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狙擊戰(1 / 3)

這條山溝的東邊是一麵溝崖,陡峭的崖壁讓這條溝顯得深不可測。喇嘛看見整個溝沿後趴著的全是獨立營的兄弟,大部分都穿著青綠色的土布軍裝,小部分還穿著平常衣裳,有幾個兄弟依舊是一些妖怪樣的打扮。各自的武器橫在跟前,大家都不說話,眼睛緊緊地盯著對麵的小路。

溝崖的背麵大約十裏路開外就是鬱鬱蔥蔥的嶗山,此刻的嶗山籠罩在一片雲霧當中,猶如一幅水墨畫。

傳燈指著坐在一塊石頭後麵的一個高大的背影,對喇嘛說:“過去吧,大哥在等你。”

喇嘛跳過去,對穩坐著沉思的關成羽張口就來:“又讓我跑腿兒是吧?”

關成羽不說話,招手讓他坐過來,摸摸他的口袋,將特別通行證摸出來,默默地看了一會兒,遞給他,點了點頭。

“還真的又讓我跑腿兒?大小也讓我過過眼癮啊大哥,”喇嘛揣起通行證,腆著臉說,“打從咱們來了嶗山,你們打了多少仗啊,我一次也沒撈著參加,這次好不容易逮著這麼個機會,你就讓我過一把癮怎麼樣啊……”見關成羽不說話,喇嘛故意磨蹭,“剛才傳燈跟我說了,你要讓我去俾斯麥兵營,我去那兒幹什麼?你不是早就說過,過幾天咱們去炸平了狗日的,到時候我去打前站總可以了吧?這當口我去幹什麼?那麵又沒有非去不可的事情。”“有,”關成羽陰著臉說,“我已經得到了消息,傳燈他爹和你娘被鬼子押去了那邊,你必須盡快過去看看他們會被押在什麼地方,不然就晚了。”

“大哥真是多此一舉,”喇嘛哼道,“我在翁村見過張彪了……”接著,喇嘛把他見到張彪,張彪說的話對關成羽複述了一遍,“彪哥說,你就不用心事這事兒了,一切有他呢。”

“我不會相信他了,”關成羽一臉漠然,“就是因為太過相信他,大車店才出事兒的。”

“彪哥又不是沒去……”

“我知道他去過,可是他辦事兒沒用心,現在他的心思不在這些事情上。”

“可是他的娘也押在俾斯麥兵營裏啊……哦,不對,他說,他娘已經不在那裏了……大哥,彪哥他娘是不是已經死了?”

“對,死了,”關成羽的臉上看不出表情,“玉生來過,他確定張彪他娘已經死了,但目前還不知道是誰殺了她。”

“還有誰?吉永太郎唄……”

“不可能,”關成羽矜了矜鼻子,“他還沒那麼沒有城府,殺人的另有其人。”

“不會是小爐匠吧?前幾天小爐匠一直在兵營附近晃悠……”

“有可能。喇嘛,以後見到張彪,千萬別跟他提這事兒,我要看看他到底能夠咋樣。”

“關我屁事……大哥,說了這麼多,全是廢話。你就說一句,我到底可不可以在這裏解決幾個小鬼子?哪怕我不動手,看看也好。”

關成羽盯著喇嘛看了許久,抬手拍拍喇嘛的胳膊,口氣不容置否:“你必須下山,這兒用不上你,那邊的事情比這邊要緊。”“我明白了,”喇嘛知道再請求也沒有用了,索性起身,“你的意思是好剛要用在刀刃上,是不是?哈,那我就聽你的……走嘍!”

喇嘛沒有走遠,他繞過幾個兄弟,在兩塊石頭的夾縫中找到了正在將幾顆手榴彈往一起綁的徐傳燈。

傳燈似乎看出來喇嘛不想走,笑著將他拉到了自己的身邊:“我沒騙你吧?你還是一個跑堂的。”

喇嘛往關成羽那邊看了看,一橫脖子:“你說錯啦,大哥讓我在這邊過一把癮再走!”

傳燈不相信,擰著喇嘛的耳朵剛要說話,喇嘛一縮脖子衝向了北邊,在一堆手榴彈後麵趴下了。傳燈笑笑,幹脆跟著他爬了過來。

霧氣漸漸散去,毛茸茸的太陽在頭頂風箏似的飄。

有人在抽煙,有個聲音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掐死!媽的,被鬼子發現,一炮彈丟過來,連雞巴給你削了去!”抽煙的夥計接口一句“削去就削去,反正也沒用了”,蔫蔫地滅了煙。太陽的光線開始強起來,風也停了,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溝沿上趴著的兄弟有幾個沉不住氣了,嗡嗡嚶嚶的說話聲像一大片蛾子在半空中飛。喇嘛抬起頭前後看,綿延二三裏的峽溝裏全是獨立營的兄弟。

小鬼子怎麼還不來呢?喇嘛有些急躁,不會是白等了吧……人家吉永太郎也不是個傻瓜,在大集上沒有發現異常,人家就不會直接從山東頭或者大留島那邊回沙子口?也不對呀,山東頭那邊有楊武的兄弟,大留島那邊有李老三的兄弟,這兩邊沒有槍聲傳來,鬼子一定會經過這邊。小鬼子,快來吧,爺爺等著修理你們呢……喇嘛正這裏心急火燎地四處亂看,東邊聊天的幾個兄弟突然齊刷刷地趴下了。喇嘛迅速藏回手榴彈堆,往下一看,路南頭冒出來一輛青蛙一樣小的卡車,車上的膏藥旗漸移漸近,喇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莫名地竟然有些緊張。

關成羽沉穩地聲音傳了過來:“任何人不許開槍,走近了再打!”

喇嘛緊著胸口跟了一句:“前後都給他卡住了再打?”

傳燈將身邊的那捆手榴彈抱在了胸前:“沒錯,漢傑是個明白人。”

掛著膏藥旗的那輛卡車漸漸大了起來,車輪帶起的泥漿揚場一般往後麵摔。後麵出現幾輛土灰色的裝甲車,緊接著有密密麻麻的鬼子兵冒出來,蝗蟲似的布滿小路,一截一截地往北邊湧。喇嘛緊張得手心攥出了汗,不住地往關成羽那邊看。

傳燈微笑著將身邊的一杆三八式步槍丟過來,壓著嗓子喊:“會用嗎?”

喇嘛拉一下槍栓,應道:“有我不會用的家夥嗎?”話音剛落,已經駛過前方的卡車突然停下了,喇嘛赫然發現卡車上架著一門迫擊炮,旁邊是一挺牛腿粗的重機槍,幾個鬼子速度很快地將機槍和迫擊炮對準了這邊。另幾個鬼子跳下車,每人手裏拿著一麵彩色的小旗衝後麵的裝甲車和湧過來的鬼子兵揮舞。

不知什麼時候,卡車的後麵棋子一般擺滿了一門門閃著烏光的迫擊炮。

喇嘛茫然,難道鬼子提前已經發現了我們?

就在喇嘛愣神的時候,鬼子的迫擊炮響了,炮彈驚飛的鳥群似的飛向這邊。

轟隆隆的爆響,伴隨著尖利的耳鳴,令喇嘛驚恐萬分,不好,鬼子一定是發現了我們……泥土從天上撲簌簌掉落下來,把他搞得灰頭土臉,這才徹底清醒過來,我們在伏擊人家,可是人家是在將計就計呢。

這邊,關成羽也吃了一驚,無意識地喊:“弟兄們趴好,不要亂動!”

正在發懵著互相打量的兄弟們一下子安靜下來。

喇嘛說聲“不能等死啊”,雙手一陣亂摸,摸到步槍,猛地抬起來,一隻手伸過來,死死地按住了他的槍。喇嘛側臉一看,硝煙中露出來的是傳燈沾滿泥漿的臉。炮彈不住地在附近爆炸,如同炸雷在耳邊落下,巨大的聲浪幾乎要撕裂大家的耳膜。大片大片的泥土被掀翻,漫天飛舞的彈片夾雜著石塊,雨點一般四散。

“為什麼不開槍?”喇嘛抻著脖子喊,傳燈聽不見他在說什麼,狠狠壓住喇嘛的手,湊到他的耳邊大聲吼:“聽大哥的,趴好了!”

喇嘛手足無措,看看周圍,有幾個兄弟似乎沒有經過什麼戰陣,蜷縮成一團,撅著屁股抱著腦袋,體若篩糠。還有幾個兄弟蜷縮在戰壕中,雙手護住自己的腦袋,把步槍放在麵前伸手可及的地方。身下的泥土在炸點中翻滾著,如同沸水一般湧動。雨點般落下的炮彈似乎要將這裏撕毀。不時有炮彈徑直落入溝底,血肉橫飛中,不斷有人奔跑著,喊叫著。

一串尖利的嘯音由遠而近,喇嘛大驚,竟然有些後悔自己留在這裏,埋下腦袋,恨不得把身體塞進泥土。身邊轟然一聲巨響,緊接著身體一輕,喇嘛竟然騰在了空中,然後狠狠地砸到了一塊鬆軟的地上。炮彈爆炸的聲音忽然消失了,變成了一片嗡嗡的鳴響。喇嘛感到時間一下子被拉長了,一塊泥土緩緩飛過他的眼前,他感到脊背陣陣發涼,意識也開始模糊起來……我被炮彈打中了,我是不是要死了?一大塊泥土落下來,喇嘛的上半身整個被掩埋起來,我完蛋了,我一個日本鬼子都沒殺就要死了……喇嘛的胸口憋悶不堪,鼻子嘴巴似乎灌進了什麼東西。

奇怪,我怎麼還有感覺?喇嘛輕輕挑了一下手指,勾到一個鐵圈,那是步槍的扳機護圈,步槍還在手中!胸口一鬆,黑暗的感覺隨之消失。

“大口喘氣!”緊閉著雙眼的喇嘛感覺有一隻手把他口鼻上的東西抹了下去。喇嘛睜開眼睛,傳燈擔心又焦急的麵孔出現在他的麵前。一股裹挾著嗆人火藥味的空氣直入喇嘛的氣管,喇嘛劇烈地咳嗽起來,心中湧起一陣狂喜,我沒死,我果然還活著!

剛才還冒在溝沿上的一片腦袋此刻全都不見了,除了幾個受傷的兄弟滾落溝底,大家都躲到了溝沿下麵,齊刷刷地望向關成羽。

關成羽探頭往下看去,大片的鬼子兵在炮火的掩護下開始聚集,把手往南邊壓了壓,又往北邊壓了壓,無聲地笑了。

迫擊炮的轟擊停止了,但機關槍的子彈依然在半空中呼嘯,並向峽溝後方延伸過去。

停頓片刻,鬼子兵開始往峽溝這邊前進,迫擊炮又架了起來。鬼子似乎是在進行地毯式轟炸,峽溝這邊幾乎沒有落地的炮彈,炮彈全都傾瀉在峽溝後麵,周圍的田地被大片掀翻,形成一個一個巨大的彈坑,破碎的莊稼混著泥土,狼藉一片。關成羽將微笑變成了大笑。

陽光透過硝煙,暗淡得有些猙獰。

不時有一團團沙石從峽溝後麵騰起,碎石、土塊被炸上半空,又落下來,把兄弟們砸得痛苦不堪,峽溝對麵的山坡下,一潮一潮的鬼子兵不斷地接近這邊,猙獰的麵目清晰可見。有人在尖聲喊:“拚了吧,別等死呀!”“不許開槍!讓畜生們再近一點兒!”關成羽的咆哮在硝煙中充滿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