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約儀式過後，湯慶瑜開車走了。
韓少福支書抓住高利鵬的手，激動地說：“謝謝利鵬，我代表山咀頭老百姓謝謝你！”說著用顫抖的手，翻開一個卷邊的筆記本，哽咽著說：“我這都記著呢，太不容易了，太不容易了，你來村裏上百次，算上這湯老板，一共請來老板15個！”高利鵬感動了，連連說：“別說感謝，你我都是黨的人，為老百姓多幹事，應該的！你韓支書都70多歲了，應該在家享福，不也是整天給老百姓奔波嗎？說實在的，山咀頭條件差一些，是您122感動了我啊！”韓少福支書表態：“我們一定做好工作，不讓你的朋友失望！”手工業的冬天和秋天山咀頭村手工業開張了，效果良好。湯慶瑜看似有實力，奔第八章馳汽車，喜歡打牌，不論輸贏都泰然處之，一副內力很足的樣子。
湯老板是衝高利鵬來的，既講情義，也講效益。
高利鵬不說套話假話，對老百姓熱情、尊重。他思想在提升，另一種意識也在不斷提升，而且越來越強烈，那就是做老百姓的貼心人，做老板的服務員。這種意識常常提醒他，別在乎提拔不提拔，自覺將幹部角色轉換成勤務兵。意識一轉變，工作就變成了對價值的追求。追求人生價值是一種理想，理想嘛，免不了有些浪漫色彩。
阜平的政策對路，手工業發展飛速，到了2016年12月，全縣手工業企業已經發展到243家。
可是，前進路途總是充滿坎坷！經營過程中，山咀頭村工廠出了一些問題，老板為了提高工人積極性，常常慰問工人，每人獎勵100斤大米，一桶食用油，等等。有一次將100斤大米，改成了50斤。不知村民怎麼想的，竟然用罷工的方式對付老板！
消息傳到高利鵬那裏，他趕緊處理此事。從湯慶瑜嘴裏得知，事情是兩個方麵，一是培訓費由老板墊付，驗收合格後才撥付給老板，由於阜平手工業點兒多，工作量大，政府補貼跟進較慢。
有些老板資金周轉出了一些問題，有一些怨氣，給予工人的福利有了縮減。二是通過三個月的培訓期後，工廠施行計件，有人工資每天達到了七八十，所以福利減少了一點兒。
高利鵬說：“你湯老板是不是對我高利鵬有意見啊？”湯慶瑜說：“你是好意，我們是哥兒們，我不是挑理的人，我對你有什麼意見？我是生村裏工人的氣！自私自利，目光短淺！”123沃土高利鵬說：“對工人有意見，就是對老百姓有意見，我可得批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評你了啊！你對我咋著都行，我接受批評！”湯慶瑜與高利鵬攤牌的時候，毫不含糊：“你是扶貧幹部，我呢，是扶貧老板，我提醒你別忘了，扶貧不能慣著農民，不能由著他們的性子，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把工廠毀了，要讓他們知道，鍋裏沒有碗裏也是空的，沒有了利潤，老板可就腳底抹油跑了！
我醜話都說了，到時你別怪我不講哥們兒情麵啊！”他苦不堪言地皺了皺眉。
高利鵬聽著，心裏一沉，再大的鳥火也得肚裏憋著：“湯老弟，你不能這麼想，還沒到那個地步，我一手托兩家，如果遇事甩手不管，對不起老百姓，也對不起你。其實，發生這樣的情況，首先是倍感意外，其次是感到慚愧和內疚，你理解我的意思和心情嗎？”湯慶瑜意識到這次談話的嚴重性，說：“我常跑白溝，這邊事情顧不上，事先，你們沒有聽到一點風聲嗎？”高利鵬搖了搖頭，他真沒有聽到罷工的任何信息：“慶瑜啊，韓支書住院呢，他們就肆無忌憚了。唉，林子大了啥鳥都有，別往心裏去啊！”湯慶瑜歎息一聲，點點頭，說：“我不奢望老百姓恭維、討好，而是希望得到應有的尊重！”高利鵬說：“我理解你，放心吧，危機會過去的，麵包會有的！明天我給他們開個會！”湯慶瑜苦笑了。電話響了，他說有事先走了。可是，湯慶瑜發的一些牢騷，高利鵬聽了有些尷尬，後背上滲出冷汗。多虧劉靖縣長沒來，如果來了，尷尬的就不僅是他自己了。
夜晚是黑的，樹冠和屋牆遮蔽著星光。如同世間瑣事，因為124混沌難以看清本質。麵對突如其來的罷工事件，高利鵬陷入深沉的思考中。此事，得趕緊告訴韓少福支書。盡管老支書病了，也手工業的冬天和秋天不能瞞著了，罷工再拖下去，皮具廠就真的黃了！第八章第二天早上，湯慶瑜沒在，高利鵬來到山咀頭村，親自給工人們開會。人們的目光落在高利鵬的臉上。高利鵬一臉莊重，十分嚴厲地說：“有些事，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但是，罷工的事，就是你們沒理啦！你們說，饑了，給一口就是雪中送炭，飽了，給一鬥也是錦上添花！這大米、白麵、食用油，都是老板送的，公司的錢，就是老板的錢，給多給少根據賬麵財力調整，哪兒還有一成不變的？你們不僅不該罷工，而且應該感恩才對！
你們說呢？”工人不說話了，現場鴉雀無聲。
高利鵬的聲音很高，像一聲雷，響在人們的頭頂上：“我說你們傻不傻啊？湯老板是浙江人，雖說精明，但是講規則，有責任心，你們得罪他一點好處都沒有。好好幹博得老板的賞識，好處很多哦，這個道理還用我多說嗎？”人們開始議論起來，說自己的理由，頓時鬧聲嚷嚷。
韓少福支書聽說村裏工人罷工，氣得險些背過氣去，不顧醫生阻攔，讓人從醫院接回村。司機攙著他過來了。高利鵬能看清韓少福憔悴而布滿皺紋的臉和慌亂不安的眼神。韓少福顫抖著雙手，指指點點地吼道：“你們啊，放肆，放肆，真是老和尚打傘，無法無天啦！讓我怎麼說你們好呢？”有個老頭漲紅了臉，用破鑼似的嗓子喊：“湯老板唯利是圖，應該加工資！不應該削減我們的福利！”還有個婦女說：“起早貪黑的，掙這點辛苦錢，還不夠塞牙縫的呢！”125沃土韓少福罵道：“廢話！混賬話！”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高利鵬走過來，扶住趔趄的韓少福：“韓書記，別生氣，你身體好些了嗎？我正想到醫院看看你呢！”韓少福拿出速效救心丸，含了幾粒，緩緩地說：“利鵬啊，不用管我，對不起，又讓你跟著操心了！”然後扭轉身，繼續說：“人哪，不能太貪心，一貪心就走邪啦！按山咀頭的規則，外來人是客，從禮節上講，湯老板是外地人，還是浙江人，對我們工人不錯，我們應該向人家認個錯，隻有這麼一來，湯老板才能消消氣，有個台階下，如果恩將仇報，硬碰硬，湯老板大為惱火，說走就走了，到頭來，受損失的還是我們山咀頭的老百姓！別掙了點錢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你們到那時，哭都來不及啊！”人們啞口無言了，有的人臉唰地紅了！韓少福這一席話，讓工人們悔恨自己了。
高利鵬說：“韓書記都這把年紀了，為大家操碎了心，你們可別辜負了他的心啊！”他的話說得軟，但也是實情，老百姓們不再申辯。
韓少福大手一揮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傳到十裏八莊，你們還有臉見人嗎？聽清楚嘍，明天都給我上工，明天都給湯老板認個錯，誰要是不來，不認錯，就算自願辭職，我們再招新人，聽懂了吧？”工人們噘著嘴，悻悻地走了。
韓少福望著他們的背影，轉身對高利鵬說：“唉，讓利鵬主任見笑了，沒有辦法，一群見錢眼開的家夥！懶驢不打不拉磨，強牛不打不踩溝！你放心，我們明天會來複工的！”高利鵬覺得，農民素質的提升，還需要時間。天下的事情，凡是涉及自己利益，智慧的透視就會模糊起來，俗話說，這叫當126事者迷！這個危機化解了，他還得與劉靖縣長商量，怎樣追付拖欠老板的款項，像湯慶瑜這樣的白溝的老板大多是他拉來的，也手工業的冬天和秋天不能苦了人家。劉靖縣長很快催促辦理，因為搬遷社區的手工業第八章工廠也開始上馬了。手工業分散，看著不起眼，但是麵對人群廣泛，從80歲的老人到幾歲的小孩都能幹，這是任何產業都無法與之相比的優勢。
2016年1月20日，劉靖帶著戴鵬煒副縣長、縣財政局長等人到各鄉鎮調研。全縣有15人以上的加工點14個，他們差不多都轉了一遍。調研過程中，劉靖又有了新的思考，關於手工業的話題多了起來。劉靖對高利鵬的工作比較滿意，問：“利鵬，你一個人一年帶動3000人，怎麼樣？有把握嗎？”高利鵬還沒有反應過來，常務副縣長戴鵬煒插話說：“我看啊，帶8000人呢？”高利鵬爽快地說：“二位縣長，3000人，8000人，還是少，隻要你們舍得投入，一年至少10000人！”劉靖笑著承諾：“沒問題，我們會按照程序及時兌現補貼政策，你把這事給我辦好！”高利鵬爽快地說：“軍中無戲言，放心吧！”2016年6月，國務院扶貧辦主任劉永富到阜平調研，稱讚阜平的家庭手工業，讓老百姓守著家門口就掙到了錢，工人涉及男女老幼，覆蓋扶貧，便民扶貧，是一件大好事！
高利鵬果然沒有跟劉靖吹牛，許諾變成現實，到了2016年底，全縣手工業達到243家，吸收貧困從業人員12000多人。
高利鵬覺得，阜平手工業最嚴峻的時刻過去了，以後是升級爬坡階段。到了2018年，高利鵬來了已整整三年。按掛職規定，他準備回白溝鎮去了。他知道，自己是事業編製，不求提拔，隻求無過。可是，在阜平幹部群眾心中有一杆秤，他哪裏是無過，而且是功勞卓著。郝國赤書記退休，劉靖接任縣委書記，似乎忘127沃土記高利鵬掛職行將結束，已經把他當成阜平幹部了。領導與下屬，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上下齊心，共克時艱，肝膽相照，工作久了，彼此產生了深厚的感情。
劉靖舍不得高利鵬離開，但又不知以什麼樣的方式挽留他。
高利鵬想回家布置一下，馬上回到白溝，以後可以天天跟家人一起生活了。不管怎樣，回去會輕鬆一些，心裏的煩惱總要少幾分。
高利鵬開著汽車回到了家，家門口的白楊樹高過了門樓，風一吹，樹葉嘩嘩響。油綠的樹葉，閃著金燦燦的光亮。當年為了讓妻子高興，他還種植了玉蘭花。高利鵬到家就誇獎妻子蔣玉蘭，無論怎樣誇獎，女人都安安靜靜，在家裏不聲不響忙家務，批改學生作業。高利鵬對蔣玉蘭說：“老婆，這三年辛苦你了，我馬上要回白溝工作啦！”蔣玉蘭表麵輕鬆，其實天天盼著這一天，她嗔怨說：“你還知道回家啊？”高利鵬說：“是啊，扶貧掛職都是三年一輪換，我應該回來了，好好幫幫你！”他發現蔣玉蘭的容顏、體型沒有什麼大的改變，教師職業，讓她保持了良好的身體狀態。
蔣玉蘭有個職業習慣，開始向教學生一樣，向他訓話了。高利鵬耐心地聽著，可是，沒幾分鍾就在沙發上睡著了，打起了鼾聲。
蔣玉蘭給他蓋上毛毯，揉了揉太陽穴，無奈地搖了搖頭，她懂高利鵬，他是一個經曆坎坷卻依然有夢的人。
蔣玉蘭感到了不妙，高利鵬回家的路怕是有變。
命運總是不如人意，甚至是煎熬。但是，人在矛盾和煎熬中會成熟起來，堅強起來。果然，高利鵬回白溝的事遇到了一個大難題。阜平方麵真誠挽留他，不讓他回白溝了。除了劉靖書記的真誠挽留，還多了一個因素，70後賈瑞生到阜平接任縣長了。賈縣長也是高碑店人，他的同鄉，好朋友，賈縣長根本不是挽留，128而是直接命令：“不能回白溝啊，把工作關係也辦到阜平來！”高利鵬驚訝了，左右為難，左說右說，都不能讓領導鬆口，還有一手工業的冬天和秋天個因素，他從白溝拉過來的手工業老板說，我們可是衝著你高利第八章鵬來的阜平，你前腳一走，我們後腳就走，不信你就試試！唉，高利鵬真正犯了愁，他隻能擺出一副可憐相，為了家做著最後的努力。他是有個性的人，口頭禪是：沒有誰能阻擋我，誰也不能阻擋我！可是這次失靈了，真有人阻擋他回白溝了，可是，這可咋跟老婆交待啊？
回到家，高利鵬心中忐忑，把話一說，蔣玉蘭的表情卻出乎預料。蔣玉蘭平淡地說：“我早預料到你回不了白溝啦！”高利鵬問她怎麼知道，難道能掐會算嗎？蔣玉蘭微微一笑，不吭聲。高利鵬抱著妻子，難受地絮叨著：“老婆，我怎麼辦？怎麼辦啊？”蔣玉蘭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嚴肅地對高利鵬說：“事到如今，你到了最關鍵的時刻，我不哭了，也不會罵你啦，阜平需要你，手工業需要你，你強行回家，反倒顯得不好了。人生很長，最關鍵的就那麼幾步，你的年齡還行，就聽領導的吧，讓留就留，讓調就調，其實啊，從你內心來看，已經把心留在阜平了，家裏的事，我依舊替你頂著！”蔣玉蘭這番樸素的話，讓高利鵬鼻子一酸，他騰地坐起來，感激地望著仰麵而臥的蔣玉蘭。蔣玉蘭有些驚訝：“怎麼這麼瞅我？不認識啦？”高利鵬溫柔地俯下身子，再一次抱緊了蔣玉蘭。
女人的體貼，讓高利鵬感受到了婚姻的幸福，兩行淚水從高利鵬的眼睛裏湧出來，他哽咽著說：“玉蘭，委屈你啦……”高利鵬回到阜平，把家裏的事跟賈瑞生縣長說了。賈瑞生感歎道：“你老婆不愧是我們高碑店人啊，就是明事理！”賈瑞生是一個年輕而有魅力的縣長。2019年1月30日，他129沃土當選阜平縣縣長。他高高的個子，帥氣、挺拔、幹練，不僅務實，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而且口才好，風度翩翩。從他嘴裏常常聽到實在而有哲理的語句：遵守道義，嗬護情義，放眼正義，獻身大義！阜平人一定要感恩，知恩圖報，彰顯燕趙俠風！他勤奮好學，年紀輕輕，看問題有高度有深度。他父親是高碑店的企業家，受父親影響，賈瑞生有著敏銳的市場眼光！
有一天，高利鵬陪同賈瑞生縣長考察了顧家台皮具廠，考察之後，兩人得空在山路上走了一陣，暢談起來。話題從手工業談起，後來又談到了阜平的革命曆史，談到了做人的道德與情懷，談到了阜平的規劃與發展。賈瑞生說：“我們今天的所有努力，都是對先烈的敬畏，是兩種紅色文化的交融和升華。”做人，要有人格力量，做事，要有思想力量！以德為先，道德可以彌補智慧的缺陷。正是基於這種情懷，賈瑞生在鞏固六大板塊之外，還提出打造全域旅遊，講好紅色故事，培育新業態。
賈瑞生對阜平發展，有著新的期待和規劃。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他對“兩山”理論有著深入獨到的理解，這讓高利鵬心生敬意。
賈瑞生說：“利鵬啊，你愛人玉蘭老師不簡單，她不容易，是你賢內助，你要好好待她，常回家看看！”高利鵬心頭一熱，說：“謝謝賈縣長關心啊！”賈瑞生說：“我知道你難，阜平的手工業加工，是你從高碑店和白溝周邊帶過來的，你是一手托兩家，阜平老百姓你得管，老板朋友的利益也得兼顧。基於這種特殊位置，你的工作才更加重要！”高利鵬毫不含糊地表態：“賈縣長，放心吧，我不走了！”賈瑞生說：“我相信你，支持你工作！我從你身上看到了敢為130人先的白溝精神！阜平脫貧，手工業功不可沒，對於阜平手工業，我還有個想法。”手工業的冬天和秋天高利鵬欣喜地問：“啥想法啊？”第八章賈瑞生說：“我是想啊，隨著雄安新區的崛起，阜平手工業還有新一輪崛起的機會，就是白溝的輔料市場，把小商品的輔料供應線遷往阜平！老百姓隻要想掙錢，出門有活幹，有錢賺，然後呢，在阜平建設全國級別的手工業產業聯盟。”高利鵬激動了：“好啊，賈縣長好眼力，好主意！”賈瑞生笑了：“利鵬，我們沒有失察看走眼吧？”高利鵬點點頭說：“沒有啊，絕對正確！雄安新區的容城縣，那裏服裝產業發達，我過去聯係輔料事情！”暮色降臨，夕陽在遼闊裏沉落。遠處的山巒，高高低低地一起跳躍。狹窄的山路，拐來拐去，在遠處的灘地上消失了。
2020年春節，太行山風災，狂風呼嘯了兩個時辰，街道渾濁，有的屋脊房簷毀壞，大樹頂端樹枝折斷。大風剛過，全國爆發了新冠肺炎疫情，賈瑞生心急如焚，急忙給高利鵬打電話：“利鵬，我們手工業企業，能不能生產口罩啊？”高利鵬遲疑了一下，說：“疫情來得太突然，還沒有這樣的生產線！但是，我們製造業基礎起來了，說幹就可以幹！”賈瑞生說：“我們阜平脫貧了，富裕了，一定懂得感恩，替國家分憂，趕緊生產，越快越好！”高利鵬說：“好！”說完，高利鵬就去找白溝來的老板王海賓。幾年前，高利鵬將王海賓推薦給郝國赤書記，將高碑店的老板王海賓引到阜平，在平石頭和黑崖溝搞起了服裝廠。王海賓接受了任務，急忙從石家莊拉來了設備，接來了專家，高利鵬跑通了醫用口罩手續，地點選在大教廠村，政府投資200萬，將那裏的手工業廠房改造成10萬級無菌車間，駱駝灣牌口罩很快生產出來了！
131沃土口罩生產出來，受到各方好評，但是，量上還是吃緊，緊接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著，阜平又有兩家口罩生產線投產！
顧家台富了，年輕人紛紛回村工作。九歌皮具廠早已搬出舊糧站，新工廠煥然一新。工廠對麵，層層疊疊，建起了一排一排新房舍。
29歲的賈亞均就是其中一位代表。她是顧家台九歌皮具公司的員工。當年由於既沒有經驗，也沒有謀生技能，她憑著一股激情當了北漂。她內心痛苦煩亂，家裏催回鄉，但因好麵子，不願意回來。
高利鵬走過來的時候，聽見哢哢聲，那是她用機器脫皮子。
高利鵬知道，小賈是兩個孩子的媽媽，大兒子5歲，小兒子4歲，成為媽媽之前在北京打工。在北京她不敢要孩子，住房緊張，沒有時間照顧，她和丈夫回鄉了，有了穩定的工作，後又有了兩個可愛的寶寶。
小賈見到高利鵬，臉上洋溢著欣喜，說：“真想不到，回到顧家台，出家門就能掙錢，掙得也不少，還方便回家照顧孩子呢！”高利鵬說：“看見龍泉關鎮小學了吧？這新校舍啊，多漂亮，比北京的都不差，孩子上學還方便呢！”小賈笑了：“北京孩子上學要五證，我們沒有資格上啊，還是家裏好啊！我的幾個夥伴，都想回來呢！”高利鵬說：“歡迎他們回家，顧家台民宿旅遊，高效林果種植，可口的農家飯，連城裏人都眼紅哪！脫貧之後，鄉村振興政策，顧家台會更好，隻有城裏人羨慕的份兒……”高利鵬心中有一本賬，目前手工業加工點，已經達到近300家了，覆蓋176個行政村。這一天，高利鵬來到了平陽鎮平陽村，132那裏有一個聖馬皇冠公司的手工業加工廠。外邊寒冷，工廠車間卻暖意濃濃。100多位婦女忙著縫紉，穿針引線。高利鵬走到女工手工業的冬天和秋天劉春華跟前，看著她雙手麻溜地翻飛。第八章54歲的劉春華，因患小兒麻痹，留下了後遺症，雙腿走路吃力，過去一直在家種玉米土豆，年齡大了，累活幹不動了，工廠吸收了她。她在這裏幹縫紉活，執行政府3個月每天50元保底政策，培訓期過了，她每天能掙60元。公司還有一些優惠：管午飯，離家遠的，早晚還有班車接送。
高利鵬問：“大娘，你對工廠有什麼要求嗎？”劉春華微笑著說：“沒有要求，挺好的！像我這腿腳不好的，還有車接車送，真是趕上了好時代啦！”高利鵬說：“多多掙錢吧，但是，你要注意身體啊！”劉春華微笑著，臉上冒著紅光。
張占良老板也是高利鵬2015年從白溝拉來的。當時，箱包加工利潤薄，白溝一帶已經接近底線，最主要的原因是缺少工人，而且工人不穩定，高利鵬動員他將工廠遷往阜平。高利鵬記得，當時張占良有顧慮，沒有馬上遷廠，而是在阜平平陽村委會騰出來的兩間小房內小批量加工。招工通知一發布，就招來了18名工人。後來，一步一步增多。
隨著工人們越幹越熟練，生產質量越來越高，張占良投資400多萬元建了新工廠，生產規模進一步擴大，開始加工高檔箱包。
令張占良更加欣慰的是，工人觀念上的改變。建廠之初，沒有人願意加班，多給錢也不願意。令人費解的是，大夥一起幹，都少掙錢沒怨言，如果同一個崗位，有人多掙了100塊錢，其他人就會撂挑子！張占良耐心說服，融入現代企業管理製度，工人加班133沃土加點，誰幹得多，誰就多掙錢，大家心平氣和了，而且形成了一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個競爭機製，多勞多得！
36歲的女工劉小平，是貧困戶，從吳王口鄉三岔村搬遷到縣城城郊的幸福村。她家有三個小孩，單靠老公打工，生活貧困。
2014年她搬入幸福村，進城住高樓，心裏喜慶，又含有隱憂。到了縣城幹啥呢？怕是水電費都交不起啊！她見到了高利鵬，高利鵬說：“別怕，隻要肯賣力，下樓就有工作，保你滿意，而且還讓你辦廠當老板！”她和家人就試探著幹起來了。果然，政府幫劉小平辦起了阜平甲振服裝加工廠，對接白溝加工高檔女包。一年收入好幾萬，高利鵬再見到她時發現，她人變了，說話底氣十足：“高主任，你們白溝太厲害了，感謝你啊！”高利鵬哈哈笑了：“不是我們白溝，是他們白溝，我已經正式調到阜平了，咱們是一家人了！”劉小平嘿嘿笑了，嘴巴像連珠炮，振振有詞：“對，一家人，一家人就不說兩家話，那你就把嫂子接過來吧！家人來了，我們才放心啊！”鳥聲漸起，山穀明亮。
小產品，手工產業，雖然小，可是卻能養人富人。在阜平農民說話的口氣裏，似乎帶了一點貴氣了。
134第九章駱駝灣的當家人沃土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顧潤金是駱駝灣的老支書。
這位老人1985年入黨，1995年開始擔任駱駝灣的村支書。這駱駝灣的當家人支書當得多難，當得多苦，當得多愁，隻有他自己知道。第九章對於駱駝灣的山山水水，顧潤金有著深深的感情。每戶人家啥情況，都在他腦子裏裝著。對於致富的路子，他一直在尋找，可找來找去，還是停留在玉米、土豆、核桃、養牛養羊上。記得每年冬天，他都要向荒山開戰。
對麵的山，荒荒的，為修梯田，他讓人扛著紅旗，帶著隊伍，迎著冬日的寒風就出發了。為了趕進度，他們就住在山上。太行山深處，冬天冷得厲害，他們忍受著刺骨寒風，凍得通宵難寐。
工地像戰場，一字排開，層層遞進，所有家夥齊上陣，鎬頭、大鐵鍁、大圓鍬，哐哐作響，好一番熱鬧的景象！
一晃就幹到了春天，春耕之後，就繼續開發梯田。這個時刻，顧潤金發現兒子顧瑞利有想法，常常走神。顧瑞利一身糟衣裳無所顧忌地散著，他瞅著黃土枯草發呆，不是沒力氣，而是看不到希望。他個子挺高，肌肉結實渾厚，皮膚閃著微微的亮光，虎頭虎腦，兩隻彎彎的笑眼。傍晚，暑氣慢慢消散了，大山頓時涼爽下來。顧瑞利獨自坐在山坡上，望著遠處山坳裏的駱駝灣。
痛苦，煩惱，迷茫，在顧瑞利心裏像洪水一般泛濫。他簡直不能承受這生活的重壓。他愛讀書，姐姐給了他好幾本書，讀完了，後來他被一本《城市建築學》吸引了。他知道在駱駝灣的外麵，還有一個遼闊的大世界。他朦朦朧朧地意識到，外麵的世界很精彩，到外麵闖出一番天地，他堅信自己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都能挺住，都能活出個人樣來！天黑嚴了，星星在跳動，他忘記了吃飯，睡覺，忘記了周圍的一切，也根本不知道父親在山上到處找他。想到未來創業生活，他渾身激動，那一瞬間，生活的詩137沃土意充滿了他的胸膛！
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夜晚來臨，開山炸藥和雷管都拉來了，顧潤金與村委商量，準備讓顧瑞利任開山突擊隊隊長，顧瑞利一聽就炸了，他說不幹了，要去城裏經商！顧潤金還橫眉立目地罵顧瑞利：“你小子想當逃兵啊？怕苦，怕累，還是我顧家人嗎？”顧瑞利辯解說：“開了荒山，種了玉米種土豆，種蘋果，種核桃，除了填個肚子，能幹出啥名堂？”顧潤金氣紅了臉，吼道：“我們在山上苦幹，你拍拍屁股走了，梯田沒開，還帶了個壞頭！”顧瑞利說：“爸，等我掙了錢，還回來建設駱駝灣！”顧潤金惱怒地說：“誰信你的鬼話？”爺倆爭吵嚴重了，老伴兒就過來勸：“別為難孩子啦，他去城裏打拚，也不容易啊！”顧潤金說：“你到城裏幹啥？”顧瑞利說：“幹工程，蓋樓！”顧潤金不吭了。兒子不幹，開山突擊隊的事抓瞎了。
顧潤金說服不了顧瑞利，就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罵歸罵，兒子要離開駱駝灣闖世界去了，他心中還是萬分惦念。
其實，顧瑞利離開駱駝灣的時候，隱隱地從心底泛出說不清的苦澀和留戀。顧瑞利拉起了一個施工隊，在天津、保定、滄州幹起了工程，幹得轟轟烈烈。
過年了，顧潤金操持村裏扭秧歌，耍霸王鞭，求個喜氣，可是越求越窮誌越短。靠天吃飯等救濟。村莊，滿眼破敗、荒涼，年輕人陸續走了。過去，顧潤金每次都是在村口攔著，能攔多少算多少，如今自己兒子走了，攔別人不硬氣哩，再攔沒底氣啊！
他望著一個個年輕人背著行李出發，家裏老人送到村口，千叮嚀萬囑咐，這是顧潤金最緊張揪心的時刻，望著望著，眼圈汪了淚，抬手揩了揩眼睛，呻吟似地發出一聲歎息：“鳥兒都戀舊窩，何況人呢，孩子們也不願走啊！”村裏再無青春的足跡和背影了，留下老人和小孩，孩子進入夢鄉了，兩個老人就忍不住坐在燈下相對138而泣。顧潤金看見這一幕，嘴裏嘟囔著，腸子都愁斷了！
顧瑞利在天津幹起了建築工程，還掙了錢，兒子的進城創業駱駝灣的當家人史教育了顧潤金，他不再派民兵攔截青年人了。顧潤金還叮囑顧第九章瑞利，如果工地需要工人，就從駱駝灣村找，掙多掙少的，至少不會拖欠農民工的工錢。顧瑞利讓他派幾個人過來。顧潤金找了幾個年長一點的困難農民，送到村口，含著眼淚說：“去吧，村裏實在是難，天津不遠，瑞利會照顧你們的！他要是拖欠你們工錢，我回頭打折他的腿！”村民們點頭說：“嗯，不會的，謝謝顧書記，等我們掙了錢，回來給您買天津大麻花！”顧潤金想笑，可是笑不出來，抬手揩去眼淚，顫抖著聲音說：“你們有這個心就行啊，好好幹，多掙錢，別忘了孝敬家裏老人！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駱駝灣以後好起來了，你們可得回來啊，駱駝灣永遠是你們的家！”說得村民們都哭了！
對於駱駝灣多數人來說，感覺生活的變化是緩慢的。
2012年入冬，一天夜裏，顧潤金忽然睡不著了，他獨自一人走進山溝，走出村子二裏多路，周圍全是黑乎乎的山野。風把他的棉衣打透了，如果不是心中對未來朦朧的希望，他斷然不會在這深夜裏在凝了霜的山路上走著……2012年12月30日，太行山在落雪，習總書記頂風冒雪來到駱駝灣、顧家台看望困難群眾。顧潤金記得，這個激動人心的日子，是駱駝灣巨變的分水嶺！
信心啊，是信心點燃了顧潤金心中的火，同時也點燃了駱駝灣的第一把火！必須大幹一場，這是駱駝灣的一次命運之戰！萬事開頭難，創業階段是非常艱苦的。煉人的年頭，扶貧攻堅也煉人呢。顧潤金覺得，即便自己渾身是鐵能撚幾個釘？
2013年正月十五剛過，省委辦公廳的駐村工作隊來了，帶隊139沃土的是張玉奇。張玉奇，58歲，副廳級巡視員，駐村工作隊長、第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一書記，當兵出身，雷厲風行，急脾氣，硬性格。
傍晚了，落日挑在樹梢，駱駝灣靜靜的。顧潤金把張玉奇他們安排到舊村委會的夥房。房屋低矮、狹窄，外麵看著破爛不堪，但是裏邊收拾得幹幹淨淨。張玉奇和同誌們沒有怨言。顧潤金找了個做飯的師傅，負責照顧駐村工作隊吃飯。師傅點燃了灶火，嫋嫋炊煙從村委會夥房升騰起來，緩緩飄到山坳裏去……玉米粥，饅頭，鹹菜。吃飯的時候，張玉奇問：“顧書記，我們來到駱駝灣，好好幹一年，你需要我們幹什麼啊？”顧潤金遲疑了一下說：“啥？你們看著辦吧，村裏好好配合！”張玉奇對駱駝灣也是有顧慮的。駱駝灣地位變了，他擔心村裏獅子大張口，想一口吃個胖子，對工作組要求過多！
駱駝灣清明的環境以及顧潤金誠懇的態度，打消了張玉奇心中的顧慮。張玉奇沉穩地說：“我們這次到來，一年工夫，扶貧來到駱駝灣，就是來扶貧，幫助村裏解決十件事！具體呢，咱們砸碗說碗，砸盆說盆。聽聽村兩委和老百姓的意見！”顧潤金笑著說：“歡迎張組長到來，感謝張組長的支持！”張玉奇說：“顧書記，以後你別叫我張組長，喊我老張！”顧潤金點頭說：“好，老張，叫老張！那你也叫我老顧！”張玉奇微微一笑，刨根問底地說：“好，你能不能把村裏基本資料給我一份，我晚上好好看看！”顧潤金說：“這麼急啊，好吧，晚上我派人送過來。”張玉奇雷厲風行地說：“趕緊開會，時間不等人，我們說幹就幹！”顧潤金聽明白了，說趕緊召集召開兩委會和村民代表大會。
會議如期召開，大家踴躍參會，會上討論熱烈。散會了，天140色漸漸暗了。村兩委幹部們都走了。顧潤金蹲在老樹下，鳥在頭頂鳴叫，樹葉嘩嘩響著，颯颯作語的是吹拂靈思的風。張玉奇走駱駝灣的當家人過來，扶著眼鏡說：“老顧啊，老百姓等靠要思想嚴重，必須加強第九章黨建！黨員帶頭，徹底轉變觀念，把戰爭年代我們阜平人敢於吃苦，敢於奉獻，不怕犧牲的精神找回來！”顧潤金激動地說：“老張啊，你看到問題的點子上啦！黨員會上，你給大夥講一課啊！”張玉奇答應了，披著衣服走了。
顧潤金蹲在老樹下，把張玉奇要幹的十件好事梳理了一遍。
飲水工程、通電、修路、家庭庭院維修改造、環境衛生治理、建立醫療診所、建設石門河公園，這些都是駱駝灣最急迫的工程，還有上馬產業項目、蓋新房等，這些投入資金大，是下一步的事情，得一步一步來。
飲水工程開工了！
修路工程開工了！
危房修建開工了！
張玉奇辦事嚴謹，一事一議。速度和效率驚人！顧潤金有一種難言的激動，他心中明白，駱駝灣最難的是水的問題，水是山泉水，水質好，但河淺存不住，流到顧家台，再從顧家台往下流去。駱駝灣、顧家台和瓦窯村三村村民曾因搶水打得頭破血流，弄得三個村幹部見麵吹胡子瞪眼的，很是尷尬。顧潤金與老張商量。為了解決水的難題，老張跑縣裏水利局好幾趟，要來一些資金。資金到位，老張提出開個村民代表會，但會上人們意見不統一，有人喜歡自來水，有人喜歡水泵壓水，有人喜歡擔水吃，有人把話題扯遠了，嚷嚷起幾個村搶水打架的事。老張狠狠地拍了桌子：“咱們砸鍋說鍋，砸碗說碗，必須統一意見。必須按國家政策來，打井，引水到戶！”會場頓時啞了聲。水的問題就這樣落141沃土定了！
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顧潤金帶領鄉親們，一口氣打了八眼井，每眼粗井投資三五萬，細井投資一萬，還修了自來水管道，方便老百姓使用。
顧潤金不喜歡張玉奇發脾氣，但是，心底裏還是很佩服老張的。他從老張身上學到好多東西，可有一樣他學不了，就是遇到一些棘手的問題往往猶豫不決，瞻前顧後。張玉奇狠狠地罵他：“老顧啊老顧，你咋跟個娘們兒似的？當斷不斷，不僅誤事，還容易留下後患！”顧潤金乖乖地聽著，隻要駱駝灣能致富，挨這點罵，不委屈，不窩囊！後來張玉奇罵得嚴厲的時候，竟然把老書記罵哭了。顧潤金想不開的時候，竟找到龍泉關鎮劉俊亮鎮長要求辭職！劉俊亮罵道：“滾，不管啥原因，想辭職，沒門兒！隻有駱駝灣脫貧那一天，你可以休息！”顧潤金悻悻地回來了，他想想也許是自己錯怪老張了：人家是副廳級巡視員，上級派來的駐村工作隊隊長，他把自己工作生涯的最後一站放在駱駝灣，回去差不多就退休了，圖什麼呀！還不是為了駱駝灣脫貧致富嗎！顧潤金沒辦法，隻好答應跟著幹。
秋天了，井口出水了，路通了，張玉奇給駱駝灣辦的十件事，即將塵埃落定！他坐在山坡上，聞著山野花香，凝望著平坦的柏油路，望著淙淙流淌的河水，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張玉奇對業已取得的成績並不滿足。他要修水壩，建一個石門河公園，帶動旅遊，還要讓駱駝灣老百姓有休閑健身的地方。
張玉奇找到顧潤金，談了自己的想法。顧潤金聽完緊緊握住張玉奇的手由衷地說：“老張，謝謝你啊！”這個構想是顧潤金想都不敢想的！隔了兩天，老張回了一趟省城，找到相關部門，又到阜平找到城建局水利局，協調建水壩和公園的資金。
幾天後的下午，陰著天，冷風嗖嗖。張玉奇招呼顧潤金去山142穀河灘考察了一番。風太涼，嗖嗖地衝腦門兒，張玉奇被風吹感冒了，回來就發燒，燒到39度。顧潤金慌了，趕緊叫村醫給張玉駱駝灣的當家人奇看病、開藥，然後讓老伴兒給他做了南瓜粥、泉水煮薑絲，端第九章到村委會讓張玉奇喝下去。夜裏，老張出了渾身的汗，做了無數的夢，夢裏有那麼多老人跟他說話。第二天，顧潤金和村裏支委看望張玉奇，張玉奇歎息說：“過去當兵，多冷的天也沒得過病，唉，還是老啦！”第三天，張玉奇退燒了。他與顧潤金說完建公園的事情，就去村裏轉悠去了。
顧潤金趕緊追上他，說陪他一起轉轉。張玉奇發燒時，總是夢見老人，現在索性去幾個孤寡老人的家。二人走了三家，出了後街，心情沉重，久久沒有說話。駱駝灣有許多老人，體弱多病，孩子們上城打工，沒有人照顧。看著老人沒著沒落，二人心中不是滋味。
這個時候，顧潤金和張玉奇聽見一位老太太的哭喊聲：“我咋還不死啊？”聲音嘶啞淒涼。張玉奇一愣，瞅了顧潤金一眼，顧潤金皺了皺眉說：“這兒是馮秀榮家！”張玉奇說：“走，我們進去瞅瞅！”破舊的門板沒有鎖，他倆前後腳進了馮秀榮家。
馮秀榮今年90歲了，大兒子唐宗川常年有病，二兒子倒插門遠走他鄉了。顧潤金聽說馮秀榮有個怪癖，每天數手裏的藥片，一旦沒有藥片，就會哭鬧。馮秀榮和老大唐宗川都是新農合補助吃藥。藥斷了，渾身疼痛，她絕望地拍打著炕席，哭喊：“我咋還不死啊？”張玉奇看見馮秀榮趴在炕上痛哭流涕，難過地說：“大娘，我是老張，省委派來扶貧的，您別哭啊，有啥困難跟我說啊！”顧潤金愣著眼睛問：“老大唐宗川在村裏啊，他不管你嗎？”馮秀榮枯瘦的手揩著淚，說：“這雜種，他也有病，來都不來啊，白眼狼啊！”顧潤金說：“回頭我找宗川算賬！老和尚打傘，無法143沃土無天啦？”張玉奇讓顧潤金派村醫過來，多給老人開點藥。馮秀榮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不哭了，嘶啞著嗓子說：“開錢少的藥啊，去痛片就行啊！”張玉奇鼻子一酸，說：“大娘，別心疼錢，錢我出啊！”馮秀榮抬頭怔怔地望著張玉奇。
顧潤金覺得，張玉奇身上總有奇跡出現。水壩和公園開工沒幾天，張玉奇就把顧潤金叫到村委會夥房，又與顧潤金商量建個養老院。顧潤金眼睛一亮，當然舉雙手讚成。
時間不等人。聽說村裏有個孤寡老人過世，顧潤金和張玉奇心情更加沉重。說幹就幹，養老院在資金沒有完全到位時就開工了。張玉奇對顧潤金說：“老人們這把年紀，說走就走了，這是跟生命賽跑，無論碰上什麼情況，都不能影響工程進度，後續資金，我再去跑！”顧潤金緊緊握住張玉奇的手，激動地說：“老張，我代表村裏老人謝謝你，你的心，我懂！”張玉奇聲音顫抖著說：“別感謝我，我們都是黨的人，解放都這麼多年了，革命老區老百姓還這麼苦，我們必須在扶貧中彌補啊！”顧潤金心中暗暗佩服，老張就要退休了，不要政績，不圖提拔，他有一顆為民的心啊！
有這樣的駐村幹部是駱駝灣的福氣！顧潤金完全理解了張玉奇，不再與他生氣、爭吵，而是在感動中加倍地珍惜！
養老院建成了！
養老院開張慶典，在一片喧鬧聲中結束了。慶典過後顧潤金和張玉奇又檢查了每一個房間，看看還有什麼遺漏沒有。一切就緒，就開會製訂了一個入院標準，然後，顧潤金就安排村委挨家接老人入住。
老人們來了，看到這環境，這飲食，這服務，臉上笑開了花。
他們做夢也沒想到，老了老了還趕上這待遇。有的老人當場感動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
144這時張玉奇發現有一位老人沒到，那就是馮秀榮。顧潤金一問村委，說是馮秀榮自己不願意來。張玉奇急眼了：“為什麼啊？
駱駝灣的當家人房間都給馮老太太布置好啦！”村委說，馮秀榮說自己年齡大了，第九章活不了幾天了，怕給政府添麻煩。
張玉奇拉著顧潤金就去了馮秀榮家。馮秀榮老人正在眯眼數藥片，正好馮秀榮的大兒子唐宗川也在。唐宗川65歲了，頭發稀疏，臉色黃白，身體多病，臉上皺紋像是山核桃。張玉奇望著馮秀榮問：“大娘，養老院建好了，為什麼不去啊？”顧潤金說：“秀榮，我和老張是來接您的！”馮秀榮常年頭疼，可耳朵不背，喃喃地說：“不過去了，我去養老院，宗川的臉往哪放？”唐宗川說：“媽呀，您別管我的臉啦，人窮誌短，您兒子窮成這樣，還要啥臉啊？”顧潤金瞪了他一眼：“沒骨氣的貨，有你這麼說話的嗎！”馮秀榮倔倔地說：“我就是不去！不去！我養你，不就是為了防老嗎？”唐宗川繼續喊道：“媽呀，您就疼您兒子一回吧，我是叫花子走五更，窮忙啊！我的親媽，您老還是過去吧，養老院蓋得可好了，張組長和顧支書都來接您啦！”馮秀榮不說話了，死死閉上眼睛。
唐宗川眨了眨眼睛，興奮地、迫不及待地說：“顧書記，要不別難為我媽了，幹脆這個指標給我得了，我身體不好，我去養老院住吧！”顧潤金吃了一驚，罵：“宗川啊，瞧你這點出息！這話虧你說得出口，養老院是養80歲以上老人的，你夠格嗎？在農村，65歲還不是當小夥子使喚啊，你口口聲聲說身體不好，就是懶，等著吃救濟，不幹活，不運動，每天多幹活，多流點汗，就啥病都沒了！”馮秀榮低傾著白花花的頭，抹開了眼淚：“宗川啊，你聽聽顧145沃土支書說得多好！罵你也罵得在理兒！”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唐宗川畏畏縮縮，不吭聲了。
張玉奇微微一笑說：“馮大娘，駱駝灣窮了多少年，也別都怪孩子們！養兒防老是老皇曆了，如今兒女忙，在城裏啊，老人到養老院養老，都成時尚啦！您別有顧慮了，先到那體會體會，不適應，再送您回家，好吧？說句心裏話，建這個養老院啊，您有功勞呢，我和老顧過來看望您，您手裏沒藥片了，就哭喊不活了，是您啟發了我們，給我們動力建起了養老院，那兒有吃有穿，有村醫護理，隔三岔五的還有人攙扶您院裏遛遛！”馮秀榮終於被張玉奇的話打動了。張玉奇果斷地說：“老顧，我們派車，把老人拉過去吧！”顧潤金說：“不用車，讓宗川背著去，東西我拿著，讓宗川體會一下咋孝敬老人！”唐宗川梗了梗脖子說：“我這身板啊，背不動了。顧書記，我比您年齡都大，65歲的老人啦！”顧潤金撇了嘴，訓斥說：“瞧你那失魂落魄的樣兒，一臉的舊社會！駱駝灣就要巨變了，有錢把事做好，沒錢把人做好！我看啊，隻要你小子勤快點，跟上步伐，日子會越過越好，但是，以後要好好孝敬你媽！”唐宗川喉嚨一熱，喊了聲：“媽，走啦！到養老院享福去啦！”他無奈哆哆嗦嗦將老人背了起來，吃力地挪著腳步。
到了養老院，馮秀榮很快適應了，瞌睡也少了，一天到晚高興地睜著眼，傻傻地笑，陽光好的時候，有人攙扶著到院裏走幾步，曬曬太陽。唐宗川看見母親高興，嘿嘿笑了。馮秀榮卻不笑了，叮囑他說：“你媽做夢也不敢想，老了老了，還能有這個福！
感謝張組長，感謝顧書記，感謝黨和政府吧！孩子，你別惦記媽146了，你長點誌氣，學學人家顧書記的兒子顧瑞利，上城還能發財，政策好了，機會來了，你別灰心，勤勞點，吃點苦，咱受苦人光駱駝灣的當家人景日月就是這麼個過法，一輩子誰還沒有個三災六難的，挺過去，第九章好好奔光景，你媽走了也能閉眼啊！”唐宗川流淚了，跪在母親腳下說：“媽，我長這麼大光讓您操心了。媽，我治好病，我能吃苦，不怕吃苦，一定聽顧支書的，搭上扶貧這班車！”馮秀榮欣慰地點點頭，繼續數著手中的藥片。
唐宗川真的變了個人，先是在大棚裏摘香菇，大棚不忙的時候，他就在村裏幹上了保潔員，有了收入，身體也漸漸硬朗起來。
他老母親非常欣慰。老人在養老院住了3年，直到2016年冬天，老人93歲安詳離世。
2013年12月，張玉奇要離開駱駝灣了，大家難舍難分。送別晚宴上，張玉奇給顧潤金敬酒說：“老顧啊，我走了，我脾氣不好，惹你不開心的地方，給你道個歉啊！”說著，罰了自己一杯酒。顧潤金感動地說：“別說了，佩服，佩服！”顧潤金喝了不少酒，他不愛流淚，可這次，眼淚還是止不住流了下來……送走了張玉奇，駱駝灣又迎來了省委辦公廳的駐村幹部劉樹立。劉樹立帶隊在駱駝灣幹了十五件實事，顧潤金覺得駱駝灣變了，最艱難的時刻過去了！
顧潤金提出不再當支書，為了做好傳幫帶，龍泉關鎮派了新支書，顧潤金任副書記。
2017年3月，駱駝灣黨支部即將換屆。龍泉關鎮劉俊亮書記對駱駝灣的支書人選，絞盡了腦汁。駱駝灣的重要性，不必多說，村支書是帶頭人，這裏要有既懂農村又懂城市的掌舵人。因為，駱駝灣基本脫貧，基礎牢固，產業興旺，以後需要經營提升。從147沃土駱駝灣民宿的經營來看，駱駝灣實業開發有限公司的經營，土產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銷售、旅遊開發，等等，都離不開城市的大市場。劉俊亮在基層工作中，深入研究了鄉村和城市。鄉村是鄉村人的鄉村，也是城裏人的鄉村。不懂城市人心理，怎樣經營好以後的新鄉村呢？舊有的觀念要改變，過去，城市與鄉村的經濟模式、組織結構、文化屬性都處於一種對立割裂狀態，從這次扶貧攻堅來看，這種對立和割裂在消融。不是讓鄉村更像城市，也不是逆城市化，而是保持鄉村特色，讓城市人更加向往鄉村，這種向往，已經超越“第二居所”的概念，上升為一種精神文化的剛需！
未來誰來掌舵駱駝灣？
顧瑞利是劉俊亮心中最佳人選。顧瑞利2010年入黨，在城裏經營建築公司，幹得風生水起，懂經營，有闖勁，也見過世麵，而且對家鄉有感情，對他父親顧潤金打下的基業，會倍加珍惜。他來往穿梭於鄉村和城市之間，會將城裏向往鄉村的人引到駱駝灣。
顧瑞利在保定承包工程，劉俊亮專程去了保定，請他回村。
劉俊亮動情地說：“瑞利啊，我們請你回去，是經過慎重考慮的。
這幾年你也經常回家，駱駝灣可不是以前的駱駝灣了！這不僅是重擔，這也是給你的一份榮譽！”顧瑞利眼睛亮了，憨憨一笑。他為駱駝灣人贏得了榮譽，榮譽這個詞的含義就是擔當和義務。他不回來吃苦誰吃苦？是啊，那是他魂牽夢繞的駱駝灣啊！鄉親們的臉龐在他眼前浮現出來，那裏有他的爸媽，有他的姐姐，有小時候的夥伴。他經常到左鄰右舍串門，拉家常，而且從不空手，帶來一些城市禮品，特別是困難戶，他還接濟一些錢，村人誇他德行好，那些跟他城裏幹活的鄉親，更是對他充滿尊敬和感激。
盡管如此，顧瑞利內心還是充滿了矛盾：自己如今是一個建築148包工頭啊，我走了，手下的建築隊伍怎麼辦？父親會同意他當支書嗎？他會比父親幹得更好嗎？
駱駝灣的當家人對於顧瑞利的顧慮，劉俊亮豪爽地說：“別急，我們共同做你第九章老爸的工作。還有，你回村別有壓力，邊學邊幹，有啥問題我們給你作主！”顧瑞利答應了劉俊亮，兩人緊緊握手、擁抱。
春天的一個下午，顧瑞利在駱駝灣村口大樹下停下汽車，下車後在樹下站了一會兒。事實上，隻要離開了駱駝灣，不管他到哪個城市施工，他夢裏的景物，無一不是駱駝灣的景物，夢裏的山坡竟然是紅的，與火苗兒一樣紅。夢裏出現了那八口井，如今隻有一口井出水，井口圍著黑壓壓的人，陰涼潮濕透著水氣！
駱駝灣變了，真是一天一個樣，那些窮困日子，一去不複返了！想當年，從城裏回家總是碰上女人罵街，縱情地罵，好像要把生活的苦難都從嘴裏罵出去。如今，山坡上綠油油的果林，光伏發電樹，黑色塑料覆蓋的食用菌大棚，平坦的柏油路，路邊的小河溪流發出耳語般的聲響。再往裏走，瞅見街頭寫著大幅標語：隻要有信心，黃土變成金！走著走著，他看見到處掛著紅燈籠，那是一條特色鮮明的小吃街，右側，是重新改造的民宿。家家戶戶的新房開始設計，有的施工了，參觀的遊人絡繹不絕，村裏歡聲笑語，一派繁榮景象！
刹那間，一股暖流漫過顧瑞利的心頭。
顧寶青大娘在小吃街攤黃子，黃子是駱駝灣特產，玉米麵和白麵混合而成。她一抬頭看見了顧瑞利，親熱地喊：“瑞利，回家來啦？”顧瑞利走到顧寶青跟前，立馬聞到了黃子的香味，笑道：“寶青嬸，攤黃子呢？好香！老唐大叔身體好嗎？”顧寶青笑著說：“你叔身板還湊合吧，整天吃藥，在民宿那邊149沃土幹雜活。我家四畝地都流轉了，種了水果。一畝山地，三畝好地，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年底分紅四千塊。老院子租給旅遊公司成了一號院，房租每年給五萬！還有，我和老唐每月工資，加起來，三四千呢！老唐的慢性病，除了新農合報銷那部分，縣裏還有重大疾病慢性病補助哩！”顧瑞利點點頭：“好啊，好日子來啦，您和大叔多多保重身體啊！您家新房子呢？”顧寶青抬手指了指一旁青磚小樓說：“那不，新房子，剛剛蓋好，你大叔腿腳不好上不去，村裏給我們安排在一樓，挺好的！”說著，她低了頭說：“哎，瑞利啊，聽說你要回來當支書啦？”顧瑞利淡淡一笑：“還沒換屆，誰的嘴這麼快？”顧寶青說：“都這麼傳，鄉親們懷念你爸當支書那陣子幹勁，你回來了，比你爸幹得還好！”顧瑞利低頭，悄悄地說：“我老爸還不知道呢，保密啊！”顧寶青咯咯笑著，低頭繼續攤黃子。
到了家裏，顧瑞利還是與顧潤金發生了口角。顧潤金知道兒子性子耿直，爺倆總是少不了頂頂碰碰。顧潤金繃著臉，怒目圓睜，見誰懟誰，吼道：“這個劉俊亮，我不同意，他還是去城裏找你啦！你頭腦進水啦？回來幹啥嘛！你答應他啦？”顧瑞利說：“爸，沒辦法，推辭不了，我答應他啦！”顧潤金立刻感到一陣眩暈和心悸，歎息道：“你呀，駱駝還長仨心眼兒呢，你這心眼兒讓狗叼了？生意做得好好的，你偏偏回來趟這渾水！”顧瑞利一愣，咧開了嘴巴：“渾水？這麼好的駱駝灣，咋是渾水呢？您可是支書，有渾水也是你攪的！”顧潤金瞪了眼睛，罵道：“你個渾小子，敢跟我橫啦？你要知150道，我是副書記退下來的，你接的不是你爸的班！”顧瑞利似有所悟，笑了：“你是不是對俊亮書記有意見？讓你駱駝灣的當家人當了兩年副書記，心裏不舒服？對鎮裏派來的支書，您不滿意啊！第九章隻要為咱駱駝灣好就行。您要那麼想，豈不是心眼兒太小，太偏狹啦？”顧潤金停頓了一下，低了頭，兩行眼淚唰唰地灑在地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為啥當著兒子麵哭，原來想，父子倆的隔膜似乎永遠無法化解了，可現下好像有了點消融的轉機。其實，每個人都是孤獨的，駱駝灣表麵看著風光無限，風平浪靜，其實，水多深浪多高，隻有他過來人知道啊！駱駝灣不再閉塞，與縣裏省裏以及大城市聯係緊密，這個村莊的支書要與周圍許許多多人存在一個空間，這一個大社會，包括城市社會和鄉村社會，由於人們經濟利益不同，文化教養不同，人生態度不同，道德理想不同，於是，明的暗的，便相爭相鬥，相激相蕩，相輕相嫉，同時也伴隨著相依相靠，相親相慕，相尊相許，這種複雜流動，便構成了曆史！
顧瑞利愣住了，老爸為啥落淚啊？難道有啥難言之苦？他吃驚地問：“爸，您有啥委屈？誰欺負您啦？”顧潤金揩了揩眼淚，黑了臉說：“駱駝灣的事啊，一句兩句的，跟你說不清！我也不想跟你說啦！不過，你說你老爹心眼兒小？
我當了那麼多年的支書，哪家事不曉得，哪件事不包容？駱駝灣能有今天的家底，還不是你爸當支書那些年拚出來的？”顧瑞利說：“這我承認，現在老百姓好多流轉分紅的梯田，大多是您帶隊開山修建的。您勞苦功高，人家俊亮書記和老百姓心裏都有一杆秤，記著您的好呢！”顧潤金說：“記不記的，我不管了，我問心無愧就得了！我是說你啊，好好在城裏掙錢！在城裏光宗耀祖的，山溝再好也是山151沃土溝啊，別回村自討苦吃！駱駝灣年輕人回來不少了，你不好管！”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顧瑞利嚴肅地說：“老爸，我對您保證，不幹就不幹，如果我當選，一定幹好，不給您丟臉！還有，經過幾天的琢磨，我想通了，錢是掙不完的，人沒錢不行，錢多也沒啥用，夠花就行了！
有一些人的價值觀，就是不擇手段地掙錢，沒有文化的人，炫耀自己，我比你錢多，比你過得好！駱駝灣基本脫貧了，但還沒富裕到城裏人那樣。但是，這樣的風氣，在駱駝灣必須改變，要讓回來的青年人提高素質，讓他們在創業中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幸福！”顧潤金被噎住了，無話說了，他沒有想到，在城裏搬磚頭、蓋高樓的兒子，會說出這樣的話啊！也許自己真的老了，何必出言不慎惹孩子不高興呢？兒大不由娘啦！是啊，兒子長大了，變了，兒子身上有不一般的硬東西，這東西到底是什麼，他也說不清。
顧潤金不吭聲，卻讓顧瑞利有些緊張。
顧瑞利跟父親說了一番心裏話。他在城裏承包公司，也是吃盡了苦頭。有一年賠錢了，三角債纏身，農民工發不出工資。顧瑞利想，人的一生，哪有總是一帆風順的，都會遇到一段難熬的時光。人要撐住，沒有技巧，就是笨笨地熬，這段時光就過去了。
這也許就是顧瑞利的命運吧！沒有經曆別人的痛苦，就不要評價別人的選擇。是啊，一個從經商泥坑裏爬出來的人，人格沒有變，還向往著高尚，已經是鳳毛麟角了。人做到高尚不易，首先能夠體驗奉獻的幸福，才算真正踏入了高尚之門！
顧瑞利沒有驚動家人，悄悄出了院子，溜達到村裏，登上那道山梁。他要在這山穀裏，建設藥材一條溝。種藥材既是積德，也是創收的好產業，他在城裏交了兩個經銷中藥材的朋友，銷路152是暢通的。他回頭再看駱駝灣的夜景，密集而璀璨的燈光灑滿了整個山灣。大戲台那邊，有保定來的劇團演出，遊客與村民聯歡，駱駝灣的當家人駱駝灣沉浸在一片喜悅當中。第九章過了一會兒，阜平民歌《慶豐收》從大戲台那邊遠遠地傳來：八月十五月光明鮮桃果木吃不清東街上那個鑼鼓聲啊西街上也是歡笑聲啊慶祝慶祝慶祝咱們一年的好收成顧瑞利當選駱駝灣村支書！顧瑞利有商業腦瓜，首先把駱駝灣實業開發公司運作起來，其中，旅遊是重頭戲。是啊，駱駝灣的繁榮是倉促、急切、緊張而不安的，它的倉促不安，來自村莊小、掙錢的來路和後勁不足。如何把四麵八方湧來的遊客留下來，這就是民宿誕生的理由。經營好民宿，是顧瑞利的第一炮！
村幹部辛明周的事跡，深深震撼了顧瑞利。
2019年10月28日，大台鄉坊裏村副主任辛明周，為了營造村裏搬遷小區的喜慶氣氛，帶領幹部為小區掛燈籠，突然心髒病發作，沒等送到醫院，就犧牲在崗位上了。鄉親們無比悲痛，他們知道，辛明周是為群眾操勞累倒的。辛明周1997年進入坊裏村委班子，2000年當選村主任，2019年改任村副書記、副主任。他性格直爽，幹事雷厲風行，經過曆練，成長為一名全心全意為鄉親們服務的好幹部。晚熟桃園區、蔬菜大棚、新樓建築工地，都有辛明周奔忙的身影。2019年8月21日，63歲的村支書盧金川153沃土突發腦溢血倒在水質勘測現場，一直住院治療。辛明周到醫院看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望盧金川支書，盧金川拉著辛明周的手說：“村裏搬遷開始了，你和同誌們多多操心吧！”辛明周點點頭說：“盧書記，我盯著，您放心養病吧！”盧金川萬萬沒有想到，辛明周不辭辛苦，晝夜工作，累倒在搬遷小區，永遠離開了他和鄉親們！盧金川聽到這個噩耗，捂著臉，嗚嗚地哭了。
顧瑞利常常想，英雄就在身邊，無論是去世的辛明周，還是病倒的盧金川，都是他學習的好榜樣。他們鞭策著他，鼓舞著他，無私無畏地為駱駝灣老百姓服務。
自從顧瑞利當了支書，顧潤金感覺兒子變化不小，不再是那個吊兒郎當的顧瑞利了，在家裏，他敬老、尊大、愛小；在村裏，他敢於擔當，人情世故，滴水不漏。
太陽出山了！駱駝灣默默地把那些悲傷、迷茫藏進大山的褶皺，把許多新鮮活力的話題，留給村民們慢慢去訴說，去咀嚼……154第十章胭脂河搶險記沃土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說起胭脂河，阜平人引以自豪。它是阜平第二條大河。源頭有南胭脂和西胭脂兩村，由西向東流經夏莊、城南莊、北果園三個鄉，在草場口流入王快水庫。相傳很早以前，這兒叫清水河，胭脂河搶險記第十章因為綠水青山得名。後來，一個皇家被廢的太子看上了這塊風水寶地，將其霸為己有。他強搶民女，無惡不作。深山溝裏有個俊俏的胭脂姑娘被太子搶入府內。胭脂痛恨太子欺男霸女的行徑，憤而刺殺了太子，為民除了害，她自己卻一頭跳進了清水河。老百姓為紀念胭脂姑娘，將清水河改名為胭脂河。
胭脂河是溫柔多情的，水流舒緩，寬寬窄窄的河麵上散發著水草的腥香。春天裏，一灣河水被紅花綠樹熏染得碧透爭流；夏天裏，河兩岸繁茂景象浸泡成一幅幅浩渺的水彩畫；秋天裏，滿河道飄蕩著五穀芳香；冬天裏，空曠的冰麵上充滿幼童的歡笑聲。這是一條生命激昂的河，這是一條滋養河兩岸百姓的母親河。
然而，胭脂河也有她發怒咆哮的時候。2016年夏天的一個早上，太陽被烏雲遮住了，空氣裏難得充斥著些許涼意。城南莊鎮黨委書記範海金和鎮裏幾位同誌去一個山村協調土地流轉回來，因為山路崎嶇，隻能步行。他們來到胭脂河邊，已經是一身泥水，一身大汗。實在累了，他們就在樹蔭下歇一歇。河麵上有大魚浮上來，不知哪家的馬，站在水中，懶洋洋地擺動著濕漉漉的尾巴。
然而，祥和氣氛沒過多久，胭脂河的洪水就衝下來了！首先是一陣冷冷的氣息傳來，緊接著，伴隨著洪水轟隆一聲，河岸的大山瞬間塌了一角。範海金見狀，大聲喊叫：“發水啦！注意安全！”水無情地漫上了橋墩，漫上堤壩，樹和草被浪頭拍倒了，虛土也衝走了不少。
河套上，幾個養蜂人和養蜂的箱子，眼看著就要被水衝了。正當人們驚慌失措的時候，範海金雙手做喇叭筒狀，大喊：“快上來，157沃土來洪水啦！”範海金一邊喊著，一邊和鎮裏幾個幹部跳下去，幫助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養蜂戶將蜂箱抬上來。
範海金抬頭，看見對岸還有一些看熱鬧的農民，他們所站地勢非常危險。河裏水位越來越高。範海金喊：“別看熱鬧啦，趕緊撤，太危險啦！”胭脂河震響著洪水的咆哮聲，像無數巨獸在嘶吼，令人毛骨悚然。人們被驚醒了，到處一片緊張的唏噓聲。
郝國赤書記和劉靖縣長都過來指揮搶險了。郝國赤說：“這場大水災，來得突然、凶猛，對我們扶貧攻堅是一次很大挑戰，我們大家盡全力搶險，共產黨員要衝在前麵，確保老百姓的生命財產安全！”各搶險小組紛紛行動起來了。重點安排一隊人馬去保護胭脂河大壩。大壩如果崩塌，城南莊晉察冀邊區革命曆史紀念館就會受到威脅，後果不堪設想。
很快，城南莊村兩委班子組織青年黨員張誌國等一百餘人開著皮卡車、拉著編織袋和砂石料勇敢地衝上了大壩。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大家集結在黨旗下，以“不畏艱險，敢於勝利”的革命英雄主義精神，踐行“人民至上，生命至上”，與洪水奮勇抗爭，一邊往河裏投擲沙袋，一邊打樁固壩。有人被洪水衝走了，無所畏懼地奮力遊了回來。有人累得要支撐不住了，咬緊牙關堅持著。範海金在打樁的時候，左手被鐵錘砸傷了，鑽心地疼，他沒有吭一聲。經過一夜奮戰，水情控製住，大壩保住了。
郝國赤一夜沒睡，早飯都沒顧上吃，他指揮帶領幹部群眾，裝沙袋，堵豁口，穩水流，一天下來，嗓子喊啞了，兩腿跑酸了，胃裏紮紮戚戚地疼，這些都顧不上了，他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堅決保住大壩，保住胭脂河！還好，在他和幹部群眾奮戰下，大壩安158然無恙。
郝國赤剛要喘口氣，範海金跑過來向他報告說，80米長的顧家溝大橋轟然倒塌了，橋板和柱子被洪水稀裏嘩啦地衝沒了！郝胭脂河搶險記第十章國赤拍拍他的肩膀，用堅定的語氣說道：“別慌，沉住氣，還記得1963年，城南莊的老支書邸南奎在大洪水麵前喊出的誓言嗎？我在大壩在；我與大壩共存亡！老支書的錚錚誓言多少年來一直響在我們的耳畔，我們應該把他的誓言繼續傳下去啊！”範海金渾身力量倍增，重重地點下頭，說道：“我知道該咋做了！”這個時候，在宋家溝村值守的鎮人大主席賈琇清牽掛著一線險情，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
郝國赤問賈琇清家裏情況，她說，丈夫李磊失去聯係，非常擔心。李磊在吳王口鄉當土地所長，被安排在東溝村一帶參加搶險，郝國赤讓縣委辦公室同誌與東溝方麵聯係，信號中斷，聯係不上。郝國赤臉色凝重，安慰她說大沙河上遊水情好一些，請賈琇清放心，他們隨時聯係。賈琇清腦袋轟然一響，臉色變得煞白，身體軟軟的，就像感冒了一樣，渾身難受。
離開了郝國赤，賈琇清悄悄躲在一邊，又給丈夫撥了一次電話，還是沒有通，那邊不知什麼原因。不知他是在搶險中，還是站在岸上休息呢？還是犧牲了？她不敢往下想了，手機停在半空，落了幾滴眼淚。
淩晨三點，大水依舊凶猛。郝國赤見賈琇清臉色蒼白，讓她歇息一陣，他帶著人又沿著河岸轉圈去了。真是水火無情，賈琇清曾欣賞美麗的胭脂河，今天終於看見它凶惡的另一麵。她坐下來，手機響了一下，嚇了一跳，一接，還是沒信號，她想聽到手機響，又害怕手機響。想知道丈夫的平安，胭脂河的平安，又害怕手機響，害怕聽到丈夫不好的消息，這是何等殘忍的心靈煎熬啊！
159沃土閃電的光亮，劃破了夜霧。賈琇清不想再承受這種煎熬了，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她要全身心投身搶險戰鬥中，隻想著保住大壩，別的什麼都不要想。於是，她一躍而起，衝進了搶險的人群中。投了一陣沙袋後，她突然感到一陣胸悶氣短，胡嚕一下一臉的水，不得不坐下來摩挲自己的胸口。身邊的人發現了她的異常，連忙關切地問她怎麼了。她搖搖手，表示沒事的。她心裏一痛，眼前便浮現出老人和孩子的影子，也不知道此時此刻他們都在幹啥？最後定格在李磊身上。他那裏信號中斷，安危堪憂。估計，李磊也在擔憂她呢，這麼大的水災，他能救助老百姓嗎？他能夠安然無恙回來嗎？平靜了會兒，賈琇清覺得心髒好一些了，立刻站起身又投入到搶險戰鬥中，她知道，此刻對親人牽掛最好的釋懷方法就是戰鬥，戰鬥，再戰鬥！
洪水粗野地吼叫了一夜，慢慢平靜下來。水麵緩了許多，天一點點亮起來。
第二天早上，天晴了，祥雲萬朵，但是，胭脂河水還在咆哮。
好在城南莊胭脂河大壩保住了，沒有崩壩。幹部們營救了好多處於危險中的群眾。郝國赤麵帶沉重，眼睛冒著紅血絲，傷感地歎息了一聲：“這次大水，給了我們一些教訓，扶貧的時候，同時要修建水利，保衛我們百姓的安全，也是保護扶貧產業項目！唉，最初我們麵對特大汛情，處理不太及時，這滔滔洪水，既衝擊我們眼窩子，也衝擊我們心窩子，回去要好好總結經驗教訓！後來大家引導疏散群眾，勇堵豁口，表現機智、勇猛，縣委非常滿意！”然後對賈琇清說，你愛人李磊同誌，在救援中非常勇敢，沒有危險啦！
賈琇清雙手捂住臉，哽咽了：“謝謝郝書記，李磊也是窮苦出身，窮人家孩子福淺命大哩！”160郝國赤感動了，朝她投去讚賞的目光：“是啊，你們都是好樣的！”賈琇清說：“郝書記，您這麼大年歲都在第一線拚命，我們幹胭脂河搶險記第十章這點算什麼！”郝國赤想，阜平的幹部，進步很大，他們不僅要經受扶貧考驗，還要經受自然災害的考驗，同時，在困難群眾麵前，還要忍受常人難以忍受的委屈和痛苦！
賈琇清堅定了信心，她也成長了，真正塑造人格的是挫折和苦難！她瘦弱的身軀經受住了考驗，自己也在為自己打氣！她說對岸石猴村被洪水圍困，盡管大水退去，下山還是風險極大。郝國赤叮囑賈琇清再辛苦一把，帶人送一些吃的給鄉親們。賈琇清帶著人上山了，她們要給石猴村送糧食。這邊水流湍急，隻能步行繞到北側，然後再登山。越往上走，山風越硬，賈琇清嬌弱的身體，看似柔弱，內則剛強，她腰杆挺直，扛著一袋白麵就上山了，右手還提著一桶油。大水沒有退去，道路濕滑，他們要繞過後山，才能把糧食、油鹽、蔬菜送到山上。賈琇清一招呼，人們呼啦啦地上來了。
雲在山中走，人在林中行。路坎坷，彎曲，灌木叢生，十分不好走，翻過了一座高峰，山更高，林子更深，越走越迷糊。賈琇清衝鋒在前，每到拐彎處，就在樹上掛個小牌子，給後邊的同誌們指路。賈琇清惦念後邊的人，東看看，西摸摸，喊一聲：“跟上，別掉隊啊！”聽到同誌們的一聲聲回答：“大姐，我們跟上來了……”她的心才落了地，精神百倍地繼續趕路。走累了的時候，就放下糧食，扶著紮手的樹幹喘息。一靜下來，身體籠罩在幽幽光暈裏，像一幅剪影。聽見鳥聲，聞到山野花香，她愈發感受到自己眼下從事的事業，是多麼的美好。她看見一苞紫色花絮，稍161沃土一有風，花絮就散了，忽高忽低地飛，她想：多像一隻隻美麗的蝴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蝶在翩翩起舞啊！
賈琇清招呼了一聲：“我們繼續趕路吧！”人們陸續站起來，一路荊棘走到了石猴村。昨天夜裏，賈琇清鞋濕透，樹條戳破褲子，褲腳撕了個大口子，從褲腳一直裂到膝蓋，狼狽不堪。腳脖子也紮破了，淌著血。鄉親們看見賈琇清的傷口，說有土法，雞的絨毛能止血，當即往她的傷口上放一把雞毛，血果然就止住了。
麵對賈琇清他們翻山越嶺送來的救濟物資，石猴村老百姓很是感動，連聲稱讚幹部們是老百姓的貼心棉襖！看著賈琇清的傷口，他們紛紛關切地囑咐她千萬別感染了。賈琇清大大咧咧地說：“沒事兒，隻要你們吃好就好！還有，縣委郝書記叮囑啦，大水不退不能下山，別影響扶貧生產啊！”她的話，給人天然的信賴與誠懇。
鄉親們說：“轉告郝書記，我們繼續搞好生產，大水不下去，我們決不出山！”賈琇清笑了。石猴村除了玉米、土豆，還盛產大棗兒，這一刻，她想到，如果把這些特產放在城南莊旅遊景點來賣，說不定可以給鄉親們帶來一次脫貧致富的好機會哪。她把這個想法跟鄉親們說了，立刻得到了大夥的一致響應。看著紅彤彤的大棗，大家心中充滿了希望，整個村落充滿發自內心的歡笑聲。
傍晚時分，胭脂河平靜了，水流漸漸舒緩。胭脂河水是迷人的，它像一位塗上胭脂的姑娘吟唱著多情的小曲，莊稼人走到河邊，就會有如釋重負的輕鬆……賈琇清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縣城家裏，打開門，還沒換上拖鞋，驚喜地看到李磊就站在自己的眼前，不由得呆愣住了。
162李磊此時一臉的倦容，但兩隻眼睛依然炯炯有神。他微笑著看著妻子，輕柔地喚了一聲：“琇清！”賈琇清深情地喚了一聲：“磊子！”二人緊緊擁抱，淚水奪眶而出。賈琇清想起了名著《霍胭脂河搶險記第十章亂時期的愛情》裏的一句話：愛情終究是愛情，距離死亡越近，愛就越濃鬱。
夫妻倆相擁著坐到沙發上，賈琇清讓李磊給她講大沙河上遊抗洪故事。李磊同樣經曆了風險，擔心如實講出來讓妻子難以入眠，便簡單說了幾句搪塞過去。然後，他默默端來一盆熱水，讓琇清泡泡腳，解解乏。可是，當李磊撩開賈琇清濕濕的褲腿時，發現她腳脖子上的雞毛，就一愣。賈琇清淡淡一笑：“去石猴村送糧紮破了，流血，石猴村老百姓說，雞毛能夠消炎止血！”李磊心疼地摘下幾根帶血的雞毛，血又淌出來。李磊說：“亂彈琴，會感染的！”說著抹了消毒水，賈琇清疼得嗷地叫了一聲，李磊再用創可貼重新包紮。疼痛消散，賈琇清幸福地閉上眼睛。可是，女人夢裏還是咆哮的河水，嘴裏呼喊著丈夫的名字，李磊不吭，一臉感動。他沒有驚醒她。中午醒來的時候，她全身都不會動了，腰酸腿疼。
李磊將做熟的飯菜端上來，她的眼睛又紅了，喃喃地說：“有老公真好！真是險啊，可是，共產黨人就是要舍小家顧大家，再大的困難也得挺住啊！”李磊說：“是啊，我們是共產黨員，就是應該越是艱險越向前！”後來，賈琇清和李磊夫妻雙雙被評為阜平縣抗洪防汛先進個人。當郝國赤書記將獎狀遞給賈琇清的時候，她眼睛濕潤，喉嚨哽咽……163第十一章金融縣長的扶貧交響曲沃土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王恩東是顧家台的駐村工作組組長，後掛職阜平縣政府副縣長，主抓金融扶貧，人們都叫他金融縣長，其實他麵對的，是老金融縣長的扶貧交響曲第十一章百姓的鍋碗瓢盆交響曲。
王恩東高高個頭，四方大臉，常常微笑，眉宇間透著淳樸、智慧。他是保定銀行黨委委員、班子副職，2012年2月到顧家台扶貧。來之前，王恩東在網上查了一下，對顧家台有些粗略了解。
這是去五台山的必經之路，村裏有個寺廟叫招提寺。顧家台的老人記得，當年村裏老王家四合院和招提寺就是晉察冀邊區政府，招提寺後來是第一所敵後醫院，白求恩曾在顧家台的招提寺給八路軍傷員做手術。顧家台經過世代流轉，更迭，走到今天，由於貧窮，顯得凋敗、黑暗、虛空。村裏347口人，大部分外出打工，留在村裏的150人，老人、孩子、病人、殘疾人居多，能幹活的僅有12人。
王恩東剛一進村，看見村委會門口的空地上，幾個婦女和老人在聊天。村支書顧叔軍告訴他，這是老百姓聚集聊天的地方，農民閑著沒事，常常在這裏聚集聊天。
王恩東安頓好，獨自出來走走。他從村口順山走到村子的西頭，上了村北的山上一覽顧家台村全貌；又下到溝裏，走過一片石灘，前麵是湍急的河水，水衝刷石頭帶著呼呼的聲音。在返回的路上，他看見村外矗立著一個舊糧站。糧站廢棄了，空空的。他在糧站下站了一陣，回頭環顧大山，山野蒼茫，一片荒涼，隻有歸巢的鳥兒在昏暗中發出幾聲鳴叫。
那年冬天特別的冷，村支書顧叔軍怕王恩東和隊員凍著，把他們安排在了自己家。這是50年代蓋的三間低矮的舊房子，門前的大樹，遮住了陽光，屋裏有一股潮濕的味道。房屋雖破，卻是自己的獨立天地。火炕不夠長三個隊員就斜著睡，顧叔軍每晚給167沃土燒燒炕還挺暖和的。窗戶紙糊的窗子外麵，狗叫貓叫的聲音，甚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至豬打呼嚕的聲音也聽得一清二楚。夜裏他們常常聽見房頂棚上的老鼠玩遊戲，排隊從房梁向方便麵包裝紙糊的頂棚跳，“砰砰砰”地響，真怕會掉在臉上。最可氣的是有時“砰”的一聲，把人嚇醒了，等第二聲，又沒了……上午，王恩東到顧家台幾家走了走，發現豬是圈養，雞可以隨便溜達，狗也可以溜達。突然換了環境，讓王恩東心中隱約懷疑，這一切是不是夢境呢！
回到保定他給老婆講顧家台的故事，老婆半信半疑地說：“你們顧家台就好像是回到了舊社會似的！”王恩東微笑說：“要不你去看看嘛！”老婆撇嘴說：“我在部隊的大熔爐裏練過，就不再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了！下鄉結束你就趕緊回來吧！”王恩東嘿嘿笑了：“你啊，思想有點小問題，等顧家台變好了，你就追著我去了！”其實，以目前顧家台的現狀，他也不希望老婆去，真的沒有待的地方，如果看見他住的地方，回家非跟他分居不可。記得他剛來的時候，村裏沒有像樣的廁所，廁所是好大的一個茅坑，三麵用石頭大窟窿小眼兒地圍著半人高，兩根破木頭架在黑黑的臭水坑上，隨時都有掉下去的感覺，太陽一照，臭味很快就泛上來，令人作嘔。
有一天，保定銀行的張英莉董事長帶隊過來看望工作組，想找廁所，提前他們還用石頭鋪墊打掃了一番，董事長到廁所沒有蹲呢，就嚇了一跳，被熏出來了：“恩東，村裏有沒有像樣的廁所啊？”王恩東搖頭說：“您去的就是最好的啦！”董事長皺著鼻子說：“還不如上山，找一片樹林解決呢！”王恩東歎了一聲，英莉董事長說：“恩東，你們辛苦了，真的太不容易啊！”王恩東聽出董事長話裏的弦外之音，有肯定，有同情，還有168鼓勵。王恩東笑笑說：“董事長，正因為不容易，您得多撥點錢啊！”董事長說一定支持！分輕重緩急先給20萬修路、改廁所！金融縣長的扶貧交響曲第十一章有人喊他王縣長，聽著挺風光，其實幹得都是一些雜活。有一家著火，他聽見喊聲就去救火，火燒得大，房頂躥火，救房子已經不可能了，隻好鑽進去把被褥及包裹搶出來，用水淋濕。有一家，老人跟打工的兒子打架，他就過去拉架，勸了這頭勸那頭。
有一家貓丟了，他幫老百姓找貓，連老鼠窟窿都找遍了，在舊糧站找到貓，給老百姓送回來。有一家豬賣不出去，他要幫助去賣豬。有一家房子漏雨，他幫著找塑料布給蓋上，連雨天村裏三處上邊塌房下邊塌路忙著搶修。幹活的三輪車把路壓塌了翻溝裏他幫著處理，等等。王恩東感慨地說：“別看這些都是小事，可在老百姓心中，這些都是大事啊！”有些人家生活窮苦，他不敢看，看一眼就心疼。最初，王恩東與老百姓接近、親近，基本出於憐憫。
慢慢地，他融入了百姓的日常生活，產生了深厚的感情。
但是，顧家台老百姓的惰性和缺點，王恩東也看得清清楚楚。
2013年1月3日，有單位過來慰問，送來大米、白麵、食用油，還有棉被、軍大衣，當時按戶分，分著分著不夠了，老百姓就撲到汽車後鬥去搶，滿嘴髒話，罵罵咧咧。村幹部說：“這次不夠分下回分行嗎？”有個農民嚷：“不行！”有兩個小子爭搶一件軍大衣，撕扯著，爭吵著，一個小子竟然兜裏裝著一把剪子，剪了一隻軍大衣袖子，抱著袖子跑了。王恩東看見這混亂的場麵，十分尷尬。今天見到的，打破了他思維想象的疆界，迫使他以更加廣闊的視野來看待窮困地區的生活，看待扶貧的迫切，也就理解了，這是貧困環境所造成的。
2013年3月，駐村工作組又來了，顧家台和駱駝灣的水和路，都開始有大規劃，借脫貧攻堅，徹底解決兩村路和水的難題。這個169沃土時候，王恩東開始跟著謀劃大事，真正從鍋碗瓢盆瑣事中走出來。
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2012年12月30日習總書記來到顧家台村，王恩東跟顧叔軍支書陪同看望貧困戶顧成虎家，顧成虎常常與顧叔軍回憶那美好時光。這時候，王恩東已經到村裏了。習總書記在顧家台村委會座談的時候，問鄉親們有什麼要求？有人就說，駐村工作隊給老百姓幹了許多好事，來的時間太短，願意留下他們。總書記說：“鄉親們願意讓你留下你就留下吧！”王恩東聽了很感動，說：“我要做永不撤走的工作隊！”這天，他們再次來到顧成虎家。顧叔軍的聲音提高了八度，說：“成虎，這回有信心了吧？年也過了，節也過了，省委組織部郤誌忠副部長帶隊和保定銀行黨委委員王恩東帶隊駐村工作組馬上就到了，省委組織部駐村工作組引來了資金，計劃在村東蓋新房、建塘壩……大規模扶貧開始了，隻要你勤勞，加上政府支持，你家，還有我們整個顧家台，就要變了！”顧成虎點點頭，目光堅定了。
顧叔軍微微笑道：“是啊，習總書記都說了，隻要有信心，黃土變成金！保定銀行的領導也來你家了，你家的房子，老婆治病，兒子打工，閨女上學，這些難題都會解決的！”顧成虎欣慰地笑了。顧叔軍問：“工作組一來，開村民代表會了，你有啥想法，就提出來！”顧成虎想了想說：“我那兒子啊，傻了吧唧的，是我一塊心病，得給他找點活幹啊！”王恩東拿小本子記著，其實，心中都記著呢。
王轉榮身體好一些了，急忙指著王恩東說：“我們聽他的，聽顧支書的！”顧成虎和王轉榮是懂生活的，他們嗅到機會來了。“就憑勤勞170一點，你就可以把窮根兒甩掉，富裕和豐足不遠了。”他從顧叔軍的口氣裏，覺得顧家台大有希望啦！金融縣長的扶貧交響曲第十一章盡管窮困，忙得頭昏腦脹，顧成虎老婆王轉榮還是將院裏種了花，他們沒有丟掉愛美的心。王恩東叫不出花名，錐狀的花，花冠輻射狀，疏散，花小，白色或黃色，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幾年裏，王恩東始終沒有忘記顧成虎家。顧成虎家的四畝地，幫著流轉了，每年分紅四千塊，山坡地種植蘋果，他癡呆兒子就被王恩東安排到山上種蘋果去了，還安排技術員手把手教他。
王恩東鼓勵顧成虎的女兒顧文香讀書，這樣一人就業，全家就脫貧了！王恩東推薦她上了縣職教中心。學費不用拿，吃住還是要花錢的，他回到保定，找銀行領導拉了三萬讚助，遞給顧成虎的時候，顧成虎感動得雙手都顫了。王轉榮說：“謝謝你！”王恩東說：“要謝保定銀行。”“謝謝保定銀行！”說著，王轉榮眼淚就撲簌簌掉下來了。
王恩東看到了顧成虎一家尖銳而清晰的隱痛。王轉榮每天都想哭，這個家常常翻騰出壓在心底的一種憋屈。
顧成虎家兒子呆傻，娶媳婦可能性不大了，基本靠女兒了！
王恩東提到他兒子，顧成虎說：“那小子就那樣了，山上弄果樹吧。
這小子見了和尚喊姐夫，亂認親，婚姻是指望不上了！”王恩東苦笑了一下，說：“所以啊，文香就是你們的依靠！我跟俊亮商量了，不要隻出錢，還要讓村鎮加學校加家庭加銀行四方簽訂協議，保證文香學業有成，孝敬父母，要招個上門女婿過來，生了小孩最好姓顧，將來你們老兩口就有保障了，顧家也後繼有人了。”顧成虎滿懷感動，緊緊握住王恩東的手，熱淚縱橫：“王總啊，你就是我們家的恩人啊！我沒想到的，您都替我想到了啊！”171沃土王恩東說：“應該的，養兒養女不是為了防老嘛，你家情況特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殊，這樣做讓你們老兩口有個保障！”王轉榮喉嚨裏堵塞著，一陣哽咽。
顧成虎把王恩東當成家裏人，女兒畢業工作，找對象都讓王恩東參謀，出主意。顧成虎在村裏公司打工，掙的錢越來越多。
收入高了，加上政府補貼，顧成虎家的新房也落成了。
房子是磚混結構，青磚，白牆，有廚房，原來的鍋碗瓢盆都換了，現在有了寬敞的廁所，太陽能熱水器，他們再也不用跑公共廁所了，每天都可以衝澡，顧成虎和王轉榮感覺很幸福。
到了2014年，省委組織部劉家恒副部長又帶領高大磊等三人進駐了顧家台，王恩東一直興奮著，他有了幹事的夥伴了，那是他最充實、快樂的時光。
原先村民的豬圈、雞窩、廁所，大多在路邊，劉家恒他們動員群眾拆除雞窩、豬圈，搬到村兩頭集中飼養區，開始村民想不通，後來，組織部同誌帶領顧家台村和龍泉關鎮各村的村幹部及老百姓赴邯鄲、邢台兩市六縣區、村考察觀摩，村民到外邊一看，受到震撼，受到啟發，回來就開始行動了。他們協調扶貧資金，為了解決灌溉難題，王恩東又與省委組織部工作隊一起引來資金，在半山腰建起了一座塘壩。清清的泉水，在山腰閃著波光，老百姓澆地無憂了。水對於顧家台多麼重要！他們再也不會因為搶水，與駱駝灣老百姓打架了！
一天，顧家台兩個工作隊早上碰頭開會，劉家恒部長說最後一個顧德明家的豬圈就是不拆，他家的孩子、朋友和關係不錯的，村幹部都找了，就是做不通工作，拆豬圈的事僵住了！“老王你看看怎麼好啊？”王恩東說：“我去試試吧！”“也隻有你去，他家聽你的。”顧叔軍將了王恩東一軍。
172顧德明70多歲，平時家裏隻有他和老伴兒倆人在家，他家豬圈在戲樓邊上，一到陰天臭氣熏天。王恩東趁早晚家裏有人，連金融縣長的扶貧交響曲第十一章找了三天，說長道短，終於找到不願意拆的症結，最後顧德明答應拆豬圈，王恩東他們晚上睡了一個好覺。
第二天一早顧德明的老伴兒又找到駐隊：“聽說你們賣了老七家的豬，我們家的你也得幫我賣。”王恩東說：“好吧，賣豬！”拉豬的車來了，王恩東和村幹部一起來顧德明家，老兩口年齡大了，腿腳不便，王恩東叫上四個老鄉跳進臭烘烘的豬圈，一個拽耳朵，一個揪尾巴，還有用繩子拉的，400多斤的豬好大勁，胡亂踢騰，嗷嗷狂叫，弄得他們滿頭大汗，最後一點點將豬趕出了豬圈，早就等著的四個人手腳麻利，一綁一抬，拉豬的師傅說：“說好的15塊一斤，6750塊，老哥點點。”顧德明把錢揣到懷裏樂嗬嗬地走了。
顧德明老伴兒感激王恩東，拎著自己磨的一兜豆腐，到王恩東工作隊駐地，王恩東不在，回保定辦事去了，老人將豆腐掛在門上轉身走了。
第二天下午，王恩東從保定回來，看見了門上的豆腐，知道就是顧德明給的，低頭一聞，有點餿了。但是，他很感動，顧家台老百姓懂得回報，懂得感恩了！
2014年6月，顧家台村裏建起新房，劉家恒部長找投資建設了村汙水處理池，環境也漂亮了，雄縣捐的管道，建村汙水主管道的條件已具備，必須在雨季來臨前，把每家下水連上村主下水道，貫通到新建的汙水池裏。
劉家恒部長叫上王恩東，施工頭王金貴和村幹部商量，工程放在夜裏。因為顧家台隻有這一條路，挖掘機挖街道，如果白天施工，老百姓出入不方便，於是決定在夜間施工。根據施工量看，173沃土一夜幹完沒有問題。本來劉家恒部長與他們一起幹，可是，劉家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恒部長臨時接到新任務，去新疆慰問河北的援疆幹部，要直接去機場，臨走前叮囑王恩東說：“老王啊，我把大磊兩兄弟交給你了，一定夜裏幹好，辛苦你們了！”王恩東很敬佩劉家恒部長的做事風格，點頭說：“放心吧，劉部長，您也辛苦，祝您一路平安！”劉家恒望了望身邊的高大磊，說：“聽老王指揮，配合好施工方！既要保證質量，又要保證速度，天一亮，讓老百姓正常生活！”高大磊說：“放心吧！”劉家恒到街上看了看乘車走了。
夜晚來臨，夜幕又一次籠罩了大地。沒有星星，沒有月亮，天空漆黑無比。靜悄悄的顧家台，街上空無一人。他們白天丈量好了位置，挖掘機師傅說：“今天太黑了看不清，怕活幹不好。”王恩東說：“去把我的車開過來用車燈照著。”王恩東又大聲說：“把管道鋪好一定要先回填細土，挖掘機回填，千萬不要讓大石頭壓壞管道漏水！”大家回答：“知道了！”挖掘機開始施工，挖出來的多一半是大小不一的石頭，不一會兒溝就挖出樣來了。電工顧利強回家時看他們用汽車燈照著幹活，很不方便，急忙把路燈接上電，工地一下亮了起來。
王恩東望著家家閃爍的燈火，心中無限感慨。變了，顧家台真的變了。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隻要懷著一顆持之以恒的心去幹事，窮困的日子會過去的。
夜半時分，一家家的燈滅了，他們還在施工。天熱了，蚊蟲也下來了，叮得工人們身上大包一個又一個的，可誰都沒皺一下眉頭。後半夜，工人們用細土埋好管道，挖掘機陸續回填好道路，幹活的和工頭坐著石頭靠著樹幹都睡著了。王恩東走向挖掘機：“師傅，抽顆煙休息一下吧！”“抽顆煙就行，不歇了，天馬上亮174了，”師傅對王恩東說，“村裏幹活的都睡了，你幫我們幹，你卻一會兒也沒睡。”金融縣長的扶貧交響曲第十一章王恩東拿手機看了看時間，早晨4點來鍾。“大家醒醒，來抽顆煙精神精神，我們活快幹完了，再加把勁收尾打掃一下……”工人們醒來，抽根煙提提神，接著幹活。大家都輕手輕腳的，生怕吵醒鄉親們。夜風仿佛也有了靈性，輕輕地吹著，將幹活發出的細微聲響切割得碎碎的。
夏天夜短，不知不覺天亮了，雞叫了。顧成虎起得早，他最先看見王恩東，問：“還沒睡覺吧？”“幹完再睡。”老百姓都出來了，人們笑起來了。很快又心疼這幫人，笑得淚花滿臉。顧成虎喃喃地說：“我們黨的好作風又回來了！”秋分以後，顧家台到了收獲的季節。再經過寒露、霜降和立冬，顧家台就變成了另一個世界，依舊是熱鬧非凡的。
王恩東記得劉家恒部長說過的一句話：隻要顧家台有人家辦婚禮了，真正的節點就來了！
王恩東和鄉親們懷著激動的心情等待這一天。
可是，生活總是有一點不確定性，顧家台有人辦婚禮了，但是這讓王恩東心焦，他擔憂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顧成虎一家陷入痛苦與焦慮中，顧成虎女兒顧文香職校畢業之後，找到了工作，也找到了愛情。那男孩叫張雨，是保定定興人，孩子從北京打工帶著文香回到顧家台看望了家人，就結婚了，結婚歸結婚，兩人還是落戶在男孩老家定興，婚後生了一個胖兒子。一家三口以男方為主，王恩東想給顧成虎招上門女婿的願望落空了。王恩東尋找破解問題的辦法，張雨家裏咬得挺緊，沒有成功。生活總是有遺憾的。顧成虎把痛苦和傷感埋在繁忙沉重的勞動中，悵然長歎，隻要文香過得好，當父母的就無所求了！如今，顧成虎和王轉榮175沃土帶著呆傻的兒子生活，畢竟日子好過了……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不久，顧家台回鄉青年人，有幾對陸續結婚了！
顧家台村公建納入龍泉關鎮區統一管理，家家住上了新房，有的人家還搬進了樓房，建起一片高山林果種植園區，建成了香菇產業園區。
為了打消村民們對食用菌大棚種植的畏難情緒，村委會副主任馬秀英帶頭承包香菇大棚，起早貪黑忙於大棚，忙完了自己的，就去幫助別人，收集大家共有的難題，找來嘉鑫公司的技術員集中解決。在她的帶動下，支部委員喬玉雲，村委委員顧錦成分別把自家的蜂箱、養豬場托付給別人，自己也帶頭種起了香菇，還幫助食用菌種植專業戶解決困難。
王恩東安排縣金融辦杜金利主任親自為顧家台、駱駝灣貧困戶講解阜平縣金融扶貧貸款的優惠政策，還請保定銀行阜平支行李林行長解答貸款的操作辦法和老百姓提出的問題，顧家台、駱駝灣村老百姓在全縣率先獲批了貧困戶每戶10萬元的香菇貸款。
村民嚐到了金融扶貧的甜頭，真正體驗到種植香菇的好處，從一個個貧困戶做起了“三金農民”，走上了脫貧致富路。
王恩東聯係白溝來的縣長助理高利鵬，給顧家台上馬了全縣第一家手工業企業。九歌皮具廠，廠房設在顧家台村外糧站，小姑娘們可在冬暖夏涼的廠房裏上班，媳婦們既能上班掙錢還能照顧家庭，收入增加了，家庭和睦了，自己的地位提高了，人更美了。後來生產擴大了，工廠搬進村北新的廠房。
走在顧家台大街上，一切都變了！寬敞整潔的街道，兩側是新蓋的磚混住宅，灰磚，白牆，古樸而典雅。村子道路兩側，掛著喜氣洋洋的紅燈籠，掛著吉祥的中國結。王恩東回憶起在顧家台的駐村扶貧曆程，心中滿是欣慰……176第十二章老百姓話幸福沃土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痛苦而欣慰的告別第十二章傍晚時分，一切都安靜下來了，顧寶青回到家，天還沒有黑，老百姓話幸福家裏人已經吃完了晚飯，飯是大女兒唐俊娟做的，飯在鍋裏熱著，顧寶青說她在小吃街吃了，然後俯身在唐榮斌耳邊悄悄說：“老唐，你感覺好點嗎？”唐榮斌睜眼望了望顧寶青，眼神發直，喃喃道：“你吃飯啊！”顧寶青難過地低著頭，可能看男人病情加重有些擔憂。唐榮斌不知怎樣安慰她，問：“寶青，你哪不舒服嗎？”顧寶青馬上意識到自己不正常，便打起精神來，笑了笑：“我沒事兒，就是惦記你的身體哩！”唐榮斌長長呻吟一聲：“唉，別惦記，過去我們窮，今天日子好了，營養跟上了，身體會好起來的！”顧寶青聽見窮字，就過敏了，嘴上叨叨著：“人窮不如鬼，酒淡不如水！可不願意再回到那個日子啦！”唐榮斌不高興了，悻悻道：“眼下這不富裕了嗎？嘴裏竟是窮啊，鬼啊，我看你是得了窮病啦！”顧寶青被逗笑了：“這不是窮怕了嗎？”唐俊娟不高興了：“老爸病成這樣，咋嘴上老掛著鬼呢？多不吉利啊！媽，你跟爸說點高興的事兒！”顧寶青說：“好，說高興的事，眼下淨是高興的事兒！”唐榮斌就把話題扯到房子上。是啊，老兩口目光落在新房上。
這新房，大大的客廳，廚房也寬敞，圓桌、木椅、沙發、衛生間、坐便池、洗澡的花灑，一應俱全，哪兒哪兒都隨心。看也看不夠！
唐榮斌吃了藥，心裏暖暖的，整個人有泡在烈酒裏的感覺，心裏有說不出的踏實和寬慰，香香甜甜地睡去了。
179沃土2018年清明之前，天氣轉暖。河流差不多完全解凍，小河變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得寬闊起來。河邊的楊樹、柳樹，已經萌生了綠意。梯田的向陽坡上，青草已經拱出黃色的地皮。雞叫二遍，駱駝灣人起床，煮早飯的時辰到了。顧寶青聽見雞叫，慢慢睜開了眼睛。
人間煙火氣，最撫百姓心。
唐榮斌精神了一些，說飯後要到村裏遛遛。唐榮斌連續躺了半個月了，吃了大把的藥，一把老骨頭又有了力氣，翻身自如，腦袋瓜一點點清醒了。顧寶青欣喜無比，她跟小吃街領導請了假，領著老唐溜達溜達。唐榮斌能夠起床了，還說了好多熱腸話，讓顧寶青心中格外激動和幸福，她不知該說什麼了，攙扶著唐榮斌胳膊，一直走到村東口。
柳絮紛紛揚揚，在空中飄蕩。鳥兒在樹枝上嘰嘰喳喳叫著。
路邊的石灘小河，春天水盛，頗為浩渺。
唐榮斌挪著腳走過來，沉重地邁著碎步，他覺得人老了先從腿上老，還有一些特征：躺下睡不著，坐著就打盹，老事忘不了，新事記不住。顧寶青路過自家老宅，又想起過去孩子們拜年時，因為窮給不起壓歲錢的尷尬事了，因為貧窮，低人一等，在眾人麵前總是抬不起頭來。她觸景生情，一種懷舊的情緒彌漫在她的心頭，她又嘮叨了好半天，說到院裏的巨石一旁的柴火垛。困難的時候，唐榮斌喝兩碗稀湯，就愁眉苦臉下地做活了，顧寶青寧願自己少吃，也不願讓老唐吃不飽，因為地裏的好多活幹起來相當吃力，顧寶青有時也去地裏幹活，她畢竟是女人，有的重活根本幹不了。老唐每次到田裏幹活，都砍一捆柴回來，每天一回，每一回一小捆，日子長了，就垛起規模不小的一大垛。老唐望著高高的柴垛，享受著勞動帶來的榮耀。有一次，老唐屁股後麵的補丁被山柴劃破了，肉露在外麵，顧寶青被逗笑了，笑得前仰後180合。她說不上多會針線活兒，胡串了幾針，讓開線的屁股遮住醜。
無論窮，還是富，唐榮斌覺得勞動是充實的，不勞動就空虛。
第十二章一陣猛烈的咳嗽，打斷了顧寶青的思索。唐榮斌歎息了一聲老百姓話幸福說：“我們家啊，有錢的當官的親戚，都是七不沾八不靠，攀附那個高枝，想都別想啦！還是我們自己的勞動最可靠，我看啊，憑勞動吃飯最踏實，最幸福哩！”顧寶青聽著很舒服，夫妻間這叫三觀相合啊！
唐榮斌不耐煩地擺著手說：“寶青，別提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了，那是老黃曆啦！如今駱駝灣脫貧了，馬上到2019年，脫貧攻堅上台階的時候啦！你還有啥不知足的？”顧寶青微微一笑：“知足，知足！你的身體好起來，我就更知足啦！”顧寶青和唐榮斌緩緩走著，轉動著靈活的眼睛，回頭望了望氣派的新房，心裏敞亮。從內心講，顧寶青對目前現狀已經很滿足了，她跟老唐商量，2019年春節好好過一把。春節，對於中國人來說，家人團圓，還有親戚客人登門，人氣興旺，說明這家人聲譽可敬。過去，年好過，節好過，日子難過。現在日子也好過了！顧寶青想讓嫁到內蒙的二閨女一家，嫁到王林口鎮的三閨女一家，嫁到阜平鎮的大女兒唐俊娟一家，還有本村的兒子唐俊峰一家，都一起過來過年，好好熱鬧一番。全家春節大團圓，這是她和老唐多年夢寐以求的事啊，願望終於要實現了！在顧寶青的意識裏，屋子寬大、敞亮，冬暖夏涼。家庭是女人的靠山，幸福的港灣。普通的家庭，有普通的幸福，這就夠了！
說到孩子，顧寶青基本是滿意的。路過顧老蔫家，唐榮斌就想到那些沒有孩子的家庭，歎息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瞅瞅顧老蔫，連個孩子都沒有，老了還是顯得孤苦伶仃啊！”181沃土顧寶青說：“是啊，狗守夜，雞司晨，各有各的活法！”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唐榮斌臉上有了笑意，說：“我們該知足啊，有這幾個孩子，雖說沒啥大出息，逢年過節，家裏熱熱鬧鬧的，和和睦睦，就挺好啊！”顧寶青對幾個孩子比較滿意，都很孝敬，那是親密的血緣，是毫無保留全心全意愛你的人。當然，父母更愛兒孫。48歲的兒子唐俊峰，今年鬧病讓她嚇了一跳。兒子在村旅遊公司幹活，突然得了眼病，麵部痙攣，麵癱，顧支書給聯係到北京做了手術，經費都是新農合出的，有病也沒有後顧之憂了。能說日子不好嗎？
唐榮斌和顧寶青路過村委會，見到了駐村幹部劉華格，他們與劉華格打了招呼，就看見劉華格上車走了，第一書記多忙啊！
唐榮斌家裏富了，搬入了新房，有吃有喝，老宅變成一號院，每年五萬租金，四畝土地流轉有分紅，他在民宿工作，寶青在小吃街攤黃子，都拿工資，現在隻有高興，沒有憂愁，可是，他們並不知道扶貧幹部是怎樣的奔波與煎熬，他們普通人隻是沉浸在脫貧的喜悅中了。唐榮斌說：“寶青啊，你說我們日子好了，是不是應該感恩？感謝縣裏鎮裏村裏那些好幹部，都別忘了人家啊！”顧寶青頻頻點頭，她是見證人啊。唐榮斌和顧寶青都記得，那是2015年，旅遊公司工作人員來到他們家，說要租用他家的老宅，建成一號院，每年租金五萬。當時，唐榮斌還不懂一號院的意義，是被這五萬塊錢驚住了，心中怦怦直跳，這是多麼令村人眼紅的事情啊！後來，看見那麼多遊客過來參觀一號院，他忽地明白，這不光是錢的事，還有唐家在駱駝灣的榮耀哩！
顧寶青又把話題扯到幸福上來了！
唐榮斌想到唐家的榮耀，端了架子，邊走邊說：“寶青啊，什麼叫幸福？幸福在任何地方都是相同的。在駱駝灣這深山裏，人182們吃喝不愁，房子寬敞明亮，剩下就是身體了，幸福最後拚的是個好身體啊！”第十二章阜平有句諺語：老漢疼婆娘，少漢講名堂！老百姓話幸福唐榮斌疼愛老婆，顧寶青身體結實，門裏門外的活拿得起，放得下，從不叫苦喊累。顧寶青也不是鐵打的，得了糖尿病，常年吃藥。有一次，顧寶青感冒發燒，可急壞了老唐。老唐精心伺候著，喂飯、喂藥，看臉色好像是退燒了，臉上的皺紋就舒展開了。唐榮斌覺得，我一個種地的莊稼人，一天到晚傻吃酣睡的，你寶青從來沒有嫌棄過我啊！有的夫妻倆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吵著吵著，就怒目而視，摔鍋砸碗，甚至大打出手。這是唐榮斌無法想象的！在地裏幹活，唐榮斌與一個得病的村民說話，老農民說：“活著幹，死了算！”然後嘿嘿笑起來，聽說沒幾天就死了。他聽了很憂傷，因為他的命運有可能是自己的命運。
大山裏的生活和勞動是遲緩平靜的，如今富裕了，對於每個家庭來說，每一天的節奏都是忙亂而緊張的。顧寶青這兩年，把唐榮斌的穿戴準備齊全。他們生了幾個孩子，嘰哇亂叫地把他們養大，省吃儉用，辛辛苦苦，當兒女的好好盡孝，不然老人突然走了，兒女就會後悔。所以，女兒們常常過來看望，還孝敬一些東西。有時候，唐榮斌津津樂道地說著駱駝灣的扶貧故事，孩子們親熱而崇拜地圍在他身旁，聽得入了迷。孩子們看見駱駝灣的好日子來啦！
唐家有一個好家風，叫遇事不責備！遇事相互責備，於事無補，還傷害家裏親人的感情。有困難全家人一起扛！老兩口過了這麼多年，磕磕碰碰難免，可是，彼此從來沒有責備過！唐家四個兒女也繼承了這個好家風，沒有一家吵架鬧離婚的。子女離婚是對老人和孩子的傷害啊！還有啥比這種孝順更金貴的呢？
183沃土從村街走了一圈，再回到家裏時，已是中午時分。唐榮斌累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了，雙腿幾乎邁不開步子了。過去他喜歡蹲在樹下，像木頭人一樣坐著。今天他蹲不住了，坐在新房門前的石墩上，望著雲彩發呆，雲彩一朵一朵，顯得眼花繚亂。他低著頭，兩隻眼睛微微閉合著。
顧寶青忙著給唐榮斌做飯，時不時淚眼蒙矓地瞥一眼外邊坐著的老唐。即便他躺著，永遠躺著也好，不說話也行，就這麼守候著，這個苦了一輩子的女人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幸福啊！以前，他們以為有了錢，才會幸福，其實，回憶無數艱難困苦的日子，他們兩口與孩子們，不生氣、不打架，相互攙扶、體諒，又何嚐不飽含著人生的幸福呢？
唐榮斌坐在新房門口的石墩上，抬眼就能望見老宅。那已經是一號院了，裏邊有他和寶青與習總書記的合影，有光光的巨石，他覺得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疲乏，隻想坐著不動，永遠麵對著老宅的門口。顧寶青做飯，時不時出來看看老唐。
唐榮斌顫抖著聲音說：“寶青啊，我們有今天，根本不是老院裏大石頭帶來的好運，我們得知道感恩，感謝習總書記，感謝黨和政府，黨就是我們的靠山，我們的一切！”顧寶青頻頻點頭：“是啊，記住了，記住啦！”一天上午，唐榮斌失蹤了，顧寶青緊張萬分。自從老唐病重，她心裏就亂糟糟靜不下來。她和孩子們帶老唐去了幾趟醫院，醫生說這是慢性心血管病，也沒有好辦法，適量運動，吃藥，靜養。
可現在找不見他了，會不會出啥事啊？這人啊，一遇到事就不往好處想。顧寶青心想：老頭子不會是突然犯病躺倒在哪了吧？越想心裏越發緊，顫抖著雙腿到處找。
唐榮斌並沒出啥事，他竟然吃力地爬上了山坡，找到他家流184轉的那塊土地，褐色黃土被雨水泡得軟軟的，玉米茬子都爛了。
這裏原是低矮的耕種玉米的小山丘，現形成平緩的波浪狀斜坡，第十二章朝著北麵伸展開去，視野很好，一下子能夠看見駱駝灣的一半景老百姓話幸福觀。唐榮斌扶著一棵樹幹，愣在那裏，樹葉上的露珠灑了他一身。
到處是食用菌大棚啊，一色黑色的塑料蓋頂！他聞到了土地的氣味，聞到了香菇的氣味。他的目光越過黃昏中連綿起伏的群山，望見了他家老宅和新宅。他兩隻手抓著自己的胸口，熱淚在臉頰上流淌著，默默地說：“我知道自己不行了，說走就走了，寶青啊，你帶著孩子們奔前程吧！其實啊，日子富裕了，我多想陪著多活幾年啊！”然後，他對著土地又說了幾句熱腸話，說著說著，就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哭得暢快淋漓。
唐榮斌從山上回來，渾身哆嗦，手、胳膊幹啥都不靈。盡管唐榮斌身體越來越差，可他還想幹點事。他不知從哪兒弄來了鐵絲和木板，悄悄放在床頭。
接下來，唐榮斌的舉動讓顧寶青驚訝：唐榮斌找來了鐵鉗，鼓搗著要做一件東西。顧寶青不知他要做啥，問他也不說，直到他手裏的東西漸漸成型了，顧寶青才發現是一個燈籠。
顧寶青又叨叨開了：“瞎鼓搗啥？好好養病比啥不強？”唐榮斌顫抖著聲音說：“寶青，我做的這個燈籠，過年的時候，就掛在門前，祝福我們子孫後代，祝福我們駱駝灣。如果我走了，你要叮囑孩子們，我們家的好日子，是習總書記給的，黨和政府給的，總書記要是再來駱駝灣的話，就跟總書記說，我唐榮斌親手給總書記做了個燈籠！感謝習總書記，感謝黨和政府，讓我們過上了幸福生活！”顧寶青聽懂了，心中一熱，淚水在她憔悴的臉上淌著：“是啊，是啊！你還挺有心啊，做吧，做吧，隻是別累著啊……”185沃土連續半個月，唐榮斌都在做燈籠。
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兒子唐俊峰對唐榮斌做燈籠不解，甚至還有嘲笑。大女兒唐俊娟一直照顧他，也是不解，但是，女兒看著他累出了汗，不停喘息，出於心疼，她竭力地勸說：“爸，別幹了，我去集市上給你老買一個好燈籠！”唐榮斌搖頭說：“你懂個啥，買？咱家有錢了，買得起，這個燈籠不能買，必須我親手做！代表我的心哩！”唐俊娟還是不理解，嘟囔幾句，無奈地躲了。唐榮斌終於把骨架擰好了，用紅色的綢布一裹，還真像模像樣了！顧寶青攙扶著唐榮斌哆哆嗦嗦地把燈籠掛上門楣。燈籠點亮了，紅彤彤的，映紅了他的臉膛，也照亮了他的心，他整天抬頭看來看去。唐榮斌拉著顧寶青的手說：“寶青啊，我要是走了，你可得替我活著啊！”又一個深夜降臨了！唐榮斌像以往那樣睡不著，想這想那，想自己的過去，想自己的現在，想自己的將來，越想心裏越難受。
越難受越睡不著。他翻了個身，發出輕輕地、恍若隔世的歎息。
顧寶青聽見了他的歎息，輕聲安慰道：“睡吧，別想那麼多了啊。”他答應一聲：“我沒事，你快睡吧。”說完，閉上嘴巴，讓眼淚唰唰地流淌。
第二天，2018年12月28日，唐榮斌去世了，悄悄地走了。
顧寶青讓兒子唐俊峰給父親唐榮斌洗了遺像，一張黑白的，一張彩色的，黑白的葬禮用了，彩色的掛在她的房間，讓老唐每天都看著顧寶青的幸福生活！
顧寶青門口的牆壁上，懸掛著唐榮斌的大幅相片。滿臉皺紋的唐榮斌正微笑著望著她。顧寶青每天起來，一抬頭就先看見唐榮斌的照片，心裏空落落的。無情的現實告訴她，老唐確實走了，她在地上，老唐在地下，陰陽兩隔。盡管兩人沒有轟轟烈烈的愛情，但是，深厚的感情是在與貧窮做鬥爭的苦難中建立的，是那186樣醇厚，真摯！老唐一走，她精神上的重要支柱被抽掉，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傷。她麵對模糊的老宅，再瞅瞅新宅，真想大哭一場。
第十二章此刻，她的眼裏含滿淚水，長聲哭泣著：“老唐啊老唐，苦命的人老百姓話幸福啊，日子這麼好，你著急走啥啊？你放心吧，我顧寶青替你活著呢……”是啊，在顧寶青靈魂最好的時刻，用身體和辛勞伺候著苦難和幸福！
2019年春節到了，過大年了，鞭炮齊鳴。唐家後人們齊聚新房，人氣鼎盛，親情融融。全家吃年夜飯的氣氛還是無比歡悅，遺憾的是，唐榮斌不在了，如果他還活著多好啊！
夜晚，顧寶青看見懸掛在門口的紅燈籠閃閃發亮。
多像老東西那雙眼睛在看著她，看著這個家啊！“老唐啊，你在那邊挺好吧？年貨都備齊了吧？我想你了……”這樣說著，老淚流了一地。
一個人的大山李兵一個人住在大山裏，已經十年了。
李兵，今年74歲，阜平大台鄉南安溝口農民，孤寡老人，一生未娶，無兒無女。他個頭不高，精瘦精瘦，臉色有些青暗，眼睛不大，卻是亮亮的。再看胳膊和脖子，黑紅黑紅的，多皺的核桃臉，脊背彎得像車輪，看上去是一副寒酸的模樣。
為什麼一個人留在大山深處？
誰也不知道。反正，李兵的侄子李社明、村支書楊立清、幫扶幹部老袁和村裏副書記張玉芳，多次勸他都不下山。位於縣城的幸福家園，有他25平米的房子，與侄子李社明兩口一起，加起來75平米，設施齊全，就等他下山去看，李兵沒有答應。他不去187沃土住，侄子李社明也不去，與老婆在金龍洞村生活，那房子隻能空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著。看來他的熱情已經耗盡，今生隻能獨行。也許是因為對山下的生活陌生而恐懼，隻是他嘴裏表達不出來。李兵心裏也知道，楊支書說的每一句話，都有鼓勵的成分，極富鼓動性，有理有據，不由你不信。山下住高樓的生活，的確是非常誘人的，可是，這種誘惑力對於他，很小很小。
日子一眨眼就溜走了，秋霜似的白發籠上李兵的額頭。
李兵的山上生活雖然單調、孤苦，但是，也有自己的樂趣。
他去山上采黨參。每天清晨，他走出家門，頃刻間淹沒在山巒中。
他走到陡峭山崖，明顯覺得自己手腳不靈活，渾身這疼那酸的，步子都蹣跚了。是啊，年齡不饒人了！黨參生於峭壁草叢中，難以攀爬，每一次收獲，都是押上了身家性命。李兵攀附在山岩，側目望了望，嘴角拉開一線笑。在山崖上，發現了一些黃色的黨參，他一點點攀過去，把黨參采到後背的籃子裏。
李兵端詳著黨參，嘻嘻笑著說：“這黨參，模樣多像女人哩！”他埋怨自己：“你這狗腦子，淨琢磨邪事，還是好好采藥吧！”他感覺到，這山崖，黨參多，眼瞅著快變成聚寶盆了！
李兵從山裏回來，也不直接回家，一個人坐在石板上，一支支地抽自卷的旱煙棒（哪裏是旱煙，純屬自己曬在石板上的樹葉），深吸一口，像是吸猛了，彎了腰不住地咳嗽，眉宇間爬上了淡淡的愁苦。心中沒有底，看看更遠的雲朵才是可靠的。雲朵後麵是星辰，更遠更遠的東西就看不見了。盡管山路熟悉，李兵也有迷路的時候，有一次真的迷路了，一夜都沒回家，躺在滾燙的石板上，囫圇著睡了一宿，樹林裏鳥鳴獸吼，睡都睡不沉。天亮的時候，他爬起來再往家裏趕路。
年輕的時候，李兵確實感到窮得心慌。楊立清支書給他辦了188五保戶，每月400元，加上108元的養老金，每月就有508元的收入，半年在山腰的小賣部買一次油鹽。自己做點飯，也不用冰第十二章箱彩電，省去了電費，生活過得還好。老百姓話幸福李兵住的房子很小，很破，窗戶是木格窗子，糊著破碎的黃紙，一個灶台，一個搖搖欲墜的櫥櫃，一些食物堆滿一地，不鏽鋼箅子，白亮白亮，掛在熏黑的牆壁上。裏屋，有一個電鍋，幾袋糧食散落著堆在地上，估計是他一年的口糧。炕上的被子是墨綠色的軍用被子，髒兮兮的，是民政局發的。李兵什麼都不想，好像腦子被人掏空了。他對著大山，打個哈欠，伸個懶腰，感到無比舒暢和愜意。
深秋，核桃熟了，李兵采摘了核桃，就在房頂曬核桃。沒有人跟他說話，他就對著核桃說話。核桃硬了，在房頂滾來滾去，滾核桃帶給他無限樂趣。他在房頂，衝著大山喊了一嗓子，他的喊聲，被風吹得遠遠的，好半天才傳回來，還是他的聲，感覺一個人在這過日子挺踏實的。
十年前，村人陸續搬走的時候，還有幾家養的豬帶不走。李兵就替他們養豬，個個養得膘肥體壯。他這個人實誠，待豬像待人一樣，自己舍不得吃的好東西他都給了豬，那豬豈有不肥的呢？
豬的主人過意不去，常常拎點東西上山表達一下心意，他一概不收。他在山裏待久了，就有大山一樣的胸懷。年根兒了，那些村民上山殺豬，放鞭炮，每一家都割一塊豬肉贈給李兵，這是對他的回報。他不要，村人過意不去，非要送給他，他就隻好收下。
他沒有冰箱，吃不了，就曬成肉幹。
李兵說得有些平淡，隻有他自己知道，經曆了怎樣的故事。
他從不流淚，一個人悄悄地哭都沒有，好像他已經沒有淚神經了。
他有過傷痛嗎？誰一生沒有過傷痛？孤寡一人，本身不就是傷痛189沃土嗎？讓傷痛潛伏起來，也算是一種幸福。不管是痛苦還是幸福，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也應該看成是正常的情感，一個不可欠缺的部分。
楊立清支書好像替他找到緣由了。想想過去的窮日子，窮得叮當響，愁容滿麵，這不是人過的日子，可是，到了這把年紀，已經過了娶妻生子的年齡了，沒有這樣的需求，窮已經不是問題了，留在大山，自在，踏實，這樣的經曆，也是他人生幸福不可欠缺的一部分。據說，沒有文化的人，沒有見過外麵世界的人，痛苦就會很少。
人總該信點什麼吧，不然怎麼活？他早就聽村民說過神仙山保衛戰，聽說過曾紅明背著蕭克司令過天塹的故事。村莊北側是著名的神仙山，抗日的時候，1943年反“掃蕩”，晉察冀的將士和百姓，在聶榮臻司令指揮下，打了一場神仙山保衛戰，阜平的民兵和遊擊隊積極參戰，擊斃打傷日偽軍2200名，晉察冀軍民也作出很大犧牲。那還有一片烈士的墓碑哩！他在每年清明節，都要去給墓碑掃土，燒紙，擺上一束野花，然後就在石頭上坐著。這是他樂意做的事。
2018年秋天，山上樹葉黃了，紅了，燦爛無比。楊立清支書和張玉芳過來做李兵的工作，勸他下山。楊立清費了一堆唾沫，李兵垂頭不吭聲。楊立清急眼了：“李兵啊李兵，你咋這麼不開竅呢？打開天窗說亮話，你說個真實理由，到底為啥不搬家？”李兵依舊不抬頭，不說話。
張玉芳說：“楊支書問你話呢，走哪都是一個人，為啥不搬，總得給個理由吧？”李兵緩緩抬起憔悴惶惑的臉，支吾說：“我，我怕啊！”楊立清眼睛瞪圓了，說：“你怕個啥啊？”李兵說：“我窩囊，廢物，我怕，到城裏活不了人啊！”190楊立清說：“如今趕上黨的好政策，建起了阜東美居家園，漂亮的樓房，寬敞明亮，有廚房，有茅房，有電梯，鄉親們都下山第十二章了，比你年齡大的，都活得好好的，就你命金貴，你怕得沒道理老百姓話幸福啊！”李兵固執地說：“不習慣，我不走！”楊立清望了張玉芳一眼，無奈地歎息著：“榆木疙瘩，不開竅兒啊！”李兵望了望窗外說：“天快黑了，你們趕緊下山吧！”楊立清和張玉芳走到院裏。楊立清發現李兵仰著滿是皺紋的臉，目光落在院裏的那棵核桃樹上，楊立清馬上明白了什麼，說：“房頂曬滿了核桃，原來你是舍不得這棵核桃樹啊！”李兵嘿嘿地笑了笑。
楊立清佯裝氣憤地吼：“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啊，如果你還不下山，我可就讓人把你的核桃樹連根兒拔嘍！”說著衝向了核桃樹。
李兵一把攔住他，哀求說：“支書啊，別跟核桃樹過不去啊！”楊立清收住腳步，氣得嘭嘭跺腳。
天黑的時候，楊立清和張玉芳走了。
月亮鑽進了烏雲裏，一切都暗了起來。李兵望著遠處，沒有一點燈火，隻有他家亮了燈，這是大山裏唯一的一盞燈火。冬天來了，太行山賊冷，每到這個季節，是山裏人最苦惱最難捱的日子，這是農民的苦惱。扶貧幹部老袁也跟著著急上火，勸他趕緊下山。每年冬天，李兵還穿著一條單褲，盡管有軍大衣，在風口上跟光著身子一樣，凍得哆哆嗦嗦。老袁說：“今年冬天冷，你會更加難過，凍死在山上咋辦？”李兵不吭聲。老袁，是阜平縣城市管理綜合行政執法局中隊長，人們叫他袁隊長。袁隊長真急眼的時候，李兵還是怵頭的。這次，袁隊長發火了，他也怵頭了，可191沃土就是不答應下山，氣得老袁差點動手打他。
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2019年年初，阜平法院的包村幹部鄭立平，也上山來勸李兵下山。李兵依舊沒答應！
2019年10月1日，是新中國成立70周年。李兵聽收音機裏說，國家要閱兵大慶。他也要把國旗掛起來。他藏著一麵國旗，啥時候藏的，自己已經記不得了，後來想起來了，是那一年村委會搬家，他過去幫忙，楊立清支書讓他保管的。早上起來，天空碧藍，他爬上了核桃樹，將這麵國旗掛在樹枝上，掛好了國旗，聽見國旗在風中嘩嘩響了，就抱著樹幹，勾著腳悄悄溜下來。自己都沒有想到，70多歲的人爬樹竟然像猴子一樣麻溜！
這是一個莊嚴的時刻！
大山沉靜下來，充滿某種肅穆的氣氛。麵對著迎風飄揚的國旗，李兵緩緩舉起了手，向國旗敬禮！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軍人，激動得心像是要從喉嚨口蹦出來。他從小就想當兵，沒有那個命，爸爸給他起了李兵的名字。是啊，沒有人知道，他推遲下山，是等待這一場莊嚴的儀式！
不知不覺，半個多月過去了。
大山裏落了2019年的第一場雪。
深秋的早晨，漫天霧氣騰騰，走出五步都不見人影。山風帶來的涼氣吹過來，樹葉撲棱棱飄落下來。隻有他做飯的時候，村裏才升起一片濃重的煙霧。秋天很短，很快就冬天了，冬天草木凋零，山寒水瘦。大地永遠不會衰老，冬天隻是它一個寧靜的夢。
收山貨的販子來了，吆喝聲傳過來，李兵把黨參賣了，討價還價，換了2600元錢。賣了黨參，他心花怒放，走路時兩條腿感到突然有了勁頭。晚上，自己喝了幾盅棗杠子酒。
可是，有一天，李兵賣黨參的2600元錢，被人偷走了。李兵192從山上回家，發現屋裏有些淩亂，馬上感覺不妙，一到褥子下麵找錢，錢沒了！李兵眼前一黑，心中一陣陣疼痛，頓時天旋地轉。
第十二章之後的幾天，李兵氣得大病了一場，發起了高燒，差點丟了命。老百姓話幸福其實，死了也就死了，大山裏死去的是生命，活著的是傳說。
侄子上山來了，李兵身體剛剛好了一些，人更加黑瘦，他把錢被盜的事一說，侄子李社明吃了一驚。沒過幾天，李社明把錢被盜的事告訴了老袁和楊立清支書，大夥都過來了，看望他，又勸他下山。如果早一點下山，也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悲劇了！
一向絕不落淚的李兵，仍然想著在侄子、老袁和楊立清支書麵前保持堅強的形象，他垂著腦袋，揉著手指，幹瘦而細長的手指，酸麻、腫脹，好像得了風濕。
人們問李兵錢咋丟的？誰知道賣黨參的內情？李兵就不吭了，黑瘦的臉憋得通紅，又慢慢地變青，依然還是沒吭一聲。
楊支書急眼了：“你啞巴啦？到底咋丟的？看見這人沒有？來一句痛快話！”李兵終於開口了，歎息道：“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還是我自己大意了，不該把錢放在褥子底下。”楊支書從李兵這句話分析，他應該知道這個人。如果不是熟人，還能知道他剛剛賣了黨參啊？既然李兵不願意說，自然有他不說的理由，就讓他心中藏著吧，冤家宜解不宜結啊！
李兵又說：“別追查了，錢是人花的，誰花不是花啊！”楊立清感覺李兵錢被盜，是勸他下山的一個絕好機會。他大聲說：“李兵，聽你的，盜賊就不查了，但是你得聽我們一回！”李兵愣了愣，沒有聽明白。
李社明沒好氣地說：“叔，你就別裝糊塗啦！錢丟了，你這身板兒要是碰上盜賊，命都難保！啥也別說了，跟楊支書下山吧！”193沃土楊立清果斷地說：“社明說的對，這次我們可不能再依你了！
河北阜平脫貧攻堅紀事眼瞅著天冷了，背也要把你背下山！社明，趕緊給你叔收拾東西，我背他下山！”李兵臉色煞白，被眾人舉動驚呆了，連連退縮著。
李社明和老袁給他收拾日常用品，裝進一個編織袋裏。
李兵感覺這次躲不過去了，眼睛裏冒著火，跺腳吼道：“別逼我，你們再逼我，我就不活啦！”老袁說：“老李，沒你這樣的，咋跟孩子似的？”楊立清耳朵震疼了，搖著頭說：“好了，李兵啊，這樣吧，我們不強求你。你先跟我們下山到美居家園你的新家看一看，適應幾天，實在不習慣，我再讓張書記和社明送你上山，這樣好吧？”李兵哆哆嗦嗦，勉強答應了。
2019年11月，神仙山落下第二場雪，李兵搬下來，搬遷到阜東新城的美居家園。
長期的山裏生活，使他感到他與城市多麼遙遠！城市不是他的領地，無法生活，他對城市恐懼，這是他的症結。今天，難以想象的景象展現在他眼前，他望著高樓，心跳加快了，李兵強迫自己用一種悠閑的心情觀察社區周圍的環境，有綠地，有草坪，有花壇，登上了電梯，電梯讓他離開地麵，變得搖搖欲墜，他緊張地繃起了臉，他走進自己的住房，房間更是讓他驚喜。他帶著複雜的心緒躺在軟軟的床上，感覺是那麼不真實，一切都像做美夢！
但是，新生活並不順當，新的問題困擾著李兵。
到阜東美居家園，不能說不好，越是好，越讓李兵心中沒底。
鄉親們跟他說話，他不知道咋回答，隻能咧嘴一笑。他跟侄子李社明分在高樓同一住室，侄子李社明跟老婆在鄉下開小商店，屋裏隻有他一人。生活中的困難就別提了，他上廁所翻開馬桶蓋，194摁哪都不出水，糞便臭味襲來，他趕緊蓋上了。李兵不敢掀馬桶蓋了，尿來了，急忙出門到樓下樹叢中偷偷撒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