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001b�\b(一)
今天“全體員工”到齊了。趙玉明在老板台後麵正襟危坐:“同誌們,我點一下名。牛邦先!”
老牛這一聲到喊得聲若驢鳴,房頂上的浮塵撲簌簌掉了一地。趙玉明掃了他一眼,老牛,這不是喊海,不用那麼使勁。老牛憨笑了一聲,軍事化管理,這也是咱們公司的光榮傳統嘛。廣勝想笑,想了想又沒笑出來,怕老牛想多了。趙玉明又喊:張屐!昨天看見的那個菜幫子臉蔫蔫地哼了一聲。趙玉明指著他對廣勝說,這位朋友叫張屐,張是張開翅膀的張,屐就是古人稱呼鞋的那個屐,日本人現在穿的木頭拖鞋可能也是這個字。吉林大學美術係畢業的,曾經到俄羅斯列賓藝術學院進修過,玩得一手好雕塑,海運廣場那個看著像青銅的飛馬就是他搞的。廣勝覺得他這個名字真是太恰如其分了,剛才他拖拉拖拉往裏走的時候,就像穿著一雙不跟腳的拖鞋。小拖!這個外號直接出現在了廣勝的腦海裏……這小子大概還沒有二十歲吧。
趙玉明抬眼瞅著坐在靠裏沙發上正在對著鏡子描眉的一個女孩叫了一聲:“王彩蛾。”聲音很輕柔。
王彩蛾刷地把鏡子塞到包裏:“來了。”
廣勝心想,好土氣的名字哦,再看看她塗脂抹粉的臉,廣勝明白了,這是一個外地打工妹。她的臉屬於相書上說的蛇臉,幾乎看不到什麼肉,估計將來是個克夫短命之人。脖子縮在刀背一樣的肩膀上,腦袋直打晃。廣勝注意到,她穿著一件寬鬆的低領衣,一個飯碗一樣堅硬的乳罩直接扣在肋條上,胸脯上空蕩蕩的沒有什麼突兀,越發顯得她有欺世盜名之嫌。
趙玉明皺了皺眉頭:“以後經理開會的時候不準描眉畫臉,還有沒有點組織紀律性了?好了,既然大家都到齊了,我來給大家介紹一下,坐在這個位置上的這位帥哥名叫陳廣勝,是我們公司剛剛聘請的副總經理。陳廣勝先生多才多藝……”
接下來,趙玉明把廣勝吹噓成了成龍那樣的傑出青年,也是畢業於清華大學,也是國內知名油畫家……跟牛副總吹他的口氣如出一轍。無非就是多出了一點,陳廣勝是趙玉明一手培養起來的頗有前途的企業家。大家聽得呆頭呆腦,唉聲一片。窗上麵的一處花花搭搭的雨漬中心,趴著的那隻傻乎乎的壁虎,好象睡著了,一不小心掉在了趙玉明的後脖頸裏,趙玉明拎著襯衣將它抖了出來,一腳踢出去老遠。王彩蛾嚇得花容失色,一頭撲進老牛的懷裏:娘啊,俺害怕!老牛摟緊了王彩蛾,別怕別怕,有我呢。撒開手!趙玉明似乎很嫉妒,老牛幹別的不行,幹這個瞪起眼來了?老牛舔著白花花的嘴唇笑了。
趙玉明唾沫橫飛地在展望公司燦爛的前景,眉飛色舞。廣勝已經不在聽了,他在一種宜人的氣氛中遐想,我要脫離混混噩噩的生活,我要重新回到正常的軌道上來……這種感覺讓他猶如躺在波濤之上,眼前的一切讓他熏熏然。
趙玉明講話的時候,不時敲打桌子上的一本書,遠遠看去那好象是一本線裝的《金瓶梅》。廣勝幾乎把滿嘴噴沫的趙玉明當成了風流倜儻的西門慶……褲兜裏的手機響了一下,廣勝朝趙玉明點點頭,摸出手機來到走廊。
“誰?”
“我,姐姐。廣勝,你能不能來家一趟?有事兒找你。”
“我剛上班,脫不開身,有事兒你就在電話裏說吧。”
“我剛才去華聯商廈給菁菁買了一袋奶粉,打開一看,裏麵生蟲子啦,怎麼辦?去不去告他?”
“好!”廣勝的眼睛立馬放出了藍光,“有發票嗎?沒有?趕緊再去買一袋同樣的,記著,要發票,晚上我回家!”
“好吧,記著回來啊,咱媽想你了。”
“好。現在開會呢,晚上我一定回去。”
廣勝衝天吹了一聲口哨,當空揮了一下拳頭,媽的,想什麼來什麼!進屋,趙玉明正在打電話:劉總啊,沒別的事兒,就是想你了,想讓你過來坐坐,你別想那麼多啦,錢一準給你,一分瞎不了你的!正好我這裏新來了一位油畫家,你不是正裝修房子呢嗎?讓他給你畫副油畫,對!很大的那種!好,我等你,馬上過來啊……見廣勝回來了,趙玉明扣了電話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老規矩,新員工來了全體休息,開歡迎會!一班人馬呼哨一聲奔了樓下的火鍋誠。
外麵刮著白色的風。廣勝抬頭看了看天上,天空瓦藍瓦藍的,沒有一絲雲彩,太陽像剛洗過的盤子一樣,斜斜地掛在偏東的天上。幾點就會餐?趙總真他媽性急,廣勝搖了搖頭……對麵走過來一位扭腰擺臀的小姐,廣勝抓住時機朝她使了一個飛眼,可惜被一個長得像蛋糕一樣的家夥給擋住了。
“陳總,楞著幹什麼?今天這酒席你是主角,快請進。”老牛哈著腰替服務生拉開門,衝廣勝脅肩諂笑。
嗬,還他媽陳總呢,廣勝苦笑了一聲。看著玻璃門映出的自己影影綽綽的臉,廣勝想,其實人如狗,養在某人家裏是一種狀態,養在另一個人家裏又是一種狀態,或胖或瘦,或饑或飽,或生或死,一切都由不得你……想到這裏,廣勝突然笑了,他媽的我跟一條狗又有什麼分別?!對麵那個蛋糕模樣的人,掃了廣勝一眼,莫名地看了看玻璃,神情詫異地捋了捋頭發。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王彩蛾偎在趙玉明的懷裏輕聲呢喃。
(二)
廣勝很喜歡吃涮羊肉,甚至有點上癮的感覺。記得剛從監獄出來的時候,以前的女友給他打電話:廣勝,我們李科長想見見你,晚上在順風肥牛請吃飯。廣勝喜滋滋地趕去了。可能是那位李科長看出來廣勝不怎麼熟練涮羊肉,打個哈哈說,我們先吃,你一邊呆著喝酒吧。廣勝差點沒揍他,廣勝想,老子不去坐這幾年牢,滿漢全席也他媽吃啦,輪到你笑話我?女友見廣勝不高興了,就用嘴點了一根煙,遞給他。那科長似乎滿腹牢騷,酸溜溜地說,這叫間接接吻呐。廣勝斜他一眼,有點明白了,敢情這對狗男女交情不一般!看著他一張一合的大嘴巴,廣勝恨不得把自己的腳給他塞進去,轉念一想,這腳有個三兩個月沒洗了,巨臭!怕影響旁邊食客的食欲,便打消了這個念頭。正在滿地找煤球什麼的替代物呢,這小子竟夾起一筷子羊肉給女友填嘴裏去了,廣勝氣得幾乎暈倒。出門的時候,廣勝裝做喝大了,找個理由,把科長當成了練拳擊用的沙袋子。女友嚇得直哭,廣勝把她送回家,打個車就在半路上攔住了科長,用一塊路邊石逼著科長交代問題。科長也是個小蛋子貨,立馬把自己掰扯了個幹淨,都是你老婆勾引我的,她趁我老婆不在家的時候鑽我被窩裏去了……不多不多,就一次。
廣勝砸了他一石頭,管你幾次呢,一次跟一萬次都他媽一樣,拿錢!
那位科長隨後就成了助人為樂的雷鋒,按月給廣勝發工資,直到廣勝一腳把女友踹了才停止,那已經是一年以後了。
趙玉明要了一個單間,大家剛坐好,風風火火地闖進一位胖得像馬桶一樣的中年人。趙玉明連忙把他讓到旁邊,跟廣勝介紹說,這位是百勝集團的劉總,做地產生意的,是本公司的老客戶啦……那位劉總好象是個急性子,擺擺肥厚的大手打斷了趙玉明:“趙總先別羅嗦,你騙我的錢什麼時候還我?”
趙玉明按他坐下:“劉總,我說過一百次了,那不是騙!天災人禍你懂不懂?人家城管不讓在那兒設牌子,我有什麼辦法?”
胖子硬是不坐:“打什麼馬虎眼?你早知道牌子要拆了還讓我在那兒作廣告?趕緊還錢,要不然咱們黑白兩道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