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廣勝坐牢的時候,老爺子氣得將近一年沒去監獄看他,揚言要解除父子關係,就算我瞎了眼,這個孩子白養活了。廣勝在監獄裏懺悔得不得了,一封接一封的給老爺子寫信,爸爸,我錯了,我不能沒有你。後來,老爺子終於沒能戰勝親情的糾纏,顫顫巍巍地去了監獄探望廣勝,兒啊,爹看你來了!把廣勝感動得一塌糊塗,頭磕得就差沒把腦漿磕出來了……後來,廣勝出獄了,有一陣子閉門不出,整天在家陪老爺子下棋,兩個人幾乎成了哥們兒。再後來,廣勝又開始不著家了,偶爾回來一次,腦袋上一般會纏著厚厚的紗布,有的紗布上麵還沾著血跡,像用過的衛生巾。父子二人又反目了,老爺子見了廣勝如同見了一泡泛著臭味的狗屎,後來幹脆給他買了房子,掃地出門。廣勝可不這麼說,廣勝說,我嫌家裏吵,走了!
廣勝他媽很擔心他,經常做了好吃的給他送來,但往往是歎著氣又回家了——廣勝很少在家。
姐姐就罵她,你個傻逼老太婆管那麼多幹什麼,他死了才好呢,你受他的氣還少嗎?嘁。
廣勝摸了摸有些幹癟的錢包,買點什麼回家呢?
“廣勝,你上來一下!”老牛在樓上喊他,“剛才我還忘了,麻煩你幫我寫份材料。”
“寫什麼材料?我有將近兩年沒見過筆是什麼樣了。”
“咳,簡單,入黨申請書。”
“操,那我就更不行了,”廣勝走上樓,摸著腦袋說,“我連入團申請書都沒寫過呢。”
老牛不聽廣勝嘟囔,一甩手往屋裏疾走,屁股一翹一翹的,似乎很尖、很結實。
這是一個很別致的屁股,喜歡吃雞屁股的朋友可能會對他垂涎欲滴呢,廣勝想。
老牛拿出了很厚的一遝資料:“嘿嘿,你管怎麼也比我有文化是吧?照資料給我抄抄就得,我急著用呢。”
廣勝趴在桌子上胡亂給他抄著材料,老牛就在一旁喋喋不休:廣勝你別看我這個熊樣,我要求上進著呢,趙總說了,下半年總公司就一個入黨名額,我最有希望,趙總說,等我入了黨,就讓我接手本公司,他要調到市旅遊公司當老總呢……嘿嘿,人總得追求個上進不是?廣勝你也得有點理想,總是打打殺殺的不是個事兒啊,你看我,以前我在我們那一帶也不是個善茬子,有一次三個“小哥”要搶我的包,讓我三下五除二“忙活”挺了兩個,最後那個想跑,讓我直接摁在冬青後麵,好一頓收拾,嘿嘿,最後這小子直叫爺爺,爺爺爺爺,我不敢啦,我要走正道啊,再也不當歹徒啦,爺爺饒命!
這番話聽得廣勝直想嘔吐,你他媽拿我當傻逼玩兒呀……廣勝總覺得他是在諷刺自己。歪頭看看,這廝一付渾然忘我的表情,又不太像,隻得苦笑一聲,繼續寫。快要寫完了的時候,走廊上響起一陣嘈雜的聲音,老牛撅著雞屁股快步迎了出去。
廣勝側耳傾聽,外麵好象在爭吵,牛邦先,你今天不給錢就死定啦!老牛說,這塊活兒我都沒拿到錢怎麼給你們?沒有!接著就聽見“咣”地一聲,好象是誰倒在地上了。廣勝連忙扔了筆,搶出門去,見老牛趴在門檻上大叫,人你也打了,錢我還是沒有!有本事就去告我吧!廣勝拉住一個民工模樣的人問:怎麼回事?民工說,領導你給評評理,去年他領著我們三個人幹粉刷活兒,辛辛苦苦的幹了半年,他一分工錢不給,還躲這兒來幹經理了!老牛爬起來說,廣勝,我真的也沒拿到錢呀,人家上麵“一包”的人,把錢要走了,人影不見,你說我該怎麼辦?廣勝好說歹說才把那三個人勸走了。
回到老牛屋裏,老牛還在吹牛逼,操他媽媽,敢打我?這事兒要是退回半年去,我一個不剩的全砸挺了他們!
廣勝訕笑著把材料往他懷裏一推,哥哥,你忙著,我走了。
門口,民工兄弟丟掉的煙頭,嫋嫋地升起一縷青煙,轉瞬扭成了一根細細的麻花。
(三)
這幢寫字樓的樓下是一家很大的火鍋城。下著樓,廣勝嗅著門縫裏鑽進來的羊肉味,腳步有些遲緩。昨天一天沒怎麼吃飯,我得進去飽餐一頓。剛掏出手機想要招集幾個人一起過來聚聚,忽然又改變主意了,不行!這樣下去財主也會吃窮了的,我得學會過日子,我現在是一個憑工資吃飯的人了……想到這裏,廣勝順手撥通了健平的電話:“健平,那個事兒不要辦了。”
“勝哥,哪個事兒……哦!”健平在電話那頭突然笑了,“我操!我知道了,你說的是老石的事兒。”
“就是。別辦了,我改主意了。”廣勝站在樓梯口麵無表情地看著外麵如水的車流。
“嗬嗬,勝哥看來你是真被酒‘藥’斷腦血管了,”健平大聲說,“前天你不是說了嘛,老石的事情就算完啦!”
這話我說過嗎?廣勝記不起來了……這陣子腦子可能真出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