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笑得那麼開心。他的笑聲,飄上了房屋和山梁,飄向了遠方……102劈啪……劈啪……太陽明晃晃地掛在天上,大紅的鞭炮就四處放開了。開始是零零星星的,不緊不慢的,不慌不忙的,慢慢地,整條街,整個場鎮,整個山川,都響起來了:劈劈啪啪……劈劈啪啪……整個嶽東場從上場口到中街,再到下場口,全部是電光火閃,被鞭炮的歡歌聲籠罩了。這劈劈啪啪的歡歌聲,從鄉場傳染到山山嶺嶺,展開了一場此起彼伏的大合唱。一些山灣裏,鞭炮的響聲和回聲交織在一起,就像無數個二重三重四重唱,耳朵不靈的,根本就區分不清是幾重唱了。當然,最隆重的舞台,仍然是鄉場上,那鞭炮的歡唱,開始得最早,唱得最響,持續的時間最長。
持續那麼長的時間,仿佛是有意在此收尾,以此顯示自己的與眾不同。鄉場是一個鄉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更是時尚的前哨,與眾多起伏的高山大壑相比,當然是卓爾不凡的,獨樹一幟的。
當頭陣的鞭炮歡唱接近尾聲時,各家各戶的團年飯就隆重上桌了。此時,上午還人頭攢動、熱鬧非凡的鄉場街道突然冷清下來,正式進入了春節模式。
我們家的團年飯也如期開席。飯桌上,父母親準備的一大桌酒菜,非常豐富。酒是免不了的,是我們當地產的紅苕酒,盡管104帶點苦味,但畢竟還是酒。那年月有酒喝,是幸福的代名詞。我們喝酒不多,就意思一下,父親也不怎麼喝酒。
紅苕酒裝在一個半舊的搪瓷盅裏。父親先抿了一口,就傳給緊挨著的大哥,他聞了一下就交到我的手上。我也試著抿了一口,辣得我把舌頭伸得老長。搪瓷盅在桌上轉了一圈,真正下口喝的並不多。我們跟父親一樣,一沾酒,臉就紅,火辣辣的,怪難受的。
這裏,我要重點說下菜。我說錯了,不是菜,而是肉,有臘豬耳朵、臘豬嘴巴、臘豬舌頭……還有父親最喜歡做的坨子肉。
那坨子肉,肥瘦相連,被切成了四四方方的塊狀,臘紅臘紅的,綿軟和,入口就化,令人垂涎欲滴。一年之中,凡是母親節省下來的好吃的,幾乎都端上了桌子。
我們的團年飯是在廚房外的一間偏房裏進行的。之所以沒在堂屋裏吃,是因為堂屋裏放了農具和糧食,場地有限,還有就是堂屋離廚房遠,把酒肉端過去就冷了,而偏房就沒有這些後顧之憂。偏房裏還有早就點燃的柴疙瘩火,溫暖的火苗關照著我們幼小的身心,我們更舍不得離開了。
飯桌上,大家互相說著吉利的話,祝福來年。父親說,聽報上說,明年要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我看我們就要結束倒貼戶的日子了。父親又說,老二明年要參加升學考試,祝你考出好成績,為我們爭光。父親沒有落下一個我的兄弟姐妹,給他們每個都說了些祝福的話。
父親說的明年,其實他是按農曆說的,過了除夕夜,就是明年了。父親說到我的時候,我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因為盡管我努力了,但我也不知道我能否考得上。
在喜慶和熱鬧的包裹下,我們家一年一度的團年飯吃得滋味無窮。隻有大哥、姐姐嫌肉太多了,母親就去炒了一盤苞兒白,105還從燉臘肉的大鍋裏舀了兩碗紅蘿卜與海帶。其實,那燉過肉的大鍋裏,油湯翻滾,舀出來的海帶和紅蘿卜,一點兒也不素了。
一頓團年飯,把我們幾個娃兒吃得肚兒溜圓。整個下午,其他幾姊妹都在玩耍,隻有我在父親的要求下做著作業。具體做的啥作業,我都忘記了。可能是我的心,跟隨著幾姊妹飛了,早就把作業忘記了的緣故。
我們家除夕夜的飯,吃的是紅糖包心的湯圓。母親說,吃了圓圓的湯圓,明年大家都順順利利的,一滾就過去了。
這是1983年的春節,準確地說,是我的1983年的春節。
我們那個地方,團年飯是在除夕那天中午吃的,好多年我都以為這根本就沒有什麼可以單獨挑出來說的。直到結婚前,我到女友家去過年,才曉得他們那裏是晚上吃。難怪,我在讀一些文學作品的時候,有作家寫成年夜飯。那時,我就想,年夜飯應該是晚上吃,我們咋個是中午吃呢?幾次過年,我都想問問父親,幾次話到嘴邊,就咽了回去,生怕我的問題打破了熱鬧、喜慶的氣氛。後來一想,我們中午吃團年飯,還是比較科學的,相當於把節日提前了半天,也把歡樂的心情提前了半天。
我的1983年的春節還沒過完。
我說到了吃湯圓。吃湯圓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家家戶戶都貼上了紅紅的對聯。
父親的毛筆字寫得好,每年春節前,都有許多場鎮單位和農戶找他寫對聯。他從來不推辭,喊寫就寫,樂嗬嗬的。他寫的那些對聯,有些是自擬的,有一些是名人詩詞,大多來自一本書———《對聯大全》。
我家貼在堂屋上的對聯是杜甫的名句“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橫批是“蓬蓽生輝”。我知道“蓬蓽生輝”是個成語,用在這裏確實很恰當。
106天黑了,該煮湯圓了。這時,大紅的鞭炮又零零星星地響起來,引來了一陣又一陣的劈劈啪啪的鞭炮歡唱。這是除夕的第二次鞭炮潮,一浪蓋過一浪,沒有歇氣的意思。
在鞭炮的歡歌聲中,我們的湯圓已經煮好了!我們家做的紅糖湯圓個兒大,餡兒甜。由於中午的團年飯吃得太多太油膩,晚上吃湯圓就沒有多少戰鬥力了。我吃了五個湯圓就吃不下去了,喝了碗煮湯圓的湯,才感覺舒暢了點。
吃過湯圓,收拾完碗筷,母親就開始給我們幾姊妹發新衣裳。這新衣裳一年到頭隻發一次,多的就不要想了,因為想了也沒有那個能力置辦。
我們幾姊妹圍著母親。母親從清漆漆過的柏木櫃子裏拿出了嶄新的棉布衣服。我們四兄弟都是清一色的藍布中山裝,姐姐和妹妹都是花衣服。我們各自拿到新衣服,就開始試穿,看合不合身。我穿上衣服褲子,學著電影裏的大人物的樣子,在屋子和院壩裏走了兩圈。
看到我走了兩圈,從小就是我的跟屁蟲的三弟也跟著我走了兩圈。隻有四弟看到我們都穿戴整齊,洋洋得意的樣子,而他剛穿好衣服,褲腿隻套進去半隻。褲子穿不好,他急得哇哇大哭。
三弟笑著逗四弟:“大過年的,你哭啥子呢?”我說:“過年不許哭,再哭以後就沒有新衣服了。”這可捅了馬蜂窩,四弟聽說以後再也沒有新衣服穿了,幹脆就不穿褲子了,哭得就更厲害了。他那哭聲,特別委屈,就像誣陷他偷吃了別人的水果糖似的。
母親說:“莫哭,他們騙你的,哪個舍得不給幺兒縫新衣服呢?”四弟聽到母親的話,沒有住口,還是哭。
母親走過去,邊幫四弟穿褲子邊說:“喊你莫哭,你偏要哭,再哭,以後就真的沒有新衣服了哦。”109這招很管用,四弟馬上就不哭了,卻耍起了賴:“我要穿二哥的。”看來,他想多霸占一套。聽到他這個無理要求,我一陣風似的跑出了屋子,不跟他計較了。三弟看見我跑了,他生怕四弟要穿他的那一套,也跟著我跑了。
試穿了新衣服,我就脫下來,小心翼翼地放到枕頭邊,等大年初一早上起來穿。
脫了新衣裳,我感覺幸福滿滿的,晚上睡在床上,聞著帶有柏木味芳香的新衣裳,非常興奮,根本就睡不著。
封溝堰對岸的薑家和馮家娃兒,好像專門要跟我們比賽放鞭炮似的,我們放的多,他們放的比我們還多;我們放的少,他們就比我們多放一點。四弟早就沒有耍賴了,與三弟一起跟著我,他倆好像也感覺到了對岸的不友善,兩雙眼睛盯著我,希望我出點主意。
我說:“我們學八路軍的樣子,跟他們打遊擊。”我把我們所有的鞭炮分成了三堆,說:“零點交夜的時候是高潮,燃放的比較多,多堆一點;明早天亮前搶銀水,也是高潮,要多一點。兩個高潮之間,我們分成集中放和零星放。我們三個分成三班,輪流睡覺放鞭炮,好不好?”我的口都說幹了,他倆還是盯著我,根本沒聽懂。沒辦法,我就當起了總指揮。這是我第一次自己給自己安了個“官”。
我說四弟最小,瞌睡又大,就值零點前的班。鞭炮一個兩個地放,偶爾放五六個,每次放要間隔幾分鍾或十來分鍾。我們一放,薑家和馮家的娃兒要是真心跟我們比賽的話,就會以為我們要大放了,馬上會跟上來。到了交夜的時候,說不定就把他們的鞭炮消耗得差不多了,明天早上,他們可能就沒有鞭炮放了。
110三弟四弟這下懂了,都說我的主意好。四弟這次很聽話,滿口答應他值上半夜的班。四弟忠實地履行著他的諾言。按照我的要求,他偶爾放的一兩個鞭炮,在空曠的山灣裏,聲音異常響亮,逗得薑家和馮家娃兒鉚足了勁,要跟我們比賽。
還沒到十一點半,我就起了床。三弟見我起來了,他也起來了。我說:“你多睡一會兒嘛!”他說:“我想看熱鬧。”沒法,這就是我的三弟。
我試著放了十多個鞭炮,就點燃了戰火。
對岸薑家和馮家的娃兒,使勁地放,好像要把熱鬧都吸引到他們那裏去似的。三弟和四弟熱血沸騰,準備點燃我們零點交夜時放的鞭炮。我一把就把他們躁動不安的手按住了,嘿嘿一笑說:“莫慌嘛,等他們放一會兒再說。”我這麼安排是有原因的。
距零點還有十來分鍾,薑家和馮家娃兒的鞭炮聲漸漸稀少,我說:“我們再放一點。”三弟說:“我來點。”四弟說:“還是我來點。”我說:“你們兩個莫爭,一個拿鞭炮一個點嘛。”兩人高興了,四弟拿出一串鞭炮,三弟“唰”的一下劃燃了火柴,湊近了那串鞭炮,隻見火星閃耀,劈劈啪啪的聲音就響開了。
薑家和馮家娃兒見我們又放起來了,他們就來興致了,生怕我們搶了零點的彩頭。
眼看就要交夜了,我叫三弟趕快拿出我們準備好的鞭炮,提前給新年報喜。我們的集中燃放,就跟炸雷似的,響徹雲霄。
我們的報喜把嶽東場和山山嶺嶺的積極性都調動了起來,整111個山川河流全都籠罩在新年的喜慶氣氛之中。當天晚上,第二次鞭炮高潮就這樣來到了……過了零點,各處的鞭炮聲似乎並沒有停歇的跡象。
我對三弟四弟說:“休息一會兒,我們再放。”四弟放得正高興,突然叫停,他有點兒不適應,問:“為啥?”我說:“現在大家都在放,哪個知道是你放的呢?”當山山嶺嶺的鞭炮聲逐漸小了的時候,我們三兄弟又放了一陣。薑家和馮家娃兒顯然被我的神機妙算搞昏了頭,他們不知道我們究竟準備了多少鞭炮。但他們並沒有就此罷休,也跟著我們放了一陣,明顯地感到他們的鞭炮聲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了。
零點過後,按計劃該三弟值班,但四弟很興奮,思想覺悟陡然提高,硬是要陪著三弟熬夜。我不能打消他的積極性,隻能由他。
這樣沒有規律的燃放,帶來了神奇的效果。不知薑家和馮家娃兒是沒有鞭炮了,還是瞌睡來了,總之,鞭炮聲逐漸稀少,直到徹底沉默。
到了搶銀水的時候,我叫三弟四弟趕快休息,我來值最後一班。我們那裏沒有自來水,人畜飲水全靠人到井裏去挑。挑得早挑得多,水缸裝得滿,寓意今年開了一個好頭,會有好收成。三弟四弟還是不睡,說要跟我一起戰鬥。
我放的鞭炮密集地響了一會兒,把薑家和馮家娃兒逗了出來。可惜的是,他們隻放了稀疏的幾個,就匆忙結束了。
黎明前的黑暗過後,東方露出了魚肚白,天就要亮了。
為了迎接黎明的到來,我將早就準備好的鞭炮拿了出來,鋪在院壩裏的石板上,點上一根先前從父親那兒偷來的香煙,用香煙的火星點燃了鞭炮。那一長串鞭炮跳起了舞蹈,劈劈啪啪地炸開了,再一次把嶽東場和山山嶺嶺的鞭炮調動了起來。他們的鞭112炮跟我的鞭炮共同演了一出大合唱。
正如我所料,薑家和馮家娃兒的鞭炮聲再也沒有響起過。
三弟和四弟的臉都笑開了花。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就是1984年的春節了。
此時的我,已經離開老家半年了。正如父親祝福我的那樣,我順利地升了學。放寒假前,父親給我寄來了路費,要我早點回家。其實,他不說,我也想早點回去,因為從小到大,我還從來沒有這麼長時間離開過家。
成都火車站提前派人到我們學校來賣學生票,臨時賣票點設在食堂打飯的窗口裏。我們每個同學都有一個紅色的塑料皮包裹的學生證,裏麵除了姓名、性別、專業、班級、學號和一寸的黑白照片外,還專門印了一個學生票優惠頁。我的優惠區間是廣元站到成都站。
我已經享受過一次半價的學生火車票了。那是到學校報到時,父親送我在廣元火車站用錄取通知書買的。
放寒假的那個早晨,我們全校同學就像打開了柵欄的鴨群,三三兩兩地湧出了校門,趕到了汽車站或者火車站,隻有極少數幾個留校過年。我與半年來認識的老鄉們先從灌縣(就是現在的都江堰)乘客車到成都的西門車站,再趕25路公交車到成都火車站。我們的老鄉有大老鄉和小老鄉之分。大老鄉,是指同一個地區的學生,小老鄉就是一個縣的了。我的大老鄉比較多,小老鄉就比較少了。我把幾個年級所有專業的學生搜盡,也僅有四個。
113我們四人到達成都火車站已快中午。成都火車站剛剛修好,隻有廣場還沒完全鋪完,但並不失巍峨的氣勢。車站裏的人不是特別多,售票窗口前排了幾排長長的隊伍,看樣子大多是外出務工的青壯年農民。沒有別的事,我們就在火車站附近的商城轉了一下午。天快要黑的時候,我們才登上從成都開往嘉川的慢車。
或許是我們的運氣太好了,或許是火車站對我們的特別關照,反正我們沒有碰上那種沒有座椅的悶罐車。那時,我們還不知道電氣化鐵路是何物,當然更不曉得鐵路可以修複線,隻是幻想有朝一日能坐上像飛機一樣快的火車。火車行駛在鐵路上,全靠內燃機牽引。內燃機燒的是煤,火車跑起來,老遠都能聽到火車嗚嗚的怒吼,隨後看到車頭頂上冒出一股股濃煙,迅速向後飄去,就像一條黑色的大辮子在迎風飛舞。
半年前上學報到,是我第一次坐火車,心頭有點新奇和興奮。正常情況下,從廣元到成都要坐八九個小時,我卻隻花了一塊多錢,心想好劃得來哦。我想看看究竟是火車跑得快,還是汽車跑得快,也想順便看看窗外的風景,就拉開了車窗,把頭伸了出去。風景還沒看成,我就被一陣煤灰澆了頭,眼睛幾乎都睜不開了,臉也成了一個大花臉。好在父親帶了條毛巾,不然我的狼狽相一直會保持到成都。
這是我第二次坐火車了,第一次的那股興奮勁兒沒有了,尤其是看到普快和特快不停地從我們身邊飛馳而過,就非常羨慕,希望哪天也能坐坐。我們乘坐的慢車是真正的慢車,不論大站還是小站,站站都要停靠。車廂裏很悶熱,又怕煤灰,我們隻好開那麼一條拳頭寬的縫隙,供空氣流通。我們在車廂裏打撲克,以此消磨時光;撲克打累了,就侃學校裏老師、同學們的新奇事;故事講完了,又打撲克……一路上數著一個又一個車站的名字,114有時脖子都望長了,下一個小站都還沒到。太累了,我腦殼一歪就睡著了,睡得不是太沉,迷迷糊糊的。
“下寺到了!”列車員一聲不太清晰的喊叫,讓我呼地一下站了起來。同行的小老鄉很詫異,問我幹啥?
我說:“廣元到了!”老鄉們咧嘴一笑,說我真幽默。下西壩才是廣元,我把“下寺”聽成“下西壩”了。
時間過得很慢,時不時有火車車輪與鐵軌發出的哐當哐當的響聲。在沉沉的黑夜裏,聽到這哐當哐當的有規律的聲音,我在心裏跟著鐵軌的撞擊聲,默默地念著:“廣元,到了;廣元,到了……”我恨不得火車跑得飛起來,好盡快結束這難熬的旅程。
火車還沒過走馬嶺站,我就還魂了,顯得活蹦亂跳的,因為過了走馬嶺就是下西壩了。許多要在廣元轉車的人跟我們一樣興奮,紛紛從行李架上拖下行李。先前沉悶的車廂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
“廣元到了,廣元到了,準備下車!”列車員的喊聲再次響起時,車廂裏一陣騷動。
我倒覺得列車員的話有點多餘,因為要下車的乘客早已興奮得如同一隻隻血脈僨張的公雞。“哐當”一聲,火車停了下來!
列車員一扭門把手,車廂門就開了,一股清新的風迎麵撲來,我不禁打了一個寒戰。興奮的乘客卻管不了那麼多,蜂擁而出,慘白的電燈光照耀著站台,也把我們照得慘白。每個人拖著長長的黑影疾步往火車站外走,仿佛前麵有黃燦燦的金疙瘩可撿,而那黑影就像一根根粗大的長長的繩索拴住了我們的雙腳,在使勁往後拖。寒風一陣緊似一陣,背著桶包的我們趕快裹緊了衣衫,加快了出站的步伐。
115我又懷念起悶熱的火車車廂了。
此時,已是隆冬時節的淩晨一點了。從下西壩到廣元汽車站還有幾公裏,早就沒有公交車可趕了。那時還沒有出租車一說,白天狹小的廣場被一盞掛在電線杆上的電燈照得雪亮,一下子顯得寬闊了不少,我們拿出山裏人特有的吃苦耐勞的精神,邁開大步朝廣元汽車站走去。
下西壩在嘉陵江的西岸,汽車站在嘉陵江東岸的廣元城區,由一條柏油馬路和一座過江鐵橋相連。鐵橋兩邊是人行道,中間是行車道。行車道很窄,隻能供一輛汽車行駛。因此,兩岸橋頭修建了碉堡一樣的崗亭,每間隔幾分鍾就放行一次。盡管效率不是太高,但可以過江已是天大的好事了。走在水泥板鋪成的橋麵上,透過昏黃的燈光,可以看到滾滾的江水翻騰著雪浪。有恐高症的人走在上麵,腿都會嚇軟。尤其是隆冬季節,江風硬得就像一把把刀子,刮得臉生疼,急得都快把人吹到江裏喂魚去了。我們倒是不怕,一路說說笑笑就過去了。
過了鐵橋,穿過廣元到嘉川的鐵路橋,就到了廣元汽車站。
這時離天亮還早,但從下西壩火車站過來轉乘汽車的人已經不少了。並不寬裕的人們寧肯在汽車站的街道兩邊龜縮成一團,也不願意去旅店住上半晚。我們也沒有多餘的錢,即使有,也不願意去睡兩三個小時,僅有的那點錢,需要花在必須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