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3)

翱翔:鳥高飛時,翅膀一上一下地飛叫翱,翅膀平直不動而回飛叫翔。比喻自由自在地遨遊。翼翼:優雅自得貌。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與。

麾蛟龍以梁津兮,詔西皇使涉予。此四句寫詩人跋流沙,涉赤水,令蛟龍架梁津,詔西皇護我渡河,是具寫登天路的曆程。

忽:不知不覺也。流沙:神話中的地名,泛指西方沙漠地帶。王逸注:“流沙,沙流如水也。”義不甚明。沈括《夢溪筆談》卷三:“沙隨風流,謂之流沙。”析義準確。沙漠地帶黃沙常隨風流動轉移,往往沙陷人沒,危害甚大。

遵:循著,沿著。赤水:神話中的水名,出昆侖山東南隅,流向東北。此見《山海經·海內西經》:“昆侖之虛在西北……赤水出東南隅,以行其東北。”從地理位置上看,流沙西行可達赤水。赤水當為今赫色勒河。赫色勒,回語赤也,故名赤水。此水為塔裏木河上遊,發源於蔥嶺東,與南疆接近。容與:猶豫,徘徊不前。

麾:指揮,命令。梁津:梁為橋梁。津,水上講津即指渡口。黃河與長江不同,渡江隨處可渡,渡河則有一定處所,離開渡口不行,渡口就叫津或渡,如風陵渡、茅津渡等。此句是說指揮蛟龍為他搭好橋梁和渡口。

詔:告也,以上對下曰詔告。西皇:王逸說是古帝少皞,但從字麵看,西皇可能為西王母。關於西王母的傳說很多,今據《山海經·西山經》之方向說:“西水行四百裏曰流沙,二百裏至於瀛母之山。……又西三百五十裏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發戴勝。”勝,首飾也。又《大荒西經》雲:“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後,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侖之丘。有人戴勝,虎齒,有豹尾,穴處,名曰西王母。”西王母是我國神話的中心人物,《山海經》、《穆天子傳》中都有記載,《穆天子傳》中說她可以作詩,與天子往來。漢代以後,變身為絕代美人,一步步將其人格化了。此詩中,屈原經流沙、赤水後,向西行,方向與《山海經》說的西王母住處很相近;還有,西皇與西王母音也相近,所以懷疑此西皇即為西王母。涉:在水中走過,此處作渡解。此句是說,詔告西皇助我安全渡過。路修遠以多艱兮,騰眾車使徑待。

路不周以左轉兮,指西海以為期。此四句指登天之路漫長而艱辛。

騰:傳令。《九歌·湘夫人》:“將騰駕兮偕逝。”意同。《說文·馬部》:“騰,傳也。”王逸注:“騰,過也。”誤。徑待:應為“徑侍”,待與侍形近而誤。《楚辭·遠遊》:“左雨師使徑侍兮,右雷公以為衛。”可證。徑侍,即徑相護衛。侍,侍衛也。

路:途經,這裏作動詞用。不周:神話中山名。古代講不周山處很多,《山海經·大荒西經》:“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合,曰不周。”又《西山經》在《西次三經》講“長沙之山”後,接著說:“又西北三百七十裏曰不周之山。”郭璞注:“此山形有缺不周匝處,因名雲。”《淮南子·天文訓》:“昔者共工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滿東南,故水潦塵埃歸焉。”不周山究在何處,詩人一直向西行,走到盡頭最高處,就越過此山向左轉了。這裏指的可能就是蔥嶺。

西海:神話中的水名,位於西方極遠處。《山海經·大荒西經》:“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後,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侖之丘。”這裏的西海可能指的是裏海。有人說西海為地中海,這很荒誕。期:期止,指期會的目的地。屯餘車其千乘兮,齊玉軑而並馳。

駕八龍之蜿蜿兮,載雲旂之委蛇。此四句極言登天路中儀仗之盛。

屯:陳列。王逸注:“屯,陣也。”千乘:指車從之盛。乘,車乘。古代一車四馬為一乘。

“齊玉馱”句:指千乘齊驅並進。齊:同也。《爾雅·釋畜》:“宗廟齊毫,戎事齊力,田獵齊足。”軑(dài):《說文》:“軑,車轄也。”轄,或作,即金屬管也。戴震《屈原賦注》:“軑,轂端也。《方言》:關之東西曰,南楚曰軑。……齊玉軑,言並轂而馳。”見圖:

車輪轉動,車轂為中心也轉動,車轂與軸就發生摩擦,為防止轂、軸摩擦,就包一層銅(銅管),銅管包軸,從內包到外,把轂口也包著,所以叫轂端也,此即為軑。玉軑即玉製之包在外麵。其實軑一般為銅、鐵製,不可能以玉製。寫玉製,顯其高貴身份也。

從字麵看,“屯餘車其千乘兮,齊玉軑而並馳”。這兩句有問題,不合理,這在當時現實生活中是不可能的。“齊玉軑”就是寫此一車轂與另一車轂並排成一線而馳走。如圖:

古代因道路問題,一般車乘不能並馳,迎麵走也不行。如果轂與轂相碰,軑就斷了,車子就翻了。《史記·田單列傳》記載:“田單走安平,令其宗人盡斷其車軸末,而傅鐵籠。已而燕軍攻安平,城壞,齊人走,爭塗,以折,車敗為燕所虜,惟田單宗人以鐵籠故得脫。”此故事是說,田單受燕人追迫,走到安平,要宗人斷其軸末(即軸突出來的部分,又叫),而傅以鐵,使軸、轂不致脫落。由此可見,車並排走,就會翻車。但屈原為什麼這樣寫,人間雖然不可能,然天上的路是可以的,在雲端中飛馳是可以的,這正是詩人的幻想寫法。

八龍:《爾雅·釋畜》:“馬八尺為。,一作龍。”可見八龍即是馬,不是龍。這與後文“仆夫悲餘馬懷兮”相呼應。蜿蜿:蜿蜒曲伸,形容眾車乘在天空從容行進的樣子。

載:乘也。雲旂:以雲霓為旂,即車旂。委蛇:即逶迤。形容雲旂迎風翻卷飄揚的樣子。抑誌而弭節兮,神高馳之邈邈。

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媮樂。在《離騷》全文中,隻有這四句話是詩人心情最為高興的時候,其他部分都籠罩在悲傷沉重之中。

抑誌:王逸注:“高抗誌行。”誤。抑,按也;誌,通幟,指車旂也。《漢書·高帝紀》:“旂幟皆赤。”顏師古注:“史家或作識,或作誌,音義皆同。”抑誌,即抑止車旂飄動,讓車駕從容行進。弭節:駐車。這裏指在天上持節按轡徐行。弭,止。節,同策,馬鞭,此處代指車乘。按轡,勒住馬韁繩。此句承上文,抑誌(幟)承雲旂句,弭節承八龍句。以抑誌弭節,寫詩人遨遊時的意態從容。

神高馳:神思飛揚。高馳,高飛升天也。《九歌·少司命》:“高馳兮衝天。”《東君》:“撰餘轡兮高馳翔。”意同。邈邈:高遠貌,心曠神馳的樣子。

《九歌》:王逸注:“《九歌》,九德之歌,禹樂也。”傳說是夏後啟從天上盜來的,是歌頌大禹的。《韶》:王逸注:“《韶》,《九韶》,舜樂也。”夏後啟用之為夏樂。《山海經·大荒西經》:“大穆之野高二千仞,開(即啟)焉得始歌《九招》(即《九韶》)。”又《竹書紀年》:“帝啟十年舞《九招》於大穆之野。”此句奏與舞為互文,即又奏又舞《九歌》與《韶》樂。

聊:姑且。假日:閑暇的時光。假,通暇,閑也。《詩經·商頌·長發》:“昭假遲遲。”鄭箋:“假,暇也。”媮樂:即愉樂。媮,同愉。此句意為,我暫且利用閑暇的時光,在天上大行其樂,把一切痛苦都忘掉了。陟陞皇之赫戲兮,忽臨睨夫舊鄉。

仆夫悲餘馬懷兮,蜷局顧而不行。此四句可以說是全詩的結穴處。屈原離鄉去國,飛昆侖,經流沙,涉赤水,達西海,正當他心情最為愉悅的時候,問題突然來了,詩人筆鋒一轉,他飛升於光照赫赫的太空,忽然向下看到了自己的舊鄉楚國,不禁悲從中來。他借仆悲馬病以抒懷,在流連綣顧中,終於從幻想的飛天之旅落到了現實的楚國大地。祖國,他是不忍離開的。這最後的終結,意味綿長,充分表達了屈原眷念楚國的愛國情懷。

陟(zhì)陞:二字重文同義,升也。皇:天也。與“皇剡剡”、“皇覽”之皇不同。 赫戲:光明貌。赫戲與輝煌為聲轉字,即光輝燦爛也。

臨睨:朝下斜視。因為在車上,隻能向下旁視。舊鄉:祖先發祥之地,包括古都丹陽、今都鄢、郢等,此概指楚國。

仆夫:指禦者。懷:王逸注:“懷,思也。”但馬是否有思想呢?若有,人如何知道呢?這裏采用俞樾《讀楚辭》的說法:“懷,當讀為瘣。《說文·疒部》:瘣,病也。《詩》:‘譬彼瘣木。’”此見《詩經·小雅·小弁》:“譬彼壞木。”鄭箋:“壞,瘣也,謂傷病也。”此句是說禦者悲,馬也走病了。

蜷局:即拳曲,走不動貌。王逸注:“蜷局,詰屈不行貌。”顧:流連反顧。

王闓運《湘綺樓說詩》指出:“仆夫悲餘馬懷兮,蜷局顧而不行”兩句,本之《詩經·周南·卷耳》:“陟彼高崗,我馬玄黃。”“陟彼砠矣,我馬瘏矣;我仆痡矣,雲何籲矣。”玄黃,馬病極而變色也;瘏(tú),馬病不能進也;痡(pū),疲累,人病不能行也。

鄉、行合韻,鄉,古音崩;行,音航。見《毛詩古音考》、《屈宋古音義》。亂曰:已矣哉!

國無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

既莫足與美政兮,吾將從彭鹹之所居!卒章顯其誌。“亂曰”總理全詩,突出主旨。詩人自傷:留既不容,去又難舍,無法為美政理想而奮鬥。已矣哉!吾將從彭鹹之所居,以身殉誌。

亂曰:樂終曰亂。即奏樂至後麵,忽然改調,就叫亂。《禮記·樂記》曰:“始奏以文,複亂以武。”《論語·泰伯》:“師摯之始,《關雎》之亂。”劉寶楠《正義》雲:“始者樂之始,亂者樂之終。”以上皆以始、亂對舉。古代奏樂,開始叫“升歌”,一般由太師演奏。始是樂的開端,亂是樂的結束,亂是合樂,如今之合唱,合樂奏《關雎》的樂章。升歌謂之始,合樂謂之亂。辭賦篇末總結全篇要旨的話也叫“亂”。《國語》韋昭注:“篇義既成,撮其大要,為亂辭。”

《楚辭》中,《離騷》、《涉江》、《哀郢》、《懷沙》、《招魂》等篇中都有“亂”。《抽思》篇更複雜,前有“少歌”,後為“倡”,最後為“亂”,較“亂”多了兩個環節。漢朝學作《楚辭》的,如《七諫》、《九懷》、《九思》,每篇後都有“亂曰”。賈誼《吊屈原賦》,最後不叫“亂曰”,而叫“誶曰”。

亂都在篇末,為治亂之亂。漢《景君碑》,《景君碑》,漢代碑刻,額題全文為《漢故益州太守北海相景君銘》十二字,篆書;碑文以隸書體記景君爵裏行誼,以年久字跡漫滅,名字籍貫履曆已無可考。唯碑文最後“曰”仍然可見。碑陰有羽忠等題名。其碑立於漢清縣(今山東聊城西)。碑文見宋洪適《隸釋》六。碑文最後也為“曰”。,同亂。,從聲訓上說為理也,理者治也,反文互訓。如《論語·泰伯》:“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即我有治理國家大臣十人。,上從爪,下從又,中間為一架子,架子上有絲,象兩手理絲之形。雙手理絲為亂,音瞟。所以“亂曰”理也,即是把全篇思想整理後總結起來說的話,所以一定在篇末,且很短。

另外,亂也表現句調的變化,即亂前、亂後句調有不同。《離騷》如此,《涉江》、《抽思》等也如此。《涉江》前為長句子,“兮”字放在上一句之末,“亂曰”後麵為短句子,四字一句,“兮”字放在下一句之末。《抽思》前亦為長句子,“亂曰”後為短句子,基本上四字一句。變調的辦法,古今一樣。詩三百篇也如此,如一篇有三、四章,五、六章,前麵為重調子,最後一章往往變調。如《周南》的《葛覃》、《汝汶》,《召南》的《采蘩》、《野有死麕》,《邶風》的《燕燕》、《終風》,《小雅》的《天保》、《采薇》、《杕杜》、《吉日》,《大雅》的《江漢》,《魯頌》的《泮水》,等等。上述詩,末一章改變調子,這與音樂一樣。音樂重奏複遝,到即將終結時,急管繁弦,音樂突然變調,這在宋大曲就叫“入破”。

總括“亂曰”有三重含義:① 在一篇之末;② 變調;③ 總括上文,突出主旨,所謂卒章顯其誌者也。

已矣哉:王逸注:“絕望之辭。”猶罷了。已,喉音,罷,唇音。喉、唇音對轉。喉、唇對轉,唇、喉也可對轉。如靠邊走——把邊走,靠、把喉唇對轉。如棍子——棒子;巾、絹——帕,都是喉唇對轉。已矣,楚人愛用此語。《論語·微子》記楚狂接輿歌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又《論語·衛靈公》:“已矣乎,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已而、已矣,可見春秋時人就愛用,戰國時人也愛用此。 到了漢代還在用,如賈誼《吊屈原賦》也用“已矣”。

國無人:國家無賢人。王逸注:“無人,謂無賢人也。”莫我知:莫知我的倒文。

又何懷乎故都:此為憤激之詞。何懷:何必懷念。故都:楚國都城郢都,此指楚國。

既莫足與為美政兮:意為既不能一起為實現美政而努力。屈原的美政理想為舉賢授能、遵循法度、合縱抗秦。

彭鹹:王逸注:“彭鹹,殷賢大夫,諫其君不聽,自投水而死。”並說屈原“自沉汨淵,從彭鹹而居處也。”此說法有問題。彭鹹這個名字,在此前文獻中未見到過,他與蹇修一樣都未見於《漢書·古今人表》。且屈原作《離騷》時隻有五十多歲,而他死時已是六十多歲。十幾年前就喊“自殺”嗎,這不妥,頂多隻是一種意願。

在屈原詩作中,有多處提到彭鹹,但沒有投水的意思。他最後的詩作《懷沙》:“知死不可讓,願勿愛兮。”也沒提到彭鹹。綜觀屈原詩中彭鹹所表達的意思是:

(1)法則:認為彭鹹是賢者,可以為後人之法則。如《離騷》:“願依彭鹹之遺則。”《抽思》:“望三五以為像兮,指彭鹹以為儀。”

(2)所居:《離騷》:“吾將從彭鹹之所居。”《悲回風》:“淩大波而流風兮,托彭鹹之所居。上高岩之峭岸兮,處雌蜺之標顛。據青冥而攄虹兮,遂倏忽而捫天。”居,墳墓也。《詩經·唐風·葛巾》:“歸於其居。”鄭箋:“居,墳墓也。”

(3)追思:《思美人》:“獨煢煢而南行兮,思彭鹹之故也。”《悲回風》:“夫何彭鹹之造思兮,暨誌介而不忘!”“孰能思而不隱兮,照彭鹹之所聞。”

彭鹹在漢人作品中,才逐漸有所變化。

漢武帝時,東方朔仿《楚辭》作《七諫》,在《謬諫篇》中有兩句話提到彭鹹:“棄彭鹹之娛樂兮,滅巧倕之繩墨。”言棄彭鹹之法則,枉直追曲也。

直到西漢末年,才有屈原效法彭鹹投水之說。如劉向《九歎》:“九年之中不吾反兮,忽彭鹹之水遊。”“九年之中不吾反”是《哀郢》中的話,這已接近彭鹹投水之說。再看《漢書·揚雄傳》:“棄由聃之所珍兮,蹠彭鹹之所遺。”由、聃,許由、老聃。又揚雄《羽獵賦》:“鉤屈原與彭胥。”彭、胥,彭鹹、伍子胥,伍子胥係忠諫投水死。可見自劉向、揚雄後,彭鹹才有投水之說。

但是,彭鹹究竟是什麼人,今人有兩說:

(1)王闓運《楚辭釋》。說彭鹹為兩人合稱,即彭祖、巫鹹之合稱,皆殷之賢人。兩人當時住在三峽、夔巫之中,彭祖住酉、秀(即酉陽、秀山,均為大山),巫鹹住夔巫,巫山、巫峽即因巫鹹而得名。這是王闓運的主張,由此見前引《悲回風》“淩大波”四句所寫,與彭、鹹住的高山處相似,所以有可能指此。另外,曆史上兩人合稱是有的,如漢人並稱黃老,魏晉人並稱老莊。屈原之前也有並稱的,如《論語·述而》:“竊比於我老彭。”老彭是誰?鄭玄注:老,老聃;彭,彭祖。可見屈原前後都有兩人合稱的例子。

(2)俞樾《讀楚辭·楚辭人名考》有另外解釋。他認為彭鹹疑即彭祖。彭祖,名鏗,從堅聲,《廣韻》堅音古賢切,鹹與堅為雙聲,則彭鹹即彭鏗、彭祖也。他還據《論語》:“竊比於我老彭”,注疏中以為老彭即彭祖,為殷賢大夫,疑彭鹹、彭祖、老彭實一人也。他還據《山海經·大荒西經》言巫鹹、又言巫彭,而《海內西經》隻言巫彭,不言巫鹹,疑巫彭、巫鹹本為一人。他的三問都定彭鹹為一人,但也有很多疑點,如《論語》中的老彭,王弼認為乃老聃、彭祖二人。《山海經·大荒西經》中的巫彭、巫鹹也明顯為二人。《山海經·大荒西經》:“大荒之中有山,名曰豐沮、玉門,日月所入。有靈山,巫鹹、巫即、巫朌、巫彭、巫姑、巫真、巫禮、巫抵、巫謝、巫羅,十巫從此升降,百藥爰在。”《呂氏春秋·勿躬篇》:“巫彭作醫,巫鹹作筮。”也可證為二人。可見巫彭、巫鹹都是古人崇奉的神巫和神醫,在古代都是有很高地位的人物。

《離騷》以“女媭之嬋媛兮”為界,女媭前,為其在人世的鬥爭,詩人百折不回,楚王及一般執政大臣不了解他,不要緊,但他的同懷姐姐不了解他,他很灰心。於是向重華陳辭,談其政治理想。陳辭後,他離開現實人世,上下求索,但到處碰壁,所以心中充滿了矛盾。他飛昆侖,發鹹池,叩天帝,求神女,都一一失敗。最後問卜於靈氛,問神於巫鹹,靈氛勸其離開楚國,巫鹹則勸其留在楚國,經過痛苦的思想鬥爭,他終於聽從了靈氛的話,決定遠走高飛了。但他不是到別的國家去,而是走登天之路,經流沙,涉赤水,到達西海。當他正在天上翱翔時,忽朝下一看,又看到了舊鄉楚國,就不願走了。所以屈原的思想是入世的,是紮根於楚國大地的。他對楚國的不離不棄,深切地表達了他的愛國情懷。

《離騷》是屈原的代表作,共93章、373句(竄入的衍文二句不計)、2477字。全詩汪洋浩瀚,格局宏偉,結構嚴謹,脈理清晰。詩人立足現實,跨越時空,以寫實和幻想的手法,將地上與天國、人間與仙境、現在與過去編織在一起,把現實人物、曆史人物、神話人物鎔鑄於一爐,奇思妙想,托物比興,創造了獨特的藝術形象體係。敘事抒情,說理言誌,選詞造句,儷偶用韻,都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令人驚歎。西漢前期淮南王劉安作《離騷傳》時,讚美《離騷》可與“日月爭光”。劉安《離騷傳·敘》,見《史記·屈原列傳》所引。東漢王逸作《楚辭章句》時,也讚美《離騷》“金相玉質,百世無匹,名垂罔極,永不刊滅者矣!”王逸《楚辭章句·離騷經後敘》。《離騷》的思想藝術成就及其所蘊涵的愛國精神、人格力量,兩千多年來產生了無可估量的影響。1953年,世界和平理事會將屈原與意大利的但丁、波蘭的哥白尼、英國的莎士比亞,同列為“世界四大文化名人”,隆重紀念。這真是我中華民族之光榮和驕傲。九歌(十一篇選七)

《九歌》包括十一篇,但取名《九歌》,這在過去有很多爭論。王逸《九歌序》說:《九歌》為屈原所作。屈原被放逐於南郢、沅湘之間,見民俗好祀鬼神,因而作《九歌》。

《九歌》一名,《離騷》、《天問》中都可見到。《離騷》:“啟《九辯》與《九歌》兮,夏康娛以自縱。”“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媮樂。”《天問》:“啟棘賓商,《九辯》《九歌》。”詩中所引《九歌》,可見為同一來源。《九辯》、《九歌》均為古代樂章名,傳說是夏後啟從天帝處盜來,供人間享受。此可見《山海經·大荒西經》及郭璞注。《山海經·大荒西經》:“夏後開(即啟,漢人避景帝諱改)上三嬪於天,得《九辯》與《九歌》以下。此大穆之野高二千仞,開焉得始歌《九招》(即《九韶》)。”郭璞注:“皆天帝樂名也,開登天而竊以下用之也。”所以屈原《九歌》乃是用的古代樂章之名,後來他的弟子宋玉作的《九辯》,也是用古樂章作為自己文章的大題。

《九歌》與《天問》不同,《天問》有不可解的,《九歌》可以解。但有關《九歌》的問題也很多,《九歌》究竟為何人作,為什麼叫《九歌》卻包含十一篇等等,這都有很多爭論。

王逸《九歌序》說,《九歌》為屈原所作。但近代人對此有不同見解,胡適、陸侃如等人認為:《九歌》為屈原以前人所作,非屈原作,是屈原之前民間的集體創作,是為祀神而作的。胡適說:“《九歌》與屈原的傳說絕無關係,細看內容,這九篇(按應為十一篇)大概是最古之作。”他還認為自己是曆史地看問題,因為文學的發展有其曆史規律,文體的發展一定是短者在前,長者在後,如果說長篇長句的《離騷》創作在前,短篇短句的《九歌》創作在後,二者又都是屈原所作,那就破壞了文體發展的曆史規律。胡適《讀楚辭》,刊《胡適文存》第一卷,上海亞東圖書館1922年版。另外,他的弟子陸侃如也持類似的觀點。陸侃如《屈原》,上海亞東圖書館1923年版,1925年再版。

胡適等人的這種說法是錯誤的。當然文體的發展由短到長是對的,如詩歌,由《詩經》的四言詩,到魏晉南北朝的五言詩,再到唐代的七言詩;從篇幅看,《詩經》最短的為十八字,長的四百多字,以後發展至漢末《孔雀東南飛》,唐代七言歌行《琵琶行》、《長恨歌》、《連昌宮詞》等,胡適有理由說短在前,長在後。但他據此就說《九歌》非屈原作,則是錯的,是機械的。因為從文學史上看,在長篇長句發展的同時,短篇短句可同時存在,並沒有絕跡。如魏晉時五言詩盛行,有的篇幅很長,但作四言詩的也不少,如曹操的《短歌行》,嵇康、陶淵明的四言詩。唐代既有長篇歌行體五言詩、七言詩,也有五絕、七絕。所以胡適等人以此否定《九歌》為屈原作是片麵的。

其次,胡適等人同意王逸說《九歌》是祀神之作,但他們又說是民間藝人的集體創作,可能經過了屈原的改寫加工。

《九歌》是否為屈原改寫的呢?從文學史上看,民間作品經文人改作而成的例子是有的,如唐代民間唱的《竹枝詞》,為七絕形式,唱時手執竹枝,歌詠民間風俗,劉禹錫在四川時,因峽中民間唱《竹枝詞》,聲調動聽,但他對文詞不滿意,於是加以改作。

《九歌》的情況又是如何,我們可以根據《九歌》每篇的內容,作一些分析。《九歌》十一篇,依次為《東皇太一》,15句;《雲中君》,14句;《湘君》,38句;《湘夫人》,40句;《大司命》,28句;《少司命》,26句;《東君》,24句;《河伯》,18句;《山鬼》,27句;《國殤》,18句;《禮魂》,5句。《九歌》排序上有一疑點:《東君》為日神,《雲中君》為雲神,從編次上看,《東君》應在《東皇太一》之後、《雲中君》之前,才比較合理,現排在《司命》之後,可能是漢人編輯之誤。《史記·封禪書》載:“晉巫祠五帝、東君、雲中、司命。”可證東君應在雲中君、兩司命之前。

《九歌》十一篇可分為三類:

第一類:神。屬於天,天上之神。如《東皇太一》、《東君》、《雲中君》、《大司命》、《少司命》。

第二類:祇。管地的,地域之神。如《湘君》、《湘夫人》、《河伯》、《山鬼》。

第三類:鬼。屬於人,人死化神。祖先崇拜、聖賢崇拜、英烈崇拜等均在此列。如《國殤》、《禮魂》。

可見以上每篇都與祀神有關,但說《九歌》是屈原為祀神而作,則有問題。

神是怎樣來的?費爾巴哈在《宗教的本質》一書中的中心思想就是:神不是造人的,而是人造的。神是人對統治者的自然力所表現的一種軟弱性,人不能了解它,所以就以超自然的神來解釋之。自然現象各地不同,人造出的神也不相同,所以神有地方性。中國南北方各有其神,各自崇拜自己的神。如泰山頂上之神,古代是講專司人死後魂魄的,到後期則生出女神泰山娘娘。這一女神流行於華北,西南地區則不知道她。如海神在沿海一帶很流行,拜天妃娘娘起於晉朝,航海人懾於海濤,所以拜天妃娘娘,祈求她保佑,而北方則不祭祀她。由此可見,《九歌》諸神也是有地方性的。哪些在楚國被祭祀,哪些不被祭祀,都很清楚。像《東皇太一》、《雲中君》、《大司命》、《少司命》、《東君》、《河伯》為北方神。河伯又叫馮夷,隻有黃河邊上的人祭他。而《湘君》、《湘夫人》、《山鬼》以及《國殤》、《禮魂》,則是楚人祭祀的神。

古代記錄神的有兩書:一是古代的神都見於《史記·封禪書》,後續的有《漢書·郊祀誌》(至王莽時代),由這兩種史書便可知道《九歌》中的神哪些為楚人所祭,哪些不被楚人祭。還有記錄唐以後諸神的,可見元朝佚名著的《三教搜神大全》。此書有葉德輝重刻繪圖本較好,卷首有葉德輝序。

《九歌》中好句子很多,是《楚辭》中好句子最多的詩歌。從北宋到近代,《楚辭》都作為繪畫題材,其中以《九歌》畫得最多。最著名的有北宋李公麟(號龍眠)《九歌圖》,元趙孟(子昂)、元張渥(叔厚)、明清之交蕭雲從(尺木)都畫過《九歌圖》,都有很高的藝術價值。明末清初來欽之注的《楚辭選注》刻本,來欽之《楚辭選注》五卷,今存有明崇禎十一年戊寅原刊本,清康熙三十年辛未重刻本。此本貴重是因為書中插圖貴重。此書卷首有陳洪綬(號老蓮)畫的十一幅《九歌圖》,後還有其繪的屈原高冠長佩的《屈子行吟圖》畫像。由於畫家對古代冠的形製缺乏了解,屈子頭上頂的好像一隻火柴盒子。

關於《九歌》神的問題,《漢書·地理誌》記載:“楚俗好鬼而禨祥。”“信巫鬼,重淫祀。”王逸《九歌序》說的好:“《九歌》者,屈原之所作也。昔楚國南郢之邑,沅、湘之間,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樂鼓舞以樂諸神。屈原放逐,竄伏其域,懷憂苦毒,愁思沸鬱。出見俗人祭祀之禮,歌舞之樂,其詞鄙陋。因為作《九歌》之曲,上陳事神之敬,下見己之冤結,托之以諷諫。故其文意不同,章句雜錯,而廣異義焉。”

神有地方性,所以《九歌》中有的神被楚人祭,有的則不被楚人祭。秦之前,各地都有各地的神,秦統一之後,中國全部神都為秦所接受,都予以祭祀。到了漢朝也如此,統治者把以前神都接受下來,仍然用以前方式祭祀之。此從《史記·封禪書》中可以看到記載。

據《封禪書》記載:秦始皇二十六年起不斷從西向東巡狩。二十六年至三十八年多次東巡,巡狩的地方很廣。他每到一山就登山刻石,共有六塊刻石,其中兩塊為碣石(河北秦皇島)刻石和會稽(浙江紹興)刻石,其餘四塊均在山東,分別為嶧山刻石、泰山刻石、琅琊刻石、之罘(山東煙台)刻石,後三者均為戰國時齊地。秦刻石一方麵是為了歌頌秦始皇,一方麵也是宣揚秦的聲威,而宣揚的重點對象就是原齊國。

秦始皇東遊海上(即齊地)時,祭祀名山大川及八神。此八神是:① 天主——天齊淵水;② 地主——泰山梁父;③ 兵主——祠蚩尤,東平陸監鄉;④ 陰主——東萊三山;⑤ 陽主——之罘;⑥ 月主——萊山;⑦ 日主——成山。齊東北隅,在其地迎日出(日神),日神即東君;⑧ 四時主——琅琊台。以上八神皆在齊地,可見齊人多神祭祀場景,也是秦始皇重點祭祀的地方。

秦始皇統一天下後,要主祀天下名山大川,他按區域分為兩部分,一是殽之東,主祭名山五:太室(嵩山)、恒山、泰山、會稽、湘山;名川二:曰濟,曰淮。一是華山以西,主祭名山七:華山、薄山(襄山)、嶽山、岐山、吳嶽、鴻塚、瀆山(蜀之汶山);名川四:曰河(黃河),祠臨晉(山西東、潼關以北、同州、馮翊一帶);曰沔,漢水,祠漢中;曰湫淵,祠朝那(在甘肅境內);曰江水(長江),祠蜀(岷江一帶)。明代徐霞客才找到江水發源地,秦時把岷江當成江水之源,所以在岷江祭。

以上都是在當地祭,因為祭地域神不能離開地方,隻能在當地祭,上述祭山神、水神即如此,從秦到漢都照此祭祀。劉邦稱帝後,“後四年天下已定”,他也開始照此祭神。

各地有各地的祭祀,南北方各不相同,如晉巫為北方巫,主要祀玉帝、雲中君,大司命、少司命等。南方是由荊巫祭祀,荊巫有巫先、巫鹹等稱謂,荊巫也祠大司命、少司命,此與晉巫同。河巫是單獨祠黃河的,祠地在晉臨,所以河伯應是黃河一帶人祭祀他。黃河為祟,就要祠河,曆代如此。但楚國沅、湘一帶人不會祠河伯。據《左傳·哀公六年》記載:“初,(楚)昭王有疾。卜曰:‘河為祟。’王弗祭。大夫請祭諸郊,王曰:‘三代命祀,祭不越望。“祭不越望”。望,望祭,古代一種祭法。天子諸侯祭其境內的名山大川,不親臨此地而是遙祭。參見《史記·封禪書》。江、漢、濉(沮)、漳,楚之望也。禍福之至,不是過也。不榖雖不德,河非所獲罪也。’遂弗祭。”以上記載說明在春秋時代,楚人不祭黃河之神,因為黃河不在楚國境內,孔子為此曾誇讚楚昭王“知大道也”。到戰國時,楚國疆土雖擴至淮河以北,但楚人仍不祭河,尤其沅、湘一帶人更不會祭黃河。

可見《九歌》中隻有《湘君》、《湘夫人》在南楚內,《山鬼》在湘西,《國殤》是祭祀為楚國戰死的鬼魂,《禮魂》是祭祀祖先的,其餘各篇都不是楚人祭祀的神,所以《九歌》並非楚人祀神之詩,而大部分是屈原個人的抒情詩。胡適、陸侃如等人認為《九歌》是屈原前楚國各地的民間祭歌,是不正確的。

另外,陸侃如認為《九歌》是屈原以前人創作的,是戰國前春秋時代的作品。他根據《國殤》中“車錯轂兮短兵接”、“左驂殪兮右刃傷”等句關於車戰的描寫,認為屈原時戰車已廢除。他根據《史記·趙世家》趙武靈王事跡:戰國時趙國在北方,經常與匈奴等遊牧民族作戰,匈奴人騎馬作戰,優勢明顯,趙國老吃敗仗,所以從趙武靈王起不用戰車,而是效法匈奴,胡服騎射。胡服上褶下袴(即褲),便於騎乘作戰。中國人正式穿褲子自此始。參見陸侃如《屈原》,上海亞東圖書館1923年出版,1925年再版。

其實說屈原時代已不用戰車,是不能成立的。如《戰國策》中,蘇秦、張儀就說過楚、秦兩國都擁有“車千乘,騎萬匹”的兵力。均見《戰國策·楚策一》。又《史記·蘇秦列傳》:“(蘇秦)乃西南說楚威王曰:楚,天下之強國也,王,天下之賢王也。……地方五千餘裏,帶甲百萬,車千乘,騎萬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資也。”還有《史記·田單列傳》也有關於戰車的記載。蘇秦、張儀、田單與屈原是同時代人,由此可見當時仍有戰車。

總之,《九歌》是屈原在楚國民間巫風祭歌的基礎上加工而成的,詩人以古樂《九歌》名之,非楚俗有《九歌》名也。《九歌》十一篇大部分寫的是人神關係。人神往來,人神戀愛,人追求神,神追求人,神和悅可親,可狎而玩之。可見《九歌》把神人格化,人情化,是讚美神,不是祭神。像《雲中君》、《湘君》、《湘夫人》、《東君》、《大司命》、《少司命》、《河伯》、《山鬼》都是悲劇,實為現實悲劇,含有思想政治色彩,這與《離騷》求神女的悲劇,其內涵是一樣的。所以說《九歌》非楚人祀神之詩,其中浸潤著詩人個人的思想感情,實為屈原的個人抒情詩。

關於《九歌》命名問題。《九歌》題目為九,而內容篇幅則為十一,題目與篇幅不合,因而引起很多爭論。明末清初顧成天《楚辭九歌解》、清蔣驥《山帶閣注楚辭》,將《湘君》和《湘夫人》合而為一,《大司命》和《少司命》合而為一,湊成九篇。稍後劉夢鵬《屈子章句》又將《湘君》、《湘夫人》合成《湘君》前後篇,《大司命》、《少司命》合成《司命》前後篇,是為九篇。其實這都是枉廢精神。理由有二:①《九歌》為音樂名,不是自己命篇的。② 古代三、九為成數,不是實數,此見清人汪中《述學》中《釋三九》一文,即古人把不盡數以三、九概括之,如《離騷》:“雖九死其猶未悔。”像宋玉《九辯》也是用的古樂章名,其內容也有十一段。隻有《九章》是九篇,是劉向雜湊的。

關於《禮魂》問題。《禮魂》篇幅極短,隻五句。有人說此是祭神後所歌,為送神所歌,每篇都可以用到。王夫之《楚辭通釋》曰:“凡前十祀之章,皆各以其所祀之神而歌之,此章(按指《禮魂》)乃前十祀之所通用,而言終古無絕,則送神之曲也。”“篇中更不言及所祭者,其為通用明矣。”讚同其說者頗多。此說牽強。《禮魂》是祭人鬼的,祭的是楚人祖先,其與《東皇太一》等十篇是平列的。戴震《屈原賦注》說:“《禮魂》一章,概言人鬼之有常祀者,亦直賦其事。歌辭反側讀之,可以知其寄意矣。”

東皇太一

東皇太一為天上尊神。王逸注:“太一,星名,天之尊神。祠在楚東,以配東帝,故雲東皇。”作為神名,春秋戰國前未見記載,如《周禮》中就未載,到七國時才有屈原對太一歌詠的詩篇。最早記錄祭太一的除屈原外,還有其弟子宋玉。宋玉《高唐賦》雲:“進純牲,禱璿室,醮諸神,禮太一。”《文選六臣注》劉良雲:“諸神,百神也;太一,天神也,天神尊敬禮也。”自漢代起,記載太一的史料多起來。如《史記·封禪書》:“天神貴者太一。”《索隱》:“太一,北極神之別名。”又《史記·天官書》:“中宮天極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正義》雲:“太一,天帝之別名也。劉伯莊雲:太一,天神之最尊貴者也。”漢武帝時,太一作為天神,更尊奉在五帝之上。《史記·封禪書》:“天神貴者太一,太一佐者五帝。”《漢書·郊祀誌》也有相同記載。據載王莽時仍祀太一。見《漢書·郊祀誌》。太一神漢以後直到唐宋還不斷受到祀奉。此後太一又成為道教中的神,專司給人賜福的。明以後不常見。

《史記·封禪書》專門諷刺漢武帝,說他愚蠢不堪,亂信方士之言,亂祭祀。據載:“亳人繆忌奏祠太一方,曰:天神貴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古者天子以春秋祭太一東南郊,用太牢,七日。為壇,開八通之鬼道。於是天子令太祝立其祠長安東南郊,常奉祀如忌方。”繆忌,方士也。亳,一作薄。《史記》、《漢書》均說薄在山東地方,可見亳人繆忌為齊國人,他奏進祠太一,可見太一最早為齊人所祀,是齊國祭祀的上帝。

東皇太一其名,首見於屈原詩篇,是否因齊在東麵而叫東皇呢,存疑。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

撫長劍兮玉珥,璆鏘鳴兮琳琅。東皇太一,尊神也。首章四句,詞意就極其莊重。

吉日兮辰良:為押韻良辰改為“辰良”,辰,指時。古代以天幹、地支紀年、紀日,以地支紀月、紀時。日有十幹,辰有十二支,一日中必包含天幹和地支,如甲子、乙醜、丙寅、丁卯等,一日十二時辰為子、醜、寅、卯等。此句王逸注:“日謂甲乙,辰謂寅卯。”很對。甲乙,古代指春季。《管子·四時篇》:“是故春三月,以甲乙之日發五政。”唐房玄齡注:“甲乙統春之三時也。”《禮記·月令》:“孟春之月……其日甲乙。”《疏》:“其當孟春、仲春、季春之時,日之生養之功,謂為甲乙。”寅、卯,指夏曆正月、二月。《淮南子·時則訓》:“孟春之月,招搖指寅”,“仲春之月,招搖指卯”。夏曆以正月為建寅之月,卯為二月,均在孟春、仲春之季。可見詩中吉日良辰是指春日最美好時光。古代祭太一,都在新春之季。

穆將愉兮上皇:畢恭畢敬地來愉樂上皇。穆:恭敬。將:且也。《廣雅·釋言》:“將,且也。”上皇:指東皇太一。上,敬稱。

“撫長劍”二句:寫巫盛裝迎神,身掛長劍,腰佩美玉。隻舉劍和玉佩,用筆很經濟。長劍,可參見清程瑤田《桃氏為劍考》,他據《周禮·冬官·考工記》第六《桃氏》說劍所作的考釋,把古代長劍很多名物考證得很清楚。

戰國時劍長三尺,約合今一尺八寸(古一尺為今六寸)。古人為劍起名是以人體部位命名的,如劍身(人身),劍臘(鬣),劍莖(人頸),劍後(喉),劍首(頭)。劍首又叫珥,因為是一圈,和人耳一樣;又叫鐔(蕈,菌子),即劍鼻子、劍把子。如圖:1957年,小石師為研究生講授程瑤田《桃氏為劍考》時,帶來了一柄戰國時期的銅劍,介紹了劍身各個部位的名稱,當他介紹到劍首環孔時,引用《莊子·則陽篇》:“吹劍首者,吷而已矣。”並親自俯身在環孔上吹了一下,吷然有聲。吷(xuè),細聲。按:《莊子》此兩句,陸德明《釋文》引司馬彪曰:“劍首,謂劍環頭小孔也。吷,吷然如風過。”成玄英《疏》:“吷,小聲也。……吹劍環,聲則微小。”

玉珥:即以玉為珥,以玉作裝飾。劍掛在身上,走動時,首(珥)在前,身在後,珥露於手外,所以一見即知為玉珥。璆(qiú)鏘:一作鏐鏘,鏗鏘也。琳琅:美玉也。此句指神巫進退時,五光十色的玉佩相碰,發出鏗鏘和美的聲音。《禮記·玉藻篇》說:“古之君子必佩玉……周還中規,折還中矩,進則揖之,退則揚之,然後玉鏘鳴也。”這即周轉進退玉佩和鳴的情境。

“撫長劍”兩句言佩服之盛。兩句一靜一動,展示了迎神時祭典的肅穆氣氛。瑤席兮玉瑱,盍將把兮瓊芳。

蕙肴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第二章四句言祭品的隆重芳潔。

瑤席:瑤為形容詞,說席之美為瓊瑤之玉一樣。玉瑱:又作玉鎮。鋪席後因怕卷,所以四角用好的玉鎮壓住。可見玉鎮即壓席之物。古代國之大祭大喪才用玉鎮。《周禮·春官·天府》:“凡國之玉鎮,大寶器藏焉。若有大祭大喪,則出而陳之,既事,藏之。”用玉鎮以示祭典的隆重。東皇太一為統領天上的大神,有資格享此祭典。

“盍將把”句:此為古代享神之禮,即手裏拿著滿把的香茅獻給上皇太一。盍:發語詞。瓊芳:指香茅的美麗芬芳。瓊,一作瓊,通藑,香茅也。瓊,也指色美;芳,芬芳,指味香。

蕙肴:蕙,香草;肴;肉類。古代肴祭有兩類:一是太牢,用牛、羊、豕三牲;一是少牢,用羊、豕兩牲。蕙肴,即以蕙草調味,放在肴中。蒸:一作烝,升也。古代以鼎煮食,把牲體去首,半體切成二十一段,於鼎中煮之,祭物在鼎中煮就叫烝。煮牲體時,鼎放在門外堂下,食物煮熟了,把食物放在俎上,拿入堂上,人在堂上用手拆開吃。俎上有四孔,可把湯漏下。一般先吃肉,如要喝湯,就用鉶(盛羹器,亦曰鉶鼎),外有勺子舀湯。見圖:

蘭藉:古代祭神之禮,即以蘭草墊於俎上。蘭,蘭草,根、莖、葉全身都有香氣。藉,墊也。

“奠桂酒”句:以桂、椒浸泡的酒進行祭奠。桂酒、椒漿為互文。桂、椒都是香料。桂,樟科,有香氣,皮可入酒。椒,花椒、川椒,香氣芬芳。

此兩句,蕙、蘭、桂、椒均喻其芳潔。

古代祭祀、請客用以下各物:

鼎、俎、鉶:肴蒸。

豆:高腳盤子,以木製、竹製、銅製或瓦製,盛脯、醢。

籩:形如豆,以竹製,盛棗、栗。

簠、簋:盛飯器。簠,方形,竹製;簋(guǐ),圓形,竹製。見圖:

揚枹兮拊鼓,。

疏緩節兮安歌,陳竽瑟兮浩倡。第三章是寫祭祀東皇太一時陳列的音樂及群巫輕歌曼舞、聯合演奏的情景。

揚:舉起。枹(fú):一作桴,鼓槌。拊(fǔ)鼓:擊鼓。拊,擊也。這裏泛指鍾、鼓、磬一類打擊樂。

□□□□□□:此詩四行一節,按照韻律,全詩都用陽韻,忽轉為歌韻,於韻不協。可見此行下脫失一行。參見聞一多《楚辭校補》。

疏緩節:舞蹈的節奏疏徐緩慢。安歌:悠揚的歌聲綿邈安詳。

竽:吹奏樂,竽有三十六簧。這裏泛指笙、簫、竽一類吹奏樂。瑟:彈奏樂,瑟有二十五弦。這裏泛指琴、瑟、琵琶一類彈奏樂。浩倡:大聲唱。倡,同唱。此指巫者與各種樂器的聯合演奏。巫的職務是樂神的,專負責大作倡樂以樂神。

古樂器有三類:① 吹奏樂,如笙、簫、竽等管樂,笛是後有的;② 彈奏樂,如琴、瑟、琵琶等弦樂,二胡是後有的;③ 打擊樂,如鍾、鼓、磬、鑼、鈸、板、節等。節,竹製打擊樂器。左思《蜀都賦》:“巴姬彈弦,漢女擊節。”不同樂器演奏時位置也不同。古代歌舞有分工,歌在堂,舞在庭,因為堂麵積小,管、弦兩種輕便樂器可以放在堂上,而敲擊樂因振動發聲,音響較大,放在栒虡(sūn jù)(架子)上,置於庭中,即堂下。架子橫曰栒,豎曰虡,如圖:栒虡多寡視階級而定,據《周禮·春官·小胥》“正樂縣之位”載,即王宮縣——四麵縣庭;諸侯軒縣——三麵縣,去南麵庭;卿大夫判縣——兩麵縣,去南、北庭;士特縣——一麵縣,去東、南、西庭。所以“揚枹兮拊鼓”是在庭中(堂下),“陳竽瑟兮浩倡”是在堂上。

為了進一步理解祭祀東皇太一時酒食、音樂的陳列及演奏歌舞的情景,這裏還需介紹一下古代的宮室製度。此可參見焦循《群經宮室圖》及張惠言《儀禮圖》。見下圖:

此為一單元,周圍為牆,中為一院子,北為堂,庭中碑看日影定時用,祭祀時待宰三牲拴於此。此張惠言據《儀禮》推測來的,是東周式的建構。

今北方四合院承其遺緒。見圖示:

古代房屋為五架梁,後發展為七架梁。見五架梁圖示:

靈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滿堂。

五音紛兮繁會,君欣欣兮樂康。第四章寫群巫載歌載舞,演出達到了高潮,為東皇太一帶來了歡樂,帶來了安康。

靈:神巫,這裏指歌舞樂神的群巫。楚人稱神為靈,也稱巫為靈。《九歌·雲中君》王逸注:“靈,巫也。楚人名巫為靈子。”偃蹇:為雙聲疊韻字。屈原詩中運用時意象很不一樣,如《離騷》“望瑤台之偃蹇兮”,王逸注訓為“高”,這是引申義(從旂杆高引申的);《離騷》“何瓊佩之偃蹇兮”,王逸注訓為“盛”,這也是引申義(從旌旂美麗引申的)。本詩的偃蹇何解?此處偃蹇意象和本字很接近。偃本字見《說文》:(?優);金文:,象旂子。《說文·?優部》:“,旌旂之遊,?優蹇之貌,從曲而下,?優相出入也,讀若偃。”可見偃蹇的本字為形容詞,即形容旌旂尾巴隨風上下飄動。枚乘《七發》:“旌旂偃蹇”可證。此處即形容群巫舞時衣帶飄動像旌旂在風中上下飛揚般的飄逸多姿。姣服:穿的服裝美而輕,所以舞時飄動。

芳菲菲兮滿堂:群巫舞在庭中,但芬芳的香氣充盈在堂上。

五音:古樂宮、商、角、徵(zhǐ)、羽五種音階。繁會:錯雜熱鬧。

君:屍也,此指東皇太一。欣欣:歡喜貌。樂康:安樂。

此章寫群巫輕歌曼舞以樂神,君(東皇太一)坐在堂上欣賞。這裏供奉的“神”不是虛的,而是“屍”。上古不是祭畫像、牌位,而是祭屍,就是祭祀時招一活人代替神靈,此活人一般為神靈臣下或後人。祭儀開始時,先由巫祝將“屍”迎至堂上,供其好酒好肉,吃飽喝足後,進行祭祀禮儀,祭禮畢,把“屍”送出大門外。《禮記·曲禮》和《禮器》都有關於夏、商、周三代祭屍製度的記載。《禮記·曲禮》:“禮曰:君子抱孫不抱子。此言孫可以為王父屍,子不可以為父屍。……屍必式,乘必以幾。”《禮記·禮器》:“夏立屍而卒祭,殷坐屍,周旅酬六屍。”即祭畢而宴,按次序勸屍飲酒。旅,序也。《儀禮·士虞禮》更記錄了祝迎屍、酬屍、祭屍、送屍的全過程。其“祝迎下”《注》曰:“屍,主也。孝子之祭,不見親之形象,心無所係,立屍而立意焉。”《禮記》、《儀禮》都是講祭祖先用“屍”的,但東皇太一為天上最高尊神,祭天神用屍,可參見《尚書大傳》卷一:“(舜)帝乃稱王而入唐(指帝堯)郊,猶以丹朱為屍。”《尚書大傳》,漢伏勝撰,鄭玄注。有《四庫全書》本四卷,補遺一卷。丹朱為帝堯之子,充作屍,是恰當的。

《東皇太一》就詩歌本身說,是寫迎神祭祀時盛況,很熱鬧,是寫客觀的場景。東皇太一是北方齊人祭祀的神,而不是楚人祭的神。屈原《九歌》中為什麼就寫《東皇太一》呢?這裏屈原是有所指的。屈原認為祭祀浪費,徒勞無益。祭東皇太一是為了求福祐,屈原認為求神是不可能得到的。屈原不信神,如《天問》中對一切神話都是懷疑、否定的。我們從《漢書·郊祀誌》中可以得到一些消息。《郊祀誌下》記穀永對漢成帝說的一段話:“楚懷王隆祭祀,事鬼神。欲以獲福助,卻秦師。而兵挫地削,身辱國危。”穀永與匡衡為同時人,一次見成帝說了這段話,由此可見懷王好祀鬼神,但並未得到鬼神的福祐。懷王好祀,在《史記·楚世家》、《屈原列傳》中均未見記載。

屈原作品的結局都不圓滿,《離騷》求神女不遇,為悲劇。同樣,祭祀求天神太一,表麵雖寫的如火如荼,莊嚴肅穆,但求神福祐,卻不可得。本篇是屈原不加斷語的諷刺之作,應慢慢體味。

雲中君

《雲中君》寫的是雲神。《穆天子傳》載:雲神是從人間來的,此人名叫豐隆。豐隆既是雲神,也是雷神。《穆天子傳》卷二:“辛酉,天子升於昆侖之丘,以觀皇帝之宮,而對豐隆之葬。”郭璞注:“豐隆筮禦雲,得大準卦,遂為雷師。”又《淮南子·天文訓》:“季春三月,豐隆乃出,以將其雨。”《注》雲:“豐隆,雷也。”豐隆在《離騷》、《思美人》中都寫到過,可見豐隆與雲的關係。《離騷》:“吾令豐隆乘雲兮,求宓妃之所在。”《思美人》:“願寄言於浮雲兮,遇豐隆而不將。”

雲中君是北方神,《史記·封禪書》與《漢書·郊祀誌》都說是晉巫所祠。但也有不同說法,清人梁章钜《文選旁證》卷二七引徐文靖《管城碩記》說:《左傳·定公四年》“楚子涉濉(沮),濟江,入於雲中”。杜《注》:入雲夢澤中。《左傳·定公四年》“雲中”文下杜注曰:“傳說雲夢澤跨江南北,此江南之雲夢。”因此他據此認為雲夢神即雲中君,和湘君一樣,為楚人祀奉的神。梁的說法有問題,理由如下:

(1)《史記·封禪書》有明文,說各地神由各地祭,雲中神為晉人祠,可見不是楚人祠的。

(2)雲中為地名,《左傳》上記,戰國時趙國也有雲中。雲中在晉北,即今山西大同一帶。此後秦還置過雲中郡,見《漢書·地理誌下》。

(3)從《雲中君》本文中也可找到證據:“覽冀州兮有餘,橫四海兮焉窮。”寫雲神的博大,在雲中看各地,一覽無餘。冀州,據《爾雅·釋地》:“兩河間曰冀州。”郭璞注:“自東河至西河。”見下圖:

古黃河分兩條,即西河、東河,在河北境內入海(不是在山東境內入海)。冀州包括黃河以北的河南北部、山西大部、河北全部。而漢南荊州、江南揚州,古代都包括在楚國境內。《雲中君》寫到冀州,可見雲中君為北方神,而非南方神。

《雲中君》寫人追求神,想留神在人間,神來了一下,但風雲變幻無窮,來了後就飛走了,人很失望。浴蘭湯兮沐芳,華彩衣兮若英。

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第一章前兩句寫迎神人用蘭草煮水洗身濯發,穿上華彩衣服,準備迎接雲神。後兩句寫雲神從空中冉冉而下,光照無邊無際。

“浴蘭湯”句:寫迎神人(巫、覡)先沐浴,準備祭祀。湯是洗身;沐是洗發。蘭湯、沐芳,即以香草煮水進行湯、沐。

“華彩衣”句:寫迎神人穿著五彩衣服,像鮮花一樣美麗動人。若,如也;英,花也。王逸、洪興祖解若為杜若。誤。朱熹曰:“若,即如也,猶《詩》言‘美如英’耳。”見朱熹《楚辭辯證上》。此解釋是正確的。

以上兩句說明,古代祭祀,迎神人必先沐浴齋戒,著華麗衣飾,以示虔敬,神方能降臨。

靈:本處“靈連蜷兮既留”與後文“靈皇皇兮既降”,兩句“靈”字,均是指雲神。而王逸注把上句靈指巫,後文靈指雲神,此說法在一文中自亂其意,不妥。連蜷:舒宛夭矯貌。沈約《郊居賦》:“駕雌霓之連蜷,泛天江之悠永。”王筠對此擊節稱讚。沈約歎曰:“知音者稀,真賞殆絕。”見《南史·王筠傳》。既留:已止。王逸注:“既,已也;留,止也。”

爛昭昭:光輝燦爛貌。未央:未已。意謂無邊無際。蹇將憺兮壽宮,與日月兮齊光。

龍駕兮帝服,聊翱遊兮周章。這一章寫將雲神迎入壽宮的情景。

蹇(jiǎn):同“謇”,乃也,發語詞。憺(dàn):安然。壽宮:王逸注:“供神之處也。”此最早見於《呂氏春秋·先識覽·知接篇》:“(齊桓公)蒙衣袂而絕乎壽宮。”高誘注:“壽宮,寢堂也。”古代祀廟分兩部分,前為廟,後為寢(住處)。認為把神迎入壽宮後,可以住下安享祭祀。

龍駕:龍車。所謂雲從龍、風從虎也。帝服:天神的衣服,此指雲神所穿極尊貴的衣服。

聊:姑且。周章:周遊、環遊。《文選》五臣注:“翱遊周章,往來迅疾貌。”此句意謂雲中君性情多變,不可能在壽宮久留。靈皇皇兮既降,猋遠舉兮雲中。

覽冀州兮有餘,橫四海兮焉窮。

思夫君兮太息,極勞心兮。最後一章寫雲中君變幻無常,來也匆匆,去也迅疾,此情此景,隻能令人歎息憂傷。

靈:指雲神。皇皇:同煌煌,絢爛光明貌。降:神自天而下曰降。降,古音洪,見《屈宋古音義》。

猋:形容犬走得很快,此指雲神出沒無常,迅疾高飛回雲中。猋為會意字,此種會意字有兩種類型,一為誇大型,如三犬為猋,三魚為鱻(古鮮字),三木為森,三人為眾等;一為縮小型,如三毛為毳(鳥獸細毛),三鹿為麤(粗而不精),三耳為聶(說話聲小,聽不見,要三個耳朵才能聽見)等。

覽:指雲神自上而下眺望。冀州:古代劃中國為九州,冀州為九州之一,位於今河北、山西一帶。因《禹貢》將冀州列為九州之首,後來人們常以冀州代指中國大地。有餘:意謂雲神靈光照到的地方很廣很遠,不止冀州一處。

橫:充滿。四海:古人認為九州為東、西、南、北四海所包圍,因指九州以外的大地為四海。焉窮:何窮。意謂沒有盡頭。

“覽冀州兮有餘,橫四海兮焉窮。”這兩句寫得最好,氣魄很大。戴震讚其為賦“雲”的傑句。見戴震《屈原賦注》手稿本三卷,刊《安徽叢書》第六輯。屈原擅長描摹體認物性的情態形狀,《雲中君》以雲的特征刻畫雲神,寫形傳神,韻味無窮。如《橘頌》讚頌橘子物性,詠物寄誌,堪稱中國文學中詠物之祖,他的其他篇章寫物都很好。

夫君:夫為語氣詞,讀上聲(fǔ);君指雲中君。太息:同歎息。

極:窮盡,沒有盡頭,不已也。《詩經·唐風·鴇羽》:“悠悠蒼天,曷其有極。”鄭箋:“極,已也。”勞心:勞苦的用心。(chóng):同忡忡,憂也,惆悵憂心。《廣韻·二冬》徒冬切收“”字,注“雲中,憂也,出《楚辭》。”,今讀蟲蟲,由舌頭音轉讀舌上音。

《雲中君》全篇寫人追求神,終因人天相隔而不可得,因而勞苦憂傷。

湘君

《湘君》和《湘夫人》合為一類,都是湘水之神,是楚人祭祀的神。

湘水是湖南有名的一條水,沅、湘、資、澧是四大名水,四水都流入洞庭湖,洞庭湖即由四水彙合而成。洞為通也,即四水通過此流入大江。洞庭湖為中國本部最大的湖泊。四水中,資、澧短,沅、湘長。湘水由廣西桂林發源,向北流,經湖南湘陰,入洞庭湖;沅水發源於貴州,東流入洞庭湖。

湘水很美,水很清。《水經注》:“白沙若霜雪,赤岸若朝霞。”

湘君、湘夫人即湘水之神,其來源有二說:

(1)《史記·秦始皇本紀》:始皇二十八年由湖北至湖南,“浮江,至湘山(即君山)祠,逢大風,幾不得渡。上問博士曰:‘湘君何神?’博士對曰:‘聞之堯女舜之妻而葬此。’於是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樹,赭(赤也)其山”。此處湘君指娥皇、女英二妃,堯之女舜之妃。從此說的人較多,如劉向、王逸、鄭玄、張華等,唐代韓愈《黃陵廟碑》也從此說。

(2)《山海經·中山經》:“洞庭之山(湘山也)……帝之二女居之。”郭璞用此說,郭注:“天帝之二女,而處江為神也。”此處湘君、湘夫人指天帝之二女。從此說的較少,六朝時江淹從此說,其《遂古篇》:“帝之二女遊沅湘兮。”

二說以第一說為當。我們從《湘夫人》中也可找到內證:“九嶷繽兮並迎,靈之來兮如雲。”九嶷傳為舜所葬之地,是舜把湘夫人接去了,可見湘夫人為舜妻。

《九歌》從《雲中君》到《山鬼》,都是用幻想筆法寫人神關係,王逸注未搞清楚,很多都解釋不通。從朱熹到戴震才把《九歌》各篇解釋通了。朱熹在《楚辭辯證上》說:“《九歌》諸篇,賓主彼我之辭,最為難辨,舊說(指王逸注)往往亂之,故文意多不屬,今頗已正之矣。”君不行兮夷猶,蹇誰留兮中洲?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令沅湘兮無波,使江水兮安流。

望夫君兮未來,吹參差兮誰思!第一章寫人追求湘君女神,神使人失望。

“君不行”兩句:寫人等待湘君來,而湘君不來,人等得不耐煩,懷疑湘君被別人留在洲中了。這兩句是問語。君:指湘君。夷猶:即猶豫,徘徊不前。蹇:楚人常用的發語辭。誰留:為誰而留。留,待也。中洲:水中陸地。

以下六句是寫人的行動。

要眇(yào miǎo):美好也。眇,本為一目小也。但此處眇,同“妙”。眇從東漢《魯峻碑》陰才見從女之妙,之前妙都寫成從目的眇。宜修:裝飾恰到好處。這句意為,此人自認為儀態美好,又適當作了修飾,定可追求到湘君。

“沛吾乘”句:很快乘桂樹製成之舟去尋求湘君。沛:形容小船行得快。吾:為屈原代靈巫自謂。桂舟:以桂木為舟,顯其芬芳高潔。

“令沅湘”兩句:出發前向神祈禱,要求神保祐他,祈望江水平靜無波,可平安找到湘君。

“望夫君”句:但結果令人失望,湘君並沒有來。夫君:君指湘君,夫為發語詞。

“吹參差”句:意謂我吹著排簫,思緒悠悠,想念著湘君。參差(cēn cī):不齊也。本為簫的別名,古本即作“篸”,竹製管樂器,古稱排簫為簫。洪補注引應劭《風俗通》:“舜作簫,其形參差,象鳳翼。”隨後說:“參差,不齊之貌。……此言因吹簫而思舜也。”其實洪還未完全參透此句的意緒。此句潛台詞為男主人公因吹簫而思舜,因思舜而念及湘君也。誰思:思誰。

古代簫為排簫,以竹管按音律高低編排而成,一般為十六管,大者為二十三管,長短不同,排列如鳥翼狀,因形狀參差不齊,故又名篸。(見圖示)排簫後,又有竹製單管樂器,稱短簫,又稱洞簫、橫吹。還有古笛為豎笛,發展為後世的簫。排簫發展至現代成口琴。

二十三管排簫駕飛龍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

薜荔柏兮蕙綢,蓀橈兮蘭旌。

望涔陽兮極浦,橫大江兮揚靈。第二章寫此人未能見到湘君,仍然乘舟繼續追求。

飛龍:指舟。北征:北行。湘水北流至洞庭入大江。

邅:迂回不進。王逸注:“邅,轉也。楚人名轉曰邅。”

“薜荔柏”二句:寫船上的裝飾,顯其高潔。薜荔:香草,攀緣植物。柏:貼在船的內壁上。王逸注:“柏,榑壁也。柏,一作拍,榑,一作搏。”洪補注:“柏、拍並音博。”蕙:香草。綢:纏也,縛束也。《詩經·唐風·綢繆》:“綢繆束薪。”蓀:一名荃,香草。橈(ráo):船左右小槳,同楫。王逸注:“橈,船小楫也。”船槳,短曰楫,長曰櫂(通棹)。蘭旌:以蘭草裝飾於旗杆上端。旌,旗杆最上端的裝飾,一般以旌旄(旄牛尾)或鳥羽掇拾。《詩經·鄘風·幹旄》:“孑孑幹旄,在浚之郊。”即著旄牛尾於旗杆端。又《周禮·春官·司常》:“金羽為旞(suì),析羽為旌。”即以五彩鳥羽裝飾於旗杆端。此兩句是說,船壁上貼附著薜荔,纏結著蕙草,船槳上裝飾著蓀草,旗杆頂端有蘭草飛揚。兩句連用薜荔、蕙、蓀、蘭,顯示其人品之高潔。

“望涔陽”二句:遠望涔陽水濱,就可以由洞庭湖駛入大江了。庾信《哀江南賦》:“辭洞庭兮落木,去涔陽兮極浦。”即襲用此詩句。涔陽:即涔水以北。涔,涔水,今為小河,由江水縮小而成,與澧水相彙。陽,為水之北,即澧水北麵的一條水。參見清胡渭《禹貢椎指》卷七:“南江自枝江縣南,又東徑公安縣西,又東南流為涔水。《九歌》:‘望涔陽兮極浦’……即此水之北也。”我國地理學認為,山之南為陽,北為陰;水之南為陰,北為陽。極浦:遠浦。王逸注:“極,遠也。”浦,水口也。橫:渡也。揚靈:《離騷》:“皇剡剡其揚靈兮,告餘以吉故。”王逸訓釋揚靈的主體是神,這是對的。但他把此處“揚靈”也作同樣訓釋,認為靈的主體指屈原,是詩人“揚己精誠”,這是大錯。王夫之《楚辭釋》認為:因此時舟行於大江中,所以“靈”應改讀為“”。,舟有屋也。元結《閔荒詩》:“船壯龍鷁,若負宮闕浮。”此處櫺,即指有屋的小船。猶如窗牗、窗櫺。“揚靈”即有窗的船,船在江水中飛駛,走得很快,所以叫“揚”。下句“揚靈兮未極”,可見指的是船,說在江中飛駛還未見盡頭。揚靈兮未極,女嬋媛兮為餘太息。

橫流涕兮潺湲,隱思君兮陫側。第三章寫男主人公飛駛於大江中追尋湘君,因思戀湘君而心中傷痛。

未極:未已。

女嬋媛:王逸據《離騷》“女媭之嬋媛兮”,認為此處“女嬋媛”之“女”亦為屈原之姐。此解有誤。此女當指“下女”,即湘君女神的侍女。下文“將以遺兮下女”可證。嬋媛,情思纏綿的樣子。為餘太息:為追求湘君的人歎息。

橫:讀如橫逆之橫(hèng),即突然來臨的事,如橫禍。淚奪眶而出也叫橫。王粲《登樓賦》:“涕橫墜而弗禁。”《廣韻·四十三映》戶孟切下收“橫,非理來也,又音宏”。潺湲:淚流得多、後也形容水多、雨多。後主詞:“簾外雨潺潺。”

“隱思君”句:思戀湘君心中隱隱發痛。隱:痛也。《詩經·邶風·柏舟》:“如有隱憂。”《傳》:“隱,痛也。”陫側:即悱惻,悲傷也。桂櫂兮蘭枻,斵冰兮積雪。

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

心不同兮媒勞,恩不甚兮輕絕。第四章六句,前兩句還是寫人追求神;後四句寫追求不成,尋找失敗原因。

桂櫂:以桂木做的槳。櫂,通棹,長槳也。蘭枻(yí):以蘭木做的舵。蘭,此指木本科的木蘭,皮辛香似桂,材質好,可造船建屋。枻,即舵也。王逸注:“船旁板也。”即將板裝釘於船舷兩邊,定方向。

“斵冰兮積雪”句:斵(zhuó),砍削。王逸注:“斵,斫也。言已乘船,遭天盛寒,舉其櫂楫,斵斫冰凍,紛然如積雪,言己勤苦也。”此以積雪形容波濤,似不合事理,但很美,這就是詩歌的意象。

“采薜荔”兩句:比喻也。即到水中采薜荔,到樹梢上取芙蓉。薜荔:陸地生,攀緣在樹上。搴:楚方言,拔取也。芙蓉:即荷花,水中生。木末:樹梢。兩句比喻他追求湘君女神是不可能實現的。此兩句與《孟子·梁惠王上》:“緣木求魚”的比喻大致相同。孟子是北方人,屈原是南方人,二人是同時代人,所用比喻也大致相同,可見時代對一代人語言的影響。

“心不同”二句:追究失敗的原因,是因為“心不同”、“恩不甚”。甚:深也。輕絕:輕易拒絕。

末、絕為韻,末,古音密,絕,古音節。見《屈宋古音義》。石瀨兮淺淺,飛龍兮翩翩。

交不忠兮怨長,期不信兮告餘以不閑。第五章進一步引申,比喻人求神的困惑無奈。

“石瀨兮”兩句:意謂人在水中行,龍在天上飛,一個在地上,一個在天上,比喻兩者各走各的路,是不可能交彙的。石瀨(lài):淺水見石,怒而湍也。瀨,湍急之水。洪補注引“《說文》:‘水流沙上也。’《文選》注雲:‘石瀨,水激石間,則怒成湍。’”淺淺:流疾貌,形容詞,讀戔戔(jiān)。左思《魏都賦》“石瀨湯湯”文下注引《楚辭》作“石瀨兮戔戔”。飛龍:指船。翩翩:往來飛翔貌。

“交不忠”兩句:兩者相交不忠,引起怨懟;不守信約,借口沒有空閑。期:約會。不閑:《山鬼》:“君思我兮不得閑。”意思相同。

翩、閑為韻,閑,古音堅。見《毛詩古音考》。鼂騁騖兮江皋,夕弭節兮北渚。

鳥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第六章寫男主人公追求湘君女神的急切心情,以及求而不得的迷茫絕望情緒。

鼂(zhāo):借作朝。騁騖:馬急馳。江皋:江邊。弭節:停車也。弭,止也。節,馬鞭,代指馬。渚:水中沙洲。屈原以“朝……夕……”對用的很多,如《離騷》用“朝……夕……”是形容遠。而此處是形容近,寫早上還急走在江邊,晚上就停在江中一沙洲上。這兩句是形容人的精神苦悶、混亂,踟躇不前。

“鳥次兮”兩句:寫得很好。寫人奔波了一天後,杳然不見湘君女神,空虛無聊極了。晚上止息時,隻見鳥歸飛於屋上,水繞流於堂下,感到百無聊賴,迷茫絕望。次:舍也。再宿曰信,過信曰次。周:旋也。堂下:房階之下。

渚、下為韻,下,古音虎。見《屈宋古音義》。捐餘玦兮江中,遺餘珮兮醴浦。

采芳洲兮杜若,將以遺兮下女。

時不可兮再得,聊逍遙兮容與。最後一章,捐玦遺珮,決定和湘君決絕。男主人公見不到湘君,還想通過湘君侍女致殷勤,明心意,但還是失望,不可得。在這大好的時光裏,他隻有惆悵,徘徊不已。

“捐餘玦……遺餘佩……”兩句:是追求湘君女神失望後的一種行為,就如同小孩子拿不到糖塊耍無賴一樣。

玦與環,本是原始社會兩種戴在手上的玉製裝飾品。玦,有缺口;環,圓滿無缺口。到了階級社會後,卻產生另一層意義。玦,音絕,決也;環,還也。周代文獻材料提到君臣關係時用玦與環表示,君放逐臣,或臣逃離君,曰玦;過一階段,決定臣是否再放逐,天子、諸侯如送給臣環,即要其還朝,如賜玦,即繼續決裂、放逐。《穀梁傳·宣公二年》:“趙盾入諫不聽,出亡,至於郊。”範《注》:“《禮》三諫不聽則去,待放於境三年。君賜之環則還,賜之玦則往。”春秋時,晉獻公不喜太子申生,令其帶兵出征,賜以金玦,暗示要廢棄他,要他斷絕作君主的念頭。事見《左傳·閔公二年》。屈原為戰國時人,捐玦、遺佩也是用此意,表示與湘君決絕。捐、遺,均為棄也。佩,《文選》六臣本,佩作“珮”,美玉也。醴浦,澧水口,醴,同澧。遺珮禱於水,也有記載。此見《左傳·襄公十八年》記中行獻子以朱絲係玉二瑴禱於河。杜《注》:“雙玉曰瑴。”瑴(jué),同玨。

芳洲:王逸注:“香草藂生水中之處。”杜若:香草也,可入藥。戴震《屈原賦通釋》:“杜若,今之高良薑,其實謂之紅豆蔻。”

遺(wèi):贈送。下女:湘君的侍女。

聊:姑且。逍遙、容與:意同,流連徘徊也。

湘夫人

湘君、湘夫人都是湘水女神。上古君與夫人有別,有正、側之分,也即有嫡、庶之分。嫡妻稱君,庶妻稱夫人。上古帝王正妃稱君,次妃稱夫人。如堯之二女嫁舜為妃,娥皇為君,女英為夫人。韓愈《黃陵廟碑》:“堯之長女娥皇為舜正妃,故曰君,其二女女英自宜降曰夫人也。故《九歌》辭謂娥皇為君,謂女英為帝子,各以其盛者推言之也。”韓愈《昌黎先生集》卷三十一。洪補注、朱熹集注、戴震注均本此說。傳說二妃居洞庭之山,隨舜南征三苗,道死沅、湘之間,楚人遂以二妃為湘水女神,緬懷祭祀。舜亦葬於楚境九嶷山上。

《湘夫人》和《湘君》是姊妹篇,是屈原繼《湘君》之後,又一篇寫湘水女神的力作。寫人追求女神湘夫人,但仍以失望告終。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首章寫男主人公想望女神湘夫人“降兮北渚”的情景。詩情畫意,真是美極了。

帝子:指湘夫人,她是帝堯之女,故稱帝子,古之男女皆可稱子。下文佳人、公子、靈,均是指湘夫人。渚:同陼,水洲。

“目眇眇”句:語意有頓挫,是說我用眼凝神眺望,還是看不見,令人心中發愁。目眇眇:眼聚攏遠眺貌。愁予:使我發愁。《南史·劉孝綽傳》載:其子劉諒為湘東王(即梁元帝蕭繹)的賓客,一日王帶劉諒等人至江邊遊玩,歎秋望之美。劉諒忽然說,今日可謂“帝子降於北渚”。湘東王因有目疾,以為刺己,應曰“卿言目眇眇以愁予耶”。從此嫌之。劉諒想恭維湘東王,誰知馬屁拍到馬腿上,犯了忌諱。

“嫋嫋兮”兩句:嫋嫋,王逸注:“秋風搖木貌。”這兩句是說湘夫人未見到,但見秋風嫋嫋,吹開洞庭碧波,樹上的枯葉也紛紛落下。兩句以景寫情,情景交融,戴震說:“寫水波,寫木葉,寫秋風,皆所以寫神不來,冷韻淒然。”見戴震《屈原賦注》手稿本三卷,刊《安徽叢書》第六輯。分析得很好。

這兩句寫得太好了,好得無法形容。此後很多文人仿效此兩句,寫出無數好句子。舉例如下:

南朝宋謝莊《月賦》:“若夫氣霽地表,雲斂天末,洞庭始波,木葉微脫。”

南齊陸厥《臨江王節士歌》:“木葉下,江波連,秋月照浦雲歇山。”

南梁柳惲《禱衣詩》:“亭皋木葉下,隴首秋雲飛。”

北朝王褒《渡河北》:“秋風吹木葉,還似洞庭波。”

北朝庾信《哀江南賦》:“辭洞庭兮落木,去涔陽兮極浦。”顯然從《湘君》、《湘夫人》脫化來的。

唐詩、宋詞中更多,如沈佺期《古意》:“九月寒砧催木葉,十年征戍憶遼陽。”杜甫《登高》:“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等等。可見此詩影響之大。(登)白兮騁望,與佳(人)期兮夕張。

鳥(何)萃兮中?罾何為兮木上?第二章寫期望湘夫人來,但睽情度勢,她不會來。

(fán):一作,水上浮草,春夏之交開白花,很短,四葉集在一起。白,《唐文粹》卷七四,李直方《白亭記》:“騷有放臣之望。”“白兮騁望”,此句無動詞,不完整,另一本白前有“登”字,可從。見朱熹《楚辭集注》本,戴震《屈原賦注》本。王闓運《楚辭釋》:,即蒲也。、蒲一聲之轉。蒲為木席,即草做的席子,鋪在水上,可登在上麵。騁望:縱目眺望。

“與佳期兮夕張”:另一本為“與佳人期兮夕張”,可從。見洪興祖《楚辭補注》本。此與下文“聞佳人兮召予”相類。佳人,指湘夫人。期:期約。夕張:在傍晚陳設起祭祀用的帷帳。張,帳也。

“鳥萃兮中”:另一本為“鳥何萃兮中”,和下一句“罾何為兮木上”句式相同,可從。見朱熹《楚辭集注》本,戴震《屈原賦注》本。萃:聚集。罾(zēng):漁網。兩句均用比喻,意為飛鳥何能聚集在水中,漁網又何能放置在樹上?此乃不合理現象,意為企望湘夫人來,但見此情景,估摸她不會來。沅有茝兮醴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荒忽兮遠望,觀流水兮潺湲。第三章以茝、蘭起興,仍在懷想湘夫人,但又不得見麵,心情空虛恍惚。

沅:沅水。茝:亦作芷,即白芷,香草也。醴:同澧,澧水。蘭:香草。這一句以沅水有芷、澧水有蘭起興,聯想到這是湘夫人遊憩的地方。

公子:猶帝子,指湘夫人。古代對貴族女子也可稱公子。未敢言:沒有勇氣傾吐。

荒忽:即恍惚,隱約不分明貌。王逸注:“近而視之,仿佛若存;遠而望之,但見水流之潺湲也。”這兩句寫得很好,也是與《湘君》“鳥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一樣,形容追尋不得,心靈空虛,百無聊賴的情境。麋何食兮庭中?蛟何為兮水裔?

朝馳餘馬兮江皋,夕濟兮西澨。

聞佳人兮召予,將騰駕兮偕逝。第四章六句,前四句仍然寫追求湘夫人不可得的苦悶心情。後兩句文情一轉,通過幻覺,勾連起下麵情境的發展。

“麋何食”二句:麋:鹿類。蛟:龍類。水裔:水邊。兩句意為麋鹿為什麼不在山林而來庭院中覓食,蛟龍為什麼不在深淵而來到淺灘?此兩句與《湘君》“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的喻義一樣,都以不合常理的事例,比喻他追求湘夫人是無法實現的。

“朝馳……夕濟……”兩句:此與《湘君》“鼂騁鶩兮江皋,夕弭節兮北渚”意思一樣,都是在求神不得見後精神的苦悶、迷茫。江皋:江岸。澨(shì):水邊。

“聞佳人”二句:在恍惚迷離中,突然聽到湘夫人的召喚,我將駕起飛龍與佳人一同遠去。這兩句文情一轉,開啟了下麵新的情境。詩人以浪漫主義手法,通過幻覺:築室於水中,將荷屋裝飾一新,盛情期待湘夫人的降臨。藝術就是要寫別人想不到的刹那間的感受,而這正是作者的高明處。築室兮水中,葺之兮荷蓋。

蓀壁兮紫壇,匊芳椒兮成堂。

桂棟兮蘭橑,辛夷楣兮藥房。

罔薜荔兮為帷,擗蕙櫋兮既張。

白玉兮為鎮,疏石蘭兮為芳。

芷葺兮荷屋,繚之兮杜衡。

合百草兮實庭,建芳馨兮廡門。

九嶷繽兮並進,靈之來兮如雲。第五章,為了迎接湘夫人的到來,詩人用鋪陳的筆法,抒寫其為湘夫人居室所做的精心設計以及翹首以待的興奮心情。

葺:茨也,茅草。這裏作動詞用,即以茅草來蓋房子。荷蓋:以荷葉做屋頂。

蓀壁:以香草裝飾牆壁。蓀,香草。紫壇:以紫貝砌飾庭院。紫,指紫色貝殼。紫貝內白外紫,青褐色。貝類很多,而紫貝最為人們所貴重。壇,庭院也。《淮南子·說林訓》:“腐鼠在壇。”高誘注:“楚人謂中庭為壇。”

匊:古播字,布也。《說文·采部》:“,古文番。”“番,獸足謂之番,從采,田象其聲。”段注:“此屈賦假番為播也。”芳椒:花椒子氣味芬芳。成堂:布色於堂上曰成。鄭玄《儀禮·士喪禮注》:“飾治畢曰成。”成堂,別本作“盈堂”,可從。此因避漢惠帝劉盈諱,“盈”改為“成”。“匊芳椒”句,即布花椒於堂上,做成椒房。《漢官儀》曰:“椒房,以椒塗壁,取其溫也。”其實古人認為椒房不僅取其溫潤、芳香,還寓含多子之義。漢以後皇後所居宮殿,即叫椒房。

桂棟:用桂木作的屋梁。棟,房上的正梁。蘭橑(lǎo):用蘭木作屋椽。蘭,指木蘭樹。橑,屋椽。楚人謂椽為橑(lǎo),秦謂之榱(cuī),齊魯謂之桷(jué)。

辛夷:樹名,即今紅玉蘭,或稱木筆花,大樹也,氣味辛香。辛夷樹,洪補注引《本草》雲:“辛夷,樹大連合抱,高數仞。此花初發如筆,北人呼為木筆。其花最早,南人呼為迎春。”楣:房上的橫梁,即二梁。又門戶的橫梁,稱門楣。藥房:以白芷葉子裝飾房室。藥,白芷的根名芷,葉子名藥。

“罔薜荔兮為帷”:編結薜荔作為帷帳。罔,同網,結也。

“擗蕙櫋兮既張”:分開蕙草放在飛簷上。擗(pǐ):用手分開。櫋(mián):屋簷板。既張:王逸等均未注。“張”在櫋字下,是指飛簷。如圖:《詩經·小雅·斯幹》:“如鳥斯革,如翬斯飛。”《疏》:“言簷阿之勢,似鳥飛也。”

古代房屋結構一般為五架梁,也有七架梁、九架梁的。下圖為五架梁的房屋:

五架之屋,中脊為棟。棟南北各兩架,與棟相接之架為楣,楣前接簷之架為庪。《儀禮·鄉射禮》:“序則物當棟,堂則物當楣。”《注》:“是製五架之屋也,正中曰棟,次曰楣,前曰庪。”序,即隔開正堂東西夾室的牆。《大戴禮·王言》:“曾子懼,退負序而立。”清孔廣森補注:“序,東西牆也。堂上之牆曰序,堂下之牆曰壁,室中之牆曰墉。”又東西兩廂也謂之序。

房子以木材為架子,這是當時房子的主要結構。古代森林多,取樹木容易。牆都是土砌的,宋以前無磚牆。今天有些農村還是如此,都是土牆。所以中國建築叫土木工程,叫大興土木。土木房子難保存,土牆不會保存太久,木屋易燃燒。

下麵六句進一步說明房屋內外的布置:

用白玉作為席子四角的鎮石,讓石蘭於室內散播幽香。疏:散布。石蘭:香草。一名山蘭,蘭草生於山穀間者。見《本草》。

在荷葉屋頂上再鋪上芷草,並將杜衡纏繞在上麵。芷、杜衡:均為香草。葺:覆蓋也。繚:繞也。

聚合眾多花草於滿庭院中,連走廊和門樓外也陳設了芳香的花木。實:滿也。建:設置。廡門:走廊和門樓。

本章最後兩句又是一轉折,寫九嶷山諸神一起來接湘夫人,湘夫人和如雲的眾侍從隨之而去。九嶷山在蒼梧之野,傳說舜死葬於九嶷山上。此山在湖南、廣西交界處,山有九峰,形相似,不易分辨,所以叫九疑。舜來接湘夫人,可見湘夫人是舜妻。此處的“靈”,即指湘夫人。繽:紛紛,眾多也。捐餘袂兮江中,遺餘褋兮醴浦。

搴汀洲兮杜若,將以遺兮遠者。

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最後一章,由虛幻又回到了現實。知求湘夫人不可得,隻好捐袂於江中,遺褋於澧水,與之訣別。但還是情有不甘,於是又摘取汀洲的杜若,遙贈給遠逝的湘夫人。在這難得的大好時光裏,他隻有悵惘低徊,流連忘返。

捐:棄也。袂(mèi):衣袖,這裏指外衣。

遺:亦棄也。褋(dié):(dān)衣,單層的衣服,即貼身內衣。《方言》:“衣,江淮、南楚之間謂之褋。”

搴:采摘。汀洲:水中平地。杜若:香草,一名紅豆蔻。

遺(wèi):贈予。遠者:指湘夫人。《方言》:“楚語遠者,離也。”

不可驟得:難得也。驟得,忽然得到。驟,疾忽也。

此結尾與《湘君》結尾相似。

少司命

大司命和少司命都是天上的星,這兩種星都有司命之稱。《周禮》和《禮記》都有祭司命的記載。《周禮·春官·大宗伯》:“以槱燎祀司中、司命。”《禮記·祭法》:“王立七祀,諸侯立五祀,大夫立三祀,皆有司命。”戴震《屈原賦注》說:“三台,上台曰司命,主壽夭,《九歌》之大司命也。文昌宮,四曰司命,主災祥,《九歌》之少司命也。”三台星有上、中、下三台,每台兩星,共六星,兩兩相對。三台星在天頂上,離北極星很近,叫中宮,大、少司命都在中宮中。見圖:中宮,指北極星所處的天域。《史記·天官書》:“中宮天極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天文上分東西南北中五宮,東宮蒼龍,西宮鹹池,南宮朱鳥,北宮玄武,中宮天極。據《史記·天官書》載:“鬥魁戴匡六星,曰文昌宮。”其第四星為司命,主人間災咎,這即是少司命;一說少司命主子嗣及幼艾。另記北鬥星下六星兩兩相比,名曰“三能”。三能即三台星。《史記·天官書》集解:“蘇林曰:能音台。”三台之上台曰司命,主人間壽夭,這即是大司命。《晉書·天文誌》亦說:“三台六星,兩兩相居,西近文昌二星,曰上台,為司命,主壽。”

《史記·封禪書》和《漢書·郊祀誌》都有晉巫、荊巫祀司命的記載。可見司命神,北方祭,楚人也祭。還有應劭《風俗通·祀典》有“司命”一則,記“齊地大尊重之,汝南餘郡亦多有”。

曆來評注《少司命》的著作,將其中稱謂搞得十分混亂,所以研學《少司命》,首先要把詩中稱謂搞清楚。從漢王逸起,其中稱謂都未搞清楚,直到清戴震才厘清了這一難題。秋蘭兮麋蕪,羅生兮堂下。

綠葉兮素枝,芳菲菲兮襲予。

,。

夫人自有兮美子,蓀何以兮愁苦?此詩以第三人稱開篇,作為一個局外人(第三者)問失望的人(即遭遇少司命遺棄的男主人公)。起始四句類似興體,以兩種香草生於堂下、綠葉和素華芬芳襲人起興,然後才正式發問:少司命自有心愛的人,蓀(你)何必為此而愁苦呢?

秋蘭:蘭,香草,即澤蘭,生水邊,秋天開白色及淡紫色小花,芳香滿徑。《本草》:蘭,方莖對節,唇形科。麋蕪:即靡蕪,其葉倍香,開白花。《本草集解》:“芎(xióng qióng),其葉名蘼蕪,似蛇床而香。”

“羅生”句:一叢一叢地生於庭院中。羅生:叢生。

素枝:一本作素華,即白花。華,同花。

“芳菲菲”句:意為香氣襲人。芳菲菲:香氣盛貌。予:我。這裏的“予”為第三者,即祭巫者自指,而非失望的男主人公。王逸謂“予”為少司命,誤。

以下缺失兩句。本篇以三韻四句為一解,“夫人自有兮美子”以下二句,不足一解,與全篇結構不合。參見聞一多《楚辭校補》。

夫:發語詞。人:指少司命。王逸謂人指萬民,誤。美子:心愛的人。

蓀:一名荃,香草,這裏代指男主人公。王逸謂“蓀”為少司命,誤。秋蘭兮青青,綠葉兮紫莖。

滿堂兮美人,忽獨與餘兮目成。第二章前兩句仍以秋蘭起興,後兩句是對第三者的回答。滿堂上都是美人,而隻有少司命獨獨與我目成。

“秋蘭”句:蘭,指澤蘭。青青,繁盛貌。澤蘭春天花為黃色,秋天花為白色及淡紫色,此指秋天澤蘭比春蘭更為芬芳茂盛也。

“綠葉”句:《太平禦覽》卷九八三《香部》三“蘭香”條引盛弘之《荊州記》:“其中悉生蘭草,綠葉紫莖,芳滿藻穀。”

“滿堂”句:指少司命及參加祭祀的眾多美女。

餘:指失戀的男主人公。目成:眉目定情。入不言兮出不辭,乘回風兮載雲旗。

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第三章是寫男主人公談對少司命的複雜情感。說少司命飄忽無常,出入都不說話,很快就乘風載雲走了。高興的是結識了新的相知,悲傷的是又與她生生地別離。

“入不言兮”兩句:可參考《世說新語·豪爽》中的一段記載:“王司州(期之)在謝公(謝安)座詠‘入不言兮出不辭,乘回風兮載雲旗’語。人雲:‘當!’爾時覺一座無人。”這表現了兩句話的精神,神隻管自己自在,忽來忽走,無視人們的在場和感受。回風:飄風、旋風。雲旗:以雲為旗。

“悲莫悲兮”兩句:是傳頌千古的名句。這是對人生的深刻體驗,頗有哲理意味。剛剛相知相愛卻又生生別離,正是感情生活中最無法釋懷的遭遇。忽聚忽散,喜悲交集,宛轉回蕩,情何以堪,這沉浸在回憶中的傾訴就分外委宛動人了。明王世貞讚美這兩句是“千古情語之祖”。王世貞《藝苑卮言》卷二。荷衣兮蕙帶,儵而來兮忽而逝。

夕宿兮帝郊,“君誰須兮雲之際?”第四章寫少司命荷衣蕙帶,飄忽不定,一忽兒飛來,一忽兒又飛去,她夜晚棲宿於天帝之郊,男主人公不禁發問:“你還在雲中等待著誰呢?”

儵、忽:《天問》:“雄虺九首,儵忽焉在?”儵、忽,忽然。儵,同“倏”。儵而、忽而,急速貌。

帝郊:天帝的郊野。

君:對少司命的尊稱。須:等待。

“君誰須兮”以下有兩句:“與女遊兮九河,衝風至兮水揚波。”為衍文。王逸無注,古本無此二句。洪補注指出此二句為《河伯》中語。《河伯》開頭有“與女遊兮九河,衝風起兮橫波”二句。與女沐兮鹹池,晞女發兮陽之阿。

望美人兮未來,臨風怳兮浩歌。第五章前兩句是想象之詞,希望與少司命共同沐浴於鹹池,在陽之阿曬幹頭發。後兩句又一頓,盼望的美人沒有來,失望中隻有迎風大聲歌唱。

女:汝,昵稱,指少司命。鹹池:神話中太陽沐浴的天池。

晞發:曬幹頭發。南宋末謝翱《晞發集》即取自此。陽之阿:神話中太陽升起處,即暘穀。《淮南子·天文訓》:“日出於暘穀,浴於鹹池。”阿,曲隅也。

美人:指少司命。

怳(huǎng):同恍,恍然若失。浩歌:大聲歌唱。孔蓋兮翠旍,登九天兮撫彗星。

竦長劍兮擁幼艾,蓀獨宜兮為民正!最後一章寫男主人公雖然求之不得,但還是對女神少司命由衷地仰慕讚美。少司命乘著孔雀羽毛為蓋和翡翠為飾旌旗的車子,飛登上九天去安撫彗星,她挺握長劍護衛幼童,真是最適合主宰人間的女神啊!

“孔蓋兮”句:指少司命以孔雀之翅為車蓋,以翡翠之羽為旌旗,言殊飾也。蓋:車蓋,張開可以防雨蔽日。旍:古旌字。

九天:指天的最高處。撫:安撫,按住。彗星:民間傳說的掃帚星,據說他一閃現,就會給人間帶來災異。“撫彗星”,按住彗星,要他不要降災害給人間。詩人想象奇特、博大,藝術就是要用心靈表現獨特的感受,才能給人以美感。

竦:高揚,舉起。擁:護衛。幼艾:可愛的孩童。艾,美好也。

蓀:即荃,香草。此指少司命。民正:人間的主宰神。古代稱其君長為正,意同主宰。少司命是主人間災異及子嗣幼艾的神,所以叫民正。

星、正合韻,正,古音征。見《屈宋古音義》。

山鬼

山鬼是楚人祭祀的山神。據說山鬼是山中精靈,非人非鬼的一種動物。屈原筆下的山鬼更帶有濃鬱的原始宗教色彩,但屈原將其定位於女性,寫得很美。山鬼究竟為何物,王逸注說:“《莊子》曰:山有夔。《莊子·秋水》:“夔憐蚿,蚿憐風。”《釋文》:“夔,一足獸也。李(頤)雲:黃帝在位,諸侯於東海流山得奇獸,其壯如牛,蒼色無角,一足能走,出入水即風雨,目光如日月,其音如雷,名曰夔。”《淮南》曰:山出嘄陽。《淮南子·氾論訓》:“山出嘄陽。”《注》:“嘄陽,山精也。人形長大,麵黑色,身有毛,若反踵,見人而笑。”楚人所祠,豈此類乎?”《國語·魯語下》韋昭注:夔即山繅(sāo),一作山,一足,人麵猴身能言。《國語·魯語下》:“木石之怪曰夔。”韋昭注:“夔一足,越人謂之山繅,或作,人麵猴身,能言。”古人認為山鬼係山林中的精怪,可能即是傳說中的山魈、狒狒一類動物。但屈原筆下的山鬼,卻將其定位於女性。詩人一掃鬼魅陰森恐怖的景象,將山鬼描寫成一個秀麗清純、極富人情味的女神。全篇寫得都很美,元代大畫家趙子昂繪製的《山鬼》也很美。

《山鬼》也是寫的人神往來,但《湘君》、《湘夫人》、《少司命》都是寫的人追求神,人失望;而《山鬼》相反,是神追求人,神失望,落入悲劇。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羅。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首章寫山鬼企盼遇見所思慕之人。

“若有人”句:好像有人在山的曲凹處。若:發語辭。有人:指山鬼。阿:曲隅也。

“被薜荔”句:此人非平常人,她身披薜荔葉子,並以女羅為腰帶。被:披也。女羅:即女蘿,一名菟絲子,蔓生攀緣植物,吸附於植物莖枝上,相互依存。所以女蘿在古代也常作為男女“情絲”的象征。《詩經·鄘風·桑中》:“爰采唐矣,沫之鄉矣。雲誰之思,美孟薑矣。”按唐,即菟絲子、女蘿。

含睇:眉目含情而視。睇,煙視。在煙中視物,眼睜不開。以後引申為眼睛脈脈含情。宜笑:笑得很自然。此句喻山鬼之美好。《詩經·衛風·碩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互證。

“子慕予”句:此句轉為山鬼之言,是說人悅己之善為容也,即你果然愛慕我的嫻淑美貌。子:你,此處是對男子的尊稱。予:山鬼自稱。善:善於,此處作動詞用。窈窕:《方言》卷三:“陳楚周南之間謂美為窕。”又曰:“秦晉之間,美狀為窕,美心為窈。”此句王逸謂“子”為山鬼,據此又有人將“予”指為男巫,將文情搞得十分混亂。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

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

餘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第二章前四句寫山鬼在山中行走,駕乘赤豹,後跟著文狸,辛夷木的車上掛著桂花旌旗,身披石蘭,腰係杜衡,摘枝鮮花準備送給所思念之人。“辛夷車”、“結桂旗”、“被石蘭”、“帶杜衡”,顯其香潔也。後兩句山鬼訴說自己的生活環境,擔心山高路險,所思之人來遲了,未能相見。

乘:駕。從:跟從。赤豹:紅色的豹,奇獸也。《詩經·大雅·韓奕》:“赤豹黃羆。”陸璣《毛詩草木魚蟲疏》:“毛赤而文黑,謂之赤豹。”文狸:有虎斑紋的狸,即狸貓。《文選》呂延濟注:“赤豹、文狸,皆奇獸也。將以乘騎侍從者,明異於眾也。”

辛夷:即木筆,香木。開紅花者為辛夷,開白花者為木筆。結:編結。

石蘭、杜衡:都是香草。石蘭,又名山蘭,即蘭草生於山穀中者;杜衡,一名馬蹄香,亦生山穀中。見《本草》。

“折芳馨”句:山鬼摘下鮮花期待送給有所思之人。此句指人之悅己,而己欲媚之者也。

“餘處幽篁”句:山鬼是說自己生活在山高林密、不見天日的地方。幽篁:幽深的竹林。

“路險難”句:山鬼擔心山路險阻,所思之人獨自來晚了,彼此不得見麵。險難:艱難險阻。

思、來為韻,來,古音厘。見《毛詩古音考》。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

留靈修兮憺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第三章前四句寫山鬼繼續訴說其所生活的山中景況。我昂首佇立於高山之上,腳下飄浮著層層雲霧,昏沉沉的白晝如同黑夜,東風又飄灑下陣陣大雨。後兩句表現了山鬼的愁苦哀怨之情。

表獨立:屹然獨立貌。表,特也。

容容:同溶溶,層雲流動貌,形容雲多也。

杳:深沉。冥冥:黑暗。羌:發端詞,乃也。

飄:《詩經·檜風·匪風》:“匪風飄兮。”《毛傳》:“回風曰飄。”回風,旋風也。神靈雨:意為雨神降下的大雨。神靈,此指雨神。

靈修:非專門詞,這裏指山鬼所愛之人。王逸謂靈修為懷王,牽強。憺:安也。

晏:晚也。孰華予:即孰美予。張衡《思玄賦》:“恃己知而華予兮,鳴而不芳。”華,同花,美也。孰華予,這裏有美人遲暮之感,山鬼的哀怨之情溢於言表。采三秀兮於山間,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閑。第四章前兩句寫山鬼采覓芝草於山間,但山中到處是亂石磊磊,葛藤蔓蔓,終無所獲。兩句寓含山鬼尋覓所愛之人終不得見的苦惱。後兩句寫山鬼對所思之人的感念原諒之情。感懷你悵然忘歸,你雖然想我念我,卻又不得空閑。

三秀:即芝草。芝草一年開花三次,結穗三次,故稱三秀。《爾雅》郭璞注:“芝一歲三華,瑞草。”

磊磊:亂石堆積貌。葛:蔓生攀緣植物。根可入藥,可製成葛粉,莖可織布。蔓蔓:葛藤蔓生貌。

公子:指所思之人。

君:亦指所思之人。我:山鬼自稱。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鬆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第五章前兩句是山鬼的自訴,說我這個山中人芬芳如杜若,飲著山石間的清泉,為常青的鬆柏所庇蔭。最後一句又對所思之人產生疑慮,不知你想我念我是可信還是不可信。

山中人:山鬼自謂。杜若:香草,即紅豆蔻。

“君思我”句:意謂知君雖念我,但心中又不能無疑,表現了山鬼雖信猶疑的精微複雜心緒。君:指所思之人。我:山鬼自謂。然疑:猶言是否。然,信也;疑,不信也。作:興起,產生。

“君思我兮然疑作”上脫一句。此詩三韻四句,此處若、柏、作三字相葉,顯然脫第三句。參見聞一多《楚辭校補》。柏,古音博。見《屈宋古音義》。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又夜鳴。

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結尾一章,整個氛圍出現了大的變化。雷聲隆隆,大雨空濛;猿聲啾啾,長夜悲鳴;大風颯颯,落葉蕭蕭。在這種惡劣的天氣中,懷念所思之人,隻能徒加憂傷。

填填:雷隆隆聲。冥冥:雨大而久。

猨:猿猴。又:一作狖(yòu),長尾猿。

颯颯:大風聲。蕭蕭:大風吹落葉聲。

公子:指所思之人。離憂:同罹憂,憂傷也。

《山鬼》寫神追求人,結果也以失敗告終。

《山鬼》寫作的年代,在本文中可以找到例證。《山鬼》:“餘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六句與《九章·涉江》一段話完全相合:“入漵浦餘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猨狖之所居。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紛其無垠兮,雲霏霏而承宇。哀民生之無樂兮,幽獨處乎山中。吾不能變心而從俗兮,固將愁苦而終窮。”《涉江》與《山鬼》這兩段描寫的景象很相近。所以戴震說:“此歌與《涉江篇》相表裏,以此知《九歌》之作在頃襄複遷之江南時也。”戴震《屈原賦注》。可見《九歌》係屈原晚年之作,是臨終前的作品。

《山鬼》在南朝時,有人改為樂府詩。沈約《宋書·樂誌》:“《今有人》注按《陌上桑》調,《楚辭鈔》中鈔入《山鬼》,全文為:‘今有人山之阿,被服薜荔帶女蘿,既含睇又宜笑,子戀慕予善窈窕。乘赤豹從文狸,辛夷車駕結桂旗,被石蘭帶杜衡,折芳枝荃遺所思。處幽室終不見天,路險艱獨後來。表獨立山之上,雲何容容而在下,杳冥冥羌晝晦,東風飄飄神靈雨。風瑟瑟木搜搜,思念公子徒離憂。’”

這是六朝人按《陌上桑》調摘抄部分《山鬼》,成為長短句。不同處在去掉“兮”字,可見“兮”今為語助詞,可有可無。

從南北朝到唐代都是把“兮”字去掉。《太平禦覽》一千卷,引用《楚辭》幾百條,大多去“兮”字。

國殤

殤之言傷也。古代喪製,喪服有五種,叫五服。五服中其一叫殤服,是為未成年人死時做的喪服。殤服以年齡分為上、中、下三等,8—19歲,每四年分一等,這一年齡段的未成年人死亡曰殤。8歲前死,為不服之喪。《儀禮·喪服》:“年十九至十六為長殤,十五至十二為中殤,十一至八歲為下殤,不滿八歲以下皆為無服之殤。”五服中最重要的一種叫斬衰,就是用粗麻布製成的喪服,左右和下邊不縫,民間稱披麻戴孝。古代父死,子要披麻戴孝三年;長子死,父也如此。見《儀禮·喪禮》。

國殤是指為國獻身的英靈,不同於上述之殤。古代為國家而死,雖未成年,但也不以未成年之殤服待之,應以國殤之禮祭奠。《左傳·哀公十一年》:齊師伐我,及清,“公為與其嬖僮汪錡乘,皆死,皆殯。孔子曰:‘能執幹戈以衛社稷,可無殤也。’”汪錡是未成年人,原應以殤服待他,但因他以國事而死,所以就不能以殤服之禮待他。

本篇是歌頌為國光榮戰死的英靈。戴震《屈原賦注》曰:“殤之義二:男女未冠笄而死者,謂之殤;在外而死者,謂之殤。殤之言傷也。國殤,死國事,則所以別於二者之殤也。歌此以吊之,通篇直賦其事。”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首章言交戰之始,戰車相錯,短兵相接,旌旗蔽日,飛矢交墜,雙方勝負未分也。

操:手執。吳戈:戰國時以吳國造的戈最為鋒利有名,古書上也有關於吳國造的戈矛刀劍很有名的記載。當時兵器已由銅器發展到鐵器,吳越人取得先進技術,已用鐵器製造兵器。戈、戟(屬於戈一類)一類兵器,屬於古代的勾兵。《說文·戈部》:“戈,平頭戟也。”“戟,有枝兵也。”戈既是勾兵,也是擊兵,即既能勾殺敵人,又能橫擊敵人。戟合戈矛於一體,既是勾兵、擊兵,又是刺兵,其矛頭可以直刺敵人也。見圖:

戈、戟是我國青銅器時代的主要兵器,盛行於殷周,戰國時已有鐵製,秦以後逐漸消失。戈的製式,《周禮·考工記·冶氏》:“戈,廣二寸,內倍之,胡三之,援四之。”《考工記·廬人》:“戈柲六尺有六寸。”按:橫出曰援,援上下皆有刃,用以勾殺、橫擊。胡為戈刃曲而下垂的部分。柲(bì)為戈柄,近柲處有三孔,用以纏縛戈柲使之牢固。

被:同披。犀甲:即犀牛皮做的甲。身披的是甲,頭戴的是胄。甲胄的製作材料很複雜,據武億《授堂文鈔》二《釋甲》載:甲為皮製,或用銅製、鐵製;甚至鍍金,稱金甲。一般皮革的稱甲,金屬的稱鎧。甲分為好多節,分披在身上各個部位,以防刀劍箭矢。甲最小單位為劄,每一片上有一孔,可穿金線將劄連成一串,將甲片串連疊加在一起,弓箭手厲害的可以射穿七劄。甲以犀牛皮的最厚,可以刀箭不入。

“車錯轂”句:古代作戰時,戰車上有三人,中間武士為指揮官,左為弓(吳翠芬課堂筆記第141頁)箭手,右為戈矛手。古代兵製:一乘四馬,站車上武士三,步卒七十二,輜重兵二十五,計百人,車乘中間武士為百夫長。平時行軍時,車轂之間要保持一定距離,但作戰時雙方戰車追逐交錯在一起,致使輪轂斷裂,車毀人亡。轂:車輪中間車軸貫入處的圓木,安裝在車輪兩側軸上,使輪保持直立不至傾斜。《老子》:“三十輻共一轂。”輻為車輪中連接軸心的直木條,三分之一在軸心內,三分之二露在外麵。見圖示:

短兵接:雙方戰車相碰,弓箭、戈矛都沒用了,隻好拔刀劍相接擊。短兵,刀劍也。王逸注:“言戎車相迫,輪轂交錯,長兵不施,故用刀劍,以相接擊也。”《司馬法》曰:“弓矢圍,殳矛守,戈戟助,凡五兵,長以衛短,短以救長。”

“旌蔽日”兩句:意謂旌旗蔽日,敵眾如雲,飛箭如羽,戰士仍奮勇爭先。矢交墜,指兩軍相射,流矢交墜。

據《史記·趙世家》:從周朝起,匈奴從北方南侵中國。匈奴騎馬射箭,來勢凶猛,中國駕戰車與之作戰,常常吃虧。趙國在中國北部,受匈奴之害最深。於是趙武靈王決定改變製度,胡服騎射,上著袍,下著褲,戰士學騎射。趙武靈王改製比屈原早一點,胡適、陸侃如等即據此認為《九歌》中有車戰記載,證明《九歌》是屈原之前人所作,而非屈原作。其實屈原時代車戰並沒有絕跡,《戰國策·楚策一》及《史記·蘇秦列傳》:蘇秦、張儀都說楚國有“車千乘,騎萬匹”,說明楚國車戰並沒有廢。《戰國策·韓策一》記策士陳軫曰:“王聽臣,為之儆四境之內選師,言救韓,令戰車滿道路。”《史記·韓世家》也有相同記載。《史記·田單列傳》也證明有車戰。蘇秦、張儀、陳軫、田單與屈原為同時代人,這些記載真實可信。淩餘陣兮躐餘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天時墜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壄。第二章寫戰鬥慘烈,天怨神怒,戰士都有必死之誌。

淩:侵犯。躐(liè):踐踏。行:行列。古代作戰,雙方擺成方陣,方陣對方陣,陣中分行。進攻時,衝入敵陣,打亂踐踏行列。

驂:車駕左右外側的馬。殪(yì):中矢倒地而死。刃:當為古“?兯”字之誤,形近而誤。?兯,即服,車駕左右內側的馬。古代戰車有四馬,左右外側馬稱驂,左右內側馬稱服。傷:創也。

霾:同埋,陷沒也。縶(zhí):絆,拴。馬足被絆,不能前進,此指兩兵相接,車毀馬傷,跳下車來,決心與敵人決一死戰。“霾輪”、“縶馬”,以示必死之決心。

援:舉起。玉枹(fú):玉飾的鼓槌。援枹鳴鼓,言誌愈厲氣愈盛也。指主帥舉槌擊鼓,激勵將士奮勇向前,絕不後退。古代擊鼓前進,鳴金收兵。

天時墜:形容仗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墜,落也。一本作懟,怨憤也。《文苑英華》引《隋誌總集》晉人孔逭引作“懟”,也通。威靈怒:指連神靈都震怒了。此句形容戰爭的慘烈。

嚴殺盡:莊嚴而死。意謂全軍將士都英勇捐軀。棄原壄:壄,古野字。指戰死的將士丟棄原野,無法掩埋。

本章均為二句韻。行、傷為韻,行,古音航;馬、鼓為韻,馬,古音姥;怒、野為韻,怒,古上聲,野,古音暑。見《屈宋古音義》。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迢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

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最後一章,詩人歌頌了為國捐軀的英雄。他們雖死而有功於國,英風壯節,可以永世為人們祭祀。

“出不入”句:意謂將士們都懷著“壯士一去不複還”的氣概。反,同返。

“平原忽”句:平原一望無際,路途漫長遙遠。忽,迷離飄忽。

“帶長劍”句:寫戰士死後,仍然帶劍持弓,作戰鬥狀。秦弓,秦國製造的弓,材質好,當時最有名。

“首身離”句:身首雖然分離,但此心無怨無悔。懲,悔也。

“誠既勇”句:可敬這些將士真正是既勇敢又孔武。古代勇指人內在的戰鬥精神,武指人外在的戰鬥技能。

“終剛強”句:始終剛毅堅強,不可淩辱。淩,侵犯,淩辱。

“身既死”句:意謂身雖死但精神不死。神以靈,指魂魄強毅,精神永存。

“子魂魄”句:你們不愧為鬼中的英雄。子,是對為國犧牲將士的尊稱。

雄,古音盈。《左傳正義》雲:“古人讀雄與淩為韻。”見《毛詩古音考》。

中外詩人寫為國戰死的人大體都相同,如《雨果詩選》中也有一首《國殤》詩,其與屈原的《國殤》有很多驚人的相似之處,可以對比看看。現從雨果《國殤》詩擷取幾節如下:“他們在荒涼寂寞的戰場上躺了一地,他們的血在地上形成一片沼澤。”“他們那僵硬的、拘攣著的古怪的手,還在努力舉起利劍來驅逐敵人。”“在他們身上,到處可以看見炮彈炸開的裂口,大刀砍破的傷痕和長矛戳開的窟窿。凜冽的寒風從沉寂的地麵上呼嘯而過,他們躺在陰濕的天空底下,赤裸裸的,血淋淋的。”“為祖國而犧牲的誌士們嗬,我羨慕你們的命運!”

此詩寫於1870年普法戰爭時期,戰爭初期,法軍死傷慘重,詩人描述了戰爭的慘烈情景。此時詩人已屆古稀之年,詩中充分表達了他殷殷的報國之情。雨果《國殤》詩收入詩人1872年出版的《凶年集》中。此據1954年作家出版社出版的《雨果詩選》(聞家駟譯)摘錄。

屈原《國殤》與《離騷》基本精神是一致的。《國殤》:“首身離兮心不懲。”《離騷》:“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餘身之可懲。”二者連用詞都一樣。《國殤》從題目看,也是了不起的,他歌頌的是為國捐軀的人,隻有屈原這樣的詩人才能寫出這樣偉大的詩篇。《國殤》在當時就可能發揮過不小的作用,激發了楚人的愛國精神。秦滅楚後,楚人南公就誓言:“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此後張良椎擊始皇於博浪沙中,陳勝、吳廣率農民起義,項羽、劉邦滅秦,這些人都是楚人。招魂

什麼是魂?王逸注:“魂者,身之精也。”這是把精神、肉體對立看的,為二元論,是荒謬的。精神為自然物質的高度產物,精神為第二義的,物質為第一義的,精神由物質產生。

戰國時詭辯家提出“臧三耳”臧三耳,見《孔叢子·公孫龍》:“公孫龍與子高泛論於平原君所,辯論至於臧三耳,公孫龍言臧之三耳甚析。……(子高)曰:今為臧三耳甚難而實非也,臧兩耳甚易而實是也。”公孫龍詭辯稱,人有兩耳而聾者,則兩耳之外別有一耳,使之能聽。兩耳聽之體,第三耳聽之主。子高駁難之。、“雞三足”雞三足,見《經典釋文》引司馬彪曰:“雞兩足,所以行;而非動也。故行由足發,動由神禦。今雞雖兩足,須神而行,故曰三足也。”的命題,說多餘的一耳、一足是精神上的。他們認為,臧(臧獲,古代對奴仆的賤稱)有三耳,雞有三足,兩耳和兩足是有形的官能實體,而第三耳和第三足是司聽和司走的,此乃無形的精神的。這是先秦名家的詭辯術。

所謂魂,也是指精神上的。古人常將魂與魄連在一起解讀。古人認為魂、魄同為身之精氣,兩者既相互依存,又相互對立。就是說精神能離軀體而存在者為魂,依軀體而存在者為魄,所謂魂不守舍,魂不附體,魄散則魂飛,靈魂就歸於天了。《禮記·郊特性》:“魂氣歸於天,形魄歸於地。”《說文·鬼部》:“魂,陽精也。”“魄,陰神也。”段注:“魂、魄皆生而有之,而字皆從鬼者,魂、魄不離形質而非形質也,形質亡而魂、魄存,是人所歸也。”這即古人對魂、魄的解釋。後來魂魄逐漸變為偏義詞,通稱為魂了。

魂,最早見於《詩經·鄭風·出其東門》:“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韓詩外傳》:“員”作“魂”。

招魂是古人的祭儀製度。古人認為,人死後,靈魂不滅,魂可以招回來。《禮記·禮運》:“及其死也,升屋而號,告曰:‘皋!某複!’”皋,長號也。某複,呼某某回來。某,呼死者之名也。《儀禮·士喪禮》記招魂儀式更詳細:“死於適室,用斂衾。複者(招魂人)一人,以爵(黑灰色)弁服,簪裳於衣左。何之,扱領於帶,升自前(南麵)東榮(屋簷)中屋(屋頂),北麵(麵向北)招以衣,曰:‘皋!某複!’三(長號三次),降衣於前,受用篋(箱子),升自阼阰(東阰)以衣屍。複者(招魂人)降(下來)自後(後麵)西榮(屋簷)。”

此招魂習俗曆代都有。古人認為可以為死者招魂,為活者也可以招魂。如杜甫《彭衙行》:“暖湯濯我足,剪紙招我魂。”招魂習俗至今仍存在,如為小孩子招魂,農村多見。

講《招魂》前,有幾個問題需要厘清。

一、 關於《招魂》的作者問題

王逸說:“《招魂》者,宋玉之所作也。”他大約是據劉向十六卷本《楚辭》而定。所以自劉向、王逸將《招魂》列為宋玉作後,曆代同意此說的很多。

但此說也有疑點。司馬遷《史記·屈原列傳》寫道:“餘讀《離騷》、《天問》、《招魂》、《哀郢》,悲其誌。”可見司馬遷認定《招魂》為屈原所作。讚同此說的,如清代桐城派古文家方東樹在其《昭昧詹言》中就說《招魂》為屈原作。與戴震同時的江西人胡浚源在其《楚辭新注求確》中也同意為屈原作。

司馬遷早於劉向、王逸,是最早看到楚辭的人,他認為《招魂》為屈原作,應該是可信的。《招魂》是屈原以楚民族祭祀儀典和神話傳說為基礎,以湣念懷王為主旨創作的一曲亦真亦幻、酌奇蘊采的悼歌。

二、 《招魂》中,招者為誰?所招者為誰?

(1)認為是宋玉招屈原的魂。王逸說:“宋玉憐哀屈原忠而斥棄,愁懣山澤,魂魄放佚,厥命將落,故作《招魂》。欲以複其精神,延其年壽,外陳四方之惡,內崇楚國之美,以諷諫懷王,冀其覺悟而還之也。”

(2)認為是屈原自招。林雲銘《楚辭燈》據黃文煥《楚辭聽直》,認為“古人招魂之禮,為死者而行,嗣亦有施之生人者。屈原以魂魄離散而招,尚在未死也。”

(3)方東樹《昭昧詹言》認為《招魂》是屈原作,是屈原招楚國之魂。屈原是以招頃襄王之魂為名,而以招楚魂為實。方東樹《昭昧詹言·解招魂》:“竊意招魂者,古之複禮,所親死而冀此或反,盡愛之道,禱祠之心,甚盛意也。屈子以楚之將亡也,如人將死而魂已去身,冀陳忠諫,而望其複存,忠臣之情,同於孝子,故托招魂為名而隱其實。”他據此詩“亂辭”,認為“此指頃襄王,非懷王也。”這說得太離奇,楚國作為一個整體是否可以招魂也是一個問題。

(4)小石師認為,《招魂》為屈原所作,招的是楚懷王之魂。理由如下:

公元前299年(楚懷王三十年),懷王為秦昭王所騙,入秦被扣,不久客死於秦,楚全國悼念。頃襄王時,屈原被流放江南。屈原因湣念懷王,作了《招魂》,借招懷王之魂,抒發自己的愛國之情。

我們從《招魂》本文看,屈原希望魂歸來,給他很多享受,從宮庭居處之美,妻妾侍女之多,飲食服飾之奢,樂舞遊藝之盛,其侈糜程度都非屈原大夫身份所能承當的。這裏招的可能是比屈原身份更高的魂,即楚懷王之魂。因懷王是楚國最大的領主,詩中的描寫和他很吻合。當然屈原招的不是楚國之魂,而是個人之魂。

另外,楚辭《大招》也可作為旁證。《大招》一說景差作,一說賈誼作,一說為劉安門客作,但都疑而不明。《大招》可能是西漢文人模仿《招魂》而作。梁啟超更認為《大招》為東漢人作。梁啟超《要籍解題及其讀法》根據《大招》中“小腰秀頸,若鮮卑隻”認為“(鮮卑)此名通於中國,蓋在東漢”。故而《大招》為東漢人作。後人因《大招》故,遂稱《招魂》為《小招》。見《文選》李善注。《大招》在題旨、構思、遣詞造句諸多方麵都有模仿《招魂》的痕跡,所以兩相對照,《招魂》中究竟招誰的魂,也就很清楚。試引《大招》最後一節加以說明:魂乎歸徠,尚賢士隻。發政獻行,禁苛暴隻。

舉傑壓陛,誅譏罷隻。直贏在位,近禹麾隻。

豪傑執政,流澤施隻。魂乎歸徠,國家為隻。

雄雄赫赫,天德明隻。三公穆穆,登降堂隻。

諸侯畢極,立九卿隻。昭質既設,大侯張隻。

執弓挾矢,揖辭讓隻。魂乎歸徠,尚三王隻。《大招》所招之魂,是要魂回來,繼續做諸侯王,做很多國家大事,這些都與屈原身份不合。此也可證《招魂》所招為諸侯王身份的魂,蓋即懷王也。

三、 《招魂》的一起一結問題

《招魂》的一起一結與本文不大相關。尤其是開頭兩段:“朕幼清以廉潔兮……長離殃而愁苦。”“帝告巫陽曰:……巫陽焉乃下詔曰。”不倫不類,與本文無關。結尾“亂曰”以下一段,也與本文遊離。王逸《楚辭章句》,《文選》騷類,也都有一起一結,究其原因,說不清楚。但與《大招》對看,《大招》開頭並無此類話,結尾也無“亂曰”,是否《大招》的形式是《招魂》的形式呢,這是個疑問,不敢斷定。朕幼清以廉潔兮,身服義而未沬。

主此盛德兮,牽於俗而蕪穢。

上無所考此盛德兮,長離殃而愁苦。

,。這一節係詩人自述。

“朕幼清”句:我自幼清純廉潔。朕:《離騷》:“朕皇考”、“朕情”均作“我的”解,此處朕作“我”解。

“身服義”句:立身行義從不敢懈怠。服:行也。未沬:未休,未已。王逸注:“未曾有懈己之時也。”

“主此”句:即守此美德。主:守。《廣雅·釋詁》:“主,守也。”盛德:指清廉的美德。

“牽於俗”句:受到世俗的牽製而汙損。牽:牽引、牽製。蕪穢:荒廢變質。

“上無所”句:君上不察我的美德。上:君王,此指楚懷王。

“長離殃”句:長期遭到禍殃而愁苦滿懷。離:同罹,遭遇。

沬、穢為韻,沬,古音寐,穢,古音意。見《屈宋古音義》。

這一節共六句,二、四句沬、穢相韻。第六句“苦”字換韻,變成單韻,因為下麵句法文義已變,與上句“苦”字無關。“苦”字單韻明顯不妥,苦字下麵應仍有兩句,已殘缺。帝告巫陽曰:“有人在下,我欲輔之。魂魄離散,汝筮予之!”巫陽對曰:“掌夢!上帝其命難從!若必筮予之,恐後之謝不能複用。”巫陽焉乃下招曰:這一節轉入幻境,是上帝與巫陽關於招魂的一段對話。上節因有殘缺,此節與上節文氣對接不上,顯得突兀。

“帝告巫陽曰”一段:天帝告訴巫陽說:“有人在下界,我想要幫助他。但他的魂魄已經消散,你可以用卜筮將他的魂召回。”帝:天帝。巫陽:古代神話中和巫鹹一樣的卜筮者,名陽。巫陽名籍可參看《山海經》。《山海經·海內西經》:“開明東有巫彭、巫抵、巫陽、巫履、巫凡、巫相,夾窫窳之屍,皆操不死之藥以距之。”有人在下:人,此指被招魂者,即懷王也。吳汝綸《古文辭類纂評點·招魂》:“有人在下”,謂懷王也;“魂魄離散”,懷王入秦不返,招既失之魂,魂亡魄失,屈子戀君而招之,盛言歸來之樂,深痛其在秦之愁苦。

“巫陽對曰”一段:巫陽回答說:“你應去找天上的掌夢官來招魂!你的命令實難遵從。如果一定要用卜筮招魂,恐怕魂魄已經散了不能再用。”掌夢:天上掌管占夢招魂的官。占夢亦即圓夢,是把夢中所見征兆作出解釋。《漢書·藝文誌》:“眾占非一,而夢為大,故周有其官。”可見周代已有職掌占夢的官。另《周禮·春官·占夢》:“占夢掌其歲時,觀天地之會,辨陰陽之氣,以日月星辰占六夢之吉凶:一曰正夢,二曰噩夢,三曰思夢,四曰寤夢,五曰喜夢,六曰懼夢。”予之:指招懷王之魂。予,給予。

“巫陽焉”句:巫陽於是直接下招招魂。即巫陽未遵從天帝命令,也未用卜筮法,直接下招。焉:於是。此處王逸斷句有誤。王逸誤將“巫陽焉”連接上句,作“恐後之謝,不能複用巫陽焉”,應為“恐後之謝不能複用”,“巫陽焉”連下句為“巫陽焉乃下招曰”。本段“夢”、“從”、“用”三字押韻。此據王念孫《讀書雜誌餘編》說法。魂兮歸來,去君之恒幹,何為四方些?

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這一節是巫陽招魂的開始。呼叫魂兮歸來,你的身軀離開裏門,為何要去四方飄蕩呢?你為什麼舍棄安樂的故土,要去遭受那樣的災殃?

恒幹:常住的裏門。恒,常也。幹:與閈同聲。閈,裏門也。因為要魂“入修門些”,所以開頭問,你為什麼離開常住的家,跑到四方去呢?按恒幹,王逸注:“恒,常也;幹,體也。”意謂魂魄寄托的軀體,也通。

舍:同“捨”。離:同罹,遭遇。

些:語助詞,無其他意思。些、兮、也、隻、乎,皆語助詞。此見沈括《夢溪筆談三》:“《楚辭·招魂》尾句皆曰些(蘇個反)。今夔、峽、湖、湘及南、北江獠人,凡禁咒句尾皆稱‘些’,此乃楚人舊俗。”《爾雅·釋詁》:“茲、斯、谘、呰、已,此也。”嚴元照《爾雅匡名》引錢大昕說:“呰與茲、斯、谘、已同訓‘此’,皆語絕之詞。《楚辭·招魂》些字即呰之異文。”可見“些”古讀此去聲(cì),不讀所(suǒ),今太湖流域仍讀此去聲(cì),不讀所(suǒ)。又:《爾雅·釋詁》:“呰、已,此也。”郭璞注:“呰、已,皆方俗異語。呰,音紫。”《爾雅釋文》:“呰,郭音些。”引《廣雅》雲:“些,辭也。”郝懿行《爾雅義疏》說:“郭以些為呰,蓋本《楚辭》。”可見郭璞《楚辭注》:些讀子去聲(zì)。郭璞《楚辭注》已佚,此據隋釋道騫所引郭《楚辭注》,見小石師《楚辭郭注義徵》。

這一節四句為下招之辭,巫祝向四方天地望祭招魂。所以緊接下文就是巫祝陳述四方天地之害,祈望魂魄快快歸來。望祭招魂是古代招魂的一種儀式。《周禮·春官·男巫》:“男巫掌望祀、望衍,旁招以茅。”《注》:“杜子春雲:望衍,謂衍祭也。授號,以所祭之名號授之,旁招以茅,招四方之所望祭者。”望祭,遙祭也。魂兮歸來!東方不可以托些。

長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鑠石些。

彼皆習之,魂往必釋些。

歸來歸來!不可以托些。這一節是說東方不可以寄寓,招喚魂魄快點歸來。

托:寄托。此謂寄寓、棲身。

“長人”兩句:長人之國的人專門索取人的魂魄。長人千仞:極言長人之高。仞,七尺為一仞。《山海經·大荒東經》:“東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大人之國。”此大人之國或即長人之國。索:求、取。

十日代出:代,更替也。一本作“十日並出”,可從。流金鑠石:極言太陽酷熱,連金屬、石頭都鎔化了。有關十日的傳說很多,可見《山海經》、《莊子》、《淮南子》等書。《山海經·海外東經》:“湯穀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齒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山海經·大荒東經》:“湯穀上有扶木,十日所浴,一日方至,一日方出。”《莊子·齊物論》:“昔者十日並出,萬物皆照。”《淮南子·本經訓》:“堯之時十日並出,焦禾稼,殺草木,而民無所食。……堯乃使羿上射十日,萬民皆喜。”

彼皆習之:當地人已經習慣。彼,指東方長人之國。

魂往必釋:你的魂魄如去東方必將消散。釋:消散,消亡。

《招魂》與《天問》有相通處。《天問》:“羿焉日,烏焉解羽?”也提到羿射日故事。由《招魂》中寫的東南西北,可知戰國末楚人的地理知識已很豐富。那時已知東方升日,南方多蛇,西方沙漠,北方寒冷。《天問》中也有:“何所冬暖,何所夏寒?焉有石林,何獸能言?”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止些。

雕題黑齒,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

蝮蛇蓁蓁,封狐千裏些。

雄虺九首,往來儵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歸來歸來,不可以久淫些。這一節說南方不可以停留,招喚魂魄快點歸來。

雕題:國名。因當地人喜在額頭刺上花紋,被稱為雕題國。題,額頭也。今南方熱帶一些民族仍如此。黑齒:亦國名。《管子·小匡篇》:“南至吳、越、巴、牂柯、、不庾、雕題、黑齒。”尹《注》:“皆南夷之國號也。”當地人把牙齒染漆成黑色,以此為美,故名。雕題黑齒,傳說吳越人即如此。但從《招魂》看,這裏講的應是雲南。雲南與中國交通得晚,楚襄王時,莊(冒險家)開滇,此人與屈原為同時代人。雲南南部與越南交界處全年濕熱,樹林茂密,毒蛇猛獸聚集。雲南路南有石林,即石灰岩演化成奇怪的林子狀。此處雕題黑齒不是指吳越人,而是指極遠的雲南人。雲南少數民族如傣族(又稱擺夷、僰人)是文身的。

“得人肉”二句:專門用人肉祭祀,還將人的骨頭剁成肉醬。醢:肉醬。

蝮(fù)蛇:大蛇也,毒蛇的統稱。《山海經·南山經》:“又東三百八十裏曰猨翼之山,其中多蝮蛇。”郭璞注:“蝮蛇,色如綬文,鼻上有針,大者百餘斤,一名反鼻蟲。”蓁蓁:蛇盤聚貌,形容蛇多。

“封狐”句:大的狐狸遍地流竄。封狐,大狐。

雄虺(huǐ):凶惡的大毒蛇。雄虺長八九尺,扁頭大眼,土色,俗稱土虺蛇。儵(shū)忽:即倏忽,迅疾也。《天問》亦有:“雄虺九首,儵忽焉在?”蛇有九首,是誇大的傳說,但也有一定根據。據載兩頭蛇是有的,如《爾雅·釋地》稱為“枳(zhǐ)首蛇”。

“吞人”句:指雄虺專門吞人魂魄以補益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