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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彭斯:動蕩時代的詩歌全才或某個無畏的蒙哥馬利①,領他們出征;直到(天知道能討得了什麼好有這樣的首腦在指揮領導)可憐糞堆裏爬出的泥塵之子渴望追逐貴族的權利福祉!

詩中致命的反諷在於,魔鬼指責格蘭格雷(犌犾犲狀犵犪狉狔)的寬大仁慈,卻一步步展現出對窮人的壓迫之巨,這種諷刺的力度讓人想起喬納森·斯威夫特(犑狅狀犪狋犺犪狀犛狑犻犳狋)②:但聽吧,我主!格蘭格雷,聽!

我恐怕你對他們的掌控太輕:①

犚犻犮犺犪狉犱犕狅狀狋犵狅犿犲狉狔(1736—1775):愛爾蘭裔美國軍人,美國獨立戰爭大陸軍少將。

②犑狅狀犪狋犺犪狀犛狑犻犳狋(1667—1745):出生於愛爾蘭,作家、政論家、諷刺文學大師,以《格列佛遊記》和《一隻桶的故事》等作品聞名於世,另有大量的政論和諷刺詩以抨擊英國殖民主義政策。

98詩人的聲音你的管事、監工、代理、執法官,我不得不說盡職履責讓人心安:他們撇開一切溫情的關照,將懶漢剝光扒盡,隻剩皮毛。

如果隻是將他們羈押,將財物侵吞,他們仍將保有頑固的高地精神。

因此要摧毀他們!將他們碾成碎片,讓破產者在監牢裏腐爛湮滅!

年輕的狗,得用勞作懲罰他們,讓他們在苦力和饑餓中清醒謹慎!

年輕的姑娘,如果生得有姿色,就讓她們到德魯裏巷①上一課!

如果婦女和肮髒的淘氣包到你大門前求告乞討,衣衫襤褸,染了蟲疾,麵呈灰色,嚇跑了你家的鴨與鵝,①犇狉狌狉狔犔犪狀犲:德魯裏巷為倫敦街道名,位於科芬園(犆狅狏犲狀狋犌犪狉犱犲狀)東側,多劇院與妓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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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彭斯:動蕩時代的詩歌全才那麼拿出馬鞭,放出獵犬,要最長的鞭,最凶的犬,把那幫衣衫破爛的吉普賽人轟走,連同那些私生子都馱在背後!

在期待“我主”能夠做成這些事之後,魔鬼宣稱自己急於與其會麵,並向他保證已在地獄為其預留了榮譽席位。

在這首詩中,彭斯創造出這樣一個角色明顯是為了政治目的。請注意這首詩創作於美國革命期間,托馬斯·克勞福德認為它“期盼著十八世紀九十年代早期的氛圍”,“比彭斯同時期創作的任何作品都更接近法國精神”。①①原注犜犺狅犿犪狊犆狉犪狑犳狅狉犱,犅狌狉狀狊:犃犛狋狌犱狔狅犳狋犺犲犘狅犲犿狊犪狀犱犛狅狀犵狊(犈犱犻狀犫狌狉犵犺,1965),狆.164.100彭斯與超自然彭斯創作了兩首敘事長詩《死亡和洪布克醫生》(“犇犲犪狋犺犪狀犱犇狅犮狋狅狉犎狅狉狀犫狅狅犽”)與《湯姆·奧桑特》,中間幾乎相隔五年。如果說後一首是彭斯的傳世傑作,那麼前一首也同樣引人入勝,既是因為它為後者指明了方向,也因為其自身的價值。兩首詩都敘述了個人和超自然力量的不期而遇;兩首詩的效果都有賴於彭斯創造出的獨特的敘事聲音;在兩首詩中,彭斯都將他的想象力加諸具體的或具有地方特色的環境之上。

彭斯在1785年初創作《死亡和洪布克醫生》時的境況特別值得注意。當時在塔博爾頓教區教書的約翰·威爾森(犑狅犺狀犠犻犾狊狅狀)成為洪布克醫生的靈感來源。為了增加其微薄的教師收入,威爾森開了一家雜101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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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彭斯:動蕩時代的詩歌全才貨店,同時也提供藥劑師的服務。吉爾伯特·彭斯向彭斯的主編詹姆斯·柯裏(犑犪犿犲狊犆狌狉狉犻犲)描述了他對威爾森的印象:偶然接觸到一些醫藥書籍,便一門心思鑽研上了藥學,他在小生意之外也販賣些藥品。他印了一張店招,無視自己能力不足,他在店招底部的廣告中寫道“針對常見疾病本店無償提供谘詢”。①通常情況下,這種無償“谘詢”會變成售賣其店內藥品的處方。彭斯似乎滿懷興趣地看著威爾森以醫藥從業者自居。一般而言,彭斯對於那些博學的專業人員的行話以及權威們的篤定往往覺得好笑,但如果是像威爾森這樣毫無真材實料的權威人士,那麼他必然會成為諷刺所攻擊的目標。在一次共濟會集會上,威爾森充滿自信地給出種種醫學診斷,在這之後,彭斯便①原注犓犻狀狊犾犲狔,犘狅犲犿狊犪狀犱犛狅狀犵狊,犐犐犐,1053.102彭斯與超自然開始醞釀這首諷刺詩。

詩的標題《死亡和洪布克醫生》恰如其分,因為它暗示了兩者之間的關係,甚至是兩者之間的競爭。

“洪布克”(犺狅狉狀犫狅狅犽)是一種初級入門讀物,包含像字母表、基本數字和主禱文一類的基礎內容。以此命名這位業餘藥劑師,彭斯想要說明他的醫學知識不過是最基礎的一類。此詩的副標題為“一個真實的故事”,這使得上下文透露出毫無疑問的諷刺意味,而最初的幾個詩節也揭示出這一點。敘述者說“有些書從頭至尾都是謊話”,並且他注意到“即使是牧師”,那些會以“神聖的狂喜”為由為自己的行為辯護的牧師,他們最出名的是用權威的經文為謊言背書,從而販賣一個巨大的謊言。相比之下,他的故事真實無疑,“真實得就像地獄中的惡魔/或都柏林城”。反觀這句話,它具有高度的諷刺意味:如果死神正在艾爾郡遊蕩,誰又能確定惡魔在哪裏?

敘述者在講故事的過程中迅速展現出其個性。

盡管他固執,但那時他並沒有喝醉,但是第三詩節的節奏和句式通過模擬他的步態證明事實並非如此:103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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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羅伯特·彭斯:動蕩時代的詩歌全才我沒有醉,隻是喝多;我時不時腳步蹣跚,不過總會小心繞過溝渠;總能分得清石頭、灌木、小土坡和幽靈與女巫。

在第四詩節,他說自己連升起的月亮有三隻還是四隻角都數不清,這樣一來,就使得他之前說的話更不可信;在第五詩節,他承認自己走直線都有困難。被酒精蒙蔽了頭腦之後,他遇見了某個“東西”,這在他心中引發了對鬼怪的恐懼(“讓我陷入一種怪誕的恐懼”)。但是,正如托馬斯·克勞福德做出的令人印象深刻的評價,“醉酒是與不可見之物相遇的最理想的準備”。①①原注犜犺狅犿犪狊犆狉犪狑犳狅狉犱,犅狌狉狀狊:犃犛狋狌犱狔狅犳狋犺犲犘狅犲犿狊犪狀犱犛狅狀犵狊(犈犱犻狀犫狌狉犵犺,1965),狆.119.104彭斯與超自然死神是個奇異、可怕的人物,一邊肩上扛著鐮刀,另一邊肩上架著三叉魚叉。死神高得異乎尋常,卻又骨瘦如柴,他是蘇格蘭怪誕傳統(狋狉犪犱犻狋犻狅狀狅犳狋犺犲犵狉狅狋犲狊狇狌犲)的典型代表,這一文學傳統可以追溯到那些被稱為馬卡的詩人,然後延續到拉姆齊和弗格森,以及斯摩萊特(犛犿狅犾犾犲狋狋)①和彭斯的漫畫式作品。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這首詩的敘述者逐步將死神變得熟識可辨,並通過已知看待未知:他有兩蘇格蘭厄爾的身長;②是我所見過最奇怪的形狀,鬼怪也有肚皮,一般無恙;然後是它的小腿,①

犜狅犫犻犪狊犛犿狅犾犾犲狋狋(1721—1771):十八世紀英國多產作家,被譽為菲爾丁和理查遜之後英國最有才能的小說家,為小說這個文學體裁的成熟做出了卓越的貢獻,代表作有《藍登傳》。

厄爾(犲犾犾):長度單位,1厄爾約等於37英寸,兩蘇格②蘭厄爾的身長相當於約180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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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彭斯:動蕩時代的詩歌全才它們又細又尖又短,就像馬轡頭上的勒帶。

這位敘述者非但沒有逃跑,反倒客氣地和這個怪誕的人物打招呼,並根據自己的經驗談及對方不合節令的割草行為,彭斯筆下的這個普通人在這一刻體現出其最愛交際的一麵。死神沒有回答,敘述者更為友好地邀請其共飲一杯。死神於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又立刻告訴對方無需害怕。敘述者正伸手拿刀準備自衛,但在死神保證無意加害之後就放下心來,不過為了維護自己殘存的驕傲,他依然警告死神,如果它有意打架,自己可不好對付。

這是一種完全顛覆常規的離奇狀況。命運不濟的死神需要一個富有同情心的傾聽者。詩中的敘述者天性愛交際,又有酒精壯膽,恰恰符合要求。他和死神的“協議”就是同意和他聊天。在傳統中令人望而生畏的死神變得富有人性:就像凡人一樣,他也需要同情;就像所有人一樣,他也需要靠工作為生。彭斯運用絕妙的諷刺指出死神屬於舊光明派,因為他接106彭斯與超自然受了厄謝爾主教所認定的人類墮落之期:“六千年幾乎已一去不返/自從我誕生,為了屠宰”。死神說話的口吻就像鄉村社群的居民一般,運用口語中的方言土語、音調節奏和詛咒方式。(“天地良心!他要揍我”;“你認識村裏的喬克·洪布克?/讓魔鬼把他的卵包變成煙袋兒”)。彭斯在這首詩中最卓越的成就之一就是將日常口語融入詩歌形式中,而不見絲毫做作痕跡。或許標準哈比這一詩節形式特別有助於實現這一效果,盡管如此,這一成就依然意義非凡。

最突出的效果是使死神具有地方色彩。詩人正在將死神和人類的水準慢慢同步。死神看起來平平無奇,甚至平凡到了可憐的地步,而且我們正是從他自己口中了解到他所受的羞辱,這使得他的處境更具諷刺意味。死神本人告訴我們,“孩子們伸出手指大笑/戳痛了我的屁股”,也是他自己述說他如何在狂怒中向洪布克抽出鐮刀,以致自己差點摔倒。相比之下,鑒於洪布克職業上的自負以及他實際上的無能,他的地位被提升到類似於妖魔式的人物高度。正如第十九詩節中寫到的,他的診斷方法都很基礎。死神107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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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彭斯:動蕩時代的詩歌全才宣稱洪布克掌握了醫師職業的種種伎倆和行話,但彭斯通過在第二十詩節運用具有諷刺效果的韻腳(“刀子”“金屬”“瓶子”“念叨”)①戳穿了他假裝的博學,同目錄中,這份清單不斷細化,也變得愈發荒誕:時他還將拉丁名詞與日常用品共同羅列在一份療法化石、土壤和樹木的灰燼;海洋中的真正鹽分;豆角和豌豆的澱粉,他應有盡有;硝酸,但憑君樂意,他照樣能滿足你。

此外,還有新穎、罕見的武器,閹雞尿液的精華;蟎蟲犄角銼下的刨花、碎屑、渣末,本身加以提煉:①原文狑犻狋狋犾犲狊,犿犲狋狋犾犲狊,犫狅狋狋犾犲狊,狉犪狋狋犾犲狊押韻。

108彭斯與超自然蠓蟲尾巴尖裏的鹽堿,以及其他種種。①然而,敘述者並沒有領會背後的意思,他預言這樣的“專業知識”會讓當地的掘墓人麵臨慘淡的未來。此時,死神歎息著發出了一聲“詭秘的笑聲”,澄清了其中的誤會:麵臨失業風險的實際上是死神,因為洪布克診療開方毫無章法,他的致死率是死神的20倍。一個人可怕的無能行為使得超自然力量淪為了凡俗。

由於洪布克的出現,古往今來一直令人敬畏的大人物死神似乎一不留神就要變成當地的一個潦倒之徒了。

然而彭斯並未止步於此。死神為了證明自己的說法,引用了一些洪布克害死人命的例子。這恰恰也服務於彭斯更為寬泛的目的,即引入一些他最愛的諷刺對象———人性的邪惡與虛偽。似乎有些人特意利用洪布克臭名昭著的無能以達到自己的目的。其中的一個例子是領主的兒子給了洪布克兩隻母羊,讓他①斜體部分原文為拉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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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彭斯:動蕩時代的詩歌全才針對父親的腸胃不適合理用藥,結果他繼承父業成為領主,這不由得讓人懷疑那個“誠實的”織工請洪布克來為其出身低賤的妻子治療頭痛到底意圖何在。同的作用,為了終止妊娠,她找到了洪布克,卻最終被送去了“她永久的家園”。

在這首詩結尾,死神打點起他殘存的驕傲,將他的計劃透露給敘述者,並發誓道“我要把這個自以為是的醉鬼釘死/死得透透就像一條鯡魚”。相比於前文提到的人類的不擇手段,死神信守“協議”,從敘述者身邊走開,讓他毫發無傷地離去。就二者之間建立的關係而言,此詩的結尾諷刺意味濃厚。死神和敘述者相遇時二者地位平等。有機會將自己的麻煩一吐為快對死神而言是一種有益的心理治療,當他再次上路的時候,自信心已經部分得到修複,同時其首要目的是去對付他們共同的敵人,也是他在人間的對手———洪布克。通過貶低死神的身份,誇大洪布克的地位,彭斯有效地使他的觀點變得戲劇化:應該畏懼樣地,此詩也對那些無辜的受害者表達了同情,例如,有個懷孕的姑娘將她的身體狀況解釋為“某種劣酒”110彭斯與超自然的不是死神,而是洪布克和他那些心懷鬼胎的客戶。

就像在《湯姆·奧桑特》中一樣,彭斯在這首詩中暗示,真正值得擔憂的是人世間之事,而不是超自然領域。

《湯姆·奧桑特》或許是世界文學中描寫人與超自然相遇最著名的作品。這首詩源於一係列機緣巧合。從孩童時代起,彭斯就熟知當地關於阿羅微教堂(犃犾犾狅狑犪狔犓犻狉犽)的種種傳說,這座教堂十七世紀晚期被毀,據說有鬼魂出沒。1789年,彭斯遇見了英國古董收藏家弗朗西斯·格羅斯上校,當時上校正在為他的《蘇格蘭古跡》(犃狀狋犻狇狌犻狋犻犲狊狅犳犛犮狅狋犾犪狀犱)一書收集素材。吉爾伯特·彭斯之後這樣描述了這次相遇:羅伯特向格羅斯上校提出,當他來到艾爾郡時,務必為阿羅微教堂繪製一幅圖畫,因為他的父親埋葬於此,他本人也可以說有資格埋骨於此……作為鼓勵,他還補充道,這裏還是許多有趣的女巫和鬼魂故事的發生地,他知道上校對此深感興趣。上校答應了這個請求,條件是詩人得111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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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彭斯:動蕩時代的詩歌全才提供一篇女巫故事,到時和圖畫印在一起。

1790年夏天,彭斯給格羅斯寄去三篇當地的女巫故事。根據他的描述(《書信》,卷二,第29—31頁),其中前兩篇包含了這首詩的核心部分。

犛犺犪狀狋犲狉犉犪狉犿)是彭斯的熟人,他曾經和妻子解釋過他的一次晚歸,說他從艾爾回家的路上在阿羅微教堂驚擾了一群跳舞的女巫。

這一事件以及為格羅斯收集的傳說共同成為《湯姆·奧桑特》一詩的靈感來源,在被民間傳說研究者稱為“狂野騎行”(犠犻犾犱犚犻犱犲)的那一類故事中,這首詩是個突出的例子。與超自然相遇的故事在民間文學中廣泛存在,但彭斯創作的獨到之處是其見多識廣的才智以及風格上的嫻熟技巧。這樣一種論斷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麵中得到證明:敘述者的運用;多層次的語言所形成的合奏;真實與幻想之間的關係;運用模在寄給格羅斯的材料中明顯缺失的一部分是詩中那個潑辣的老婆。關於凱特的靈感來源於別處。

桑特農莊的道格拉斯·格雷厄姆(犇狅狌犵犾犪狊犌狉犪犺犪犿狅犳112彭斯與超自然仿英雄體中的元素;創造性地將民間文學特色、方言詩歌傳統、古典史詩和早期英國小說有機結合。這首詩的副標題“一則故事”(犃犜犪犾犲)給人以寡淡無味的錯覺,但卻是有意為之。

在開篇的幾行中,敘述者設定了背景,他首先描述了趕集日結束時街上的景象,然後是酒館裏的宴飲,“我們捧一杯啤酒,/開懷痛飲,無憂無慮”。①敘述者站在這群飲酒者的立場上為他們說話,他暗示不計後果地縱情慶祝是相當尋常之事(後果既指回家路上的危險,亦指回家後的待遇)。他描寫了“老婆的鐵青臉,/陰沉得像暴風雨就要來到”,這一明喻預示了湯姆首先麵臨的風暴,“悉心照料著她的怒氣,使其熱度不減”,這一暗喻則使人想到這一舉動如同照料一個嬰兒般自然而然。一邊是歡鬧的人群,一邊是獨自醞釀怒火的婦人,兩者間的對比引人注目。“老婆的鐵青臉”或許人格化了加爾文教徒所關心的對人世間所①《湯姆·奧桑特》,王佐良譯,《彭斯詩選》,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4年,第208—225頁,稍有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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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彭斯:動蕩時代的詩歌全才有行為的清算。這首詩或許也喚起了對古典史詩的記憶,尤其是英雄奧德修斯返鄉之後向他的妻子解釋為何許多年音訊全無。可以肯定的是,寫到這裏敘述者已經表明了其總的態度,即尋歡作樂遲早要付出代價。

建立起這一普遍真理之後,敘述者回到了具體案例中:湯姆剛從艾爾鎮半夜騎驢上歸途,這事他心裏已有數。

(古老的艾爾鎮別處哪能比,出好人、出美女天下第一!)彭斯的敘述者講故事的方式獨具特色。正如大衛·戴希斯所指出的,這位敘述者是湯姆的酒友。①但盡管他也縱酒狂歡,他卻是酒館裏的智者,從不會在發表觀點時無言以對,且總能將具體事件放置到宏觀背景中。這首詩所采取的模式之一就是在事件和評論①原注犇犪犻犮犺犲狊,犚狅犫犲狉狋犅狌狉狀狊,狆.252.114彭斯與超自然之間不斷切換。敘述者坐擁豐富的素材和入迷的聽眾,他可以選擇具體如何講述他的故事。他喜歡其職責的重要性,也喜歡其職責所給予他的自由,例如,後者使他能夠以一種酒館閑談的方式對他的家鄉艾爾鎮大肆讚美。

必須注意的是敘述者的口吻常常變得言不由衷。

因此,第三詩節開始時表現出對湯姆的關心全是假裝(如果湯姆聽從了凱特的建議,敘述者就沒什麼可說的了)。敘述者與湯姆相熟,證據就是他能夠分毫不差地複述他的妻子對他的斥責。凱特是一位愛嘮叨的女人,她所說的話幾乎都一語中的:“她早說你是二流子不幹正經,/隻一味貪杯、吹牛、打擾四鄰”。在這一句中,以最嚴厲的語氣說出的蘇格蘭方言顯得簡短有力,頭韻和諧音強化了不斷加強的譴責效果。①我們準確聽到了凱特責罵湯姆的每一個字。對湯姆而①這兩句原文為犛犺犲狋犪狌犾犱狋犺犲犲狑犲犲犾狋犺狅狌狑犪狊犪狊犽犲犾犾狌犿,/犃犫犾犲狋犺犲狉犻狀犵,犫犾狌狊狋犲狉犻狀犵,犱狉狌狀犽犲狀犫犾犲犾犾狌犿,除了句末押尾韻,犫犾犲狋犺犲狉犻狀犵/犫犾狌狊狋犲狉犻狀犵/犫犾犲犾犾狌犿押頭韻,狋犺犲犲/狑犲犲犾諧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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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彭斯:動蕩時代的詩歌全才言,任何由頭都可以成為飲酒的借口,第21至28行不斷重複並有規律地向前推進,精確再現了凱特滔滔不絕的謾罵。敘述者同時也複述了凱特的預言(這一細節讓人想起古典史詩中的預言),他對預言的描述正預示了隨後發生之事。對凱特而言,“在黑夜給鬼魂抓走,/在阿羅微古老陰森的教堂後頭”是為所犯過失付出相應的代價。在這裏,這首詩所關心的問題再一次浮出水麵,即人生體驗(特別是縱情歡樂)以及對這種體驗的批評之間所形成的落差。事實上,這首詩引發讀者質疑生命的活力與道德準則或審判標準之間是否真的天差地別,以至完全水火不容(就像湯姆和凱特一樣)。

之後視角再次轉換,這一視角淋漓盡致地體現出諷刺的恰如其分。在重現了凱特的視角之後,敘述者提醒我們他的存在並再次扮演起酒館哲人的角色,他看似做出了某種具有普遍意義的判斷,但事實上依舊言不由衷:嗬,溫存的太太們!真叫我眼淚汪汪,116彭斯與超自然想起你們苦勸男人不要荒唐,枕畔無數箴言,何等情重,你們的丈夫卻隻當耳邊風!

之前假裝對湯姆的關懷轉化為假裝對一般“丈夫”與“妻子”表示出的遺憾。

對彭斯而言,創造出一位迷戀自己說話聲音的敘述者作用非凡。這一段冗長的序言有效地展現了場景,介紹了主要人物,創造出敘事的關注點(凱特會被證明是正確的嗎?),同時最為關鍵的是塑造了敘事者的性格。總之,這有助於將一個關於超自然的故事紮根於清晰可辨的真實世界中。至此故事或許可以開始了。但故事開篇的方式進一步塑造了敘述者的性格特點:“讓我們言歸正傳”。這是我們的故事,敘述者將我們卷入其中,這是暗示我們在一定程度上要為敘事的延宕負責。作為一群被俘獲的讀者的主人,他再一次利用了自己的身份:他遲早會講他的故事,但如果我們樂意聽他講述,那麼我們就成了他的同黨,也因此要為其敘事中的異想天開負責。敘述者對讀117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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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彭斯:動蕩時代的詩歌全才者/聽眾的嘲弄貫穿整首詩,這裏隻是整個進程中的一個個例。

然後敘述者聲情並茂地描述了湯姆在酒館裏的尋歡作樂之夜:一個趕集日的晚上,湯姆坐在酒店裏好生舒暢,緊靠著壁爐,一杯又一杯,啤酒的泡沫向上冒,神仙也願來作陪。

方言尤其具有表現力,同時也符合情境,因為湯姆和他的朋友們就是這樣說話的。鞋匠約翰是湯姆“多年相識互相信賴的老酒伴”:這一係列形容詞反映出湯姆的偏好,最值得珍視的特點“好酒”占據了名詞前最榮耀的位置。這句中,彭斯同樣運用韻律與句式取得了非凡的效果。第45到50行中詩句有規律的前進(酒味……是現成的合唱)模擬了穩步上升的歡樂、喧鬧和飲酒量,“酒味一杯更比一杯香”幽默地傳達出這一點。這暗示著湯姆將完全忘記外麵的風暴,但敘述118彭斯與超自然者最善於製造緊張,他告訴讀者風雨欲來的不祥征兆。然而,這隻是一個短暫的休止符,歡宴的步伐仍在向前節節邁進,這也將此詩第一主要部分或者說樂章推向高潮:憂愁之神看見了人們這等快樂,一著急,就淹死在酒杯的一個角落。

時間的翅膀載著歡樂向前飛,就像蜜蜂運寶把家回,帝王雖有福,難比湯姆樂開懷,他把人生的一切憂患都打敗!

擬人化的“憂愁”被引入這歡宴,但他意識到麵對這等快樂他無能為力。像“憂愁”這樣的抽象概念完全屬於另一類詩,例如奧古斯都時代的詩作,而這正是彭斯的目的所在:麵對人類情誼的溫暖與活力,抽象概念完全插不上手,同時,他也向讀者表明他本人的詩作已遠離奧古斯都式的抽象,轉而關心平凡人真切、具體的種種體驗。這也正是結尾處的對句所要表達119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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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彭斯:動蕩時代的詩歌全才的,兩句所押尾韻為洪亮的“榮耀/勝利”①。最後一句再現了湯姆的態度;他相信隻要酒喝得足他就能戰勝一切。不過這裏的嘲諷透露出感情,有充分證據顯示,對於敘述者,甚至可能對於彭斯本人而言,平凡人的歡愉———好夥伴和足量的酒———相比於所謂的帝王“賜福”更勝一籌。

大衛·戴希適時地令人注意到“彭斯多麼有效地製造停頓,使節奏多變化”。這裏有一個長停頓,之②

後是語言、速度和語調的明顯變化:但是歡樂有如那盛開的罌粟花,枝頭剛摘下,豔色即已差;它又像雪片落河上,頃刻的晶瑩,永恒的消亡它又像那北極光,一縱即逝,不知去何方;①

②原文犵犾狅狉犻狅狌狊/狏犻犮狋狅狉犻狅狌狊押韻。

原注犇犪犻犮犺犲狊,犚狅犫犲狉狋犅狌狉狀狊,狆.253.120彭斯與超自然它又像那美麗的霓虹,在風暴裏消失無蹤。

敘述者用一連串四個關於短暫的意象提醒我們萬物流轉,無物常駐。對於埃德溫·繆爾,這些詩句證實了他所提出的蘇格蘭感受的分化(犱犻狊狊狅犮犻犪狋犻狅狀狅犳狊犲狀狊犻犫犻犾犻狋狔)———自從宗教改革之後,尤其是與英格蘭合並之後麵對英語化的壓力,蘇格蘭人一邊用蘇格蘭方言表達情感,一邊用標準英語表達思想。不過對我而言,彭斯在這裏讓他的敘述者使用英語是為了以一種冰冷、正式的口吻傳達出人類必死的命運既不可否認也無法逃避,以此來消解宴飲的歡欣與人間情誼的溫暖(敘述者認同這樣的情感)。敘述者和讀者一起歌頌生命的活力勝過種種評價標準和一般性原則,但在這裏他必須站到對立麵,迫使自己和讀者接受嚴酷的事實。因此,從“時光的流逝誰也拉不住”這句普遍真理之後,他轉而描述湯姆的具體例子:眼看時辰到湯姆就該動身上路,121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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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彭斯:動蕩時代的詩歌全才那時辰正是黑暗到頂的二更天,他萬般無奈向驢上顛,這樣的黑夜真少有,可憐的罪人也不敢把路走。

“時辰”一詞的重複就像敲響警鍾,表明湯姆和我們所有人一樣受到時間的奴役。人生的旅程由一係列具體的行程組成,在每一段行程的終點都有一場清算,都要付出代價,不論是麵對凱特還是上帝最後的審判。因此,這裏提到“可憐的罪人”尤為恰如其分。風暴起伏的73至76行(“狂風吹呀吹……雷聲霹靂”)以洪亮的音響再現了自然的威力,將湯姆因酒精引起的“榮耀”置於一個完全不同的視角。這裏,彭斯操縱節奏和音效的技巧出神入化:自然在其最狂野的時刻被一連串擬聲詞描摹出來,“嘩啦啦大雨……黑暗吞噬……雷聲霹靂”。對於魔鬼的第一次露麵,這是合宜的鋪墊:在這樣的夜裏,即使是天真的孩童“也懂得/魔鬼手頭有生意”,這顯然為進一步製造緊張提供了助力。

122彭斯與超自然而後關注點再次發生了轉移。彭斯精心安排視角的轉移總是如此嫻熟。此詩以一種充滿感官刺激的方式再現了自然最具威力的瞬間之後,我們聚焦到平凡的湯姆身上,這種在語言、韻律和節奏中折射出的平凡帶有一種親切的喜劇氛圍:“湯姆抱住驢背坐得緊,/這驢子叫梅琪,會跑會馱大有名”。但同時,湯姆的堅持不懈也表現出英雄性的一麵:“湯姆騎著它衝過爛泥和水塘,/風雨雷電都不能將他擋”。在湯姆身上和敘述者對他的態度之中,英雄性和戲劇性的平衡在這裏尤為明顯:他緊扣頭上天藍新呢帽,口哼古老的蘇格蘭小調,一麵又四邊緊瞧小心聽,單怕有鬼不聲不響將他驚。

因為平凡人湯姆是我們的化身,所以不可能以絕對英雄性的方式來表現他;相反,他必須顯得有人性、有缺陷,同時會像普通人一樣做出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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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彭斯:動蕩時代的詩歌全才湯姆或許不隻是一個普通人,更是一個普通的蘇格蘭人。托馬斯·克勞福德提出《湯姆·奧桑特》“僅次於《幻象》———彭斯所有詩作中名副其實最具有民族性的一首”。或許可以說,在83至86行中(他緊①

扣……不聲不響將他驚),湯姆是個最平常的蘇格蘭人,被置於一種典型的生存境地———緊急的天氣狀況(第83行),藝術表達(第84行),以及超自然(第85至86行)。盡管湯姆已在酒精作用下飄飄然,對惡劣的天氣不屑一顧,他仍然警覺到鬼魂出沒的教堂對其造成的威脅。在這一片段中(“他緊扣……口哼……四邊緊瞧”),最顯著的位置留給了超自然以及它所引發的恐懼。湯姆與其所屬社會的價值觀被迷信以及對小心和謙遜的強調,這是典型的長老派觀點。在這裏,值得記住的是彭斯寫這首詩是在1790年,那時蘇格蘭啟蒙運動哲學家的思想已經得到相當廣泛的傳播。這表明在某種程度上彭斯和他的作品之間存在超自然的恐懼所支配;這些共同導致了一種對審慎、①原注犆狉犪狑犱狅狉犱,犅狌狉狀狊,狆.222.124彭斯與超自然著距離。

這首詩各方麵的特點都使讀者信以為真,讓讀者欣然接受從真實到超現實的轉變。其中最突出的特色是其敘事的衝力,這來源於彭斯八音節對句中飽含的活力,以及他在速度上的靈活多變;來源於將湯姆描寫成平常人(這是托馬斯·克勞福德的說法),並運用他的口頭方言使他的經曆更為真實可信;來源於敘述者使詩歌本土化的精湛技藝以及他對特定細節的關注。湯姆的歸家之旅被表現為一係列生動的視覺意象:這時湯姆越過了小溪,這裏曾有小販陷在雪裏斷了氣;湯姆也衝過樺樹底下的大石案,這裏醉鬼查理撞破腦袋死得慘;湯姆也衝過樹叢和土台,這裏獵人曾見嬰兒被謀害;離他不遠,還有樹旁一口井,那裏蒙戈的姆媽吊了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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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彭斯:動蕩時代的詩歌全才在這裏,通過讓詩句有規律地向前推進,彭斯確保我們能一步一步、一程一程地分享湯姆的歸途;同時,詩句中積攢的衝力揭示出不斷加深的罪惡。不過,我們在敘述者的指引下審視這一處處地標,像他一樣了解我們所看到的一切,我們因此成為了社群的一員,成為了當地人。這種對周遭的熟悉程度為詩句中所列舉的暴行增添了一分喜劇色彩。“這裏醉鬼查理撞破腦袋死得慘”聽起來很滑稽,這是有意為之。“這裏獵中運用的頭韻再次引入幽默的腔調。像這樣語氣的①

快速轉換與情緒的起伏波動是蘇格蘭怪誕傳統的特色之一,這類特點在威廉·鄧巴、羅伯特·亨利森、托比亞斯·斯摩萊特、羅伯特·弗格森以及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等一批風格迥異的作家作品中均能看到。

人曾見嬰兒被謀害”則絕非如此。不過“蒙戈的姆媽”接下來在97至100行中(他前麵……雷聲逼近),彭斯詩中的敘述者進一步令人記起自然世界的威力,①原文犕狌狀犵狅狊犿犻狋犺犲狉押頭韻。

126彭斯與超自然對於這篇關於人類邪惡與悲劇的敘述,這是一種合宜的伴奏。這樣做的作用是在讀者心中創造出一重期待:這使我們期待詩中列舉出的一係列暴行將在阿羅微教堂達到高潮。不過,出乎意料之事再一次撲向我們。盡管樹木承受著自然對其施加的最暴烈的衝擊並發出“呻吟”,阿羅微教堂射出的光挑戰著自然界的“雷電之光”。從這所據說是鬼怪出沒的教堂中傳出“歡笑與舞蹈”的聲音,這一形容喚起了溫暖與友善的氣氛,而這正是湯姆早前被迫放棄的。

彭斯的作品充滿了生動的視覺意象。在這裏,可以看出他屬於一種特定的蘇格蘭文學傳統,即作家生動運用形象化手法並發揮語言的一切可能描繪視覺、聽覺和各種感覺。鄧巴的詩歌是最典型的例子,這一特點在弗格森的《老煙城》(“犃狌犾犱犚犲犻犽犻犲”)①和《利思賽馬》(“犔犲犻狋犺犚犪犮犲狊”)等詩中得到了複興,同時也體現在史蒂文森小說中描寫人群的部分。語言的活力①犃狌犾犱犚犲犻犽犻犲:也寫作犃狌犾犱犚犲犲犽犻犲,“老煙城”指愛丁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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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彭斯:動蕩時代的詩歌全才推動讀者從一個場景步入下一個場景,就像觀看一幅幅生動細致的幻燈片快速切換。但在彭斯詩中,敘述者時不時提醒我們是他在操縱放映機:他會將自己的想法插入敘述。典型蘇格蘭詩歌的特點是在流動與穩定、運動與靜止之間轉換,這也反映在此詩井然有序的結構中,其中描寫與評論不斷切換。這樣的手法極具說服力,我們甚至忘記了彭斯在背後牽線操縱著身精湛技藝的藝術。

盡管我們急於看到下一張幻燈片,敘述者卻在敘事中間停了下來,讓我們的心懸在半空。他重新扮演起酒友的角色,並半正式半開玩笑地向威士忌酒致辭。在他小心計算付出與回報比例時體現出了喜劇元素:“兩個銅板買啤酒,喝了什麼也不怕;/一杯燒酒落了肚,膽大敢把鬼王拿!”作為酒館的常客,敘述者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威士忌和魔鬼在其描述中不分軒輊。在這裏,敘述者的語言再次變為酒館裏插科打諢的方言,而且極具表現力:“湯姆的腦袋裏蒸騰著剛敘述者。這才真正是一種以表麵的自然樸實隱藏自清楚地知道他每一次掏錢買酒能期待怎樣的效果。

128彭斯與超自然才的美酒,/說實話,他對於鬼怪既不怕來也不愁。”另一個喜劇性的細節在於,梅琪不像她的主人被酒精弄得毫無防範之心,必須下死勁兒鞭策她才願意繼續往前行,傳統觀念相信當超自然力量降臨時,動物比人更警惕,這裏是對此信念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