的現狀,一語道破了當今中國官員的內心世界。而在目前的中國也必須“用不民主推進民主,用人治來推進法治”。想到這些,裘耀和決定借這位教授的地位、聲望再掀波瀾,為他再一次推波助瀾。這又是一件多麼光彩而又體麵的事啊!他覺得這是求之不得而又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裘耀和立即指示濱海市委宣傳部,以市委、市政府的名義,發出正式邀請函,邀請餘洋到濱海來看一看。隨後,不少媒體、網絡上便隨之炒了起來,“遭餘洋教授批評的濱海市市委書記裘耀和邀請該教授到濱海”。

接到邀請函,餘洋雖感到意外,可是他在意外之餘,更多的是興奮。難道大學教授就不需出名,就不需要炒作?平日,他就是出重金也難以找到這樣的好機會,何況這種相互利用、相互炒作的由頭不僅光明磊落,還會大大提高他的知名度,增添一道金燦燦的光環!

是啊,一部新的電視劇、電影出來後,往往拿其中主要演員的緋聞來炒作,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餘洋空降濱海後,受到濱海市委、市政的極高禮遇,聰明的裘耀和並未出場,讓市委宣傳部專人陪同,參觀了雲間池和開發區。

當然,今天的雲間池在裘耀和“強行入軌”的指導思想下,確實麵目一新了。

在雲間池東大河一帶,餘教授看到了雲間池的變化,河水清清,楊柳依依;濕地草青花美,鳥鳴啁啾。

河長望怡菊介紹說:“在這短短的幾個月時間裏,僅東大河一帶拆除違章建築一點三萬平方米,按3~5米寬恢複三十多公裏的河堤,河道兩側二百米範圍內禁養禽畜,建設了河口前置庫淨化示範項目。現在,河道單邊全程通達,沿河遍布柳樹、竹子、藏柏、蘆葦等植物,河水清澈見底。入湖口一千七百多畝濕地內八十個人工浮島點綴其間,放眼望去,小橋流水、荷塘垂柳,風景如畫。”

第二天晚上,裘耀和親自設宴款待了餘洋。

餘洋這個人,雖然當初他是最早對“裘耀和新政”提出批評的學者,但是裘耀和對學者的這個提法很感興趣,或者說這是對他到濱海後改革思路的提升。看似批評,實質是對他的一種耐人尋味的褒獎和宣傳。

餘洋在臨走前,專門約見《南國都市報》記者,談了他這次到濱海的感受。

餘洋說,讓他吃驚的是,這還是第一次因為批評了別人,受到邀請。“我到濱海之後,親眼見到雲間池在裘耀和采取的強有力的具體措施的治理下,有了很大的進步。至於那些批評,我是對一些地方領導片麵追求GDP的做法的批評,其實也不是裘耀和一個人。”

我們不知道餘洋專門約見記者是什麼目的,但是,隨後,這家報紙便報道了記者和餘教授見麵的內容,接著很多報紙、網站都轉載了,還有的媒體展開了大討論。當然餘教授和裘耀和都名利雙收了,隻是雙方都心照不宣罷了。

第十七章 打破規則

清晨,裘耀和鍛煉完身體,剛回到招待所,手機就響了。

“喂,裘書記嗎,我市公安局尚蘭。裘書記,剛才一輛公交車發生了爆炸。”

“什麼?”裘耀和一下子緊張起來,“現場在哪裏?”

“54路公交車,在人民西路潘家灣公交站。”

“我馬上過去。”

裘耀和豈能不知道,54路公交車穿越市區的繁華地段。這條路不僅車輛多,而且行人也多,怎麼偏偏在這個地方發生公交車爆炸,難道這僅僅是巧合?當然他更清楚,公交車爆炸和普通交通事故完全是兩碼事。交通事故很少是人為的,而爆炸究竟是人為還是車老化後自燃的呢?

裘耀和一邊給司機打電話,一邊伸手招出租車,等自己的車來不及了。出租車向爆炸地點開去。然而,道路已經被封鎖,裘耀和隻好下了出租車。他看看表,此刻正是早上上班的高峰期,七點四十分。這時他撥通了尚蘭的手機,兩人見麵後,尚蘭簡單介紹了公交車爆炸的大概經過。可是這突如其來的爆炸讓公安部門毫無頭緒。現場慘不忍睹,哭喊聲揪人心肺,公交車被燒的隻剩下外殼,發動機部位還在冒煙,車周圍一攤一攤的焦糊物,交警除了指揮現場圍觀群眾,還要處理受傷乘客。一位三十來歲的女子渾身是血,頭部被燒得模糊不清,120急救車趕到時,這位女子已經沒了呼吸和心跳。

正在這時,尚蘭的手機響了。

“喂!”

“尚局長!不好了,又一輛54路公交車繞行至人民西路與海源中路交叉口時,發生了爆炸!”

“什麼?”尚蘭驚叫起來。

尚蘭慌慌張張地跑到裘耀和麵前說:“裘書記,又一輛54路車爆炸了!”

“真的?”裘耀和睜大雙眼,“哪有這麼巧的事?走,趕快到現場去!”

此時,正是上班的高峰期,兩輛公交車爆炸霎時間轟動了全市。路上的行人東張西望,左顧右盼,而幾乎所有的公交車上都空無一人。市區的大街上行人越來越多。頓時,濱海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到了現場,同樣是慘不忍睹。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已經沒有生命體征,四名受傷者剛剛被救護車拉走。

兩起公交車爆炸相隔僅僅一個小時,地點也隻相距六公裏,如果不是因為那輛公交車出事而繞道行駛,爆炸地點也許還會重合,這顯然是人為精心策劃的事故,故意破壞的爆炸。

裘耀和鎮靜了一會兒,說:“尚局長,要盡快破案,你知道現在離北京奧運會還有多少時間嗎?”

“我知道,裘書記,這個影響太大了,也太壞了。”尚蘭說,“必須立即報告公安部!”

“你負責向省公安廳和公安部報告。”裘耀和說,“我馬上向中央彙報。”

頓時,全國一片嘩然。離奧運會開幕隻有半個月,濱海雖然遠離北京,但如此針對普通老百姓的惡性案件太出人意料,濱海人根本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濱海市和江南省領導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同樣,裘耀和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國家公安部及時派出了高官專家飛抵濱海,組成“7.21專案組”,但是嫌疑人與線索一直雲山霧罩。

案件總是沒有進展,新聞發布會不斷召開,裘耀和的心裏卻越來越感到一種強大的壓力。網絡上和報紙也越來越多地向裘耀和質詢甚至發難。固然,裘耀和知道這次公交車爆炸案不會結束他的政治生命,也不會像當年石楊縣長壩鄉上河村打死農民那樣讓他行走在刀鋒上,但同樣讓他捏著一把汗,甚至命懸一線。石楊縣那件事的影響僅僅局限於一個縣,或者說一個市。而這次就不同了,公交車爆炸不僅震驚全國,更重要的是離奧運會隻有半個月時間。而奧運會卻是百年不遇的世界盛會,不僅僅是全國的影響,而是會在全世界產生巨大影響。裘耀和沒來得及感歎自己的命運如何,現在首要的是破案,把影響減小到最低限度。

公交車爆炸案一直沒有破,裘耀和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無奈,而就在此時,就在他調任濱海一年之際,送給他的紀念卻是十二月十日早上七點三十分濱海立交橋坍塌事故。裘耀和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聽取了相關專家對事故原因的報告,裘耀和說,這是一起典型的監管不力造成的事故。

裘耀和覺得公交車爆炸案遲遲沒有結果,現在又發生立交橋坍塌事故,盡管他在任何場合下都能冷靜地應對,但是麵對那幾個血淋淋的遇難者,他的心裏有說不出的痛心。

當然裘耀和怎麼也沒有想到,在立交橋坍塌後的第十四天,2008年12月24日,濱海市的文化巷又迎來一個熱鬧非凡的夜晚。大學生們把西方國家的平安夜變成自己的浪漫節日,而這裏對於外國教師和異國族人來說,更是不可錯過的地方,忙碌了一天的外國人紛紛來到薩爾瓦多咖啡館。

“轟隆……”

晚上十點四十分左右,爆炸聲震驚了薩爾瓦多!突如其來的爆炸聲打破了節日的平靜,眨眼間咖啡館門前一片狼藉,血跡斑斑。

雖然7.21爆炸案早已平靜下來,但是7.21爆炸長達五個月還沒有頭緒,於是人們不能不把這起爆炸和那兩次惡性事件聯係起來,一時間,網絡上各種假信息紛紛出籠。

薩爾瓦多爆炸事件的第三天,濱海警方召開新聞發布會,正式宣布薩爾瓦多咖啡館爆炸案和7.21爆炸案告破,罪魁禍首為同一人,也是薩爾瓦多爆炸案中的死者,年近三十歲的本省希圩人李彥。

警方立即向社會公布了薩爾瓦多爆炸案的情況。

7月21日的兩起公交車爆炸案之後,李彥選擇了平安夜再次作案,可他背包裏那枚自製的硝銨炸藥定時炸彈,在他從咖啡館洗手間出來時提前爆炸了。為了證明這三起案件為一人所為,警方將李彥的生物材料與從爆炸裝置線殘留物上提取的生物材料進行了對比檢驗,發現其DNA與公交車爆炸案的嫌疑人完全吻合。

無論怎麼說,裘耀和的二〇〇八年是並不平靜的一年,是他政治生涯中多災多難的一年。

裘耀和很少有空靜下來總結自己的仕途生涯。他當年在K省省級機關官至處長,說起來,處長也是說得過去的官員,可是誰不知道省級機關的那些處長隻不過有兩三間辦公室、三五個兵,大的處也不過十來個人。而一個縣委書記呢?像石楊那樣的大縣,一百七十多萬人口,黨政財文大權集於一身。後來他當了沂州那樣一個市的市委書記,他把能使用上的方法都使上了。無論是醫療衛生製度改革,還是玩空手道變錢,他似乎都是那樣得心應手。這次南調是他人生的一次大轉折,他真的沒有太多的思想準備,濱海是中國南部曆史悠久的省會城市,人口達六百多萬,這是一個中外聞名的大都市,他的角色轉換不是職務上的調整,而是要在思想上進行轉變,當然不能把石楊縣和沂州市的經驗用到這樣一個省會大城市來。

無論是城市建設還是城市改造,石楊和沂州相對於濱海市來說,差別太大了。盡管在石楊縣、在沂州的城市改造上也有許多困難,但和濱海相比,那真的是小巫見大巫。他上任之後的兩大難題是城市交通和雲間池的治理,這一年來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城市交通改造和雲間池的治汙問題上。可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居然在奧運會之前,在同一天的一個小時之內發生兩起公交車爆炸事件,而作案者居然是一個隻有三十歲的年輕人,隻是因為對社會的仇恨。這些都給裘耀和深深的警示,管理一個大都市不隻是發展經濟。

他從沂州市市委書記走上副省長的位置時,在那短短的一年多時間裏,留給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天湖治理。那時他已經深知中央對三湖治理落實責任的要求。其實,天湖的汙染和雲間池相比,雲間池要嚴重得多。當時他治理天湖時,采用河長製。所以他到濱海之後,對治理雲間池也實行了河長製。想來他忽然覺得人生真的難以捉摸。當時,他在談到對付藍藻時開了個小小的玩笑,隻不過是為了讓過於嚴肅的會議有點兒生機罷了,誰知道此言之後不過五個月,他居然成了治理和天湖同命運的雲間池的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