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笨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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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當當……”熊老師把鍾敲響，他要開始上課了。
今天來了三個學生，他們是小花蛇、螃蟹和變色龍。
熊老師開始講課：“今天，我給大家講講什麼是前、什麼是後。這個，這個，怎麼說呢？你們看，肚子朝哪裏，哪裏就是前；背朝哪裏，哪裏就是後。”
變色龍和螃蟹說：“我們懂了，肚子朝哪裏，哪裏就是前；背朝哪裏，哪裏就是後。那麼，地上是前，天上是後。”
小花蛇這時候正繞在樹上，問：“我的肚子朝著哪裏，背又朝著哪裏呢？”
熊老師把小花蛇從樹上扯下來，把他拉得直直的，放在地上，說：“現在你們聽好了，腦袋是前，尾巴是後。”
螃蟹想不明白，就問：“老師，我隻有頭，沒有尾巴，哪裏是前，哪裏是後呀？”
熊老師對螃蟹說：“唉，真是笨學生，你眼睛看出去的地方是前，看不到的地方是後！”
這樣一說，輪到變色龍不明白了。他眼睛會骨碌碌轉，可以轉到任何方向。他把眼睛往後一轉，就看到了自己的尾巴。
變色龍說：“啊，熊老師，我明白了，我的尾巴在前，嘴巴在後。”
熊老師發火了：“你們真是笨學生啊！”
熊老師說：“現在，你們給我排好隊！”
三個學生就排好了隊，螃蟹排在第一，變色龍排在第二，小花蛇排在第三。
熊老師說：“你們看，螃蟹在變色龍的前麵，變色龍在小花蛇的前麵；變色龍在螃蟹的後麵，小花蛇在變色龍的後麵……”
這樣一說，三個學生馬上明白了：“啊，現在我們都懂了什麼是前，什麼是後。”
熊老師背著手走開了，一邊嘀咕著：“唉，真是三個笨學生……”
三個學生看著熊老師的背影，也在嘀咕：“一開始就應該這樣教我們，真是笨老師……”
小醜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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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底有很多的珊瑚礁。這是非常美麗的地方，就像是海底的小森林。
就在珊瑚礁裏，生活著很多各種各樣的小魚。他們一會兒遊到這邊，一會兒遊到那邊，好像有風在吹著他們似的。
可是，有一條魚，他總是躲在珊瑚礁的縫裏，不肯遊出來。
大家都在快樂地遊，就是這條小魚總是很難過。
為什麼呢？因為他總是覺得自己長得很醜。他說：“我的頭太大了，身子太小了，而且，嘴巴很難看。”
在另一個珊瑚礁縫裏，躲著另一條小魚，他也不肯遊出來。他也總是很難過。
為什麼呢？因為他也覺得自己太醜了。他說：“我的頭太小了，身子太大了，而且，身上的花紋很難看。”
兩條小醜魚，都偷偷地看著別的小魚們遊來遊去。他們都覺得，世界上別的魚都那麼美，隻有自己最醜。
有一次，有一條大鯊魚遊過，他厲害的尾巴一擺，卷起很大的漩渦，把兩條小醜魚都卷出了珊瑚縫。
兩條小醜魚慌亂地遊來遊去，都找不到自己躲的珊瑚縫了。
他們麵對麵地碰到了一起。
兩條小醜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頭大的小醜魚對頭小的小醜魚說：“唉，你長得真美呀，頭這麼小。”
頭小的小醜魚對頭大的小醜魚說：“哪裏，你才美呢，有一個這麼大的頭。”
結果他倆都笑了。
這時候，很多的小魚都遊到他們的身邊來了。
兩條小醜魚這才注意到，這麼多的小魚，每一條都長得不一樣，身上的花紋也不一樣。
所有的小魚都歡迎這兩位新朋友。
兩條小醜魚再也不覺得自己醜了，他們和大家遊在一起。
珊瑚礁裏的所有小魚們都明白了，每一條魚都不醜，因為每一條魚都像他們自己。
小魚們一會兒遊到這裏，一會兒又遊到那裏，就像風吹著他們似的。
山大王和小小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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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大王是一個長著會發亮的大眼睛和有八顆尖牙齒的大怪物，專門吃小動物，山裏的小動物快被他吃光了。
這一年的冬天，山大王又背上他的大皮彈弓，出門去打獵。他東看看，西看看，一隻小動物也沒找到。
池塘裏，隻有一條孤零零的小小魚在遊。小小魚是那麼小，還不夠山大王塞牙縫的。
“算了算了，就不吃他了吧。”山大王說。
樹林裏，隻有一隻孤零零的小小鳥。小小鳥是那麼小，還不夠山大王塞牙縫的。“算了算了，就不吃他了吧。”山大王說。
山大王隻好回到他的破屋子裏。當他把皮彈弓掛到牆上，肚子真是好餓啊。他從口袋裏摸出了半個幹得發硬的麵包。
山大王最不喜歡吃麵包，他慢慢地啃著，突然傷心地哭起來：“呸，呸！我多麼可憐，又餓，又冷，又孤獨……”
這時候，那隻小小鳥從窗戶的破洞裏飛了進來，和山大王靠在一起，一邊發抖一邊哭：“我也餓，我也冷，我也孤獨……”
山大王驚呆了：這隻小小鳥竟敢到我的家裏來，不怕我把他烤烤吃了嗎？不過他沒有說出來。
山大王看看小小鳥，小小鳥看看山大王，他們一起哭了起來。
哭了好久，山大王對小小鳥說：“別哭啦，這些麵包屑給你吃吧。”小小鳥說：“謝謝，謝謝！”
可是，小小鳥沒有吃，而是銜起一點兒麵包屑，飛了出去。
山大王想：咦，這是怎麼回事？他幹嗎不在我的屋裏吃？他悄悄地跟了出去。
山大王看到：小小鳥飛到池塘邊，把麵包屑投進水裏去。“原來，小小鳥是在喂小小魚呀！”山大王說。
小小鳥一次一次地銜來麵包屑喂小小魚，自己一點兒也沒吃。小小鳥想：池塘裏的小小魚比他更孤獨。
山大王跑回家，拿來了一個大盆，把小小魚接進盆裏，邁開大步跑回家去。小小鳥在後麵緊緊跟著。
在家裏，山大王對小小鳥和小小魚說：“請你們在我的破屋裏，和我一起過冬天吧……行嗎？”
小小鳥和小小魚說：“行。”
山大王高興得不得了。他先把屋子的破洞補好，再把爐火生得旺旺的，接著開始烤麵包。從今以後，我要和小小鳥、小小魚一起吃麵包……山大王想。
山裏的冷風嗚嗚地吹，可是山大王的屋子裏是很暖和的，烤麵包的香味正從那裏飄出來呢。
豆豆兵去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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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長豇豆國，這裏住著的全是豆豆兵。
有一天，長豇豆司令給豆豆兵們下命令：“河對麵是蠶豆國，去消滅他們！別看他們個兒大，但是我們數量多。”
豆豆兵坐上長豇豆火車，出發了。這長豇豆火車裏，每一節車廂坐著一個豆豆兵。
長豇豆火車開到前麵，不能再開了，因為，有一條大河擋住了去路。
豆豆兵想出了辦法，他們把長長的火車鋸成一節一節，做成小船。
很多的小船下水了，每隻小船上坐一個勇敢的豆豆兵。
小小的船在水麵上晃呀晃呀，好像隨時會翻船。
這時候，蠶豆國的司令用望遠鏡看到了這一切。
“趕快查清他們小船的裝備是不是先進。”蠶豆司令說。
蠶豆兵再用望遠鏡觀察，然後向司令報告：“看清了，他們的船很小，很不安全，好像隨時可能翻船。”
蠶豆司令下了命令：“不知道這些豇豆兵來幹什麼，他們的船不行，注意救他們！”
這時候，有些豇豆船已經翻了船；有些翻得更早的，已經開始沉下去了。
就在這個危險的時刻，蠶豆國開來了大船。這大船，當然是用又大又厚的蠶豆莢製造的，又堅固又威風。
蠶豆兵們把豆豆兵一個個從水裏撈了起來，就像漁民們撈小魚似的。和豇豆兵們相比，蠶豆兵顯得太高大了。
蠶豆司令問濕淋淋的豆豆兵們：“你們這麼落後的豇豆小船，怎麼可以在大河裏開呢？都不要命了？是哪個不懂事的軍官叫你們這麼胡來的？”
豆豆兵們一個個被罵得灰頭土臉的。
蠶豆司令繼續說：“你們到底要去哪裏？我們用蠶豆莢大船送你們去吧。”
豆豆兵們說：“我們哪裏也不去，我們要回家。”
豆豆兵司令混在豆豆兵中間，直到蠶豆兵把所有的豆豆兵都送回到岸上，他才敢發布新的命令：“隊伍解散，大家回家種地去。”
藍鯨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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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色的月亮上偶爾拂過絲絲雲縷，寧靜而端莊。
黑藍的夜空裏釘滿了星星，深遠而冰冷。
深藍的大海，緩緩地起伏，透著呼吸。
它，浮起來了。
仿佛一塊平滑的礁石，海麵上露出了它的背脊。這背脊呈藍灰色，布滿了白色的斑點，泛著深邃的光。這背脊，竟然如此像這星空！是這海洋還不夠大嗎，它要披一塊星空在身上？
它，就是巨大的藍鯨。
藍鯨在看月亮。
它浮在海麵上，一動不動，像一個孤獨的小島。與它的身體相比，它的眼睛是顯得太小了。它們深深嵌在肉裏，忽閃著幽幽的藍光，狡黠地沉思著似的。沒有比藍鯨更愛自己眼睛的生命了。藍鯨的一生，始終孜孜不倦地調理它的眼睛。用海水滋潤洗刷眼睛，讓眼睛常常沐浴在橙色的月光、銀色的星光裏。特別是它還最愛吃那些發著綠光的浮遊生物。這一切，都是為了讓那雙眼睛獲得純淨的藍光。
純淨的藍光，是那麼神秘、幽遠、靈逸，因為，它是靈魂的光。
藍鯨呼出一口氣，熱氣在冷冷的空氣中凝成霧滴，仿佛一根白色的水柱。
它的眼睛，充滿了對月光和星光的渴望。
一個女孩坐在海邊高高的礁石上。
女孩仰頭望著夜空。
月兒昏昏，星兒朦朧。夜空仿佛裹著濃霧，大海一片茫然。
女孩睜大眼睛。她的眼睛非常美麗。然而，那是一雙患了病的眼睛，視力一天天在明顯地減弱。各種藥都醫不了，所有的醫生都歎息著微微搖頭。
這個世界的光亮和色彩，在她眼中，一天比一天顯得模糊，最後，她將投入永遠的黑暗中。
“我還小啊……”
女孩嘴唇顫抖著，睫毛上閃著淚珠。那淚珠，比她的瞳仁更晶瑩。
“到海邊去吧，聽著浪聲看看海，以後，你聽到浪聲，就會和看見海一樣了。”
爺爺是這麼對她說的。爺爺是村裏最有威望的老漁民，鹹味的海水浸了他一輩子，腥味的海風吹了他一輩子，現在，他渾身的骨頭都鏽了，不能出海了。
爺爺愛海。當一切從眼裏消失的時候，唯有海是要永遠記住的。
女孩虔誠地望著黑茫茫的大海。
“大海啊，給我的眼睛一點兒光明吧……”
遠遠地，傳來一聲低沉的螺號。
朦朧中，看見一條帆船出海了。
怎麼夜裏出海呢？女孩想。
模糊的船影裏，亮著一盞藍色的燈。
怎麼是一盞藍色的燈呢？女孩想。
藍燈晃悠著，慢慢消失了，仿佛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海風推著帆船，悄悄地向前駛去。
船上，坐著一個年輕的漁民。
他手裏緊緊握著那杆鉤矛。矛尖上帶著倒鉤，發出白森森的光，冷冷的，像鯊魚的牙齒。
桅杆上那盞藍色的燈，發出鬼鬼祟祟的、捉摸不定的藍光，映在他紫紅的臉上，發出青綠色。
他心裏很緊張。為了一個讓人心慌意亂、耳熱心跳的秘密，他要去冒犯大海。
那雙眼睛是多麼美啊。我就幹這一次……
他望著桅杆上那盞藍燈。它那冷冷的光，使人害怕，又令人興奮。他覺得口渴。
就在這裏等它吧。
船停住了。那帆一收下來，桅杆上的藍燈馬上顯得瘦了。
月亮從雲堆裏鑽了出來。
“啊，藍色的月亮！”年輕人禁不住輕聲驚叫。他看見了一個藍色的月亮。
他出了一身冷汗，再看天上，那藍色的月亮不見了。
橙色的月亮空空地懸著，仿佛會掉下來。
年輕人心跳得厲害，直想嘔吐。
就這一次，就這一次……
藍鯨久久地凝視著月亮和星星。
柔和的月光流進了它幽幽的藍眼睛，活潑的星光跳進了它幽幽的藍眼睛。
藍鯨自己也不明白，它生活在大海，心靈卻仿佛是屬於星空的。
突然，藍鯨的雙眼感受到一陣灼熱。
遠遠的海麵上，竟浮著一點藍光！
月亮和星星霎時失去了顏色。它完全被那一點海麵上從不出現的藍光攝去了。它的呼吸急促起來，魂不守舍地向藍光遊去。
那裏，仿佛有個靈魂在向它召喚。
來了，來了。
年輕人全身緊張，全神貫注地注視著海麵，握著鉤矛的手微微顫抖。
它來了，就像一個漂浮的島嶼。
它停下了，靠得那麼近。它寬大的嘴就伸在船底下。它似乎已停止了呼吸，紋絲不動地用它的雙眼啜飲桅杆上藍燈的光流。除此之外，一切都不存在了。
年輕人注視著它的眼睛。那裏，仿佛是兩朵藍火，正陶醉地舞蹈著。
就是它們，我隻要其中的一個。
年輕人又想起那雙美麗而迷茫的眼睛。
年輕人決斷地舉起鉤矛。一道寒冷的白光，像一道閃電，射向藍鯨的眼睛。
藍鯨發出一聲短促的、痛苦的叫喊，驚呆了。劇痛使它猛然回到現實裏。它看見了鉤矛上拖著的麻繩正像蛇一樣瘋狂地扭動。
驚愕、痛苦、憤怒湧上了藍鯨的心，但最厲害的是絕望。
——我的眼睛！
藍鯨一頭潛下水去。
海麵上發出了一聲巨大的轟響，一個島嶼轟然沉沒了。接著，漩渦中又翹起了藍鯨的尾巴，像一麵複仇的大旗，像一隻憤怒的巨掌。帆船，遭到了沉重的一拍。又是轟然一聲，水麵上零落地漂起帆船的碎片。
年輕人始終抱著那根斷裂的桅杆。桅杆上，捆著鉤矛上的麻繩的另一頭。
我隻要那隻藍眼睛！
年輕人開始收那長長的麻繩，可是，他隻收過來一截空空的麻繩，係著鉤矛的那一頭，早在一聲巨響之時斷了。
我的鉤矛呢？那上麵有我要的藍眼睛。
藍鯨拚命下潛。
麻繩在它突然下潛的那一刻被掙斷了。鉤矛從它眼睛裏脫出，搖搖晃晃地沉向海底。可那是帶鉤的矛啊，鉤矛脫出時，那無情的倒鉤把它的整隻眼睛鉤了出來，離開了它深凹的眼眶。
藍鯨隻能拚命下潛。
它失去了一隻比生命更寶貴的眼睛。巨大的絕望把它埋葬了。它隻有下潛。
海的深處是一片漆黑。有一點孤獨的藍光在下沉。
與此同時，另一點藍光卻在上升。它穿越雲霧般繚繞著的血水，向上浮著，浮著。
暗淡的藍光恍恍惚惚。
夜深了。
黑壓壓的海麵上，浮動著一團幽幽的藍光，像一個茫然的幽靈。
這茫然的幽靈隨波逐流，哪裏是歸宿？
女孩還坐在那塊高高的礁石上。
大海更黑了。
她有點兒心神不寧。怎麼會有人點著藍燈在夜裏出海呢？爺爺說過，出海的人是最忌用藍燈的。藍光是鬼光，會帶來厄運的。有人說，鬼魂的眼睛會發藍光。那麼，鬼魂的眼睛一定很好吧，一定不會像我這樣……
月昏昏，星朦朧。
濃霧一般的世界裏，跳出了一團帶一圈暈的藍光。
女孩看見了它，它在海麵上，正向她漂來。是那帆船回來了嗎？
當女孩盯著它看的時候，那藍光像泉水一樣流進了她的眼睛，涼絲絲的感覺在身體裏滲浸開去。
看著那團帶暈的藍光，女孩的眼睛奇怪地清爽起來。藍暈竟很快地消退，隻剩下純淨透明的藍光。
她的心劇烈地跳著。
藍光越漂越近，海浪搖得它慌亂地晃。
女孩跳進海裏，向它遊去。
她終於抱住了它。
這是一個冰涼、光潔、半透明的水晶球，正發出淡淡的、令人迷惑的藍色光芒。
女孩在抱住它的一瞬間，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月兒不再昏昏，星兒不再朦朧。眼睛所能看到的一切，全是清晰的，就仿佛讓這水晶球的藍光洗過一般。
女孩抱著它，遊上了岸。
這奇異的水晶球，不輕不重，不軟不硬。抱著它，女孩奇怪地感覺到，它又像要沉重地落下地，又像要輕盈地飛上天。
啊，這是一顆海浪孕育的珍珠嗎？女孩想。
一片平靜的大海，拂著溫柔的波浪，波浪上躺著一個藍色的月亮，慢慢搖，輕輕晃……
這是女孩心靈深處的大海。
年輕人抱著那截斷了的桅杆，拚命地遊著。係在桅杆上的那截空落落的麻繩，在後麵頹喪地拖得老長老長。
海水冷得刺骨。年輕人又渴又餓又冷，雙腿劃得有點兒僵硬了。
我怕遊不到岸邊了。
天上的月亮悠閑地穿行在淡雲中，顯得異常輕盈。
如果月亮掉到海裏，一定會毫不費力地浮在水麵上的。它不用遊，隻要浮著就行。多好啊！
星星在閃爍。
那雙美麗的大眼睛，現在一定安然地閉上了吧？要是我得到了那隻藍眼睛的話，那雙大眼睛會更美的。
可是……
海水好像更冷了。海水你可別凍住啊……
女孩抱著水晶球，推醒了爺爺。
爺爺滿臉的皺紋抽動了一陣，昏花的眼睛突然放出異樣的神采。
“這是藍鯨的眼睛啊！”
“啊？”
女孩一下子恍惚起來，她仿佛被推進了一個古老、離奇、神秘的幽穀裏。
藍鯨的眼睛，藍鯨的眼睛……它應該是比夢更虛幻的夢啊。
爺爺開始抽那一袋煙。
“藍鯨是大海中的巨龍，是大海的靈魂。它是我們漁民的神。它從來不作惡，自己隻吃海麵上閃閃爍爍的星星。”
“它愛它的眼睛。因為它的心靈就在眼睛裏。每天，它都用月亮的光、星星的光洗眼睛。天天這樣洗，它眼睛裏的汙濁被一點一點洗去了。”
“什麼是眼睛的汙濁呢？那就是世界上被看進眼睛裏的邪惡。藍鯨的眼睛是容不得汙濁的。汙濁越洗越少，它的眼睛會越來越藍。當它的眼睛沒有了一點兒汙濁，那時，它的靈魂就會升到天上了。”
“藍鯨不是屬於我們的，它不是動物，它是神，是天上的神。它從天上來到大海，是為了來修煉的。它的修煉就是洗眼睛。”
“每個漁民都知道，得到了藍鯨的眼睛，就是得到了光明。有了它，瞎眼能見光明，亮眼能炯炯有神。最珍奇的，它能使人的眼睛變得越來越美，永不衰老。”
“千百年來，多少人想得到藍鯨的眼睛啊。可是，所有的人都失敗了。因為，隻有把藍鯨弄死，才能得到它的眼睛。可是，死去的藍鯨眼睛就不再發光了，因為眼睛也跟著死了。隻有活的藍鯨眼睛才有神效。誰也得不到活的藍鯨眼睛。人在它麵前，隻是一隻螞蟻，能遠遠地對它的藍眼睛看上一眼，就算是幸運了。”
“可……可是，這真是千古罕見的奇跡啊。這隻藍鯨的眼睛，它怎麼會亮著藍光？這麼說，那藍鯨還活著！”
“藍鯨的眼睛是有靈性的，它怎麼會來到你的懷裏呢？是因為你天天在海邊看月亮、看星星，像藍鯨一樣？是因為你也愛著自己的眼睛，像藍鯨一樣？”
“你要好好對待它。要讓它活著，每天帶它去看月亮和星星，讓大海的腥風吹著它。它已經修煉到這樣藍了，真是不容易啊……”
“可是，藍鯨啊藍鯨，你的眼睛怎麼會掉下來呢？”
爺爺滿臉的皺紋裏透出了嚴峻，眼光深邃得像星空。
女孩癡迷地望著遠方，心靈深處那片大海更溫柔了。
藍鯨的眼睛，發出柔和而迷幻的藍光。
年輕人機械地劃動著他的雙腿。
他時沉時浮，衰弱得像一根稻草。
我做了蠢事嗎？難道那雙美麗的眼睛不該更美麗嗎？
月亮，你告訴我，不要像那雙眼睛一樣，總是默默地看著我……說……
前麵出現了黑沉沉的海岸。
海岸……你多像魔鬼的額頭。不過，我已經從你的腳爬到了你的額頭了……
年輕人的腳觸到了沙灘的細沙。
我的腳還能踏在什麼上麵，真是滑稽。
他倒在了沙灘上，像一截頹然的朽木。
遠遠地，似乎有一陣悠長而悲涼的歌，從海麵上漂來。
一個藍色的月亮，一雙美麗的黑眼。可是，卻都那麼朦朧。
“啊，爺爺，他醒啦！”
一個遙遠的聲音。怎麼鳥兒也會說話？
“年輕人，說吧。”爺爺的聲音平靜而威嚴。
一道藍色的閃電直刺年輕人的眼睛，他打了一個寒噤。
“藍鯨的眼睛！天啊！”他失聲叫著。
女孩看著他。他看著女孩。
這是原來的那雙眼睛嗎？美得他不敢看。看著這雙美麗的眼睛，他覺得自己正在變成幹癟的蘋果。
“年輕人，說吧。”爺爺說。
“我……我用鉤矛紮了藍鯨的眼睛……”
沉默。天陰了。
從窗戶外，吹進來一陣腥味的風。
海麵上飄來一陣悠長而悲涼的歌。
“這是藍鯨在哭。”爺爺說。
爺爺的眼光深邃得像星空。
女孩心靈裏那片溫柔的海，正在傾斜。
年輕人昏昏地睡著了。
藍鯨在漆黑的深海裏待了很久。
漆黑中，朦朧地亮著一點兒藍光。它比以前暗淡了很多，而且再也不會躍躍跳動了。多少年那孜孜不倦地啜飲月光和星光的拳拳之情，都白費了。
它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疼痛已變得麻木。
左眼，現在隻剩下一個黑洞。
惡毒之火，從深深的海底升上來，滲透進它的身體，在它心裏熊熊燃燒起來。
它開始迅速上浮。
當它浮上海麵時，長夜已經過去，陽光刺眼地照耀著。
遠處，浮著點點白帆。在它看來，這些白帆是柔和的海麵上的點點黴斑。
藍鯨迅速向這些白帆遊去。一路上，它唱起了悠長而悲涼的歌。
女孩抱著藍鯨的眼睛，坐在那塊高高的礁石上。
蒙在她眼睛上的那層濃霧被撕開了，世界變得多麼美好。
藍天，陽光，飛鳥，大海，白浪……
透明的腥風吹著她懷裏的藍色鯨眼，她心靈深處那片海，波浪更輕更柔了。
“藍鯨啊，我在這裏等著，你不來找你的眼睛嗎？”
恐怖，旋風般地席卷了整個漁村。
漁村裏所有出海的漁船，無一例外地傾覆在大海裏。
從海裏逃生的漁民們驚慌地來找爺爺。
“我們先是聽到一頭藍鯨在遠遠的地方叫，好像在喊冤。後來，看見它一邊叫著一邊飛快地向我們的船隊遊來，我們都沒在意——藍鯨是從來不作惡的。當它遊近的時候，浪湧得特別大，所有的船都亂搖起來。”
“突然，它的頭鑽下了水，尾巴翹了起來，向我們的船拍過來。它每拍一下，就有一條船被拍成了碎片，我們還沒明白過來，所有的船都已被打成了碎片，我們全都掉進了海裏。”
“大家驚慌地抱住斷桅殘片，拚命地往回遊。它沒有追來，隻是停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們，一聲聲叫著，叫聲又悶又長。”
“大家拚命地遊啊，遊啊，都在心裏叫：‘老天保佑，千萬別讓我們遇上鯊魚！’”
“可是，最怕的事情偏偏出現了。西邊，海麵上露出了好幾把黑黑的刀，向我們飛速地劈過來，那是鯊魚的背鰭啊！我們遇上鯊魚群了。大家的心都冰涼了，連叫喊的力氣都沒有，隻有等死了。”
“鯊魚快要靠近我們的時候，海水翻騰起來了，衝起一丈多高的浪。突然，後麵的那頭藍鯨衝上來了。快趕上我們的時候，它一個轉彎，向鯊魚群猛衝過去。鯊魚群一下子被衝散，都驚慌地逃走了。”
“大家鬆了口氣，又拚命遊，回頭一看，那頭藍鯨在我們後麵慢慢跟著。這回看清楚了，它是一頭獨眼藍鯨，一隻眼睛碧藍，另一隻是個空洞。”
“後來它一直跟在後麵，大概是怕鯊魚再來吃我們。”
“我們終於都遊到了岸上，一個人也沒淹死，大幸啊。”
“……可是真怪，這獨眼藍鯨一定是瘋了，又要害我們，又要救我們。”
沉默。
爺爺吧嗒吧嗒地抽著煙，一聲不響地聽完了。他沉重地說：
“這獨眼藍鯨，它在報複。明天再派一條船出海吧，試試它還會不會再來。漁民，總得出海啊！”
海麵上，那一聲聲悠長而悲涼的歌又傳來了。
“就是它。它又在哭了。”爺爺說著，向那個用鉤矛紮藍鯨的年輕人看了一眼。
年輕人感到這目光像一把刀子，直紮他的心。他的精神崩潰了。
“是我，是我啊！我用鉤矛紮了它的眼睛！”
年輕人大叫著，扯著自己的頭發，痛悔地失聲大哭。
沒有一個人作聲，都望著慢慢黑沉下來的天空。
女孩抱著藍鯨的眼睛，坐在高高的礁石上。她迎來初升的月亮，看著第一顆星星在天空出現。
“看看吧，看看吧，這是月亮，這是星星……”女孩輕輕地對藍鯨的眼睛說。
藍鯨眼睛裏的藍光，旋轉起來了。藍光裏，閃出了星星和月亮，閃出了海水裏跳躍的光影，閃出了浮遊著的綠光和斑斕的魚群……
藍光裏，還有另一隻悲哀的藍眼睛。
女孩把它高高地舉向頭頂。
“藍鯨啊藍鯨，你來吧！你的眼睛在這裏，我把眼睛還給你……”
遠遠望去，仿佛女孩捧著一輪藍色的月亮。
報複的火焰在藍鯨的心裏燃燒著，海水也仿佛是滾燙的。它覺得身體要爆炸。
然而，它又感到有一隻溫柔的小手在輕輕安撫它的心，有一雙清澈的眼睛在凝望著它的眼睛。
它還時常蒙矓地感到，自己變得很輕很輕，躺在一片溫柔的波浪上，慢慢搖、輕輕晃……
一條帆船出海了。
船上，就隻有那個年輕人。
是我惹下的禍，就由我一個人來擔當。我願意做一次魚餌，隻要以後漁船不再受到它的侵擾。報複我吧，藍鯨！我等著你來。那雙眼睛已經變得更美麗了，我不再需要別的了。你來吧，藍鯨！
年輕人把帆船停在老地方。
他摸出了一把匕首。刀鋒上，白森森地閃著寒光，像鯊魚的牙齒，像那支鉤矛。
這次也是等藍鯨來，可他的手絲毫也沒有顫抖。他那紫紅的臉，像莊嚴的古銅鍾。
一聲聲悠長而悲涼的歌，唱起來了。
藍鯨悄無聲息地遊近了。
年輕人閉上眼睛等待著。
藍鯨的頭鑽進水裏，油亮亮的，線條優美的尾巴翹了起來，沉重地拍在帆船上。轟的一聲，帆船立刻變成了碎片在空中飛濺開來，散落在水中。
年輕人的頭浮出了水麵。藍鯨的獨眼冷冷地看著他。
水麵上，露出了年輕人的手臂；手上，緊緊握著那把鋒利的匕首。
“藍鯨啊，我們的賬清了！”
年輕人把匕首插進了自己的胸膛。
海水紅了一大片，雲霧般繚繞著。年輕人頭仰著，在紅雲般的血水中，望著天空緩緩下沉。
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充滿了整個天空；純潔、善良、清澈、溫柔的大眼睛，那女孩的眼睛啊。
藍鯨驚呆了。
它無聲無息，默然不動，那首悠長而悲涼的歌，再也沒有唱。它的那隻獨眼，忽然間變得很藍很藍，閃閃跳動出來的，是那種最純淨的藍光。
洗淨一切汙濁的鯨眼，才會有這種最純淨的藍光。
整個漁村在不安中靜靜等待著年輕人的歸來。
四天過去了，年輕人一直未出現。誰也不會知道，年輕人已經用匕首與藍鯨清了賬。
這四天來，藍鯨也沒再叫過，它的沉默更令人害怕。
恐懼，颶風一般襲擊著人們的心。
不能再出海了！漁船默默地空躺在海上，像被扔掉的鞋子。
爺爺把全村的船老大召集到了自己家裏，他要召開一個生死攸關的會。
爺爺握著煙袋，緩緩地說話了。他的眼睛不看眾人，凝望著遠處。
“藍鯨的報複升級了，它不讓我們再出海，我們就要失去大海了，可我們是漁民啊！該把這事了結了，我們必須把它殺死！”
了結？談何容易！對方是藍鯨啊！
“它的一隻眼睛在我孫女手上，把這隻眼睛弄死，藍鯨就會立刻死去。”
船老大們麵麵相覷。弄死那眼睛，女孩的眼睛就會瞎掉的。可那頭藍鯨不死，漁民就不存在了。
“今天夜裏，把那隻眼睛埋了。”
爺爺的聲調平靜、沉穩，可卻像個悶雷。船老大們都說不出什麼話，屋裏靜得仿佛空氣凝固了。
半夜裏，女孩睡著了。藍鯨的眼睛就放在她的枕邊。
爺爺悄悄地捧走了它。
門外，船老大們在靜靜地等著。爺爺雙手捧著藍鯨的眼睛，走在最前麵，船老大們一溜兒跟著。他們，仿佛是一支默默的出殯隊伍，懷著敬畏，也懷著悲哀。
月亮，看上去是那麼蒼白。
船老大們挖好了一個土坑。爺爺親手把那隻眼睛放了下去，鏟上了土，壓平了。
他們默立著，莊嚴地低頭，對這眼睛——這天上的神的眼睛——默默致哀。
月亮躲進了雲層裏。
這時，遠遠的海麵，滑過來一陣短促的叫聲，叫聲是那樣淒慘，竟沒有一絲憤怒和絕望，隻有淒慘。
一陣淒慘的叫聲，刺破了女孩的夢。
枕邊的藍眼睛不在了！
她的雙眼，重又變得模糊，仿佛整個世界被裹在了濃霧裏。
“爺爺，爺爺！”女孩尖叫著，“藍鯨的眼睛呢？”
爺爺走進門來：“埋了。”
啊？女孩像遭到了一下猛擊，呆住了。
爺爺成了一個陌生人。
“怎麼能埋掉它呢？這是藍鯨的眼睛啊！它是活的，活的啊！爺爺！”女孩的眼淚奪眶而出。
爺爺是聾了，啞了，他好像聽不見女孩的哭喊。
“我每天抱它去看月亮，看星星，讓它吹大海的風，就是為了讓它活著；我每天抱著它在海邊等藍鯨，是為了把眼睛還給它。它愛它的眼睛，不能沒有它呀，爺爺……”
女孩跪了下來，苦苦地搖著爺爺。
“你說過，藍鯨是天上的神，漁民不能冒犯的呀！”
海麵上淒慘的叫聲一陣陣傳來。女孩的淚眼模模糊糊。爺爺的臉抽動了一下。
“我隻能告訴你，”爺爺木然地說，“它埋在村頭，你自己去找吧。不過要快，那眼睛很快就會悶死的……”
女孩伸開雙臂，像瞎子一樣向門外摸去，踉踉蹌蹌地投進黑暗裏。
爺爺深邃的目光投入星空，自言自語：“善的惡的我都做了。她近乎是個盲人，能不能找到藍眼睛，那就是神的意誌了……”
天上的月亮，看起來仿佛正在變藍。
村頭，那是一片沒有具體界線的大地方。這淡淡的月光，對她近乎瞎了的眼睛，又有什麼用。
她怎麼能找到埋在地裏的藍眼睛啊。
她在地上摸著，爬著，無數次地摔倒，細小的手指在泥土裏亂挖，鮮血滴滴滲進黑土裏。
女孩幾乎絕望了。
“藍鯨的眼睛啊，你在哪裏？告訴我……我的眼睛看不見啊……”
她的眼睛，突然跳出了一朵微弱的藍火。
她跟著這朵藍火，在後麵急急地爬著。
爬呀，爬呀，藍火跳到了村頭那棵大榕樹下，消失在懸掛下來的密密的氣根叢中。
榕樹下的一塊土地上，發出了一圈藍藍的光暈。女孩小心地挖下去。
此時，海麵上那一陣陣淒慘的叫聲，正在弱下去。
……終於，女孩重又把它抱在懷裏了，這黑乎乎的，沾滿了土的藍鯨的眼睛。
它還活著的，因為藍鯨還在叫。
女孩喜悅的淚水，點點滴在這眼睛上，衝洗著那上麵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