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誌(2)(1 / 3)

今吾集筆雲集

錢曾撰各一卷一冊舊抄本

餘夜睡甚早。於微酣後,尤具“吾醉欲眠君且去”之概,不問客為何人也。蓋疏懶成性,早眠早起慣矣。昨夜,乃乾來,挾以與俱者為錢遵王今吾、筆雲二集。餘一見狂喜。興奮異常,竟談至深夜。此二集為舊抄本,亦間有後來補抄之跡,中有牧齋字者必加塗乙或挖去。但不知何人,又以朱筆補入。

可見此抄本必在牧齋文字被厲禁之前。原詩更有塗改處,字跡蒼老,極類遵王手筆。則原本始是遵王之稿本歟?詢價頗廉,遂收之。細細翻讀,殊為得意。遵王詩文極罕見。於讀書敏求記及述古堂,也是園二書目外,幾無他作可得。牧齋吾炙集以遵王之作為壓卷,然吾炙集向亦僅有抄本傳世。且所選畢竟寥寥。今一日而並得此二集,得詩近二百首,不可謂非幸事!遵王為牧齋侄孫,絳雲災後,牧齋所蓄,幾盡歸之遵王。後來,遵王又悉售之季滄葦。

其讀書敏求記及述古、也是二目所載,多絳雲舊物;滄葦之目又多是遵王舊物。淵源有自,授受之跡犁然可見。古代文獻,曆劫僅存,其保存維護之功,殊不可沒。然牧齋歿後,有柳如是身殉之變,遵王受謗最甚,幾不為鄉人所齒。其詩文之不傳,或以此故歟?遵王之詩,以述懷詩四十韻呈東澗先生為最傳誦一時。“感極翻垂涕,銜悲隻自知。顓愚蒙品藻,侗直荷恩私。”感恩之深,溢於言表。“謗傷殊可畏,欲殺又何辭。俗子添蛇足,狠奴竊虎皮。”

是在牧齋生前,已騰謗一時。牧齋答以:“牛角從他食,雞窠且自全。”“敢謂斯文付,私於老我便。”解之,亦以勉之也。遵王集凡八,已刊者有三集,未刊者有五集。然已刊之本,今亦絕不易得。諸家書目皆無之。餘今得此二集,傳布之責,當肩之不疑。

批點考工記

元吳澄考注明周夢暘批評二卷二冊

明萬曆刊本

明人批點文章之習氣,自八股文之墨卷始,漸及於古文,及於史漢,最後,乃遍及經子諸古作。批點考工記亦此類書之一也。餘於中國書店書堆中得之,頗罕見。首有萬曆丁亥十一月郭正域序。周氏批語,列於上欄。吳澄考注,則列於每節正文後,皆加以“吳氏曰”三字,體例尚謹嚴。所評多腐語,點亦無聊。正文間之附評,所謂“句法”“字法”等,則直以此古代文獻作為“八股文章”應用矣。

閔刻批點考工記

二篇一冊明末閔氏朱墨刊本

明末湖州有淩閔二氏,刊書均甚多,且均是以朱墨二色或三色四色套印者,世號曰“閔刻”,而淩氏之名竟被湮沒焉。大抵閔氏所刊以經史子集等讀本為主,而淩氏則多刊小說、戲曲。近來收“閔刻”書,成為一時風氣,北方有陶蘭泉氏,南方有周越然氏,皆收集閔刻書近百種。陶氏書後售予某軍人;越然書則大都燼於“一·二八”之役。今此類朱墨本,坊間亦不多見,見亦必索高價。然閔刻讀本,雖紙墨精良,實非上品。每每任意刪節舊注,未可稱為善本。餘既得周夢暘批點考工記,複於某肆架上,取得閔刻本批點考工記一冊,以其索價不昂,收之。頃燈下校讀二本,於閔刻本之不盡不實處竟大為驚詫,閔本首亦為郭正域序,但刪去序末:“吾楚周啟明氏為郎水部,品藻記文而受之梓。夫所謂在官而言官者乎?郎以文章名。所品藻語,引繩墨,成方圓,進乎披矣。有所著水部考行於世。則冬官之政舉矣。請校周禮,吾從周”等四十五字。複易“卷”為“篇”,並不標出吳澄及周夢暘之名,於“考注”“批評”及“音義”均任意刪改變動。若餘不先收得周氏刊本,直不知“批點”出於周氏手而“考注”之為吳澄著也。閔刻書之不可靠,往往如是。世人何當以耳代目乎?

焦氏澹園集

明焦竑撰存四十一卷十二冊

明萬曆間刊本

焦竑澹園集列清代禁書目中,故極不易得。餘久訪未得全本,乃收此殘本。竑門人許吳儒題雲:“澹園先生所著,多不自惜。頃直指黃雲蛟公欲刊布之,乃稍稍檢括,裁什二三耳。……先是,有焦氏類林八卷,老莊翼十一卷,陰符解一卷,焦氏筆乘六卷,續筆談八卷,養正圖解二卷,經籍誌六卷,京學誌八卷,遜國忠節錄四卷,業行於時。東宮講義六卷,獻征錄一百二十卷,詞林曆官表三卷,詞林嘉話六卷,明世說八卷,筆乘別集六卷,尚藏於家。餘刊行文字書籍,托名者眾,識者自能辨之。”後獻征錄亦已刊行,然亦甚罕見。按目卷四十二至卷五十九為詩詞及崇古堂答問、古城答問、明德堂答問。此本共佚八卷,幸“文”均全,仍甚有用。

新鍥諸家前後場元部肄業精決

明李叔元輯四卷明萬曆三十二年

建邑書林存德堂陳耀吾刊本

此為習舉業者應用之陋書也。當時此類書必多,然今則已甚罕遇矣。分元、亨、利、貞四部;元、亨二部皆述八股文作法;利部為“分類摘題偶聯”,並附諸家論作八股文法。貞部則為“作論要訣”及“詔誥表統論”,作“判”“策”要決,而以“王鳳洲先生詩教”為結束。論述八股文及“表”“策”“試帖詩”之作,本不多,此猶是明人所集,故雖陋書,亦收之。

三儂嘯旨

清嘉定汪價著五冊清康熙十八年刊本

三儂嘯旨全集凡二十六冊,已刻者僅此五冊,自第六冊登高小牘以下均未刊。尚有外集中州雜俎三十五冊,儂雅四冊,增定陽關圖譜二冊,人林題目八冊,蟹春秋一冊,俗語三絕倒三冊,妙喜老人璅記四冊亦均未刻。此未刻諸冊,今當均已佚去,不可得睹矣。此五冊為:(一)七十狂談,自三儂贅人自序以下雜收詩、詞及文數十篇。(二)天外天寓言,自郭將軍傳以下,凡錄文二十一篇,詩詞二十七首,“文多假借,語雜詼諧”。(三)書帶草堂弄筆,錄廣自序一文。(四)上元甲子百八吟,(五)半舫詞。價字介人,蓋老不得誌者,故多牢愁語,明末人積習至此尚滌除未淨。價嚐被聘總纂江南通誌,為其生平最得意事。故於自序中瑣瑣言之。“一生落拓,不諳家計。

操家秉者,早年有父,中年有妻,晚年有子。介人晏然衣食而已”。其一生,殆一典型之有產士大夫生活也。衣食無憂,惟未衣紫腰金。以此缺憾,乃發為牢愁之言。

劉隨州集

劉之駟校宋本五卷一冊

餘與公魯有一麵緣。公魯辮發尚垂於腦後,世目為“遺少”。家富藏書,然聚學軒所藏,亦漸散出易米。前歲,蘇州遇大劫,公魯竟以身殉城,餘甚傷之!公魯殉難後不久,所藏乃全部為平賈輩所得,多半輦之北去。餘無意中於來青閣得公魯校之劉隨州集一冊,亟收之,以誌永念!底本係全唐詩,首有公魯四跋。封頁題雲:“以北宋活字本略校一過,公魯記。”跋雲:“此劉隨州詩集序雲:集十卷,內詩九卷,今編詩五卷。而北宋膠泥活字本則詩十卷,而詩反較此為少。今據宋本校勘。凡宋本有者,皆以朱筆圈出,並記異同於眉。但以債所迫,將鬻宋本於人。而購者急於星火。匆匆一校,未能詳也。可歎!可歎!戊辰六月十七日公魯記。”此宋本今不知流落何方。公魯雲:“宋本每半頁九行,行十七字。”疑仍是明初活字本,非宋本也。其行款與明初活字本諸唐人集正同。

梅岩胡先生文集

宋胡次焱撰十卷二冊

明正德間刊本

宋明人集佚者多矣!餘前於漢文淵得成化本明湯胤勣東穀遺稿二冊,甚自喜。茲複於中國書店以廉值得正德本梅岩胡先生文集十卷二冊,尤為得意。

此是罕見宋人文集之一也。諸家書目皆無之。卷一至八均為文,僅卷六有詩數篇。卷九為諸家次韻之作,及洪杏庭梅岩胡先生傳,卷十為曹弘齋(名涇)

致梅岩書四通;尚有第五通以下,因末數頁已闕,不可得見,且未知究竟有若幹通。“文集”末附友輩贈詩與文者,頗罕見;楊冠卿客庭類稿末亦附有時人書啟及贈詩,殆宋人之風氣如是也。次焱字濟鼎,號餘學,又號梅岩,婺源人,登鹹淳四年進士第,授迪功郎湖口縣主簿,改授貴池縣尉。德佑乙亥,微服歸鄉。以易教授鄉裏,後學來集者常百許人。金華胡長孺跋其詩曰:“宋疆於淮,重兵在山陽、盱眙、合肥,池岸江域,惡渠隘淺,荷戈不滿千人。兵未及境,都統製張林,潛已納款降附。與異意,輒收殺之。當是時,濟鼎為附城縣尉貴池贏■弓手數十百人,勢不得獨嬰城。家寒親耋,無壯子弟供養。隙張出迎,托公事,過東流縣,作塚於道周,書本為表識曰:“貴池尉死葬此下。用杜張猜疑,令不相尋跡。”是梅岩乃宋遺民也。高尚其誌,不屈身於強者。此集誠宜刊布表彰之。

花鏡雋聲

明馬嘉鬆選定存九卷二冊明刊本

餘前得馬曼生花鏡雋聲八卷於北平,自漢魏詩至曆朝詞均全,自以為係全書矣。頃複於中國書店得殘本二冊,第一冊為卷一至卷四,卷五以下缺。

第二冊複為卷一至卷六(中闕卷五),卻係明詩,為餘本所無。乃複收之。

卷六以下仍闕佚。相隔數年,得之兩地,仍未能配全,一書之不易得有如是乎!誠非紈袴子弟、富商大賈輩之封書於架上,徒以飾壁壯觀者所能知其艱苦也。明人喜刻宮閨詩。然多為選本,每不足重。周履靖嚐刻十六名姬詩,最為美備。此亦一選本也,不殊於他選,惟選明詩特多,每有本集已佚者。

得之,亦足資論明代詩者之考鏡。按北平圖書館善本書目(卷四)載:花鏡雋聲十六卷,則此本明代部分亦是八卷,佚去者為第七及第八卷。

牧牛圖頌

釋袾宏輯不分卷一冊

明萬曆三十七年刊本

萬曆刊本牧牛圖頌,餘未之前見。康熙翻刻本,世已稀有。今所傳本,皆是乾隆間所刻者。陶蘭泉氏石印本亦是從乾隆本出。餘嚐得一乾隆本於北平。頃濟川自杭回,得此萬曆本,即送至餘所。彼甚得意,餘亦甚喜。雖索價甚昂,竟收之。圖凡十:未牧,初調,受製,回首,馴伏,無礙,任運,相忘,獨照,雙泯,圖之下方各附普明禪師頌一篇。末另附十頌,自尋牛至入塵,惟無圖。寫刊俱精,雖寥寥十許頁,而意境無窮。此種單行薄帙,最易散佚。得者能不寶之乎?作者深隱禪機,所謂“牧牛”,蓋象征“學道”之曆程也。“人牛不見杳無蹤,明月光寒萬象空。若問其中端的意,野花芳草自叢叢。”意不難知。

聖諭像解

梁延年輯二十卷十冊

清康熙二十年承宣堂刊本

此書有道光間廣東翻刊本,刊者為葉名琛父誌詵,其精工處幾可亂真。

然細校之,則原刊本之精美仍自見。坊賈於此類書素卑視之,不索高價。近以版畫書頗有羅致之者,乃亦竟有以葉刊本去序偽作原刊者。餘數遇之,皆未收。曾見一原刊本於北平,又見一本於中國書店,均未之購。去歲,以印行版畫史,乃欲得一本。急切間各肆皆無有。漢文淵有一本,為平賈所得。

聞是開化紙初印者。價不過三十金。急追跡之,則已輦載北去。姑購一葉刊本歸,孫實君聞予欲得是書,乃自平寄一本來,竟索價至一百金以上,遂退還之。濟川自杭返,攜有此書及牧牛圖頌;同時並得之,所費亦僅三十餘金。

按聖諭凡十六條,自“敦孝弟以重人倫”至“聯保甲以弭盜賊,解仇忿以重身命”,凡一百十二字,梁氏乃衍為二十卷,仿養正圖解及人鏡陽秋為之圖說。異族帝王,防閑反抗,無微不至。此聖諭十六條亦“防閑”之一術也。

“像解”是為虎添翼,助紂為虐之作。殊惡之,姑取其圖耳。

洹詞

明崔銑著、十二卷十二冊

明嘉靖間刊本

洹詞為明人集中最易得者之一。此本刷印甚後,頗不佳。得於福州路某書攤。以其價奇廉,故收之。有“知不足齋”及“江夏徐氏”、“徐恕”諸藏印,蓋從徐行可許散出者。崔銑力排王守仁之學,為嘉靖間一大政治家。

此集編年排比,分為館集、退集、雍集、休集及三仕集,頗可考見時事得失。

灩澦囊五卷

附歐陽氏遺書一卷六冊

李馥榮編輯清道光間歐陽鼎刊本

通行本灩澦囊皆不附歐陽氏遺書。此道光刊附遺書本,不多見。餘頗欲多收明末史料書,乃於文彙書局得此本,同時並得史外一部。敘蜀中張獻忠事者有蜀碧。但未必是信史。受難者肝腦塗地,粉身碎骨,讀之,無殊入屠獸場,令人戚然寡歡。灩澦囊所敘始崇禎六年,迄康熙二年。劉承莆序雲:“曾見二三父老,聚飲一堂,述其亂離之況,聞者莫不心膽墮地。或老而劓刵者,曾遭搖黃劫者也;或老而缺左右手者,曾遭張獻忠劫者也。”嗚呼,亦慘矣!歐陽氏遺書為歐陽鼎之高祖歐陽直所著;直事見灩澦囊,身死明季之難。未死前,曾將身所經曆,撰紀亂一書,即此遺書是也。目睹身經者之所述,自較“采輯”者為更動人。內憂外患,幾無代無之,而於明季為最烈。論述國史者,於農民起義時之背景與心理,必應有極確切之分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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