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權信息
書名:新課標經典名著·學生版——熱愛生命
作者:[美]傑克·倫敦
出版社:南京大學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4-05
ISBN:9787305131370
熱愛生命
“萬物之中隻有它長存於世——
活著,並且經曆痛苦。
能做到這一步就是獲得了勝利,
即使所有的賭注都已隨風而逝。”
——作者題注
這兩個人一前一後、一瘸一拐地沿著河岸緩緩地往前走著。他們這條路走得很艱難,光是前麵那片凹凸不平的石頭地,就夠他們費力的了。他們已經走了太久太久,身體早已疲憊不堪。而且更要命的是,在這樣不平整的石頭地上走路,一不小心就容易摔倒在地。
走在前頭的那人一個沒走穩,就差點兒跌倒在地。他的臉上寫滿了憔悴,但又隱約顯出幾分堅毅。後麵的那人也是一樣,疲憊卻又堅定地走著。他們肩上背著厚重的包袱,走起路來負擔很重。那包袱是用毯子裹成的,又大又容易掉。不過幸運的是,他們對這種情況早有準備。他們先用結實的皮帶將包袱吊住,又把皮帶緊緊地套在前額上,保證了包袱的穩妥。因為這裏不是城鎮,而是毫無人煙的曠野,整個環境並不安全。為了防身,他們不僅要背著大大的包袱,每人手上都拿著一支來福槍。他們就這樣背著包袱,拿著槍,弓著身子一步步地往前走。
“要是我們隨身帶兩發子彈就好了,地窖裏還有很多子彈呢。”走在後麵的那人說道。
雖然外表上看不出來,但他們手上的來福槍裏,根本沒有一顆子彈。一把沒有子彈的槍,除了用來震懾敵人,一點兒用處都沒有。
那人聲音低沉,說話的語氣也很平淡,一絲感情都沒有。走在前麵的人也不知聽沒聽到,毫無反應,仍是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他就這麼一直往前走,很快就走進了一條乳白色的溪流,白色的溪水時不時地打在岩石上,泛起了許多細細的泡沫。
後麵的人沒有停下腳步,緊跟著他走進了溪流。他們並沒脫掉鞋子和襪子,因為那樣會很麻煩,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做這些。於是,這兩人就穿著鞋襪,在溪水裏慢慢往前走。冰冷刺骨的溪水打在腿和腳上,那滋味可不好受,很快就凍得他們兩腿發麻,到處隱隱作痛。溪流中的路也並不平坦,而是高低不平。有些地方的溪水較深,甚至漫過了他們的膝蓋,一波一波地衝擊了過來。他們一高一低地走著,受著水波的衝擊,就有些失去重心,差點兒就站立不穩。
跟在後麵的那人走了一會兒,就有些支撐不住了。他原本強忍著繼續前行,但還是沒留心,在一塊光滑的大石頭上滑了一下。這一下又快又猛,簡直要了他的命。他不由得痛苦地叫了一聲,然後用力一個掙紮,這才穩住了自己的身體。經過這一下,他有些頭暈目眩,幾乎看不清四周的景象。他搖晃著身體,伸出空閑的那隻手,似乎想要在空氣中抓住什麼,但最後隻抓了個空。在這條溪流的中央,隻有滑溜溜的石頭,連個可以扶的東西也沒有。等他終於站穩了,就趕緊繼續往前走,不料還沒跨出一步,身體又搖晃起來,險些跌倒。於是,他不再輕舉妄動,直直地站在原地,隻用眼睛盯著走在前頭的那人。那人好像並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一次也沒回過頭來。
大概過了足足有一分鍾,他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他似乎做了一個什麼決定,突然朝著前方叫了起來:“喂,比爾!我的腳好像扭了!”
那個走在前頭的人,也就是比爾,好像沒聽到似的,仍然在乳白色的溪水中往前走。他一步也沒停頓,頭一次也沒回。後麵那人看著比爾,看著他自顧自往前走的背影,雖然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目光裏已經流露出了受傷的神色。他大概沒有想到,比爾已經變得那麼冰冷無情,連唯一的同伴都毫不關心了。
比爾一直朝前走著,終於步履艱難地登上了溪流的對岸。可他上岸以後,仍然繼續往前走,頭一次也沒回,隻是往前走。還站在溪水裏的那人顫抖起來,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幕,抖動著嘴唇,卻半天沒喊出一句話來。他長長地吸了口氣,伸出舌頭舔了舔發幹的嘴唇,終於再次喊了出來:
“比爾!”
這名壯漢在絕望中發出了哀求,他已經走投無路,可比爾始終沒有回頭。他一動不動地站在溪水裏,看著同伴慢慢遠去:比爾正跛著腳往前走,一步一步,毫無停頓。他走得並不平穩,幾乎是蹣跚著登上了前麵的緩坡,接著就往小山上那不太明顯的天際走去。
等到那個熟悉的背影翻過了山頂,就一下消失在了他的視線,比爾已經走了。他四處環望後發現,現在身處的這片世界,隻有他自己了。而他的同伴,恐怕已經拋棄了他,自顧自地朝前趕著路。
在靠近天際的地方,太陽仿佛一個快要熄滅的火球,漸漸淹沒在無邊的霧靄之中。這些霧靄濃密卻又無形,充滿了不可捉摸的神秘。站在這種日光混沌的地方,人總是容易感到茫然,連具體的時間也分辨不清。這個人用一條腿站著,掏出表來看了看時間——已經四點鍾了。這一兩周的時間,他一直在這些野外之處行走,不僅不知道具體的時間,而且也不清楚確切的日期。他沒有辦法,隻能依靠自己的猜測——不管怎樣,他還知道太陽是位於西北方向的。按照太陽的方向來推測,現在應該是七月底、八月初的樣子。
他大致推測著現在的日期,又朝南邊望去。他的目光遠遠地伸向前方,躍過那些寸草不生的小山丘。那些小山丘的後麵,應該就是大熊湖了。就在那個方位,北極圈的禁區界線一直深入到加拿大的凍土地帶。而他現在身處的這條小河,則是科珀曼河的一條支流。科珀曼河向北而流,一直流入加冕灣,流入北冰洋。他雖然沒去過那個地方,但曾在哈得孫灣公司的圖紙上看到過一次,所以還有些印象。
朝遠方看了一會兒後,他就收回了視線,重新環視了一遍周圍的這片世界。這裏的景象很令人失望,一眼望過去,什麼都沒有,隻有一片無盡的荒野。他能看見那不太分明的天際線,還有清一色的低矮山丘,然後就沒別的了。沒有樹木,沒有灌木,甚至連草也沒有……這真是個可怕的鬼地方!麵對著這一切,他不由得生出了幾分懼意。他心知肚明,對於一個趕路人來說,接下來的路程一定不會好走。原本他還有一個同伴,他們互相照應著趕路,可現在那個同伴卻拋下他先走了。沒了比爾相伴,這條漫長的路途,將由他自己獨自完成了。
“比爾!”他下意識地喊出了這個名字,又重複了一遍,“比爾!”
那呼喚聲透著一絲絕望,還有幾分傷心。
他仍然停頓在那裏,一動也不動。他站立在乳白色的溪流中,受著冰涼溪水的衝擊,凍得蜷縮成了一團。空曠的原野仿佛蘊含著無限壓力,從四麵八方毫不留情地朝他壓過來,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不由得劇烈地顫抖了起來,手裏的槍一下掉進了水裏,濺起的水花打在了他的臉上。他終於被喚醒,重新鼓起勇氣,把手伸進水裏,摸索著撿起了槍。然後又將背包往左邊挪了一下,想要減輕那隻受傷腳踝的負擔。做完這些準備後,他就拿著槍,慢慢地往岸邊走去。
雖然腳踝處隱隱作痛,但他已經顧不上這些,發瘋似的一直走著,登上了山坡後,又繼續朝比爾消失的那個山頭攀登。他跌跌撞撞走路的模樣,比他的同伴更滑稽可笑,可他並不停下腳步。心頭的恐懼讓他不敢停下腳步,隻能一個勁兒地朝前趕路。他很快也來到了山頂,看著眼前那空無一人的低穀,驀地又失去了勇氣。索性還沒等恐懼占據心底,他已經又鼓起了勇氣,把背包往左挪了一下後,就一瘸一拐地朝山下走去。
穀底很潮濕,到處長滿了像海綿一樣的厚苔蘚。就連空氣裏都藏著水汽,觸到臉頰上的時候,有種涼絲絲的感覺。在這種地方,他並不敢走得太快,一步步地走得很平穩。他每走一步,腳下就會發出如吮吸一般的聲音,有水從苔蘚中溢了出來。而當他抬腳的時候,就會感覺到一股吸力,仿佛腳下的苔蘚緊緊吸住他的腳,不讓他離開。他沿著比爾留下的足跡,從一塊沼澤走到另一塊沼澤,跨過一個個高低不平的岩石。這些苔蘚和岩石,讓他有一種錯覺,仿佛自己正走在一片苔蘚的海洋中,跨過一個又一個岩石組成的島嶼。
他孤身一人,卻沒有迷失方向。因為他對接下來的路程清楚得很:再往前就會到達一個小湖,湖邊被一排排細小、幹枯的雲杉樹包圍。這條湖叫作“苔青尼其利”,用那個國家的語言來解釋,就是“小樹枝之國”的意思。他還記得,有一條小河注入這片湖中,河水已經不是乳白色了,河岸上長滿了燈芯草,但一棵大樹也沒有。關於這一點,他可是記得特別清晰。
接下來,他就將沿著這條河流一直往前走,走到水源盡頭的分水嶺,再越過那個分水嶺,沿著另一條發源於此的河流繼續朝西方前行,一直走,一直走,最後就會來到河水彙入迪斯河的地方。他對那裏非常熟悉,隻要到了那兒,他就會找到一隻底朝天的小船。那隻小船的下麵有一個地窖,堆滿了石塊。地窖裏有很多打獵的工具:有他那隻空槍所需的彈藥,有釣鉤和魚線,還有一張小網。除了這些工具,他還能找到一些食物:主要是一點兒麵粉、熏肉和豆子。
他還知道,比爾會在那裏等著他。等他也到了那兒以後,他們就可以一起劃船,沿著迪斯河順流而下,抵達大熊湖。他們不會停留在大熊湖,而會繼續穿過大熊湖,劃著船往南方而去,一直抵達馬更些河。他們也不會停留在馬更些河,而是繼續往南方去,一路向南,手裏的船槳從不停歇。他們會把寒冬甩在身後,把結了冰的激流甩在身後,遠離凜冽無情的天氣。他們會一路向南,直到抵達那個溫暖的地方——哈得孫灣碼頭。那是富饒的地方,到處長著參天如雲的樹木,美味的食物也多得享用不盡……
這個人就靠著這些美好的想象,才能一直拚命地前進。他這一路行來,拚的不僅僅是體力,更是意誌力。他不能亂想,隻能強迫自己堅定信念,強迫自己去相信自己的同伴。他必須相信比爾,相信比爾沒有拋棄他,相信比爾此刻正在地窖等他。如果他不這麼想的話,早就意誌崩潰,倒下去死掉了。
當昏暗的太陽慢慢向西北方向下沉時,他就在回想那些和比爾在一起的往事。冬天還沒來之前,他和比爾一起開始了南行之旅。他清楚地記得,他們所經過的每一寸土地,就連地窖中的食物和哈得孫灣碼頭的無盡美食,也清晰無比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那些。
他的記憶裏,還留存著美食的滋味,可實際上,他已經兩天沒吃過東西了。確切地說,是沒吃過正兒八經的食物。在這種地方,他一般是彎下腰去采摘一些沼澤地的漿果,以此作為食物充饑。這種漿果淡而無味,他放進嘴裏後,隨便咀嚼幾下就吞了下去。說實話,這種漿果等於就是一粒小種子,外麵再包了一層水,根本稱不上是真正的果子。一旦放進嘴裏,漿果外麵的水很快就消失了,隻剩下裏麵那粒苦澀的種子。雖然這種漿果毫無營養,味道也不好,但有的吃總比沒有強。因此,他完全拋開了常識和經驗,耐著性子吃下了不少漿果。隻要口中還有食物,心中懷有的希望就不會熄滅。
九點鍾的時候,他被一塊岩石絆倒了。那疲憊而又虛弱的身體,再也沒有力氣掙紮,踉踉蹌蹌地摔倒在了地上。他索性側了身子,靜靜地在地上躺了一會兒,就當是原地休息。然後,他慢慢地坐了起來,這時天還沒完全黑下來。多虧了那僅剩的一點暮色,雖然微弱但也夠用了,他就借著這點兒光在亂石間四處摸索。他用找到的幹苔蘚生了火,然後在上麵放了一個白鐵罐子。他也不管這火隻冒煙,根本看不到火焰,就這麼燒了起來。
他坐在火旁,打開了背包,開始數火柴。對他來說,數火柴是很重要的事。他仔細地數了三遍,確定一共還有六十七根火柴,他把火柴分成幾小份,分別用油紙包了起來。其中的一份被他放進了空的雪茄煙盒裏,一份被藏在襯衫下麵貼著胸口的地方,還有一份放在了破帽子的裏沿內。他把這些火柴仔細地放到了各處,不久卻又感到心慌意亂。為了平複自己的情緒,他馬上把火柴又取了出來,重新數了數,確定還是六十七根後,才漸漸地不再慌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