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專論
胡小石講授
吳翠芬筆錄
王立興整理南京大學出版社圖書在版編目(CIP)數據楚辭專論 \/ 胡小石講授; 吳翠芬筆錄, 王立興整理.
—南京: 南京大學出版社, 20208
ISBN 9787305232862Ⅰ. ①楚…Ⅱ. ①胡… ②吳… ③王…Ⅲ. ①楚辭研
究Ⅳ. ①I207223 中國版本圖書館CIP數據核字(2020)第082743號出版發行南京大學出版社
社址南京市漢口路22號郵編 210093
出版人金鑫榮書名楚辭專論
編著者胡小石講授
吳翠芬筆錄
王立興整理
責任編輯張敏編輯熱線:02583594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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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刷徐州緒權印刷有限公司
開本718×10001/16印張2325字數350千
版次2020年8月第1版2020年8月第1次印刷
ISBN97873052328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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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前置詞:欲把金針度與人——胡小石師“楚辭專論”全錄紀言王立興1
楚辭導讀1
研讀楚辭的必要參考書1
楚辭辨名25
屈原生平與作品37
屈原作品講析63
離騷63
九歌(十一篇選七)164
東皇太一170
雲中君178
湘君182
湘夫人189
少司命196
山鬼200
國殤206
招魂213
答諸生問249
附錄一胡小石有關楚辭的論著256
《離騷》文例(1924年)256
《遠遊》疏證(1926年1月)266
《楚辭》郭注義徵(1941年)273
楚辭辨名(1944年)314
屈原與古神話(1957年1月)318
附錄二334
周勳初:《胡小石文史論叢導讀·楚辭》334
吳翠芬:獨向深山深處行——憶胡小石師341
後記355
前置詞:欲把金針度與人
前置詞:
欲把金針度與人
——胡小石師“楚辭專論”全錄紀言王立興
恩師胡小石先生1907年(19歲)考入兩江師範學堂農博科。1913年開始研究楚辭,考證其中的花草樹木。1921年任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教授兼國文部主任,開始講授楚辭。此後數十年,先生先後在武昌高等師範學校、南京金陵大學、東南大學、第四中山大學、國立中央大學、重慶中央大學、昆明雲南大學、重慶白沙女子師範學校,以及抗戰勝利後回遷南京的中央大學、金陵大學等高校講授楚辭。新中國成立後,先生又於1954年9月—1955年6月為南京大學中文係三、四年級學生開設了“楚辭專論”課。吳翠芬和我當時都是三年級學生,她有幸成為該課的課代表,負責師生的溝通。這門課她聽得特別認真,課堂筆記(包括圖表)也記得很詳細,並不時向先生討教問學。正是在先生的教誨啟迪下,她對古代詩歌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並確立了終生的專業方向。大學畢業時,恰逢全國首次招收副博士研究生(即碩士),學校確定先生招收四名,先生當時點名翠芬免試做了他的研究生。從此翠芬受業於先生門下,學習討教了更多的楚辭問題。1957年,我和翠芬結婚時,先生作為我們的主婚人,參加了在南大小禮堂舉行的簡約婚禮,對我們勖勉有加。此情此景,先生的關愛之情,永刻於心。
胡小石先生1962年逝世後,學校成立了“胡小石教授遺著整理委員會”,將先生有關書學史、楚辭劄記、各類手稿及詩詞創作等材料一並集中於中文係小樓上,並由專人負責保管。不幸的是,“文革”初期先生的整箱資料被紅衛兵抄沒,從此散失,不知所蹤。這一不可彌補的損失,令翠芬痛心疾首,也正因此,翠芬對所記先生的兩本“楚辭專論”筆記十分珍惜。“文革”以來曆經紅色風暴及多次搬家,很多材料都舍棄了,唯獨這兩本筆記翠芬始終珍藏著。改革開放以後,看到先生的一些著作開始整理出版,翠芬也萌生了整理先生“楚辭專論”的念頭,隻是當時赴美講學在即,回國後任務繁重,事情太多,無法付諸實踐。翠芬罹患癌症後,在整理書稿時,又取出這兩本筆記,撫摸歎氣。見此情景,我寬慰她說,等你身體好後,我來協助你一同整理,不會讓恩師的楚辭研究成果在我們手中湮沒。如今翠芬走了,我決定完成她的心願,在整理出版了她的《流星集》、《散花集》兩本著作後,就立即投入了此項整理工作。曆經三個寒暑,三易其稿:第一稿,抄錄筆記,含翠芬研究生期間先生授課時所涉及的楚辭內容;第二稿,逐字逐句、逐章逐節地查證核實引用材料,作出注釋;第三稿,對文字的修潤、謄清。如今終於完成,已交南京大學出版社審核。本書出版,當可告慰天國中的翠芬,也是我們向天國中恩師的一個回報、禮敬。
胡小石先生是楚辭研究的頂級專家,從1921—1955年,先生先後在十多所高校,二十多次講授楚辭。“楚辭專論”是先生最後一次為學生係統地講授楚辭了。此後由於身體原因,先生除作過一兩次有關楚辭的講座外,就再也沒有係統地講授過。可以說,“楚辭專論”是先生楚辭研究成果的結晶,彌足珍貴,其所建構的認知體係,學術價值無需贅言。
胡小石先生是當代著名的文字學家、文史學家、書學史家、文物考古學家,學問淵博,治學精審。數十年來,長期在高校講授中國文學史、中國文學批評史、古代詩歌、楚辭、杜詩、唐人七絕詩,以及中國書學史、《說文解字》、程瑤田考古學等,尤潛心於中國書學史、古文字學、古音韻學及屈原、陶謝、杜甫、唐人七絕詩的研究。
先生也是著名的書法家和詩人。他的書法師從李瑞清先生的金石書派,並博采眾家之長,兼容各體,孤峻橫絕,遒勁靈動,自成一體。先生為金陵書法界領軍人物,聞名遐邇。今有書學史專著、書法集傳世。胡小石《中國書學史》,遊壽整理,中國文物出版社2014年版;《胡小石書法選集》,江蘇美術出版社1988年版。先生早年從陳三立先生受詩學,由唐人七絕入手,兼習各體。他所作七絕風神雋永,直逼中晚唐,三立先生讚其詩“仰追劉賓客(禹錫),為七百年來罕見”。錢仲聯先生主編的《近代詩鈔》輯入先生詩作八十多首,讚其詩“玄思窎想,百鍛千煉”。可見先生在近代詩壇的地位。
“從來才大人,麵目不專一。”龔自珍《題王子梅盜詩圖》。可以想見,先生以此博學多才所開設的“楚辭專論”課,自有其獨到之處和特異風采。
小石先生繼承了清儒樸學的成就,從小學入手,貫通群經、子史、文學,綜覽百家,經緯古今。先生尤精於古文字學、古音韻學的研究,著有《古文變遷論》、《齊楚古今表》、《甲骨文例》、《讀契劄記》、《金文釋例》、《說文部首疏證》、《說文古文考》、《聲統表》、《廣韻正讀》等,以上各文,分別見《胡小石論文集》一編、三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1995年版。《廣韻正讀》已完成平、上、去三聲,為未完稿,惜“文革”時散失。對古文字的源流演變,對各體文字結體的析釋,對文字形、音、義關係的論述,戴震《轉語二十章序》:“疑於義者,以聲求之;疑於聲者,以義正之。”先生據此音義對轉的辯證方法,訓釋了屈原詩作中不少難解的問題。都能條分縷析,新義迭出。先生以此深厚學養講授楚辭,自能探其幽奧,發其精微,叩開楚辭的堂廡。我們看到,先生在講解《離騷》、《九歌》、《招魂》時,對文字本源及其在詩句中的內在蘊涵,都逐字逐詞逐句地加以訓釋,逐章逐節地加以分析,使原本古奧難解的楚辭文字躍然鮮活了起來,從而使我們觸摸到詩歌語言的張力及詩人心靈的律動。
針對屈原詩歌中涉及的很多古代名物、典章製度和古史內容,先生以廣博的文獻學、博物學、神話學、民俗學的知識,都一一作了疏證。除了文字的訓解外,先生還特地製作了各類圖表,讓我們可以簡明直觀地了解詩中的含義。一學年下來,先生根據詩中語境,前後共繪製了四十多幅圖表,小者如蘭草、蕙草、白芷、荃蓀圖,粱、稷、黍圖,鑿、枘圖,排簫圖,戈、戟圖,戰國銅劍圖,冠纓圖,跪、坐、箕踞圖等;大者如夏王朝更迭興亡表,夏正圖,古冀州圖,昆侖山位置圖,東周宮室及庭堂樂舞演奏陳列圖,經堂入奧圖,五架梁房屋結構圖,車製分解圖,戰車駕禦圖,六簙行棋圖等。為了讓我們對詩中寫到的一些花草樹木有親切感受,他還讓我們去尋訪南京沿玄武湖城牆上的薜荔,雞鳴寺香市水塘邊的澤蘭,南大校園中的木蘭樹。為了便於了解屈原生平及其遭際,先生還繪製了屈原年表,楚世係及屈原祖係表,屈原流放圖,楚國疆域圖(局部)等。先生這種圖文並茂、注重實物的授課方式,大大拓寬了我們的視野,激發了我們探究屈原及其作品的濃厚興趣。
小石先生曾和我們說:一個好的大學老師,既要授人以魚,也要授人以漁。先生是這樣教導我們的,他自己也是這樣身體力行的。他的楚辭課教學,不僅授人以知識,而且還精心傳授了科學理念和科學研究的方法。
先生在開篇的“楚辭導讀”三個專題中,介紹了研讀楚辭的必要參考書、楚辭辨名、屈原生平及其作品,為我們開啟了研究屈原及楚辭學的門徑。結合對屈原作品的解讀,教我們如何閱讀先秦典籍,如何辨析各種文獻材料,如何使用各種工具書,如何從名物、訓詁、音韻、校勘諸方麵來訓釋勘正作品中的文字,等等,這種通過例證來訓練我們分析問題和解決問題的方法,實起到舉一反三的效果。
先生早年在兩江師範學堂攻讀農博科時,即接受了係統的科學方法訓練,所以他在研究楚辭時,已經突破了章句考訂之學的樊籬,從語法的角度對屈原作品作整體的排比分類,厘定其在詩句中的作用。他說,讀古書一定要懂得文法。早在1921年,先生在北京女高師講授楚辭時,就寫了《離騷文例》一文,《離騷文例》,見本書“附錄一”。以油印本發給學生。《離騷文例》共三十二例,若幹例下又分列諸小項,均舉出例證,加以辨析。這種從語法角度和修辭角度研讀楚辭,找出內在語言規律的方法,實開了楚辭研究的先河。《離騷文例》之後,先生還寫了《甲骨文例》、《金文釋例》,從語法結構角度詮釋甲骨、金文,在甲骨、金文研究中也是開創性的,為學術界所稱許。除虛詞外,先生還就屈原作品中使用實詞的一些特點也作了語法分析,如三動詞可以連用,三動詞連用,如《離騷》:“菉葹以盈室兮,判獨離而不服”、“覽相觀於四極兮,周流乎天餘乃下”。三形容詞可以連用,三形容詞連用,是屈原的創例,如《招魂》:“像設君室,靜閑安些”、“九侯淑女,多迅眾些”。但三名詞不可以連用,其首個名詞必為動詞。《離騷》:“菉葹以盈室兮”句,王逸注:“三者皆惡草。”“,蒺藜也。”先生認為屈原作品中三名詞並列沒有先例,兩名詞前的“”字必為動詞。他據《詩經·小雅·甫田》:“如茨如梁”句,《毛傳》訓茨為積也。而“茨”為“”的本字,故《離騷》此處“”字應為動詞。再如屈原作品中的“餘”必為領格,“予”必為賓格,但“餘”如在句中間有時則變性為連詞。如《離騷》:“忳鬱邑餘侘傺兮,吾獨窮困乎此時也”、“駟玉虯以乘鷖兮,溘埃風餘上征”。此兩處“餘”為連詞,猶“而”也。屈原詩中語法常有變化,如《離騷》:“既替餘以蕙兮,又申之以擥茝。”“蕙”為名動結構,“擥茝”為動名結構。名詞在前,動詞在後,在先秦語言中多見,如《天問》,即“問天”也。另外,先生還總結出楚辭中“同名異義”的用詞原則,指出同一詞語,在不同語境中,意象也不同。如“皇”、“靈”、“陸離”、“偃蹇”等都有多種意象;同一名物,如“蘭”,既有草本植物的澤蘭、石蘭,又有木本植物的木蘭。屈原用詞靈巧多變,如果不辨析清楚,就很難理解詩中的義蘊。先生以“屈”解“屈”,在“楚”言“楚”,從詩歌本身找材料作比較分析,這是一種科學的方法。
總之,先生嚴謹求實的科學精神和科學方法,貫穿課堂的始終。他不放過屈原作品的每一個字,循名責實,言必有據,對王逸注釋文字的肯定與否定,都有大量證明,務求精審準確,實在無法解釋的詩句或注文,則說現在還講不清楚,不能亂猜。他對廖平、胡適等人否定屈原的存在提出批評,指出曆史是多方麵的,研究曆史說“有”容易,說“無”難,所以說“無”要十分謹慎,廖平、胡適否定屈原的存在,就是犯了這樣的錯誤。這真是為學的經驗之談。先生說,科學研究不能摻入任何雜質。他鼓勵我們要長期積累資料,打好基礎,培育科學精神,掌握科學方法,這樣才能有所發現,有所突破。先生的言傳身教,使我們終身受益。
小石先生還不止一次地說:學有造詣的人應兼具“儒林”、“文苑”之所長,既能搞研究,又能搞創作,在知識領域要達到既深且廣,在創作領域也要有所曆練,做到科學精神與藝術探討的結合,這樣的楚辭研究才能進入一個新的境界。先生鼓勵我們嚐試一下詩歌創作,因為有無創作經驗對屈原作品的領會是不一樣的。
事實確是如此。先生身兼“儒林”與“文苑”之長,將兩者完美地融通起來,這就使他的楚辭教學、楚辭研究呈現出很多新的景象。
試舉數例說明之。
例一,關於屈原流放問題。自古至今學術界認為屈原被流放一至兩次,而先生則根據屈原作品及有關古文獻材料,認為屈原遭到三次流放。第一次,由郢都流放到漢北;第二次,由郢都流放到夏口;第三次,由夏口流放到漵浦;最後由漵浦東行至汨羅江自沉。先生以曆史地理學的文獻材料,論證二放時《哀郢》記敘的“過夏首而西浮兮”句,“西浮”當為“東浮”之誤,“東浮”才能“遵江夏以流亡”;《哀郢》中的“陵陽”,從文意看,不是地名,而是傳說中的“波神”。先生認為《涉江》中“山皋”與“方林”對舉,係指三放時所經地貌,“枉渚”係指枉水上的一片小洲,“辰陽”係指辰水之北,“漵浦”係指漵水之濱,都不是特定地名。從文學角度考量,這裏泛指更好,泛指地域更廣,更貼合詩意。而王逸指為地名,未免偏隘了些,且還有錯判,因辰陽漢才置縣,漵浦地名唐代才有呢。
例二,關於靈氛、巫鹹勸屈原去留的問題。學界曆來有兩種意見,多數人認為靈氛、巫鹹均勸屈原去國他適;少數人認為巫鹹和靈氛的意見不同,係勸屈原留國求合。如清人梅曾亮就說:“靈氛勸其去而之他,巫鹹則勸其留而求合。‘勉陞降’二句,是求合之大旨也。”見馬其昶《屈賦微》引梅曾亮語。先生是讚同其意見的。但梅曾亮語焉不詳,先生從三個方麵作了補充,其一,從文情看,巫鹹的占詞是勸其留。巫鹹為天上大神,地位在靈氛之上,而文中隻提到靈氛的“吉占”,未提及巫鹹,顯然是對勸其留的否定。其二,從藝術構思上看,屈原兩卜,如靈氛、巫鹹都主張去,則文氣平直,而兩卜一去一留,則文氣迭蕩,更有韻味,這正是詩人藝術構思的精妙處。其三,有文獻材料可證。《禮記·曲禮上》:古代求占,“卜筮不過三,卜筮不相襲”。即古代求占可一卜,一卜有疑慮,可以再卜,甚至三卜,以定吉凶休咎,但事不過三。還規定一卜、二卜占詞不能因襲、重複。可見詩人行文符合古代求占的禮儀規定。
例三,關於巫鹹的曆史定位問題。王逸和洪興祖都認為巫鹹是殷人,殷人何能知悉其後的呂望與文王、寧戚與齊桓事。表麵看很有道理,其實他們的失誤有二:一是他們未厘清巫鹹從黃帝、炎帝、帝堯、殷商到戰國時都有。巫鹹已是通名,不是專指某一個人;二是《離騷》是文學作品,即使巫鹹是殷人,那也是屈原以幻想手法請來千年前的人迎神問卜,與之對話。文學作品不必過於拘於史實,就像相聲“關羽戰秦瓊”,《儒林外史》中王員外請關羽降壇填《西江月》詞一樣,超越時空,這隻是文學創作的一種手法。先生結合曆史文獻從文學角度來解讀巫鹹其人,當然較王、洪要通達得多。
先生很重視對屈原作品藝術成就和詩美的發掘。他說,分析文學作品首先應從作品的藝術性入手,文學作品是通過藝術構思、藝術手段、藝術語言來表情達意的,詩歌尤其如此。不管什麼類型的文學作品,如果沒有高超的藝術表現力,不能給人以心靈的啟示和美的享受,思想內容再好也是蒼白無力的。像屈原這樣大情懷、大格局、大手筆的作家,他的作品所以能橫空出世,光耀千古,就在於詩人立足於現實,思接千古,視通萬裏,以卓絕的藝術創造力,將自己清貞高潔的思想情愫藝術地呈現給人世大眾。“誰會靈均九死心。”胡小石詩《十七夜樓對月》。見《胡小石論文集》一編“附錄”,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 先生的心與屈原的心是相通的。先生以對詩人的景仰之情,從大文化視域,將科學性與藝術性結合起來,高屋建瓴地詮釋屈原及其作品,對屈原真幻圓融的創作思想,匠心獨運的結構安排,香草美人的象征方法,以類相從的藻采手段,鮮活多姿的文詞運轉,都做了全方位分析和會心評價。先生還以自己的藝匠詩心,對其中一些詩句做出細致分析。先生認為,詩重想象,想象力是詩人特有的思維能力,如“老冉冉其將至兮”(《離騷》),將抽象事物化為動態的具體形象;“光風轉蕙,氾崇蘭些”(《招魂》),將聽覺印象化為有色的視覺形象;“娭光眇視,目曾波些”(《招魂》),將目光形容如水波一樣流轉美灩;“桂櫂兮蘭枻,斵冰兮積雪”(《湘君》),將斵冰如積雪來形容波濤;這些極富創造力的意象都很美。先生對屈賦中的一些名句也很關注,如《離騷》:“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雲中君》:“覽冀州兮有餘,橫四海兮焉窮”;《少司命》:“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孔蓋兮翠旍,登九天兮撫彗星”等,都做了精到的分析。先生認為藝術就是要用心靈表現別人想不到的刹那間的獨特感受,屈原的高明處就在於此。記得先生在講《湘夫人》時,為我們吟誦了《湘夫人》全詩,吟誦完後,他微閉著眼睛,讚歎道:啊!詩情畫意,真是太美了,太美了,美得無可言表。先生沉浸在濃鬱的詩美中,也把我們引入了美的藝術殿堂。
小石先生的教學藝術也是有口皆碑的。楚辭課條理明貫,脈絡清楚,開合有致,卷展自如,無論是詩句的內核還是外延都講得十分通透。楚辭字句艱深,先生除運用文字、音韻、訓詁之學加以剖析外,還不時引用曆史人物和曆史掌故,隨口背誦古人詩詞加以印證,使原本困惑的問題一下子昭昭然。先生有一股清冽溫潤之氣,講課時雍容仁和,不疾不徐,循循善誘,入理入心,加上遒美的板書和板畫,整個講堂上似乎有一個強大的氣場,深深地吸攝著我們。真是如聽樂音,如沐春風,淬煉心智,淨化心靈。可以說,聆聽先生的每一節課,都是極大的精神享受。先生傾蓋相予、真誠奉獻的風範,永遠定格在我們的心中。
欲把金針度與人。小石先生捧著一顆赤子之心,滋蘭樹蕙,傳道授業,培根鑄魂。屈原的精神氣骨,先生的精神氣骨,已然汩汩流淌在莘莘學子的血脈中。
本書“附錄一”收了小石先生已經發表的五篇楚辭論著,以便較完整地將先生的楚辭研究成果呈獻給讀者。在輯錄過程中,五篇論著都重新作了校訂。其中如《楚辭郭注義徵》一文,就根據郭璞注《山海經》、《穆天子傳》、《爾雅》、《方言》、《史記·子虛賦、上林賦》、《文選·子虛賦、上林賦》,以及《藝文類聚》輯錄的郭璞楚辭注,還有郭璞《山海經圖讚》、道藏本《山海經圖讚》、《爾雅圖讚》有關楚辭條目,都逐條作了核實,補正了原先出版時校訂中的一些失誤。也深歎先生搜輯之廣,用力之勤。本書“附錄二”收入了周勳初先生《胡小石文史論叢導讀·楚辭》的部分及翠芬的《獨向深山深處行——憶胡小石師》一文,以便讀者進一步了解小石先生及其楚辭研究。
需要說明的是,先生的“楚辭專論”課,除開篇“楚辭導讀”三個專題外,原計劃對屈原的重要篇章《離騷》、《九歌》、《天問》、《九章》(一部分)、《招魂》等作係統講授。因時間不夠,現隻講授了《離騷》(全部)、《九歌》(十一篇選七)、《招魂》(全部),而《天問》、《九章》雖有所涉及,但未能作完整講授,這不能不是一個缺憾。本書收錄的“答諸生問”,係根據先生第二學期期中解答學生提出的一些問題整理的。
2019年7月7日於上海浦東仁恒河濱
楚 辭 專 論楚 辭 導 讀
楚辭導讀
教學目的|通過此課程,對楚辭進行科學研究,培養同學們的科研能力。本課程將對楚辭及作者屈原的有關問題求得解決,對楚辭的重要篇章《離騷》、《九歌》、《天問》、《九章》(一部分)、《招魂》的每字、每句能有所理解,對作品中所涉及的有關問題能知曉掌握。基礎打牢後才能步入楚辭研究的殿堂。
研讀楚辭的必要參考書
清代大的學問都有人寫成書,如講經學的書,清康熙時浙江人朱彝尊就作了《經義考》,包括《周易》、《尚書》、《詩經》、《三禮》、《春秋三傳》、《論》、《孟》、《孝經》、《爾雅》以及《樂書》、《四書》、《逸經》等,按諸經分類編排考論。如講小學的書,乾嘉時江西人謝啟昆就作了《小學考》,包括訓詁、文字、音韻等。楚辭從漢代到近世著述很多,抗戰時有人輯過大小著作約有幾百種,其中有存有亡。楚辭著作可以成一專門學問,可以作“楚辭學考”。“楚辭學考”留待將來人作,很值得作,這是楚辭研究的一個方向。
楚辭著作很多,初學者感到無從下手,這沒有必要。我們可以爬梳剔抉,從中選取最必要的參考書,供學習研究。現分別介紹如下。(吳翠芬課堂筆記首頁)有關楚辭合集,基本讀物介紹三種。
一、 《楚辭章句》十七卷東漢王逸注
王逸《楚辭章句》十七卷是今存楚辭注本中最早的一部。這十七卷本從何而來?這需要對屈原作品流傳情況及楚辭成書過程,作一簡要介紹。
屈原創作的《離騷》等作品,在他生前就已開始流傳,他投汨羅殉節後,其作品迅速廣為傳布。王逸《楚辭章句·離騷經後敘》雲:“楚人高其行義,瑋其文采,以相教傳。”可見屈原死後其作品作為教材,在楚地廣為流傳。其間屈原弟子宋玉以及景差、唐勒之屬對“教傳”可能都起了很大作用。但這還是口頭傳播、私相授受的階段。屈原和其他楚辭作品編輯成書,這要到西漢武帝時了。
楚辭成書的第一大功臣應屬劉安(前179—前122)。劉安繼父劉長後襲封為淮南王,其受封的都邑壽春(今安徽壽縣附近)是楚國最後的都城。楚在壽春前後經營了十八年(前241—前223),想來保存的楚國文獻典籍很多。當時楚人“以相教傳”的屈原作品,必然保留在其中。劉安本人喜為辭賦,《漢書·藝文誌·詩賦略》著錄“淮南王賦八十二篇”,“淮南王群臣賦四十四篇”。均佚。他招有賓客文士數千人,其中多數應為楚地人,他的賓客搜集屈原等人的楚辭體作品是很容易的事。正是在他的主持下,他們將收集到的屈原、宋玉、景差、賈誼等人的楚辭體作品,加上賓客淮南小山的仿作《招隱士》,編為《楚辭》一書。這可能是最早的《楚辭》輯本。武帝建元二年(前139),劉安赴京覲見,進獻了他編輯的《楚辭》一書。因武帝也喜好辭賦,遂命他作《離騷傳》。《漢書·淮南王劉安傳》:顏師古注曰:“傳謂解說之,若《毛詩傳》。”可見“傳”即注,《毛詩傳》即毛公給《詩經》作的注。據說他作的很快,一天就完成了。《漢書·淮南王劉安傳》:武帝即位初,劉安入朝,獻《淮南子》及主編的《楚辭》一書,武帝“愛秘之,使為《離騷傳》,旦受詔,日食時上。”又《隋書·經籍誌·集部》楚辭《序》:“始漢武帝命淮南王為之章句,旦受詔,食時而奏之。其書今亡。”這是給《楚辭》第一個作傳(注)的人。注文今已不存,隻有一兩條尚存於他書中。劉安還為《離騷》寫了“敘”。敘大部分為司馬遷所節取,見於《史記·屈原列傳》中,其中最有名的一段:“《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上稱帝嚳,下道齊桓,中述湯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廣崇,治亂之條貫,靡不畢見。其文約,其辭微,其誌潔,其行廉,其稱文小而其旨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遠。其誌潔,故其稱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汙泥之中,蟬蛻於濁穢,以浮遊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誌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劉安這一段話是對《離騷》的最早評論,是對屈原的最高評價、讚美。可見劉安對屈原及其作品是有認識的,評得很恰當。司馬遷引用劉安《離騷傳·敘》的內容,這從班固《離騷序》和劉勰《文心雕龍·辨騷篇》也可得到證明。
劉安《離騷傳》注文,今存的一條見於班固《離騷序》。《離騷》中有:“啟《九辯》與《九歌》兮,夏康娛以自縱;不顧難以圖後兮,五子用失乎家巷。”五子是指夏太康時夏後啟之子五觀。五子即五觀,他因叛亂鬧內訌,快把夏搞亡了。但劉安《離騷傳》卻說五子為五子胥,班固《離騷序》也同此說,所指存疑。見王逸《離騷經章句後敘》附錄班固《離騷序》。漢人解釋東西常常如此古怪、費解。
楚辭成書的第二大功臣是劉向(前77?—前6)。淮南王劉安因謀反被誅,他編的《楚辭》進呈本也長期禁閉於秘閣,越百年,直到劉向時才得見天日。劉向是西漢後期的博學家,元帝時領校中秘書,成帝時任光祿大夫,校理經傳諸子詩賦等天下典籍,撰寫了《別錄》,後由其子劉歆撰為《七略》,成為《漢書·藝文誌》的藍本。劉向任職秘閣,他當然有機會接觸到包括劉安編輯的楚辭類作品,因此他在劉安輯本的基礎上,將東方朔《七諫》、嚴忌《哀時命》、王褒《九懷》加入集中,東方朔、嚴忌、王褒三人作品是否劉向輯入,因無材料證實,存疑。又將自己作的《九歎》也參列其中,遂成十六卷本。王逸《楚辭章句·離騷經後敘》:“逮至劉向,典校經書,分為十六卷。”劉向校訂的十六卷本,從《離騷》起到《九歎》止,包括屈、宋及西漢人的作品,構成楚辭文體的一個係統。定名《楚辭》,就始自劉向。另劉向在其《新序》一書中,還寫了屈原小傳,可以與《史記·屈原列傳》互相參照,對我們了解屈原生平很有幫助。見劉向《新序·節士篇》。其《九歎》對屈原遭際及其作品發出的深沉歎讚,也很有意義。
劉安、劉向後,東漢初又有人為楚辭作注。為《離騷》作注的最多,如班固(32—92)的《離騷經章句》,賈逵(30—101)的《離騷經章句》,王逸《離騷經後敘》:“孝章即位,深弘道藝,而班固、賈逵複以所見,改易前疑,各作《離騷經章句》。”按賈逵,古文學大師,《說文解字》作者許慎之師。馬融(79—166)的《離騷注》,《後漢書·馬融傳》:融安帝時為校書郎中,於東觀典校秘書,才高博洽,為世通儒,鄭玄出其門。“注《孝經》、《論語》、《詩》、《易》、《三禮》、《尚書》、《列女傳》、《老子》、《淮南子》、《離騷》。”可惜這些書都亡佚了。班書今僅存《離騷》兩序,為王逸收入《楚辭章句》中,班書與賈書注文今僅存數條。百年前南京學者顧懷三作《補後漢書藝文誌》(收入《金陵叢書》),從很多唐前書中找到班、賈書的幾條。我們從《離騷》洪興祖補注中找到一條賈注。《離騷》“羿淫遊以佚畋兮”句下,洪補注引:“《說文》雲:帝嚳,射官也,夏少康滅之。賈逵雲:羿之先祖也,為先王射官。帝嚳時有羿,堯時也有羿,羿是善射之號。此羿,商時諸侯,有窮後也。”馬書也亡,但在《楚辭·大招》洪興祖補注中,也引有一條馬注。《大招》:“鴻鵠代遊,曼鷫些。”洪補注:“長頸綠身,其形似雁。一曰鳳皇別名。馬融曰:其羽如紈,高首而修頸。”除給《離騷》作注外,還有人喜給《天問》作注。自西漢即如此,劉向、揚雄都注釋過,現也不存了。見王逸《楚辭章句·天問後敘》。現存漢人關於楚辭的完整著作隻有王逸的《楚辭章句》十七卷本,但這距劉向典校的十六卷本,又過去了一百多年。
王逸,字叔師,南郡宜城(今湖北宜城)人。東漢安帝元初(114—119)中為校書郎,順帝時官至侍中。見《後漢書·文苑傳》。王逸父子皆善作賦。王逸賦,今僅存殘篇《機婦賦》、《荔支賦》,嚴可均輯入《全後漢文》中;子王延壽作《魯靈光殿賦》(收入《昭明文選》),寫古代建築,很現實,可惜二十多歲就溺水死了。王逸任校書郎時,可以入東觀博覽群書,他得見劉向典校的《楚辭》當在此時。王逸與屈原同為楚地人,對屈原作品及其高潔人格十分激賞,他根據劉向校訂的本子,又把自己寫的《九思》也列在其中,成十七卷本。漢人作《九懷》、《九歎》、《九思》,以求與《九章》、《九歌》、《九辯》名稱相合,蓋“九者,陽之數,道之綱紀也。”王逸《楚辭章句·九辯序》。所以“九”在楚辭中很多見。
王逸《楚辭章句》是現存最早的楚辭合集,是我們研究屈原和楚辭的基點,其功厥偉。王逸作《楚辭章句》,值得我們注意的是:
(1)從注文看,王逸不光是辭人,而且是經人。漢朝講經文,有今文、古文之分。今文、古文在西漢時長期處於分離狀態,到東漢時,學者漸漸打破此界限,如總結漢代經學的有名人物鄭玄就不分今文、古文,把今文、古文融而為一,被人稱為“通學”。王逸注《楚辭》,也兼采今文、古文,他講《春秋》用左氏,講禮儀用周官,講《詩》用魯詩。魯詩為今文,王逸共采用了八十八條,這種對古詩今文經學的解釋,對研讀《詩經》是很寶貴的材料。王逸還吸收了劉向、揚雄及同時代人班固、賈逵等楚辭注釋中的一些觀點,博采眾長,陳述己見,這都很可貴。
(2)王逸書名《楚辭章句》,這是漢代注書體裁的專稱。漢人給經書作注,如毛公解《詩》稱毛傳,鄭玄之注稱鄭注,何休注《公羊》稱解詁,這些文字都很簡古。而章句則不同,章句體裁是把一句話的訓詁名物、一字一句先講清楚,即先解釋一字一句,然後再講大義,講一章之義,講得很詳細清楚。王逸還為《楚辭》各篇寫了敘文,並為《離騷》、《天問》兩篇寫了後敘,論述各篇寫作背景和題旨,這些對初學者都很有用。章句今存的隻有兩書,一是趙岐的《孟子章句》,一即是王逸的《楚辭章句》。
(3)王逸所處時代去古未遠,其注釋多用前人典籍及先賢之訓詁,有所依據。加之他生於楚地,對《楚辭》中的方言俗語、民俗風情釋解得頗為精當,為我們閱讀《楚辭》提供了方便。
(4)王逸對屈原及其作品都有很高評價,認為屈原“膺忠貞之質,體清潔之性,直若砥矢,言若丹青,進不隱其謀,退不顧其命,此誠絕世之行,俊彥之英也”。認為“屈原之詞,誠博遠矣。自孔丘終沒以來,名儒博達之士著造詞賦,莫不擬則其儀表,祖式其模範,取其要妙,竊其華藻,所謂金相玉質,百世無匹,名垂罔極,永不刊滅者矣!”王逸《楚辭章句·離騷經後敘》。其崇賞之情溢於言表。
王逸注很可貴,但也有缺點:
(1)迂拘難通。《楚辭》原文很簡,而王逸注很詳,流於囉嗦瑣碎,經其解釋後反而難懂了。尤其是對《九歌》的解釋,他找不到出路,很混亂難懂。
(2)經生頭腦。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在中國造成正統思想。中國講經學,尤其王朝官學,就如歐洲教會教廷一樣,全根據王朝統治思想而來的。武帝後儒家思想高高在上,王朝正是以此來鞏固自己的統治地位。我們試以漢代兩大史學家司馬遷和班固對屈原的不同評價為例,說明王朝正統思想對二人的依違影響。司馬遷並不專尊儒學、專尊皇權,對漢皇室也多加以嘲諷,表現出一種異端思想。在《屈原列傳》中,他悲屈之誌,對屈原怨君斥佞,充分肯定。而班固則是正統思想的俘虜,他所作的《離騷序》,雖體察到屈原作品的文學價值,認為“其文宏博雅麗,為辭賦宗。”但他以君權至上觀念,承認屈原忠君愛國的一麵,又反對其“責數懷王,怨惡椒蘭”,與黑暗勢力作鬥爭的一麵,批評他“露才揚己”,不明“全身遠害”、“明哲保身”之道。對屈原借助神話、神女的種種描述頗多微詞,認為這種虛無之語“皆非法度之政,經義所載”,與傳統文學不符。見班固《離騷》二序。王逸收入其《楚辭章句》中,名《離騷序》、《離騷讚序》。對班固的非議屈原,王逸雖有所不滿和批評,認為是“虧其高明,而損其清潔者也。”王逸《楚辭章句·離騷經後敘》。但他也和班固一樣,都是經生頭腦,很多方麵仍然以正統思想之“尺”量屈。屈原生在司馬遷之前,自然儒學思想更少一些。而王逸的思想是官學思想,他以漢儒說經的方法解釋屈原作品,依經立義,有些顯然是錯誤的;他的一些注文穿鑿附會,其手法就是以比興方法歪曲屈原作品。這正如《詩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明明是講男女戀愛的,而漢人將男女之情解釋為君臣關係,“後妃之德”。就像《聖經》上有些情詩,教會將此歪曲為教義一樣。所以王逸以比興之法解釋《楚辭》,有一些是歪曲屈原的。
王逸《楚辭章句》今有單注本與補注本。單注本隻有王逸注;補注本在王逸注後帶有洪興祖的補注,而今天更為流行的是補注本。
洪興祖補注很好。洪興祖(1090—1155),字慶善,南宋丹陽(今江蘇丹陽)人。北宋政和(1111—1117)中登上舍第,南渡後曆任秘書省正字、太常博士,出知真州、饒州。洪博學洽聞,勤於撰述。因文字之禍杵秦檜,貶死昭州。檜死,得以昭雪。見《宋史·儒林傳》。
漢人注書,大抵簡質,又往往舉其訓詁而不備列其考證,而洪興祖《補注》很好,他博采曆代楚辭的傳本,如《文選》五臣注,六朝古本,唐代寫本,以及宋代傳本二十餘種,校勘王逸《楚辭章句》,寫成《楚辭補注》十七卷,並附古本《楚辭釋文》一卷及《楚辭考異》一卷。晁公武《郡齋讀書誌》著錄“《補注楚辭》十七卷”、“考異一卷”雲:“(洪)自序雲:以歐陽永叔、蘇子瞻、晁文元、宋景文家本參校之,遂為定本。又得姚廷輝本,作《考異》。”又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著錄:“興祖少時從柳展如得東坡手校《楚辭》十卷,凡諸本異同,皆兩出之。後又得洪玉父而下十四五家參校,遂為定本,始補王逸章句之未備者。書成,又得姚廷輝本,作《考異》,附古本《釋文》之後。其末又得歐陽永叔、孫莘老、蘇子容本於關子東、葉少協,校正以補《考異》之遺。洪於是書,用力亦以勤矣。”從中可窺知洪興祖著述的經過。此書列王逸注於前,補注於後,《釋文》、《考異》原各單為一卷,今刻本已分竄於補注前後。此書訓詁釋義,考異補正,征引了很多新的材料,訂正了王逸注文中的不少缺失。《釋文》今存七十多條,對研究《楚辭》古字、古音也有一定的參考價值。此書實為王逸《楚辭章句》後之集大成者,是研究者必讀書。
關於王逸《楚辭章句》今存版本,檢其要者:單注本,宋本有《湖北叢書》影宋本,商務印書館曾輯入《叢書集成初編》中,此本很好。今所見到的明刻本中,也多為景宋本,如正德本、正德本,明正德十三年(1518)高第刊黃省曾校《楚辭章句》,有王鏊序。隆慶本,隆慶本,明隆慶五年(1571)豫章夫容館刊《楚辭章句》,有王世貞序。明萬曆年間的俞初刻本,明萬曆十四年(1586)俞初刻本,有吳琯序,為夫容館重刻本,但編次略有不同。也與宋單注本同一來源。另外《四庫全書》所收紀昀家藏本,也很好。補注本,版刻很多,未見宋刻本。今所能見到的是明翻刻宋本,如現藏於南京圖書館的丁氏八千卷樓本,內有丁丙跋,商務印書館《四部叢刊》收錄的即是此本。現在大家最常見到的為明末清初毛晉、毛扆(yǐ)父子刊刻的毛氏汲古閣本,這也是來自宋本。此本有清一代翻刻的很多,流布很廣,《四庫全書》所收即為汲古閣本;還有同治十一年金陵書局校刊的汲古閣本,都很好。此外商務印書館《叢書集成初編》本,中華書局《四部備要》本,也都取自汲古閣本。單注、補注本都涉及《楚辭》版本學問題,初學者學習《楚辭》時,手頭有一本補注本就可以了。
二、 《楚辭集注》南宋朱熹注
從晉到隋,有關《楚辭》的專書約有十餘種,可查《隋書·經籍誌·楚辭類》目錄。這些書除王逸《楚辭章句》外,大都散佚,但也有幾種值得注意的。一是郭璞注《楚辭》三卷,已佚。今從各種典籍中輯其佚文,仍可補正王逸注文訓解之疏失。郭注對屈原及其作品的評價也很精當。可見胡小石師《楚辭郭注義徵》,見本書“附錄一”。一是隋釋道騫《楚辭音》一卷。《隋書·經籍誌·楚辭類》敘錄雲:“隋時有釋道騫,善讀之,能為楚聲,音韻清切,至今傳《楚辭》者,皆祖騫公之音。”《隋誌》著錄《楚辭音》共五種,前四種均佚,隻道騫《楚辭音》在敦煌石室中藏有寫本殘卷上百條,均為《離騷》部分。《楚辭音》敦煌寫本殘卷,為法人伯希和盜去,藏巴黎國民圖書館。王重民攝影以歸,並著有《巴黎敦煌卷敘錄》(載《圖書季刊》2卷3期)。殘卷存《離騷》八十四行,正文一八八字,注文九六字。正文起“駟玉虯以乘翳兮,溘埃風餘上征”的“乘”字始,訖“為餘駕飛龍兮,集瑤象以為車”的“瑤”字止。其中絕大多數都有音注(切音或直音)。這是現存《楚辭》最早的本子,十分可貴。道騫能為楚聲,對楚辭注音、校勘很有文獻價值。
到了唐代,唐人作賦的很多,但給《楚辭》作注者很少,除王逸《楚辭章句》仍在流傳外,為《楚辭》作注的,今僅見初唐李善《文選注》,開元時呂延祚集輯的《文選五臣注》。《文選五臣注》,由呂延祚集輯,由呂延濟、劉良、張銑、呂向、李周翰五人合注。此外,還有開元時陸善經的《文選離騷注》和《招魂注》,惜已殘缺。唐寫殘本《文選集注》藏日本金澤文庫。1918年羅振玉據之影印,有羅振玉序,今浙江圖書館有藏本。此寫本有陸善經《離騷注》(後一小段殘缺)和《招魂注》(大部殘缺)。《舊唐書·經籍誌》、《新唐書·藝文誌》除沿襲《隋書·經籍誌》有關著錄外,均無有關唐人《楚辭》的記錄。
宋代重文治,文人研讀《楚辭》也多了起來,北宋歐陽修、蘇軾都有《楚辭章句》抄校本。蘇軾門人晁補之(1053—1110)刪去王逸《九思》一篇,成《重編楚辭》十六卷,他還取宋玉以下與楚辭相類或祖述《離騷》的文辭,分別編成《續楚辭》、《變離騷》各二十卷,可惜均佚失。晁補之對屈原及其作品的評價很有見地,並以史家的眼光勾畫了《楚辭》的源流衍變。但他畢竟是詩人,所作的注文並不重要。在此之後,南宋洪興祖在校勘王逸《楚辭章句》時,竟然采集到了二十多家宋人藏本,完成《楚辭補注》。此也可見楚辭傳寫在宋代的興盛情景。
朱熹《楚辭集注》是繼洪興祖《楚辭補注》之後,將楚辭研究推進到一個新階段的重要注本。
朱熹(1130—1200),字晦庵,南宋理學家,學問很大,解釋古書眼光很好。《楚辭集注》是朱熹晚年將死前注的。他為什麼注《楚辭》,這有其曆史背景,因為他當時遭遇了黨禍。南宋時,外戚韓侂胄當政,與韓對立的是宗室趙汝愚。雙方政見不同,鬥爭激烈,而朱熹是站在趙一方的。鬥爭結果,趙被貶永州,暴死於湖南途中,朱熹也作為“偽學”、“逆黨”的重要人物,落職歸裏。朱熹此時作《楚辭集注》,把趙比作屈原,屈原與楚王同姓,因政治失敗而死,趙的遭遇也相仿。所以朱熹注《楚辭》是有所寄托的,是政治鬥爭的手段,是作為對抗韓的武器。周密《齊東野語》卷三《紹興內禪》:“趙汝愚永州安置,至衡州而卒。朱熹為之注《離騷》以寄意焉。”當然,朱熹作《楚辭集注》,還有特定的時代因素。南宋時,內憂外患,主戰派和主和派鬥爭相當激烈。朱熹是抗金派,但卻橫遭誣陷,貶出朝庭,這和屈原“忠而被謗”的遭遇極其相似。他頌揚屈原“忠君愛國之誠心”和“不顧其死,特立獨行”的“英烈之氣”,分別見朱熹《楚辭集注序》及《楚辭後語·反離騷》注評。是有很深的寄寓的。我們看到當時和朱熹心氣相通的洪興祖作《楚辭補注》,吳仁傑作《離騷草木疏》,他們都借此歌頌屈原的愛國精神和高潔人格。借他人之酒杯,澆自己之壘塊,這都是時代促成的。
朱熹受到屈原精神和藝術光輝的感召,對屈原作品早有研究,對王逸《楚辭章句》和洪興祖補注熟稔於胸。他對王、洪的訓詁名物之功有所肯定,但對他們不顧作品意旨、旁引曲證的繁碎冗雜訓釋有所不滿。晚年的政治遭遇,觸發了他對屈原作品的詮釋求正,於是重拾“舊編”,加以修訂。《楚辭集注》正是在這個背景下完成的。朱熹《楚辭集注序》。
《楚辭集注》重新把楚辭編為八卷,前五卷依王逸本之舊,收屈原作品七題二十五篇;後三卷與王逸本不同,收了宋玉、景差、賈誼、莊忌、淮南小山五人作品八題十六篇。朱熹根據自己的取材標準,刪去舊本《七諫》、《九懷》、《九歎》、《九思》,增入賈誼《吊屈原賦》和《服賦》。朱熹《楚辭辯證目錄》雲:“《七諫》、《九懷》、《九歎》、《九思》,雖為騷體,然其詞氣平緩,意不深切,如無所疾痛而強為呻吟者。就其中《諫》、《歎》猶或粗有可觀,兩王則卑以甚矣。故雖幸附書尾,而人莫之讀,今亦不複以累篇帙也。賈傅之詞,於西京為最高,且《惜誓》已著於篇,而二賦尤精,乃不見取,亦不可曉,故今並錄以附焉。”另外,《楚辭集注》後還附有《楚辭辯證》二卷,《楚辭後語》六卷。前者訂正舊注之謬誤,後者以文學眼光對晁補之《續楚辭》、《變離騷》二書篇目有所取舍增補。《楚辭後語》自荀卿至呂大臨計五十二篇,前十七篇有注,後三十五篇無注,係未完稿。
朱熹在作《楚辭集注》時,吸取了洪興祖補注的一些成果,又參校了洪未見的《楚辭章句》傳本的一些異文,對王注洪補《楚辭章句》多所勘正。但此書的主要成就是,作者重在對屈原作品作整體的義理探求,抉發其深層的文義,以文學眼光詮釋屈原作品男女君臣之喻的意旨,用興比賦探求其藝術方法,這較之此前舊注以字句訓詁為主的著述是一大突破,這是治楚辭者由漢學到宋學的一大轉變。之後,《楚辭》有了兩個係統,一為王注洪補《楚辭章句》十七卷本,一為朱熹《楚辭集注》八卷本。兩相比較,兩書異義頗多,但朱書比王書好,因王書很多解不通的地方,朱書能解得通。當然,朱熹作為理學家,其對屈原作品義理的探求,也有一些迂腐之論,如他認為屈原“誌行”“過於中庸而不可以為法”;朱熹《楚辭集注序》。他對屈原作品中神話傳說的曲解否定;他用客觀唯心主義解釋《天問》中的某些問題,頗為荒誕,這都是《楚辭集注》的不足之處。另外,《楚辭後語》所選作品可以看到與屈賦的傳承關係,但他在篇末選了理學家同道張載《鞠歌》和呂大臨《擬招》,透露了濃重的理學氣息,顯然違背了他選文的準則,不足為法。
《楚辭集注》今傳有兩種,一是真正的宋本,為朱熹孫朱鑒刻於宋理宗端平乙未(1235),1953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已影印出版。此書包括《楚辭集注》、《楚辭辯證》、《楚辭後語》三部分,《後語》裏收有鄒應龍、朱在、朱鑒三篇跋語,最為完備。一種為元刻本,計有1930年掃葉山房影印的元至正二年(1342)建安傅氏刊本;元至正二十三年(1363)高日新刊本,此本為黎庶昌於日本獲得,後收入《古逸叢書》中。《楚辭集注》明清近代以來翻刻者眾多,易見者有《四庫全書》本、《四部叢刊》本、《四部備要》本。
三、 《屈原賦注》清戴震注
明清兩代研讀《楚辭》的人很多。明人最喜讀《楚辭》,但他們往往把《楚辭》解成八股。明代八股取士,文人迂拙疏陋,不通小學(不識字也),頭腦裏充滿了八股格式。思想是八股式的,把文章先後也分成八股式,解讀《楚辭》也是如此。這風氣到明末清初還未消歇,如清初林雲銘(1628—1699)注的《楚辭燈》很流行,《楚辭燈》四卷,有康熙三十六年(1697)林氏挹奎樓刊本;民國六年(1917)中華圖書館石印本。方法就是用時文之法解《楚辭》,詞旨淺陋。再如蔣驥(1674—1741)的《山帶閣注楚辭》,其對《離騷》結構分析雖有可取之處,但也是八股式的。此書較有價值的,是他輯集了有關屈原史料,繪製了《楚辭地圖》五幅,就屈原史蹤及作品創作的時地作了考索,雖附會較多,不可全信,但可以參考。其所附《楚辭說韻》一卷,對古韻有很多發明,很好。《山帶閣注楚辭》六卷,卷首一卷,餘論二卷,說韻一卷。有雍正五年(1727)原刊本;民國二十二年(1933)北平來薰閣影印本。明清之際也有另類楚辭的著作,這就是王夫之的《楚辭通釋》。王夫之(1619—1692),號薑齋,明亡,隱居於衡山石船山。思想家,反清誌士。王夫之激於社稷淪亡之痛,借通釋楚辭,褒揚屈原,以抒發胸中之壘塊。《楚辭通釋》立足於屈原“本事”分析作品的“情”與“誌”,重在文意的闡發上。此書對屈原的忠貞氣節、高尚人格及卓越的藝術品質,發出由衷歎賞,並做出高度評價,這在當時是難能可貴的。清王朝在修《四庫全書》時未收錄此書,也是必然的。此書後收入《船山遺書》中,可查閱。《楚辭通釋》最早刻於康熙四十八年(1709),後收入道光二十八年(1848)、同治四年(1865)湖南所刻《船山遺書》中。
有清一代對楚辭研究作出重要貢獻的,應數戴震。
戴震(1723—1777),字東原,安徽休寧人,乾隆舉人,曾任《四庫全書》纂修官,一生著述甚多。其所著《屈原賦注》七卷,後附《屈原賦通釋》二卷,《屈原賦音義》三卷,共十二卷。《屈原賦注》二十五篇係據《漢書·藝文誌》屈原賦二十五卷篇名,《屈原賦注》書名即自《漢誌》而來。
《屈原賦注》有鮮明特點。《屈原賦注》七卷是全書主體,注釋簡明精審,不作繁瑣征引,重在通過詞句的訓釋,逐章逐段闡明作品的意旨。釋詞、釋義、釋韻均極精核。戴震精通古音,長於訓詁,所附《通釋》二卷,是解釋楚辭的一般問題,如山川沼澤和草木鳥獸蟲魚等專名。《音義》三卷,是訓釋文中的字義、字音,可見後二者是主體的補充,十二卷是一個完整的結構。
戴震是清朝大學者、樸學大師,對經學、語言學有卓越貢獻。清朝考訂之學按地域分為兩路,一為徽學,在安徽徽州興起,創始人即戴震;一為吳學,在江蘇蘇州興起,創始人為惠棟。客觀上看,戴的治學方法更進步些。惠為漢學,較墨守漢儒舊說,而戴不墨守漢學,而是以證據說話,從證據比較中得出結論,方法更接近科學。戴震作《屈原賦注》時不過三十歲左右,是他最早的著作。一般治學是早年比晚年差,但他學問基礎好,方法進步,所以此書超過明代和清初學者(如林雲銘、蔣驥等)很多。他把明代以來以八股權衡楚辭的風氣掃除一空,為楚辭研究開拓了新路。此書尤其精彩的是講釋《九歌》部分。王逸《九歌》注很難懂,變成了不可解的;朱熹比王逸有進步,注釋得文從字順,可懂了,但有些地方還是講不通;而經過戴震解釋則完全可以理解了。戴震解釋《九歌》精要處,在於他把《九歌》每一篇中口氣變換搞清楚了。《九歌》難懂即在口氣不同,其中有問答,有口氣轉換語,戴震之前都未搞清楚。
《屈原賦注》十二卷本,最早有乾隆二十五年(1760)歙縣汪鳳梧氏不蔬園刊本,其後廣為刊印,最著者有民國十二年(1923)《湖北先正遺書》精抄本、民國二十五年(1936)《安徽叢書》本。
另外戴注屈賦還有三卷本,隻有《離騷》、《九歌》、《天問》三篇,是未完成的書。自然三卷本比十二卷本在前,可能他先寫了三卷,不滿意,再寫了十二卷本,而把三卷本棄去。此三卷本過去未見過,直到抗戰前皖人印《安徽叢書》時,將其收入。有收藏者歙人許承先《後記》,介紹甚詳。三卷本特別之處,內中有戴對屈賦所寫的論述,評析很到位。戴是樸學大師,講樸學的人不大愛講文章。過去史書自《後漢書》始,就把讀書人分為兩類,一類入“儒林傳”,專攻學術的學問家;一類入“文苑傳”,專作詩詞、文章的文士。戴震是學問家,不大作詩、文,但他在三卷本中,卻以文章家的視角論析屈賦,且眼光很敏銳,三卷本的價值就在於此。另三卷本中,關於“離騷”一詞的訓釋,戴震認為乃“牢騷一聲之轉”,“離騷”即“猶今人言牢騷”。此不同於司馬遷、班固、王逸的解釋,值得重視。
總之,楚辭自漢至今,大小著作不下幾百種,很難查閱,初學者不必看這麼多,隻需看以上介紹的三種,基本參考用書就夠了。現購舊本難,如三種買不到,就用王注、戴注兩種;兩種也買不到,就用王注一種。王注雖有缺陷,但漢人注楚辭僅此一種,仍有許多可取之處,所以研讀楚辭,一定要讀王逸注,當然包括洪興祖補注。
下麵簡要介紹幾種屈原作品的單篇著述。
一、 《離騷》
《離騷》為楚辭的主體,也是屈原的代表作品,自漢淮南王劉安作《離騷傳》起,賈逵、班固作《離騷經章句》、馬融作《離騷注》,宋以後陸續有人為《離騷》作注,主要的有:
(1)《離騷集傳》宋錢杲之撰宋刻本單刻
《楚辭》王注今已無宋刻本,錢注有宋刻本,為江蘇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本,隻一卷,字很大,現歸北京圖書館;鐵琴銅劍樓還有影宋抄本。此書文字好,它與羅振玉影印唐寫殘本《文選集注》文字很相近。三十多年前,羅在日本找到唐寫殘本《文選集注》,於1918年設法印出。此《文選》很特別,為120卷本。唐開元時,《昭明文選》為30卷,無注;後加上李善注,為60卷。而此本為120卷,除李善注及五臣注外,又加上陸善經注,為國內《文選》注本所無。唐寫殘本我很喜愛,此本存有屈原《離騷注》(後一小段殘缺)及《招魂注》(大部殘缺),經與錢杲之《離騷集傳》相校後,發現兩書文字相近。這也可證明錢注《離騷集傳》是早期傳本,很可貴。
(2)《離騷箋》二卷清龔景瀚撰乾隆五十九年(1794)澹靜齋刊本有自序
此書箋注無多新意,重在《離騷》章法意旨的闡發,有可取處,但尋繹文意,雜有八股味。
(3)《離騷賦補注》一卷清朱駿聲撰有道光年間刊本
清代專注《離騷》的有好多家,朱駿聲注的很好。朱為元和(今江蘇蘇州)人,清末偉大的小學家。著有《說文通訓定聲》。他的《離騷賦補注》逐句補注全文,並對《離騷》中複句、複詞、複字、長句加以歸納。他以小學家的眼光和方法考訂《離騷》,解釋得很好,很細致,音韻注釋,也很精當。
二、 《天問》
除注《離騷》外,前人對《天問》也很有興趣,因為《天問》最難解。屈原思想博大新奇,在《天問》中發出很多問題,計有172個之多。主要分兩部分,一是問自然天象。太陽晚上藏何處?何以月亮缺又圓?等等。對宇宙構造、天地開辟、日月運行等傳統見解提出質疑;一是問神話和古史,對古代神話和古代曆史有關傳說記載有點不信,提出質疑。《天問》引用神話很多,屈原不是傳布神話,而是懷疑。他打破很多古代傳統說法,問難質疑。這種大膽懷疑、追求真理的精神,反映了他樸素的唯物主義宇宙觀和進步的社會曆史觀。《天問》的主要價值就在於此。曆史上,西漢劉向、揚雄都注過《天問》,可惜都佚失了。王逸注《天問》時,可能借鑒了其中一些內容,此中有些不可解的問題至今仍無法解釋。今舉一些有關著述:
(1)唐柳宗元《天對》(存於《柳河東集》中)。此是今見最早單獨解答《天問》的著述,對後世有一定影響。《天對》和《天問》雖在思想上有相通之處,但對《天問》中具體問題則無力訓解。可以說《天對》實即“天不對”,牛頭不對馬嘴。
(2)南宋詩人楊萬裏《天問天對解》一卷(存《誠齋集》中)。此書合屈原《天問》和柳宗元《天對》各為之解,訓釋淺易,由於因襲《天對》較多,缺少新義,無多少價值。
(3)清初毛奇齡《天問補注》一卷,共三十四則(存《西河合集》中)。此人學問淵博,對《天問》的解釋有幾則(如“顧菟”、“石林”等)為學術界所認同,但大多屬臆判之詞,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