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p”到一旁拉了兩張椅子,居然和女學生一起坐到我們的旁邊,好像我們一起約好要搞個什麼“沙龍”似的。我們隻好停下手中的活。
“Chip”給我們看影集,女大學生在旁邊翻譯。由於老於和阿計外語都不錯,女大學生就不翻譯了,說,你們反正都能聽懂。
我不說我聽不懂。我們中午也不是來聽“Chip”作報告的。
“Chip”的影集翻得已經很爛了,他大概給很多人翻過。他翻出一張黑白照片,說出了一個美國總統的名字。我看了一下照片,是張集體照,照片中的人都是20多歲的青年。坐在我旁邊的女大學生給我翻譯說,他爺爺曾和肯尼迪是大學同學。我肅然起敬。
“Chip”翻出一張講座會場的照片:主席台上,“Chip”和一個青年人對視,握緊雙拳,大聲說著什麼。“Chip”很激動地揮舞雙手,大聲說出“強”“老虎”之類的英語詞彙。女大學生解釋,說他給學生作報告,要學生敢於展示自己。
“Chip”滔滔不絕,老於和阿計已經是禮節性地應付了。
服務員過來點餐了。老於用英語對“Chip”說,我請客,你點吧。“Chip”接過菜單毫不客氣地點了起來。大家以為這場煩人的邂逅該結束了,但“Chip”又拿出一個相機,要和我們合影,並要我們留下姓名和聯係電話。
照完相,“Chip”在電腦上忙了一會兒。將女學生打發出去跑腿了。
飯來了,我們讓服務員將“Chip”和女大學生的飯放到另一個桌子上。然後我們各自吃飯。都快1點了,牌是打不起來了。
飯吃了一半,女大學生回來了,給“Chip”一疊材料。
“Chip”拿著材料又過來了。“Chip”把剛才的合影用A4紙製作成一張“照片”,在外麵複印了幾張要留給我們作紀念。“照片”是黑白的,圖像很清晰。“照片”的上部留一段空白,上麵寫著每個人的名字(漢語拚音)和聯係電話。他自己的簽名是“Chip”ChalmwrsB.Wood。所以我想,“Chip”一定是他的名字。
124故都·故鄉·故人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打電話給“Chip”,請他來給學生作個講座,講一講“我很強,我是老虎”?
(《中國社會科學院報》後海2009年6月16日)大宋大宋是誰?大宋是咱哥兒們。以前在南林學生處當處長,現在到某高校當副校長。
開始,我與大宋並不很熟。那年春天,我與老黃到連雲港招生宣傳。平時喜歡寫點小文章,也出過兩本書。我對老黃說,咱寫一本招生填誌願的書,怎麼樣?老黃當時是南大學生處主管招生的副處長,他說,好啊。
我說,南林的大宋算一個!很快我們就把人圈定了,有東大的、河海的、南師大的、南理工的,後來我把《南京日報》(現《金陵晚報》)的資深記者戚若予也給圈進來了。一共10人,算得上是在江蘇招生界很有影響的幾個專家。
集中了幾次,大綱、體例有了,很快《專家教你填誌願》這本書就出籠了。第一年銷量2萬多冊,喜獲豐收。
首戰告捷,大家喝酒慶賀,一喝就是4瓶白酒。酒多了,膽也就大了。老張說:再搞四兩酒,搞一鍋“毛血旺”,任選一樣,誰敢和我拚?老張辣也能吃,酒也能喝,自然敢吹這牛。咱是北方人,喜歡吃辣,性子又直,就是有點不服的意思。大家看到我躍躍欲試,一起起哄。大宋左手平舉,手心向下,右手兩根指頭戳在左手手心,說,到此為止,到此為止!我隻管找碗,準備吃這血胡辣絲的“毛血旺”,老張一口喝了四兩白酒。誰知我“毛血旺”吃到第4碗,肚裏如百貓抓心,痛苦難忍,大家都笑作一團,看看鍋裏還有半鍋“毛血旺”,我這才感覺到力不從心。大宋搶過我的碗,說好啦好啦!然後扶我到廁所吐了個126故都·故鄉·故人天翻地覆。吐過出來,感覺並不見好,一臉的煞白,看見弟兄們隻會笑,竟說不出一個字來。要不是大宋哥,這次我肯定要吃性格的虧。這事說明我們這幫朋友,都是“寧傷身體,不傷感情”的主兒。不過以後聚會,大家都文雅了許多,老張不久也住了一次院,說是胃有問題。看來身體還是第一位的,沒有好身體,感情擱哪兒寄托?
後來書修訂再版過兩次,發行也都不錯。
不管怎麼樣,幾個“專家”,由此成了很好的朋友。大宋正是這幫朋友中很鐵的一個。
吃散夥飯時,大家酒都喝高了。大宋老喊我“東山鎮”,我不解,大家也不解,問大宋,他說,江寧縣不是有個東山鎮?大家都笑了。我的名字江林經常有人寫成“江寧”,都以為咱是江寧人。我說,好,以後我就叫“東山”了。與大宋又幹一杯。後來的我的筆名就用“東山”,再後來用“東山銀杏”或“銀杏”。
大宋經常誇我的文筆,其實他借酒起名,含蓄了對小弟寫作的預期。
一個暑假,我關門在家一個多月,居然洋洋灑灑寫了十幾萬字的小說,在西安很有影響的《華商報》連載20多天。據說反響還不錯,署名就是“東山”。
其實用此名,純粹是為了紀念我跟大宋哥的友誼。
(《金陵晚報》雨花石2006年8月13日)選擇2005年對我們的小家庭來說,是一個重要的年份,因為兒子在中考的十字路口———選擇了南外中加班。這意味著兒子將在國內接受加拿大的高中教育,三年後將直接出國接受加拿大的高等教育。
之所以講這個年份重要,原因有兩個:一是因為兒子中考成績和南外中加班外語測試成績均達錄取分數線,於是麵臨兩種選擇,南外仙林分校或者南外中加班。如果說,有一方成績不夠,不存在選擇,那麼一切都將水到渠成,因為我相信命運,但現實要求我們必須作出選擇。二是中加班費用昂貴,非我等工薪家庭所能承受。
兒子是一個有誌向的孩子,想做的事,連幹幾個小時不覺得累,譬如武術;不愛做的事,隨你怎麼說,他總是叫不上勁。這令我和夫人頭痛不已。
2008年,將是中國高考人數最多的一年,迷戀武術,今後怎麼考大學?工作怎麼找?兒子中學是在育英二外讀的,住校。他每天早上5點多爬起來練啞鈴,晚上腿上綁著沙袋練踢腿,麵臨升學衝刺,別人連課間休息的時間都用在做題目上,而兒子在測驗數學時,竟能伏案而睡。也許是兒子鍛煉太過,也許是學校的作業實在太多,每次周末回來,都見兒子臉色發白,脾氣也很躁,話不多,臉上笑容也很少。近視眼鏡的度數卻在日漸加深。離中考還有100天時,妻子對我說:“你應該和孩子談談,如果他能上省重點線,我們可以答應給他找個武術教練,免得他自己瞎練。”於是我對兒子說:“愛好武術本身並不錯,128故都·故鄉·故人但人不能隻有體力,沒有知識。今後的時代需要知識。”我把請武術教練的打算和要求告訴了兒子,沒有想到兒子立即高興起來,這笑容我很久沒有看到了。我接著說:“現在中考已經倒計時了,還有100天。你得全身心投入學習和複習中去。”我以為兒子會感到時不我待,產生緊迫感,沒有想到兒子卻說:“還有100天啊!”那神態就好像說:“還有100年!”好在兒子還算配合,最後一個月全力以赴,往上衝了30多分。中加班考試在中考之後,為期一天,初衷隻是試試水,哪知兒子竟然發揮得十分出色。
這次關於選擇的事,我是與愛人和兒子一起談的。我給兒子先算了一筆賬。我說高中期間,我們每天(含節假日在內)花費是200元,大學期間,我們每天得付550元。我計算了我們的收入狀況,說:“等你把大學讀完,所支付的費用,爸媽得還到60歲退休。”這時,我才感覺到兒子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
但兒子是理性的,最後他認真地說:“如果讓我選擇,我選中加班。最後怎麼定,那是你們的事。”這話說得很有藝術。我說:“如果選擇中加班,首先應該把學習搞好,每天所學,應該對得起爸媽的付出。在此基礎上,你可以好好地修煉你的武術。”兒子說:“這沒有問題。再說,到了國外,我帶幾個洋學生,也許生活費可以自己解決了呢?”那神態,就好像他已經成了洋學生的武術教練。
我們就這樣定了。一個學期下來,我注意到,自信和快樂重新回到了孩子的臉上。當然我們答應兒子的事,也隨即兌現,專門請南京市武術協會秘書長餘老師親自為兒子教授點撥。我們講誠信,兒子當然也會講誠信。相信兒子能走好未來的人生道路。
(《南京日報》雨花石2006年2月7日)第一堂課加拿大老師G走進教室。他將手裏的一幅畫靠講台放下,用別扭的中文說:“我是你們中加班自然科學課老師,名字叫G。”並在黑板上寫上自己的英文名和中文名。
G將畫舉起來:“我給大家看一幅畫,10秒鍾,大家看仔細了。”10秒鍾後,G說:“好了,我問大家幾個問題。”“他是誰?”這是第一個問題。
“梵·高!”有幾個同學搶著回答。
“他在幹什麼?”第二個問題。
“畫畫!”異口同聲。
“他幾個紐扣?”第三個問題。
“……?”聲音有些亂。誰會注意這個呢?“一個。”還是有人注意到了。
“衣服是什麼顏色的?”第四個問題。
“藍色。”有一個同學回答。
“幾隻耳朵?”第四個問題。
“……一隻。”又一次異口同聲。
“左耳朵,右耳朵?”第五個問題。
“右耳朵!”“左耳朵!”有些亂。但認定是右耳朵的為多數。
“到底是右耳,左耳?”G又問了一次。
130故都·故鄉·故人“右耳朵!”聲音似乎全部統一了。
“他給誰畫畫?”G又問。
嘈雜的議論之後,有人小聲說:“給他自己。”“那麼,到底是左耳,還是右耳呢?”老師又問。
“右耳朵!”“左耳朵!”“誰能確定?”G問。
沒有人回答了。大家麵麵相覷,不知道G壺裏賣的是什麼藥。
停頓片刻,G說:“大家認出他是梵·高,沒有錯。這是梵·高著名的《畫架前自畫像》,他畫的是鏡子裏的自己。我想,大家現在應該明白畫上的耳朵———是梵·高的哪隻耳朵了吧!”大家終於明白過來了,課堂有了笑聲。
G說:“今後,我給大家上課,希望大家認真聽講,大膽發言,大膽討論,認為對的,要敢於堅持。老師講的,不一定全對。記住了沒有?”“記住了。”課堂氣氛活躍起來。
這是中加班高一學生上的第一堂課。
辯論、討論、演講,是加方老師平時倡導的主要學習方法。而學生的自信、大膽、尊重客觀事實等優秀品質,正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
(《金陵晚報》雨花石2006年2月22日)犅狉狌犮犲長大了Bruce是一個中國孩子的英文名字。毫無疑問,Bruce是個有性格的孩子。
有性格的孩子,總是難管教的。尤其是Bruce,平時喜歡武術,讀了幾本李敖的書,就更“火上澆油”,不把別人放在眼裏。
Bruce讀的是中外合作班,是個高中生。
有幾件事,可以說明Bruce不把別人放在眼裏,而且把自己“炒作”得人人皆知。
第一件事是,為了校服。在同一所學校讀書,學校規定本部學生隻穿校服外套,而規定合作班的學生必須由裏到外都穿校服。校服當然是學生掏錢購買的。為此,Bruce便憤憤不平,認為人格是平等的,合作班學生應該同本部的學生一樣,有自由選擇內衣的權利,認為校服的功能是學校的“體麵”,裏麵穿什麼並不影響“體麵”問題,雲雲,在學校的網站上發帖,搞了一個簽名活動,沒有想到短短幾天,跟帖的就有180餘人。然後Bruce將自己寫的“討伐檄文”連同百十人的簽名,恭恭敬敬地呈現在校長的辦公桌上。為此,Bruce還親自找合作班校長Batt先生理論了一把,一副正義在手,敢作敢當的英雄氣概。
第二件事是,電梯事件。學校規定,辦公大樓的電梯學生不能使用,隻能是教師使用。學生上課,隻能從樓梯走。按理這也沒有什麼,但Bruce認為,132故都·故鄉·故人師生是平等的,為什麼學生要低人一等?於是又用李敖筆法,洋洋灑灑寫了幾頁紙,署上自己的名,貼在電梯裏麵。結果,校長氣不打一處來,但又不肯直接與Bruce對話,讓班主任通牒Bruce的家長。通過家長的力量,硬將此事擺平。
第三件事是,老師批評一個學生,學生當場哭了,Bruce又看不慣,揮著“鐵拳”提醒老師:“你不能這樣對待學生!”老師怕Bruce上拳,隻好作罷。事後,學校通過Bruce的家長提醒Bruce,這位老師是這位學生的監護人,嚴詞管教,是家長所托。Bruce這才似有所悟。
Bruce的家長,不止一次提醒Bruce:你不是學校的管理層,不拿工資,操許多閑心,耽誤學業,損失將是慘重的,這樣會耽誤你的錦繡前程;提醒Bruce,學校的管理,就像家庭的管理,孩子小,用硬性的規定讓孩子懂得紀律,理解吃苦的意義,養成好的習慣,並沒有什麼不妥。但Bruce說,這樣的習慣養成了,外國人能瞧得起咱中國人嗎?不接受家長的觀點。但Bruce的家長遵循一位前輩的提醒,不要怕孩子聽不進去,該說的還得說,你說了,孩子還是會聽進去一些的。
前不久,一位外籍老師希望學校給他的教學配置幾台電腦,學校不同意,這位老師居然想到了Bruce,希望Bruce能代表學生寫個“願望”,並動員幾個同學簽名,這樣就能爭取到幾台電腦。Bruce給家長說這事時,已經是“過去式”了。家長問Bruce,那你寫了嗎?Bruce說,沒有。家長問,為什麼不寫呢?
Bruce說:“學校有電腦房,可以利用。沒有必要單獨給他配置電腦。”沒有想到,Bruce做事也還是有頭腦、有原則的,而不是亂來的。家長感到很高興,說,Bruce,你到底是長大了。
這位家長是我,我是Bruce他爹。
(《揚子晚報》繁星2008年3月6日)我與兒子2004年7月9日淩晨3時,我和愛人送兒子到古林公園門口。兒子參加蘇教國際英語夏令營活動,將從這裏坐車到上海乘飛機前往英國,為期17天。
兒子14歲,實話講,我希望兒子能有機會了解國外,開闊眼界,但兒子不曾離開過我們,對此行我還是心存擔憂。盡管我為兒子的這次旅行做了充分準備:買IP卡,開通手機環球漫遊,兌換三百英鎊作為零用。出發前我給兒子說:“三萬元是爸爸半年的工資,讓你瀟灑17天,希望你能有所收獲。”倫敦與南京的時差是8小時。兒子中午12:30在上海乘開往倫敦的客機,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到倫敦的時間是下午4點左右。就是說兒子要連續度過兩個白天,8號晚上又沒有很好的休息。孩子能適應嗎?臨行前我給兒子說:“到了英國,先打個電話回來。”兒子答應得很好。但直到10號淩晨,我還是沒有等到兒子的電話,愛人也急得在床上翻來覆去。沒有辦法,我隻好試著給兒子發短信:“孫睿吾兒,到達目的地,告知父母。旅途愉快。爸爸。”一直等到早晨7點,還是沒有回音。我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愛人更是心事重重。7點多一點,我的手機發出“嘀!”的一聲提示音。我趕忙打開手機:“爸我到了。”是兒子發來的短信!盡管隻有四個字,但使我和愛人激動得熱淚盈眶。我立即給兒子回信:“收到。”11日傍晚,我給兒子發短信:“南京與倫敦時差8小時,現在南京是晚上9點,一天收獲如何?”12號淩晨4時,兒子發來短信:“謝謝,收獲還挺大。”我回信:“溝通有問題嗎?”過了幾分鍾,兒子134故都·故鄉·故人回:“一點,但不多。”我想兒子吃過晚飯,該休息了,就回:“Goodnight.”12號晚上,我又給兒子發信息:“多說、多記、多問、多拍照,每天給爸爸彙報觀感,當然是在方便的時候。”13日淩晨,兒子發來信息:“爸,本來想打電話回家,但是或許信號不好,所以就不打了。一切都好,就是有些累,不過休息一會兒就好了。注意休息,今後我會遲一點發。”這個信息使我開始平和的心境又蕩起波瀾:兒子有點累,是時差沒有調整過來,還是身體不舒服?我給愛人說出了我的擔心。愛人說:“我們現在幫不上兒子,擔心也是多餘的。”晚上我給兒子發信息:“你幾時開機最方便?爸爸給你打電話。爸爸24小時開機。旅途愉快!”14日淩晨,兒子發來短信:“算了,還是發短信比較方便。今天蠻好,很順利。”兒子的果斷和自信深深地感染了我。愛人在一旁說:“就你婆婆媽媽的,還不如兒子。”實話講,孩子在父母麵前總是長不大的,做父母的,往往會低估孩子的能量。與其說我不放心兒子,還不如說不放心自己。其實兒子有自己的判斷力,今後的生活之路,靠他自己走,我們無法代替他,那就幹脆讓他在生活的風浪中去直接體會和總結吧。我心裏一下豁亮起來,立馬給兒子回信:“乖兒子長大了,照顧好自己。”(《南京日報》雨花石2004年7月16日)“中國功夫”最近注意到L忙得不亦樂乎。L是我的兒子。
下班回家,L看到我,頭轉向正在廚房忙著炒菜的媽媽:“媽,你給爸說過了嗎?”L一定有很得意的事情告訴我。我問:“有什麼好消息?”L一麵練著出拳的動作,一麵給我說:“學校馬上舉辦藝術節,我有兩個節目,一個是中澳班大合唱的領唱,一個是武術表演,不過我最看好的還是武術,我準備和學校幾個愛好武術的同學一道,給大家表演‘中國功夫’。Z老師已經同意了,這個節目入選沒有問題。”L對武術的癡迷,已有幾年時間。我說:“重在參與,爸爸支持你!”於是,L每天下午放學回家,書包一放,人就沒有影子了,桌上留張紙條:“我排練去了,7:00回家。”晚上吃過飯,時常有電話找他。放下電話,L說:“他們想加一段台詞,征求我的意見呢。”“為什麼一定要征求你的意見呢?”我故意問。
L自豪地說:“我是主演嘛!”幾天之後,L說:“排得差不多了,就差一隻腳靶了。”“一隻腳靶多少錢呢?”我問。
L說:“幾百塊吧,我想辦法找武館借吧。”L參加南京一家武館的學習,報名還不到一個月,老師認不認識他還是一回136故都·故鄉·故人事,借到靶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我不想說什麼,該碰的還得讓孩子自己去碰。
一個周六的晚上,L從武館鍛煉回來,居然拎回了一隻腳靶!
L說:“趙老師今天可能有點不高興,開始給趙老師說了,趙老師沒有說什麼,可能沒有聽到;鍛煉結束後我又與趙老師商量,趙老師說,好的,就借來了。”L很得意地說,“有些事情,爭取了,才可能有好的結果;不爭取,就肯定沒有好結果。借不到,也不丟人。”看到孩子深悟了一層道理,我打心眼裏高興。
預演是一個周末,演出在上午8:30開始。L說:“《中國功夫》是第一個節目,爸媽,你們兩個去看吧!”正在為L忙早餐的太太看到外麵下雨,對我說:“你去看吧,順便拍些照片回來。”我不能讓L掃興,隻好來到學校禮堂。禮堂能容納一千多人,已坐滿大半,都是穿校服的學生。舞台燈光明亮,深紅色的絨幕上貼著醒目的彩色大字:“XX學校第二十二屆藝術節”,像一台很正式的晚會。來看演出的家長並不多。
音樂響起。是電影《霍元甲》裏的音樂,悲壯有力。主持人報幕,並開始用低沉的音調說:“中國功夫,絕不是什麼花拳繡腿……下麵請大家欣賞L主演的《中國功夫》。”依次是一個學生的太極拳表演,兩個學生的雙節棍表演,然後出來三個學生,L走在中間,身穿黑色背心,提著兩拳,充分展示著他一身健碩有力的肌肉,另外兩個學生分別持手靶和腳靶。L先用寸拳擊打手靶,持靶的學生連退幾步,然後L擊腳靶,一腳飛起,將持靶者踢得飛起,台下發出驚歎聲、叫好聲和熱烈的掌聲。接下來,L與一名學生切磋武藝,一幫染著黃頭發的“小混混”持“東亞病夫”的牌子上來挑釁,然後是交戰,代表正義的L和另一名學生最後取得勝利,最後L將“東亞病夫”的牌子一拳擊碎。
然後,是持久的掌聲。
可以說,表演和主題都很完美。我將這一段完整地錄製下來。
我不可能把每一個節目都看完。L說他不看好大合唱節目,所以看完《中國功夫》,我就回家了。
演出應該在晚上11點結束,但L到12點多才回到家。回到家的兒子,臉“中國功夫”137上掛著一臉的怨懟。L說:“真不像話。學生評委20個人,19個給我的節目打A,是所有節目中得票率最高的。但最後這個節目竟被Z老師淘汰了!”“大合唱入選啦?”我小心地問。
“我根本不看好大合唱。”L並不為大合唱入選而高興。
我幫助L分析原因:“《中國功夫》雖說不錯,但演員涉及好幾個班級,演出獲獎,算哪個班的榮譽呢?我覺得老師的決定,你應該能夠理解。再說你已經上了一個節目了,別人還沒有節目上,你有什麼不滿足的呢?”“問題是Z老師同意排這個節目的!”L大聲地說,好像我就是Z老師。
我說:“排練這個節目,證明你的組織協調能力不錯,演出效果也不錯,這已經是你該滿足的了。難道Z老師連預演的機會都不給你,你反而高興?”L的個性比較強,我怕他到學校惹事,於是說:“你不能把這種情緒帶到學校去。”L沒有接話,但L還是把這個情緒帶到了學校。
第二天中午,太太給我打電話,說Z老師給她打電話,說L沒有穿校服,弄得一大批人不穿校服,說如果L再不穿校服,學校就要給予校紀處分!太太講話的聲音很小,好像L真犯了什麼錯誤。太太說:“你得找L談談。”晚上回家,L做完作業,我給L說:“坐下來,我們兩個談談。”L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坐在我的麵前。
我說:“Z老師給爸爸打電話,說你在班上很有影響力,希望你穿校服,能帶動大家一下,幫她一個忙。”L得意地笑了:“怎麼樣,我當然是有影響力的了。”第二天,太太給我轉來Z老師發給她的短信:“謝謝媽媽的幫助教育,L穿校服了。我一進教室,同學們和他都趕快給我看他的褲子,真是太可愛了。Z老師。”我能想到L展示校服時的得意神情,畢竟是個孩子。
(《中國教育報》2009年3月30日)珍藏童年回憶童年的生活,似乎就能回到過去,讓人體會到一種無可名狀的幸福感。這個愛好,可能來自遺傳。隨著年齡的增長,關於過去的許多記憶會愈來愈遠,能保留在記憶中的碎片像在春日的陽光中正在消融的冰塊一樣,越來越小,於是我想到把尚未忘記的東西記下來,等以後慢慢閱讀,細細品味。
有了兒子以後,我曾下決心要給兒子多留一些這樣的“財富”,準備給他的童年多搞些錄音(那時我買不起錄像機),但工作忙忙碌碌,一直以為今天來不及做的事情明天可以補救,結果一晃,兒子21歲了,且在國外學習,手頭能留下來的,隻有心血來潮時給兒子錄的一段兒歌,誰知幾次搬家,磁帶也差點兒弄丟。
為什麼說是遺傳呢?因為2008年夏天,我帶兒子回老家探親,與在西安工作的三弟同行。回家後我們曾陪父親一同到岐山周公廟遊玩,來到“潤德泉”邊,看著泉中幾近幹涸的泉底,父親撫欄感慨:“我七歲那年,你爺帶我來玩過,那時泉裏還有水呢。”現在泉是幹的,但我看到父親眼角是濕的。爺爺去世40多年了,63歲走的,是在黑溝給部隊蓋房時不小心從腳手架掉下來得的病,氣管上結了個血瘤,破了,人就沒有了。兒子在泉邊比畫著自己的武術,似乎未聽到他爺的感慨,但若幹年後,兒子也許也會站在這裏重複類似的感慨。
我對童年最早的記憶是因為一張照片,那時我三歲。照片上是外婆一珍藏童年139家,有外婆、三個舅舅、大姨、母親、歲姨,還有大哥、我和大姨的女兒惠肖姐。
大哥和惠肖姐站在前麵,母親和外婆、大姨坐在長條凳上,母親手裏抱著我。
我對這次照相居然有鮮活的記憶。去時一直被大人抱著,所以對天空印象特深。到了照相館,我腳不老實亂蹬,結果一隻帶有紐襻的鞋子掉了,母親在我的腳上輕輕拍了一巴掌,然後給我穿好鞋子。母親那一巴掌,我記憶猶新,溫馨如初。大哥那時應該是6歲,帶著項圈,頭很聽話地微微歪著,兩手垂著。
照片上“62”兩個字,寫在大哥的“鞋尖”上。三弟是1962年出生的,當時還在母親的肚子裏。
回憶童年如此幸福,找不到兒子小時候的錄音帶讓我深感遺憾。太太說:“我再找找吧。”結果竟在一個紙盒裏找到了那盤錄音帶。為此我們去超市專門買了個複讀機。一放卻是一盤兒歌。倒過來再放,兒子三歲時朗誦的兒歌清晰地播放出來了:“爸爸媽媽去上班,我上幼兒園,也不哭,也不鬧,叫聲老師早……”奶聲奶氣,撫心慰肺!對做父母的來說,世界上還有比這更美妙的聲音嗎?
錄音隻有短短的十幾分鍾。但我和太太早已激動得熱淚盈眶。互相對望,接著破涕為笑。這眼淚,大約正如岐山豐年“潤德泉”的聖水,演繹的可不正是炎黃子孫的血脈親情!我將兒子的這段錄音用錄音筆複製出來,用郵件發給遠在墨爾本的兒子。晚上與兒子視頻聊天時讓兒子聽,兒子聽著聽著,也止不住用手指去擦濕濕的眼角。我想,兒子一定也想起自己的童年故事,正像我想起母親當年在我腳上輕拍的那一巴掌。
(《南京日報》雨花石2011年3月9日)銀婚紀念為照一套婚紗照,太太鬧騰了好長時間。我說,都50多歲的人了,一臉夾皮溝,有趣嗎?有!太太不依不饒。我說,那就等我有空再說吧。太太說,不行,我們現在一天比一天見老,明天不可能比今天上相;今年五月底照相,錢我已交了,日子已約定,是我們的銀婚紀念日,到時你可別給我犯怪!
那天去攝影基地,同車坐著的五六對新人都與兒子年齡相當,我感到渾身不自在。太太說,別總拉著個臉,像誰欠你的。以前你家裏窮,咱結婚酒席沒有辦過,婚紗照也隻有簡單的幾張,要說欠,隻有你欠我的,就算今天你還我。
這是我心裏最柔軟的部分:不陪太太照相,情理難容。
化妝師是位年輕姑娘,攝影師是個年輕小夥子。照相時,攝影師一會兒喊我大哥,喊太太阿姨,一會兒又喊太太大姐,喊我叔叔,弄得我在角色定位上老找不準感覺。
好在攝影師嘴裏一直有話:好、好的,笑一笑,哎,很好很好,大哥再笑笑,好好就這樣,阿姨,笑笑,對對,往這裏看,對,對,OK!
我戴著眼鏡照相反光。攝影師找來兩副眼鏡框子。我笑太太眼角的魚尾紋密布,盡管有很濃的化妝品掩護,還是很明顯。太太笑我眼睛小,說,以前沒有細看過,眼睛怎麼這麼小!“十二五”期間我一定得給你整一整!不管皺紋多少,眼睛大小,反正笑的瞬間被攝影師抓住了。
銀婚紀念141那套紅色的古裝服最搶手。我和太太等了好半天,才排上隊。往身上穿時覺得領口濕漉漉的,一看全是汗。這時太陽已經爬高,有點刺眼,我的眼睛本來就小,這時要睜大就更加困難。攝影師要我大笑,於是我大笑,竟將細小的眼睛掩飾得妙趣橫生!
幾乎所有的程序都在大棚裏進行。到“教堂”照相,攝影師還讓我和太太捧著鮮花做出牽手狂奔的樣子,還要回頭一望,像電影上一樣,甚感別扭。
從早上8點折騰到下午5點,總算拍完了。中午由基地提供的幾片麵包已不知去向。畢竟年紀不小了,人都感覺要散架了。好在,攝影師一句話給我安慰:現在這照片看起來一般,二三十年後看,就非常珍貴了!幾周後,影樓通知太太去選照片,太太覺得每張都不錯,結果多加了兩千多塊錢!
一個月後,照片出來了。兩幅油畫,兩套水晶相冊,三本掌中寶,還有玻璃相框、光碟什麼的。太太在臥室四處布展,竟將臥室布置得喜氣洋洋。細看照片,我納悶,這相片中的靚男美女是我們嗎?太太說,還能是誰!還說,金婚紀念日咱們再去照。
(《揚子晚報》繁星2011年12月6日)庭院有花小小庭院,四季有花。
說起來,不怕你笑話。我家的庭院隻有30多平方米,一棵桂花樹,一叢竹子,已經占據了小半個庭院,還需留足夠的空間行走活動,所植花卉,相當有限。但,誰又能說,我那小小的庭院,不是四季有花呢?
從冬天說起吧。植於窗前的那棵蠟梅,才幾年時間,也許得益於屋頂雨水的偏愛,枝幹已伸展到二樓的陽台了,蓬勃之勢,無以阻擋。開始我還加以修剪,希望有虯曲的造型,後來發現愈剪愈密,很不成形。再後來注意到南大校園東南大樓前一叢蠟梅,樹齡有五六十年了,老幹新枝,奮發向上,無人修剪,枝舒葉展。樓前的路,有一段幾乎盡在蠟梅的蔭護之下,冬天放花時節,猶如燃放的煙花,激情澎湃,芳香四溢,人過此處,無不駐足呼吸,盡情陶醉。
受此啟發,我對庭院裏的蠟梅,也僅去其旁枝,任其生長,如今居然已形成窗前一道屏障。冬天,隔花看客,客至門開,來客驚異,如何這般湊巧或熱情?
居然不知花中玄機。
春天,庭院的花就多了。首先是桂花樹與竹子中間的迎春花。以為其上多有遮掩,少見陽光,伸枝開花困難重重,誰知每至早春,金黃色的花朵竟將枝頭纏得滿滿的,向院中撲來,看了讓人感動。接下來,便是那盆杜鵑了,粉色的花。本來兩株,栽在桂花樹與竹子那一側的,第一年放花,相當茂盛。後來由於光照不足,不再開花,於是我將杜鵑移到花盆中,移到庭院的另一側。
庭院有花143今年,其中的一盆竟然鮮花滿枝,嬌豔可人。
夏天,便看院牆外圍的一排梔子花了。是開發商做的環境,占據我家院落圍牆的一段,花發時節,濃香四溢。太太下班回家,總會采幾枝待放的花蕾插在蓄水的瓶中,擱置餐桌上,家裏便香氣彌漫。有時候,我早上起來,隔了茂密的蠟梅枝葉,看到有人采折梔子花,也裝作沒有看見,何不成全愛花者的一點心願呢?好在小區的鄰居們大都手下留情。
秋天的花卉便是那棵桂花樹了,桂花樹也是開發商所植。我們所住的一排,每家院落都有一棵桂花樹。我家的桂花樹,樹身高大,枝葉繁密,但開花很晚,而且花少。曾經有一段時間,我以為我家的桂花樹是公的。看到隔壁家的桂花樹,樹身不大,但花密香濃,甚是羨慕。好在幾棵桂花樹,滿園桂花香。我有時貪婪地陶醉於桂花香中,略有一絲偷香竊玉的遺憾:為什麼,我們家的桂花樹就不爭氣呢?近兩年,我驚喜地發現我家的桂花樹也是“女兒身”!放花雖略晚一些,花朵沒有隔壁的繁密,但一年密似一年,香藏葉下,隨風逸出,竟顯示出幾絲少女的羞澀!
有時候我也慚愧地想:花木的胸懷其實比人大,沒有你家我家之分,一朵鮮花,愉悅的是身邊的每一個看客,一樹芳香,麵對的是小區的所有居民哩!
(《南京日報》雨花石2011年5月18日)我的薔薇新居院落靠窗南牆角那叢薔薇,如果能聽到我的心聲,一定會感動莫名,因為我不止一遍地對她說過,對不起,是我忽略了你。這叢薔薇,默默守候我十五年,但我對她的衷心陪伴竟一直渾然不覺,甚至曾漠視她,任由她自生自滅。
但這叢薔薇一直頑強地活著,在以前院落裏的一叢竹子下那隻差一點被我扔掉的舊瓦盆裏活著。
這叢薔薇的姥姥家在南大鼓樓校區,與我原來的辦公室隻有一路之隔。
某個早春的下午,我下班準備回家,忽然看到操場邊圍欄上被冬天弄得灰頭土臉的薔薇的枝條,我知道這叢薔薇四月放花,是粉紅色的,花朵較大,煞是可愛,於是我想到我寂寞的院落。我知道薔薇可以插枝培育,而早春正當其時,我將欄杆旁向路麵旁逸的一枝小心折下,回家後剪裁成幾小段,插在院落裏與鄰居分界的80厘米高的生鐵欄杆下的“8”字形地磚縫隙裏,將剩餘的一段細枝隨手插在一旁被春雨潤濕的舊瓦盆的泥土裏。誰會想到薔薇的生命力是那樣強,插在磚縫裏的薔薇,很快抽枝起身,第二年便花團錦簇,成為小小院落裏的風景。為了給薔薇創造更好的發展空間,我在院門兩旁的磚墩上安裝了拱形的不鏽鋼支架,薔薇很快上架放花,到春天,出門進門,有薔薇陪伴,心中的快樂無以言表。
但我一直忽略了放在門口南側那叢竹子下的舊瓦盆裏的薔薇。一直到我的薔薇145我賣掉那個房子,搬家時,搬家公司最後一趟車子要走,我才注意到那叢瓦盆裏的薔薇,居然還活著,她清瘦無比,像一個被遺棄的營養不良的孩子,枝細如絲,葉色多斑,十餘年之間,她不曾開過一朵花,當然我不曾澆過一次水、施過一次肥,她一直靠雨水和地氣維持生命。這樣的薔薇,我能放棄嗎?
新居也有一個小小的院落,與原居不同之處院落是徽派風格,有圍牆封閉,人在院子裏活動,與外界毫不相幹,距南大上班也不遠。那盆薔薇搬來後,我將花盆拿掉,將薔薇的根連同曾有的泥土一起放在窗前50厘米寬3米長準備種植花草的土地裏,讓她紮根泥土,回歸自然。隻是我不知道,一直不曾修剪的枝條,因耽擱了發育年齡,還能不能蓬勃生長?就我所掌握的養花知識,將舊枝剪掉,根係會更發達,新枝的發育速度將遠遠超過舊枝。但那是陪伴我十多年的薔薇啊,已經被我冷落這許多年,我還能為了觀賞而痛下黑手?我給薔薇澆水,悉心嗬護,然後每天觀察她的變化。很快我注意到,薔薇的枝條顏色變深,葉子變綠變厚,有了精神,並且有了帶刺的毛邊,很快有新枝長出。薔薇的枝條是不可能自己站起來的,我找到兩根廢舊的竹竿,靠牆斜立著,將蔓延出來的枝條用繩子係在竹竿上。
一年過去了。春暖花開,我注意到薔薇已出落得像個大姑娘,枝繁葉茂。
靠牆的竹竿有時會被風吹倒,為避免對薔薇的再次傷害,我索性在薔薇上方的空調支架係上繩子,將薔薇的枝條往上吊起,我用繩子一端係上枝條上端,另一端係了一隻裝了半瓶水的塑料瓶子,將瓶子拋過院牆。這樣,我的薔薇———曾被我冷落但一直不曾離開我的薔薇,便真正站起來了,她無怨無悔,自由伸展腰肢,很快朝氣蓬勃了。
隨著節氣的轉暖,薔薇枝條上長出許多新枝。
薔薇今年會開花嗎?我每天早晚都在關注薔薇的變化,我看到薔薇枝頭附著了許多令人厭惡的碧綠的小蟲。接著,我注意到,一根新枝的頂端,有了細小的葫蘆狀的花蕾。那不是新生的葉子,是我一直期盼的花蕾!第二天再看,幾乎每一根薔薇枝端都有了花蕾,而且還不止一個。
薔薇放花指日可待。那可是我從南大移植來,十五年來的第一次放花!
146故都·故鄉·故人我非常期待。薔薇是與愛情有關的花卉,據說粉紅薔薇的寓意是“我要與你過一輩子”,這個意義真好。這叢薔薇注定要與我相守終身。在被冷落的時候,她一直不離不棄,保持希望,維係著生命,她終於等來紮根大地之後的放花時節。
這叢薔薇還告訴我一個深刻的道理,隻要活著和堅持,就一定會有希望,不管遇到什麼困難。
(《南京日報》雨花石2018年4月12日)我與《雨花石》《南京日報》屬猴,與我哥哥同齡,今年都50歲。哥哥大我三歲,我從小愛看書,這與哥哥有很大關係;《南京日報》則引領我認識了真正的文學。
恢複高考的第三年,我有幸考取南京大學。到了南京,就認識了《南京日報》,因為我們班用班費給每個寢室訂了一份《南京日報》。那時的《南京日報》還隻是一份四開版的小報紙。自己平時喜歡文學,《南京日報》副刊《雨花石》上刊登的文章,便成了我經常研讀臨摹的範本。像我一樣喜歡這張報紙的,還有同屋的一個同學。這位同學是南京人。一天,同學紅著臉,從口袋裏拿出一封信,我一看信封就有點嫉妒,是南京日報社給他的。他說:“下午你陪我去一趟南京日報社,有空嗎?”原來他給《南京日報》副刊投了一篇稿子,編輯希望他去麵談。那時南京日報社社址還在新街口。那天下午,我陪同學去了。這以後,文學情結便真的給激發起來,於是我也偷偷地投稿,投稿時還附信說明:“如不刊用,請勿退稿。”很怕收到退稿信,丟了自己的麵子。
大學畢業,同學去了一個雜誌社做編輯,我留校工作。盡管在校從事的是行政工作,但我依然堅持文學創作。大學畢業前,班長李小敏對我說:“一個人,隻要長期堅持去做一件事情,遲早能有所成就的,區別隻在於成就的大小。”我相信這話是有道理的。當然,投稿的對象,還是《南京日報》的副刊《雨花石》。
堅持了,真的就有收獲。隨後便在《南京日報》的副刊《雨花石》上,看到148故都·故鄉·故人自己的作品,陸續發表了不少的散文和小說。散文《故鄉的杏》和《路燈之歌》還先後獲得《南京日報》“人生漫步”征文與“建設杯·騰飛中的南京”紀實文學征文“創作獎”和“三等獎”。與許多編輯,如葉慶瑞、賴祥、蔡之湘等交上了朋友。
以後我寫作和投稿的範圍就更廣了,寫了幾本紀實文學,編寫了幾本管理方麵的專著,還發表了幾百篇新聞稿件,2004年評上正高職稱。1998年在《光明日報》發表的散文《賣牛》,獲得了該報“老爹酒———我與父親”有獎征文唯一的一個一等獎。所寫的一篇小說還被省外一家報紙連載。如今調到校報編輯部工作,轉崗後,自己對新的工作,毫無生疏之感,業務處理得得心應手。想想這些都與當年對《雨花石》的鍾情是分不開的。
(《南京日報》雨花石2006年2月24日)尋找陽光總以為是窗前的大樹擋去溫暖的陽光,落葉飄零的深秋,才發現大樹也覆蓋在高樓的陰影裏。水泥高樓,放眼皆是,而且新的高樓如春筍般繼續“生長”。
想到生活在大城市的人,慢慢會遠離陽光,心頭便升起難言的悲哀。
在辦公室靜下心來,想寫點什麼,忽然接到阿源的電話:“周末到了,你在忙什麼呀?”阿源還說:“明天我們到江寧去玩,我讓阿鳴去接你。”阿源在江寧添了新居,說過有空請大家一聚的。我們以前經常聚會,但近兩年各忙各的,年齡增加了,工作變化也很大,聚會已經很少,正像窗前的樹,始為一幹,繼而開杈,進而分枝,彼此相望,但少了往來。
人畢竟不是樹。
周六早上,我們呼朋喚友,驅車三部,一同上路。首站是銀杏湖畔的高爾夫球練習場。下車後,大家到湖邊小坐,老黃、老齊、阿龍、阿清、阿萍,有剛從俄羅斯讀博回來的小陳美眉,還有退休後到某民辦學院發揮餘熱的老張同誌。老張的頭發花白了,阿源謝頂了,大家都有不少變化,但到了一起,談笑風生,快樂不減當年。
忽然注意到這裏的陽光很好,一湖碧水,平明如鏡,湖邊建築,錯落有致。
真正的高爾夫球,價碼昂貴,但練習是可以的,更何況我們都不曾真打過這玩意兒,需要練習。一盒球十元,在球場小姐的指導下,每人打出三五盒150故都·故鄉·故人球,就已經有氣無力,直喊饑餓。然後擇館用餐。酒足飯飽,再去阿源的新居喝茶聊天。新居緊靠一條河,采光很好。咂摸一天的感受,心裏充滿快樂。
這種感受長時間沒有了。
忽然想到,沐浴陽光,對久居城市的人來說,其實並不難,人不是樹,是可以走動的,所以人不可能長期覆蓋在高樓的陰影裏。
(《金陵晚報》雨花石2007年9月29日)穿過暴雨周日。小暑。看書到十一點半,準備到小區散步:依慣例,三圈,四十五分鍾。隔窗看到香樟樹潮濕的葉子偶有晃動,知道出梅時節,雨意未盡。穿上帶網眼的徒步鞋,執一把雨傘。推門出來,卻見大雨如注。接著,聽到幾聲驚雷。
鄰居老餘站在門口的雨篷下,左手叉腰,右手夾著一支點燃的香煙若有所思。大約是惦念出梅的日子,出來準備看個仔細,結果看到一場暴雨。見我出來,說:“小暑一聲雷,半個月黃梅倒過來。”表情複雜,期盼的眼神覆蓋了一層失望。
江南人,誰喜歡梅雨呢?出梅的日子,卻逢小暑一聲雷,一場雨。
還走嗎?我問自己。看看自己的行頭,心底冒出幾個字:走!幹嗎不走?
投身風雨,能猜想出老餘在門前石階上皺起的眉頭下一雙詫異的眼睛。
每天堅持一到兩個小時的行走,已經十二年。上班前穿行玄武湖,翻越北極山,一小時;晚上環繞小區三圈,四十五分鍾。周末中午和晚上各環繞小區三圈,偶或增加一兩圈。按部就班,從未間斷。
但穿行暴梅雨,卻是第一次。
頭頂,密集的雨柱敲打在傘布上,一陣緊似一陣,好比秦腔開場鑼鼓中敲打幹鼓的頻率;腳底下濺起雨霧,霎時濕透大半截褲管。我忽然想起《水滸傳》中武鬆遇到的吊睛白額大蟲,弄出的一撲、一掀、一剪,幾個動作,試圖以152故都·故鄉·故人威屈人。暴梅雨雖伴有大風,也不過是一隻紙老虎。
風雨中,許多奇思妙想,像路邊低窪處被雨滴打出的水泡,接踵而至。
以前,怕風怕雨,偶聞雷電,驚魂不定。今天迎風鬥雨,氣定神閑。這底氣和膽量,是不是走出來的呢?一位老者說過,病是吃出來的,健康是走出來的。能走出健康,就能走出膽量。也許因為是夏天的雨,潛意識裏,淋一場雨,不就等於洗一個澡嗎?
順時針而行。就像給走倦了的鍾表緊發條。每天工作看書,消耗的是精、氣、神,增加的是疲憊,行走,正是給疲憊的精、氣、神恢複能量,給疲倦的身體緊“發條”。每天行走一兩個小時,能讓肌體功能完全恢複,使第二天的工作毫無倦怠之感。過去血壓高,每至下午四時左右,昏昏欲睡。十餘年堅持行走,血壓相對穩定,下午的昏睡感早已不複存在。
雨中,一種不知名的鳥的叫聲,透過暴雨,傳到我的耳朵。第一聲長而低,像在空中畫了一個大大的勾,第二聲短而高,畫了一個稍小的勾,後麵的勾越畫越小,頻率漸次加快,分貝不斷提高。最後一聲戛然而止。從聲音中,似乎能聽出小鳥的驚慌。也難怪,人經曆梅雨天,知道梅雨總會過去,在樹上築巢的小鳥卻不一定明白。平時百鳥爭鳴,現在卻隻有一隻小鳥驚叫,難道它是在呼喚失散的父母?人永遠搞不清其中的原委,因為人不是鳥,我更沒有研究過鳥。也許是這種小鳥特有的發聲,它在歡呼風雨,借雨練聲?正如我,借雨鍛煉,挑戰自我,強體煉誌。但也許,小鳥就是因為驚慌,它畢竟不是人,是鳥。
三圈走完,汗流浹背,褲角粘在腿上。但我笑了,因為多了一次挑戰暴雨的經曆,有了一次對暴梅雨的穿越。
暴雨變小了,變弱了。天空發亮了。
神清氣爽之餘,想到一句話:彩虹總在風雨後。
(《南京日報》雨花石2013年7月17日)雨之交響江南的雨水漸漸多了起來,梅雨季節即將來臨。
談到“梅雨”,不少南方人嫌煩:大雨滂沱,馬路如湖,衣物發黴,汛事不斷,身處此境,能不煩嗎?但我不煩。在雨中,我喜歡欣賞那份特有的迷人景色,這習慣是在北方養成的。
陝西十大怪,“房子半邊蓋”是其一。半邊蓋的瓦房,不僅為鄉下四合院的形成奠定基礎,而且為我雨中聆聽雨聲,提供了獨有的便利。房屋簷口高度,在1丈左右;對著簷口垂直向下,便是供滴水用的“房簷窩”,“房簷窩”靠牆有高20厘米、寬80厘米的台階,一般用大石塊砌邊或用水泥加固,以防雨水浸泡。雨天,密密的雨絲或碩大的雨點,被成排接龍的青瓦梳理成粗粗的雨線,在來不及宣泄積水的院落裏,擊打出很有節奏的喧囂和無數大如拳頭的水泡,匆匆向院門口的“水眼”擁去,細心辨來,你能感受到其中似有編鍾之聲,有琴瑟之聲,有竹笙以及排簫之聲,夾雜其中的雷聲,就如震撼人心的鼓點。身臨其境,真不亞於欣賞一場氣勢恢宏的古典交響樂。
北方農村的雨天,人一般都留在房內,或是幾個談得來的在一起“諞閑傳”,或是“掀花花”,老年人常持煙杆吸煙,半天說出一句話:“這一家夥下透啦。”等一會兒又有人說:“成啦。”接著是吧嗒吧嗒的吸煙聲,臉上掛著微笑,心裏想的是莊稼。也有人戴了草帽,穿了雨衣到田裏去欣賞雨落田禾的“沙沙”聲,衣服弄潮,鞋子弄髒,回家不會被家人責怪,最多聽到一句:“你看你!”154故都·故鄉·故人遞上來的,卻是熱乎乎的毛巾和一雙幹爽的鞋子。
在北方,人們喜歡聽雨,當然是因為雨水金貴。南方雨水充沛,但我依然未改聽雨的“陋習”。城市的路麵幹淨,再大的雨,擋不住行人的腳步。隨了屋麵的高低、池塘的深淺、樹木的錯落而不同,落雨的聲響更為豐富,或“砰砰”,或“叮咚”,或“沙沙”,或“噝噝”,音色極富變化。當然,人在雨中,不可能毫無遮攔,打一把傘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雨傘上的聲音“嘭嘭”,與身邊忙忙碌碌的汽車喇叭聲和上,那就成了另外一曲交響樂了。
(《揚子晚報》繁星2006年12月)冬之韻律詩詞講究韻律,是為了通過字詞搭配,實現音調和諧,讓人易誦易記,而文友作詩作詞“限韻”,增加創作難度,則是為了從中見智慧、比學識,追求的完全是一種境界、一種樂趣。
我以為,冬天就是季節的“限韻”,所限之“韻”,是霜雪,是寒梅。喜歡冬之韻律者,必然是一個懂得生活的人,是堅強之人,快樂之人。
有人說,冬天冷死了,沒有冬天就好了,他們討厭冬天。
其實,沒有冬天,並不會增添人們的快樂。首先,滋於春、長於夏、熟於秋的蚊蠅就夠你受的,看不見的細菌將更無所顧忌;曾經有過的暖冬,使怕冷的人微笑過,卻使春季疾病流行;大雪彌漫的冬天,有人埋怨出行困難,莊稼人卻在笑迎來年的豐收。
從這個角度來說,莊稼人更懂得欣賞冬之韻律。
有人說,喜歡冬天,這是個無奈的選擇,誰能躲得過去呢?
躲得過的,譬如在南方。但生活在四季如春的南方人,誰能說他們不羨慕北方紛紛揚揚的大雪呢?春城無處不飛花,飛雪隻在夢裏尋。
其實,能感受冬天的人,比感受不到冬天的人要幸運。
因為在他們的生命體驗中,多了一個季節,一個使一年變得圓滿的季節。
這使他們對生活的體驗更加深刻。冬天雖說嚴酷,但對人的生命和生活並不構成威脅。這種嚴酷,是生活中的鹽,不可缺少。不喜歡冬天的人,就像隻喜156故都·故鄉·故人歡甜食的人一樣,你讓他天天吃糖,頓頓喝蜜,行嗎?
冬天能使人膨脹的思維得到暫時的冷卻,使人的理智戰勝情感,使人有機會審視自己走過的路,這樣可以使人邁向未來的腳步更加矯健、更加堅實。
冬天盡管無言無語,但有韻有律,會欣賞冬之韻律者,他們必然透悟人生的一切,會把生活中的坎坷、困難理解成人生的限韻,於是,他們的人生處處充滿詩意,處處充滿快樂。
所以我說,喜歡冬天吧,感謝冬天吧。冬天不僅給植物以喘息休養的機會,使來年的草更綠、葉更茂,冬天還教會我們應該怎樣麵對生活中的挫折。
君不見,淩厲的風,滿天的雪控製整個冬天的時候,雪鬆依然挺立,梅花迎風怒放,再看那些無依無靠的小鳥,還能努力將歌聲一路唱到春天呢。
(《南京日報》雨花石2007年1月5日)被遺忘的蠟燭周五下班,回家燒晚飯。飯快燒好了,正準備關煤氣,忽然燈熄了,油煙機不響了。灶具上的兩團火,像是意識到我正在看著它發蒙,用無奈的羞怯默默表達它的無辜。
我關掉煤氣,屋子裏漆黑一片。
幾乎與妻子同時發問:停電了?
妻子掀開窗簾說,路燈也沒有了!
整個小區一片漆黑。
發呆沒有用,給物業打電話發火也沒有用,眼前要辦的事是找到可以發光的東西,先解決吃飯問題。我問:蠟燭呢?妻子說,那天我好像在什麼地方還看到過。這是一句沒有意義的回答。如果蠟燭有耳朵能發聲,一定會說,我在這裏。
手機。手機不是帶有手電功能嗎?妻子打開手機的電筒,我也打開。但那種光源,多少讓人想到螢火蟲的光亮。在這種光源下吃飯,有一種會將飯吃到鼻子裏去的擔心,再說,能堅持多長時間呢?我盲目地尋找蠟燭,搬家之前我將幾支蠟燭收在一隻鐵盒子裏,但搬家後沒有再看到,或者根本沒有想到去找那隻放蠟燭的鐵盒子。
我忽然想到保險公司曾送過一隻應急包,裏麵有一台手搖式發電收音機燈。我在玄關的櫃子裏找到了它,天大的歡喜。
158故都·故鄉·故人一頓飯吃完了,電還沒有來。打電話問物業,回答是,高壓線路燒壞了,正在搶修。
天這麼黑,高壓線路燒壞了,工人能很快修好嗎?想到電工也是和我們一樣的凡人,我便將埋怨收起來,打開手機中下載的歌,找到《九兒》播放起來。在沒有任何幹擾的寂靜中欣賞這樣一首情歌,那種美是無以言表的。
看看時間,7:30不到,即使10點睡覺,還有兩個半小時的時間,一直聽歌嗎?手搖發電機持續時間不長,間隔兩三分鍾就要充電,像一隻困倦至極的小老虎,需要反複呐喊,才能將眼睛睜大。
我在《九兒》的歌聲中,繼續想那幾支蠟燭,她們會在哪兒呢?
據說蠟燭起源於原始時代的火把,火把是用樹皮或木板、蘆葦做成的,塗有油脂或蜜蠟,由漢到宋,蠟燭為寺院和宮廷所用,明清以後,蠟燭才漸漸走入尋常百姓家。但後來有人發明了電燈,電燈幾乎普及世界上所有有人的地方。於是曾經給人類帶來光亮的珍貴的蠟燭,由生活必需品變成正月十五孩子們燈籠裏的光明,慢慢淡化出成人的生活。
但遇上停電,沒有應急意識的我,第一想到的還是蠟燭。
蠟燭像一個久違的朋友,隻有到了這個時刻,我才想起它!
忽然想到生活中,有許多老朋友也遭遇蠟燭的命運,曾經朝夕與共,現在互無聯係,杳無音信。想起杜牧的幾句詩: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在燈火輝煌的日子裏,我們為什麼會忽略蠟燭的存在呢?
我必須找到那幾支被我忽略過的蠟燭。
(《西安日報》西嶽2017年2月22日)花前拾語夾竹桃你從初夏開到初冬,斷斷續續,湧上枝頭的鮮紅,完全織得一麵鮮豔的旗幟,但你永遠沒有過輝煌的時刻,你難道不能聚足了力量再開放,哪怕一年隻開一次。
喇叭花你的腰肢太纖細了,是院落裏的籬笆扶持了你;那麼,連你的花朵也脆弱嗎?看看,一陣急風,一場驟雨就使你的花朵一下由漂亮的小喇叭變成蔫答答的“花條條”。然而我從來沒有想到,當我從壓抑的夢裏醒來,在鮮紅的朝日裏來到你的身邊,正欲為你的遭遇歎息幾聲時,我吃驚地看到你的小喇叭花又開放了,帶著被風雨揉皺的印痕。你是想告訴我,你也有經受風雨的勇氣嗎?
(《江蘇工人報》副刊1987年10月21日)麵對乞丐麵對乞丐,有兩種態度,一種是同情並給予施舍,一種是漠視而不屑一顧。也有遊弋於二者之間的,但結果隻有兩種:要麼施舍,要麼不施舍。電視上對騙子乞丐的報道,使不少態度遊弋於施舍與不施舍之間善良的人們提高了警惕,避免上當受騙,但同時也使某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乞丐,得不到應有的幫助。
這是兒子說給我的道理。兒子才十六歲,在上高中,還沒有多少生活經驗,但他對紛繁複雜的生活現象,卻有自己的理解,路遇乞丐,他總會主動上前給一元錢,從初中到現在一直如此。
看著他在成長,我想告訴他,生活不是單色的,除了你所理解的一麵,還有需要進一步認識和理解的另一麵。我告訴他我們在電視上看到的許多報道,譬如有的乞丐白天討飯,晚上卻住在高檔酒店消費,而且數錢時甚至會說:這是兒子孝敬我的,這是孫子孝敬我的。
兒子聽了,不為所動,看到乞丐,依然施舍。身上沒有錢,就會伸手向爸爸媽媽要,要了再交給乞丐。
一個禮拜天,我和妻子整理了一些衣物,買了些茶葉,準備寄給鄉下的父母。我問兒子:“你去嗎?”兒子說:“一起去。”去郵局的路上,兒子捧著紙箱子,小臉憋得紅紅的。路過雞鳴寺時,一個50多歲的男子迎麵走了過來。四肢健全,一望而知———是個斂錢的假乞丐。但在兒子的眼裏,這卻是一位老麵對乞丐161人。兒子捧著箱子,站住,眨巴著眼睛看著我。我知道,兒子想說什麼。於是我從兜裏摸出所有的零錢,一共四角五分錢,打發了這位“乞丐”。但沒有兩秒鍾,身後傳來一聲金屬撞擊水泥地麵的清響:“五分錢誰要!”這位“乞丐”將五分錢揀出來摔在地上。
兒子顯然沒有遇見過這樣的場麵,眉心微皺,一副思考的表情。我借機告訴他,電視上經常曝光有假乞丐住賓館的事件,並告訴他如何識辨真假乞丐。
沒有想到,兒子說,托爾斯泰和朋友一起散步的時候,看見一個乞丐,托爾斯泰對這個乞丐施舍,一旁的朋友告訴他,這個乞丐是個騙子,大家都知道,不應該給他錢。托爾斯泰的回答是:“我不是施舍給他個人,我是施舍給人道。”兒子愛看書,居然學了就用。
我了解“托爾斯泰與乞丐”的故事,知道托爾斯泰晚年經曆過的“利亞平之夜”,在那裏雲集著幾百個乞丐,托爾斯泰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了乞丐。離開利亞平客棧,步行回家,托爾斯泰坐下來吃一頓有五道菜的飯時,一旁有兩個仆人服侍,兩種生活景象的對比,使托爾斯泰忽然感受到強烈的震撼,這使他階級立場和人生態度發生重大轉變。正因為這一觸動,便有了後來的《複活》。所以托爾斯泰把對乞丐的施舍,看成是自己對“人道”的施舍。
兒子想不到更多,我正斟酌著詞語,準備給兒子解釋大道理時,兒子說起了他的理由:“你想,一元錢對我們的生活有影響嗎?沒有。再說,如果他是一個騙子,一元錢能使他富到哪裏去呢?但如果他是一個真正的乞丐,一元錢卻意味著他的一頓晚飯。”看來我們沒有理由為避免被騙子騙走一元錢,而一定要讓一個可能真正需要幫助的乞丐沿街乞討而無飯可吃。我對自己說。
(《南京日報》雨花石2007年1月22日)平凡的感動70路公交車目前是連接仙林大學城與市區的主要交通工具之一。進城買東西的大學生,基本上乘坐此車,在2009年通地鐵之前,別無選擇。由於仙林目前有12萬大學生,有成千上萬的住家,所以擁擠的公交車上,時常會擠上需要照顧的老人和抱小孩的婦女。但市區到仙林距離實在太遠,乘車讓座是大家最頭疼的事情。我每天上下班與大學生同擠一路車,對此頗有感觸。
這天下班,我擠上70路公交車,像往常一樣,拎著包,老老實實地站在靠門的雙座旁邊。雙座坐的是兩位年輕人,一男一女,但他們並不熟悉,並不搭話。我能肯定,他們都是大學生。由於擁擠,我不小心碰到坐在外麵的男孩。
這位男孩抬頭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他一下:眼睛大大的,人長得很樸實,上嘴唇長出不很勻稱的胡子,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車過了幾站,這個男孩站起來了,給我說:“你坐吧!”我十分高興。路上碰到中途要下車的機會並不多,而我今天碰到了。的確,我也站累了,路還很長。
一連又過了七八站,到了仙林的仙隱北路,我的目的地到了。
當我準備下車時,驚訝地發現,給我讓座的那個男孩,還站在我的後麵!
“你沒有下車呀?”我驚訝地問,立即感覺到有些愧疚。
“你上了一天班,累,該你坐。”他說。
平凡的感動163我下車了,帶了一肚子的歉意。我沒有問他是哪個學校的,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盡管也快50歲的人了,但還不到需要別人讓座的年齡。
他為何給我讓座?而且說“你上班累,該你坐”?我與他素昧平生,無牽無掛。也許在他眼裏,我就是一位長者?
忽然想到餘秋雨先生前不久在南大講過的一個故事。
餘秋雨說的那個富人叫貝林,他在做全世界的慈善事業,希望餘秋雨做他的中國顧問。於是,餘秋雨知道了貝林的許多故事。貝林曾是一個窮孩子,後來變得非常富有。富裕之後的貝林感到非常無聊,無聊得想到自殺。
貝林說:“是一個越南的小女孩救了我。小女孩隻有六歲,是個殘疾人。她在我獨一無二的飛機的後麵,由於後麵比較空,我就推給她一把輪椅,她臉上出現非常美麗的光彩,我突然感覺到,我的無聊有可能擺脫。”到津巴布韋後,貝林看到一個青年背著一個殘疾的婦女,經過兩天兩夜的旅程,來到他的麵前,貝林問:“她是你的母親嗎?”“她是你的親戚嗎?”“她是你的鄰居嗎?”答案都不是。這位青年說:“我不認識她,她沒有輪椅坐,要我背她,我就背了她。”背來後,這位青年人就走了。看到這個男青年的背影,貝林突然很感動,他說:“我以為做慈善隻有有錢以後才能做,看著男青年的背影,我才知道,我錯了,這位青年沒有錢,但他輕而易舉地做了一件大善事。”前天遇到的那個青年,不一定知道貝林的故事,但他的舉動,同樣傳遞出一種善意。這種善意可能支撐他大學畢業走上成功之路,使他的人生變得更加充實,更有意義。今後乘車,遇到長我幾歲的乘客或需要幫助的人,我也許也會做出這樣的反應。是這個不知姓名的男孩給我上了一課,如果大家都這樣想,社會一定會變得更加和諧。
(《南京日報》雨花石2007年3月14日)你還年輕太太時常戲謔我,你還年輕!讓我想到與太太一同看過的一個電視專題節目:一對長壽老夫妻在山坡上居住,男耕女織、相依為命,老伴兒常喊老頭子“小夥子”,年過80歲的老頭子,居然就真跟小夥子一樣播種、收獲,髒活、重活一肩挑。
太太想著法兒恭維我,但別人是不會盲目恭維的。有些屬於善意的客氣詞兒,反而讓我更加認識到自己的本來麵目。一次乘公交車,扶杆而立,坐在近旁的一位大學生忽然站了起來,說:“叔叔,您坐!”你看看,這就是真實的反應。
我當時很感動,但也有些震撼。到家即照鏡子:我真的老了嗎?左顧右盼,注意到,鬢角是有幾根銀絲,額頭也顯見些許溝壑,體態略顯臃腫,但大體而言,自己還像以前的自己。
一天,與計主任一同去考古工地看望正在實習的大學生,中午用餐,問坐在旁邊的幾個學生:“在你們眼裏,覺得我們老嗎?”學生顯然沒有想到我會問這個題目。一位女學生說,“不老”。聽上去就是禮貌用語。當然,誰會說“你是有點老了”呢?說別人年輕,誰都覺著順耳。計主任在一旁直笑,笑過以後說,我們上大學時,覺得老師年齡都很大,其實並不大,我們進校時李老師也就27歲,史老師也不到40歲呢。如此一想,便隱約能推知自己在孩子們眼裏的真實形象了。
你還年輕165回到家,便與太太討要說法,如何以語言蒙蔽我,使我在外麵穿上“皇帝的新衣”?太太竟不以為然,說,老又怎麼樣?不老又怎樣?這都是自然規律,想它何益?太太說,父親像你這個年齡時,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便用心推算。一算吃了一驚:父親像我這般年齡時,我大學畢業工作都兩年了,大我三歲的大哥大學畢業都已成家!
便知自己確實已老。算過便沉默不語,臉上盡顯失落。太太寬慰我說:“年齡不是問題,何必為年齡而發愁?重要的是心態。你們學校的鄭集先生不都110歲了,還寫書?”我一時無語。是啊,鄭集先生1900年出生,102歲還修訂再版他的《普通生物化學》,而且是在電腦上操作。1961年,鄭老因患病,經手術而不愈,羈留病榻年餘,其間,他還樂嗬嗬地唱了一首《生死辯》,聊以自遣:“有生即有死,生死自然律,彭古八百秋,蜉蝣僅朝夕。壽夭雖各殊,其死則為一。造物巧安排,人無能為力。勿求長生草,世無不死藥。隻應慎保健,攝生戒偏激。欲寡神自舒,心寬體常適。勞逸應適度,尤宜慎飲食。小病早求醫,大病少焦急。來之即安之,自強應勿息。皈依自然律,天年當可必。”鄭老提起他的長壽秘訣時曾說:“我能把自己學到的知識用到自己的身上去,能活這麼長時間和我的生活習慣很有關係。我是個很規矩的人,不亂吃亂玩。早晨起來按摩,從頭到腳,堅持多年,出差也好,生病也好,從不停止。動作不要教條,到位就行。我的知識麵很廣,醫學我懂,生物化學、生物學、生理學都研究實踐,吃喝玩樂都有規律。”前後一想,憂思盡去,一時倒覺得身心輕鬆,發現自己真的還有點年輕哩。
(《南京日報》雨花石2010年6月27日)那條小魚寬敞明亮的居室,高雅別致的櫥櫃,高檔尖端的家電,都有了,居室再掛一幅書畫,文化氣息也有了,添兩盆植物,生活氣息更濃。
四麵潔白的牆,依舊顯得空白而刻板。大家習以為常。
後來,有人想到在電視機後麵的那麵牆上畫幾株植物。
關於電視背景牆的創意,後來上了央視。
學平麵設計專業的王茜,大學畢業後到廣告公司工作,但她熱愛的是美術,她不知道自己的發展空間在哪裏。這天晚上看電視,王茜忽然看到央視介紹裝修的《交換空間》,設計師正在為客廳電視牆進行牆繪,王茜的眼睛亮了:她忽然想到了手繪牆,這不正是自己的興趣所在嗎?
王茜很快找來幾個同學,成立了“80後牆飾藝術工作室”。
手繪牆在北京、上海已經比較火熱,但在南京還是空白。於是王茜印發宣傳冊和名片,通過網絡發帖,把作品掛在網上。結果有了第一個客戶,她們為客戶繪製的也是電視背景牆。畫好後,客戶非常滿意。王茜第一次體會到實實在在的成就感。
接著滁州有人打來電話,想做繪畫牆。王茜從南京趕去,結果主人卻出差了。主人把鑰匙轉給她,請她繪畫。她覺得客戶信任自己,自己一定要畫好。於是,潔白的牆上,出現了美麗的荷葉,荷葉的旁邊出現了一條靈動的小魚……那條小魚167王茜回到南京不久,接到了那位客戶的電話。她不知道客戶怎樣評價自己的作品,內心極為忐忑。客戶說,她對手繪牆很滿意。王茜非常高興。接下來客戶又說,“不過……”王茜的心又拎了起來。客戶的意思是,“荷塘”隻有一條魚,要是有兩條魚就好了。王茜的心放了下來。她答應補上一條小魚,便立即從南京趕到滁州,為客戶在牆上添了一條小魚。主人非常滿意。
路子就這樣打開了。
現在,王茜的工作室生意很火。她們除了做家庭的牆繪之外,對店鋪、商場、美容院、理發店等地方的牆繪也做。從2008年創業到現在,王茜成立的工作室已經一年了,她所設計的牆繪沒有重複過。王茜希望能為客戶創造出一個個性空間,一種別致的溫馨。“一般如果是家庭住宅的話,基本上我隻需要一天的時間就可以畫完,不過前期要和客戶溝通,在電腦裏要先設計,前期其實要花很多時間,每筆業務說實話成本都不高,我賣的是藝術和創意,賺的就是人工費和技術費用。”王茜說,在南京,目前在技術和藝術雙重水準上能與她們一爭高下的,隻有兩三家小公司。
王茜說,“這一年來,扣除各種雜七雜八的費用,比如房租、水電、交通費、人工費等,其實我也就賺了三萬塊錢,這筆錢雖然不多,但是對於初期創業來講,我已經非常滿意了”。
總結自己的經驗時,王茜說,“我覺得大學生創業,要找準自己的興趣點,從這個點出發;我會做,我能做,我再做”。王茜的成功,與她精湛的技藝分不開,與她發現商機的敏銳分不開。
與她從南京專門趕到滁州為客戶添補上去的小魚呢?也是分不開的。
(《中國大學生就業》2009年第七期)你是誰的後人忽然想到這個題目,覺得很有意思。生活在當今的人,順著藤蔓往前追溯,每個人都有根,這個根,可以追溯到清代、明代、元代,到唐,到兩漢、到春秋戰國,到原始社會,到很早很早。
據5月30日英國《泰晤士報》報道,美國佛羅裏達州邁阿密大學一位性情溫和的會計學教授———湯姆·羅賓遜,居然是13世紀威風八麵、征服過世界很多地區的統治者———成吉思汗的後裔。這是DNA測試的結果,據說出錯的可能性不大。蒙古使館為此於6月在華盛頓為羅賓遜教授舉行了一個歡迎會。賽克斯教授創立的“牛津祖先”公司還到場為願意弄清自己是否是成吉思汗後代的人提供過測試,當然測試不是免費的,要交195英鎊。這樣的收費,對有可能破解自己身世秘密的人來說,不算昂貴。
最近,南京大學有個退休教授叫蘇群,因其為家鄉扶貧助學基金會提供捐款12萬元(其中自捐2萬元,引捐10萬元)而走入公眾視線。蘇教授退休後,萌生過一個念頭:自己的祖先會是誰呢?蘇教授出生湖南石門,他曾注意到這裏的蘇姓人家,堂門都掛著一副大匾,上書“眉山堂”三個大字。他問一位族人,族人說:“我們的祖先是峨眉山的。”隨後,蘇教授從一個族人手中找到了一本殘存的湖南盧西蘇氏族譜,追根溯源,蘇群發現他是蘇大凱的後裔。
查閱大量史料,蘇群終於在蘇軾的去世地常州找到眉派蘇氏族譜,發現自己竟是蘇軾的第28代孫。知道蘇軾愛竹,蘇教授就以蘇軾為榜樣,在自家院子你是誰的後人169裏也種上竹,並賦詩一首:冠似熊貓杆細長,嫩枝翠葉吐清香。
虛懷若穀迎詩友,剛直不阿伴古樟。
倩影溫文崇玉潔,高風亮節溢芬芳。
無求名利精神爽,獨立寒窗傲雪霜。
大前年去貴州出差,去安順市天龍鎮屯堡看儺戲時,一位年過60歲的老人自我介紹說:“我姓陳,祖籍南京,居此已是第22代。”短短幾句話,蘊涵的曆史信息很多。從《明史紀事本末》卷十二就能知道,屯堡人的根在南京,與朱元璋有關。洪武十四年(公元1381年),朱元璋派兵南征,後在安順(普定)平亂後,朱元璋下令征南大軍就地屯田駐防,有四位南京籍官兵便在此居住。
他們沒有想到,這一住,就是22代人。
於是,冒出個想法:我的祖先是誰呢?族中是否也出過名人呢?一次在書店翻一本《姓氏大全》,發現黃帝第二十五代孫公劉封地是岐山,而且當時的皇帝賜公劉孫姓,我可是正宗的關中岐山人,姓孫,於是想,我的祖先一代代往前追溯,是否與黃帝有關呢?可惜我的祖先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世代為衣食奔波,根本無法提供像樣的族譜可供考證,要弄清源泉,恐怕要等中國也出個賽克斯了,而且還得取到黃帝的DNA。好在黃帝陵還在,說不準有一天會有意外發現,證明咱是正宗的炎黃子孫哩。
細想想,也覺無趣。在一條DNA鏈上曾經輝煌過或者曾被世人憎恨過的祖先,到底能給你幾分榮耀、幾多傷害?袁世凱、馮國璋並不算多麼“正麵”的人物,但袁世凱的孫子、美籍華人袁家騮先生卻是世界著名物理學家,馮國璋的曾孫馮鞏是今日老百姓喜歡的著名相聲演員!即使蘇軾的後人蘇群教授,也是一麵做他的大學教授,一麵做自己的善舉。湯姆·羅賓遜,不也隻是安分做性情溫和的會計學教授嗎?其實生活在現實中的人,才是真正站在曆史與未來製高點的英雄,祖宗的榮耀不是你的,祖宗的過錯也不是你的,重要170故都·故鄉·故人的是你正在幹什麼,你即將幹什麼,這是在曆史與未來之間,你唯一所能掌控的有意義的選擇!
(《江蘇工人報》副刊2006年12月6日)小鳥的憤怒小院落有一棵桂花樹,旁邊植兩棵杜鵑。瘋長的桂花樹自己沒有心思開花,除了招來小鳥每天一大早嘰嘰喳喳互相嬉戲,把我從夢中吵醒以外,連兩棵杜鵑也荒得連著兩年不開花了。
一個雨後的周末,我終於發現桂花樹和杜鵑不開花的原因:桂花樹雖說高不過一丈,但一起身就毫無拘束地蔓枝發葉,營養用在瘋長上,能開花嗎?
密不透風的枝葉,覆蓋在杜鵑的上麵,陽光從哪裏來?沒有陽光照耀,杜鵑怎麼能開呢?於是想到為桂花樹剪枝,剪去下麵的蔓枝。
買了個修剪果樹的專用剪刀,一會兒工夫就剪掉一大堆蔓枝。清理蔓枝時,發現在一個粗枝丫上,集中著幾片枯葉和稻草。是鳥窩嗎?沒有多想,將剪下的枝葉堆到門頭,等待垃圾車的清理。
修理過的院落顯得豁亮。桂花樹不再繁雜,杜鵑能照到陽光。我為自己的勞動而得意。我似乎看到了秋天滿枝的桂花,春天盛開的杜鵑。
第二天清早,我起床,四周靜悄悄的。覺得少了些什麼———少了什麼呢?
好像什麼都一樣,都照舊。我到院子伸懶腰,呼吸新鮮空氣,一麵欣賞自己的成果。我忽然注意到桂花樹上有兩根細枝被折,折彎的枝頭,葉子已經焉掉。
是誰弄折這兩根枝條的呢?孩子不會,太太不會,我更不會。不是桂花開花的季節,鄰居更不會。
忽然想到了小鳥,想到那幾根稻草,那可能正是小鳥的家!
172故都·故鄉·故人這是小鳥花了力氣的報複!忽然明白,清早少掉的,正是小鳥歡快的叫聲。
於是我有點自責:花木任人擺布,而隨意剪掉的蔓枝上竟有小鳥苦心經營的家!與人相比,它們是多麼的弱勢!
於是我期待小鳥的回歸,刻意用枝葉和草在最穩固的桂花枝丫上搭了一個鳥窩。但小鳥不再回來。
(《金陵晚報》雨花石2006年7月21日)早春之悟春天回來了,從小鳥的叫聲中能聽出來。
春天的小鳥比冬天起得早,叫聲充滿著快樂,它們不再為食物而發愁,那是它們整個冬天的期盼。連麻雀的叫聲都那麼悅耳,像歌,它們的跳躍更像舞蹈,從這個枝頭跳到那個枝頭,從那個枝頭跳到地麵,然後再跳到它們想去的任何一棵樹上。長長的一個冬天,小鳥沒有儲備的糧食,沒有安居的家園,沒有禦寒的衣裳,寒風凜冽,千裏冰雪,它們不懂人類的語言,遇到困難,無法呼喚人類應急的110、120,沒有任何的關照,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和智慧,度過了漫長的冬天,迎來美麗的春天。
春天回來了,從魚兒戲水的姿態,鴨子遊弋的神采上也能看出。河流冰消,魚兒戲水。魚兒可以用更多的力氣上下衝突,盡情瀟灑,用不著擔心會碰到堅冰,隻要避開鴨子的追求就行。鴨子當然不必盡食魚兒,季節之河為它們提供了更多的食物,人類於是有了豐富的蛋禽。
春天回來了,人類當然會從曆法上知道,從回升的氣溫上感知。
同樣感知氣溫回升的植物又是怎樣的表現呢?很微妙,詩人於此常常收獲更多的靈感。背負風塵、稍顯疲憊的鬆柏、冬青、黃楊無意於爭春,被風雨揉皺的蠟梅也不再耀人眼目。去玄武湖走走吧(因為我每天都從這裏步行上班),莫愁湖也行,或者去有樹木、有草坪的任何一個地方走走,你隻管走路、看路,順便用餘光去感受一下,你會發現,周圍“枯”了一冬的槐樹、柳樹、銀174故都·故鄉·故人杏、楓樹,似乎都著了隱隱的淡黃,像光,像霧,像紗,然而當你睜大眼睛,認真地去找,你會發現,什麼都沒有,這是真的,連垂掛下來最早知春的柳條也是,似有卻無,枝頭依然都還“枯”著,被風雨清掃幹淨的枝頭,即使偶爾發現一片陳年的葉子,依然像張揚冬寒的旗幟,了無氣勢。但如果繼續走路,周圍的嫩黃依然會出現在你的周圍,實實在在。再看被晨霧潤濕的草坪吧,偶爾跳綠的雜草除外,你會發現枯草的根部,已滲出濃濃的嫩綠。
這些嫩黃和嫩綠,極像一種感覺,使你困倦的身體,充滿震撼,充滿感動。
想到三兩天之後,綠色將重新回到這個世界,你一定會產生做些什麼的衝動。
經冬的小鳥都在歌唱,我們為什麼不能甩開膀子大幹一番呢?當然要。不過人類的創造活動,與簡單應對自然考驗的小鳥和植物不同,必然會遭遇許多困難,但是,弱小的小鳥和無靈的草木能夠經受嚴冬的考驗,我們還怕遇到困難嗎?更何況莫負春光的道理深入人心。
(《南京日報》雨花石2006年4月6日)中伏天的清涼已入中伏,天暴熱,都想著法兒避暑呢。住在縣城的父母,回村上住了;在西安工作的三弟,利用單位放高溫假,帶小孫女兒到三亞看海去了,昨天在家人微信群發了好幾張海邊嬉水的照片;兒子返回了澳洲,那兒此時正是冬天。隻有我和太太堅守火爐南京。
前幾天偶遇的一件事情,卻令我一下感受到盛夏南京的清涼。
太太出差前,我們到江北老年公寓看望89歲高齡的母親。我開車,沒有想到返回仙林時遇到麻煩。正是中午,陽光刺眼,車外溫度38攝氏度。太太說,你開空調吧。我關上車窗,將空調打開,誰知道,空調打出來的,全是滾燙的熱風!我和太太大汗淋漓,氣都有點喘不過來。我心頭彌漫起一種窒息感,應該是中暑的前兆吧?無奈,我隻好將空調調小,將關牧村的歌打開,分散著自己的注意力。穿過隧道,我立即將車窗打開,深深透過一口熱氣來。
這時我才給太太說出我的判斷,空調出問題了。我將車開到4S店檢查。等待近兩小時後,接待我們的人告訴我,空調泵不工作了,需要更換,3991元,明天上午才能拿車。
第二天早上,是個大晴天。太太告訴我,先坐公交,然後乘地鐵4號線,到徐莊站下,走幾步就能到4S店。我們乘地鐵到了徐莊站,出7號門,上來後才發現在明晃晃的太陽照射下,環境完全是陌生的。原來的路線隻是太太的主觀猜想。路上行人很少,十點多的太陽,使人睜眼都感到困難。這時我們發176故都·故鄉·故人現一個穿粉紅T恤的小夥子迎麵走過來。我們如遇救星,趕緊上前問路。
小夥子說,你們的目的地還遠呢。他拿出手機說,我上網幫你們查查。
我注意到,小夥子也就三十歲左右,與我兒子年齡相仿,中等個子,皮膚白皙,方臉,短發,留一點淡黃色的小胡子。太太用傘為小夥子遮住太陽光。小夥子說,你們要先乘50路,再換乘97路,下來還得走1800米。抄近路居然走到這步田地!但我這時不好埋怨太太,隻能一迭聲地向小夥子道謝,準備去乘公交。小夥子說,要不我給你們叫個滴滴?這當然更好———但我們不會玩滴滴。小夥子很快告訴我們,滴滴來啦,今天我有一次優惠,你們用吧。我說,這怎麼行,我們付費。小夥子說,我已經幫你們付了,就一元。我以為一元是約滴滴的費用,立馬掏出一元錢,塞給小夥子。小夥子說,車來了。我們連聲道謝。小夥子說,不用客氣,然後向地鐵站走去。
上車後,我給司機講我們的奇遇。司機說,現在新一代確實不錯,好孩子很多,還是大學培養得好,再說,也是你們麵善。司機說,現在叫滴滴很方便,3公裏以內很快就能到。太太在後座提醒我,你下載一個滴滴打車App不好嗎?這樣就方便了。我說是啊,真得跟上時代的步伐。拐過兩個彎,我看到4S店旁的舊車市場了,給司機說就到前麵停。司機說,導航顯示還在前麵。
於是我準備付費。司機說,費用已經用手機付過了。我問司機,您有那個小夥子的手機嗎?我將錢打給他。司機說,沒有,我們的平台是虛擬的,防止騷擾,不留客戶的電話。
下車後太太給我說,你沒有聽小夥子說,今天的優惠你們用嗎?就一元,小夥子今天再打車就得原價付費了。真是碰到了一個好小夥子!我遺憾沒有拍一張這孩子的照片,現在怕是沒法找到他了。
南京的夏天真熱,中伏天嘛,好在車修好了,又遇到這樣好的小夥子,我的心裏感受到特有的清涼。
(《南京日報》雨花石2018年8月2日)至善無私與太太到菜場買菜,回家時想走一條近道,便在十字路口猶豫起來。這時一位六七十歲的老大媽路過,說:“路在嘴邊,不要不好意思。朝這邊往前走,有一條小巷,能過去的。”果然是一條捷徑。回家了,才想起忘了謝謝老大媽。
年底了,太太單位組織了一次聚會,家屬也參加,地點是“米樂星世界”。
上了公交車後,我問太太:“在什麼方位呢?”太太說:“好像是在山西路廣場附近,具體我也沒有去過。”這時旁邊站著的一位老師傅說:“到哪裏?我知道。”太太說:“米樂星。”師傅說:“到丹鳳街換乘某某路,到山西路下車,從旁邊一條小巷穿過就到。”“謝謝。”看到師傅健談,我說,“你對這一帶這麼熟悉?”師傅說:“以前開公交,現在退休給我侄子開小車,去過‘米樂星’。”出門在外,有困難時有貴人指點,便少去許多麻煩。回頭一想:那位老大媽年事高邁,步態健朗,飽經風霜的臉上洋溢出的是助人為樂的滿足;這位已經退休的老師傅,年齡看上去像50多歲的人。忽然想,樂於助人,幫助的是別人,亮化的也許是自己的心靈,對健康肯定有幫助。
別人能幫我,我就不能幫別人嗎?
機會很快就來了。周末在家看電視,忽聽有人敲門,開門後看到一位穿藍製服的送水工站在門口。他指著剛扛上來的一桶純淨水說:“這是對門要的水。他們家現在沒有人,能麻煩您轉交一下嗎?”舉手之勞,又是鄰居,當然178故都·故鄉·故人可以。繼續看電視。不一會兒,忽聽樓道有腳步聲,而且在門口停下,我出來,看到對門的男青年回來了,說:“這是你們家訂的純淨水。”男青年說:“我沒有訂過呀?”拿出鑰匙,開門進去了。身後沒有留下一句客氣話。我一臉茫然,難道送水工送錯了?即使送錯,對門的男青年也不至於持這種態度呀。
晚上吃飯,我給太太正說這事,有人敲門,開門看到對門的女士,她說:“不好意思,純淨水是我訂的。謝謝!”然後自己把純淨水拖回家去。男青年呢?
於是,我心裏對男青年就有許多看法。心想,以後他們家有什麼事,我不會再管了。
隨後一段時間,我回家時,遇到對門的男青年,就裝作沒有看見。
可是有一天,門又被敲響了。對門的女青年拎了一小筐櫻桃,說是他們出去剛從櫻桃園采來的,讓我們嚐嚐鮮。有理不打上門客。接了,謝了。
於是兩家成了真正的鄰居。回想到自己的小肚雞腸,倒有了幾分慚愧。
想想看,老大媽在菜場指路時,你不也忘了道謝嗎?忽然想到“至善無私”這句格言,就有了寫這篇文章的衝動。
(《南京日報》雨花石2007年3月27日)誠信問題邢老師是全國政協委員。那次從北京回來,在校禮堂作報告,讓人又感受了一次他講話的幽默感。去年他也講過話,也是惹得會場一片笑聲。分析原因,大致有三:一是邢老師謝頂,戴深度無框近視眼鏡,人站在台上,雙手撐著講台邊沿,彎腰看講稿時,頭頂和眼鏡都有較強的光線反射,讓人看了有幽默感;二是邢老師聲音沙啞,與莊嚴的禮堂形成反差;三是就像邢老師自己說的,我給學生上課,總喜歡生動活潑一點。
這次到北京參加政協會,邢老師還是保持他原有的風格,但這次卻出了點小問題。
會上發言的時候,有一個記者就坐在他的身後。
邢老師說,現在的誠信,實在是個問題。一位學生替考,被發現後我問原因,學生說,他是我的哥兒們。你看,哥兒們的意氣比誠信還重要,這怎麼行呢?
看到崔永元在場,邢老師由誠信問題說到了趙本山的小品。邢老師說,趙本山的小品我還是蠻喜歡的,初期都很好,到了白雲黑土也不錯,到了《賣拐》我就看不下去了,忽悠人的變成了英雄,被忽悠地成了傻瓜。邢老師說,我問同事的小孫子,要當大忽悠那樣的人,還是要做範偉那樣的呢?小朋友回答說,當大忽悠(笑聲)。
幾天後有人打電話給我,說你捅了婁子了。一問,原來坐在我身後那個180故都·故鄉·故人記者就我的發言寫了個報道,標題是:政協委員批評趙本山“賣拐”,小品誤導誠信教育。文章說,在昨天的全國政協十一屆二次會議無黨派小組討論時,政協委員邢教授批評趙本山的“賣拐係列”小品宣傳“忽悠”,誤導誠信教育(笑聲)。邢老師說,這記者肯定是趙本山的粉絲。再看網上,說法更多,有人說我是想出名,借批判趙本山推銷自己(笑聲)。對此我無言以對,因為趙本山確實比我要牛得多(笑聲)。有人說我是“上綱上線搞政治”,這顯然不是事實。還有的說邢委員完全忘記了此次來北京是參政議政的,中國有多少重大的事情需要你來發表見解,作為教授的邢委員卻來對小品評頭論足(笑聲)。
還好,我看了一下我們學校的網,批評的和讚成的大概各占一半。也有人替我講話說,這些網友的反應,恰恰說明了邢老師言論的價值所在。說不定這些人就是我的粉絲(笑)。
邢老師說,從這件事情,我得到兩點反思:第一,說明我們記者也要講誠信,當然我要諒解,記者要生存,他的壓力也是非常大的,從這個意義上說,我表示諒解,但在諒解的同時,我想,記者應該有一門誠信課;第二,是我自己覺得在政協發言應該穩健,記者呢在現場也不與你溝通,我說我的,他寫他的。
我這個人呢,又有點教師的職業病,講一件事情,總喜歡講得生動,我想今後在正式場合發言,應該更穩健一點。
我在會場聽報告,也忍不住笑了幾回,但笑著笑著,就笑不出來了。
(《揚子晚報》繁星2009年4月12日)那一聲吆喝“《揚子晚報》《快報》《晨報》《金陵晚報》!”在主持人的提議下,陳奶奶將賣報的最後一聲吆喝,留在江蘇電視台的演播大廳裏。這一聲吆喝,通過電視熒屏,傳到千家萬戶。
在主持人的一再勸說下,78歲高齡的陳奶奶終於答應,今後不再賣報紙了。
陳奶奶一定是被電視台臨時從鼓樓廣場請過來的,要不然,她不會說“還剩40多份報紙”。鼓樓廣場離江蘇電視台很近。
這個陳奶奶,我比較熟悉,盡管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她的全名。每天晚上,她都在鼓樓廣場東南角賣報,風雨無阻。下雨下雪的日子,陳奶奶披著透明的塑料雨衣,堆滿報紙的小推車上,蓋著薄薄的塑料布。誰會晚上買報紙看當天的新聞呢?還是有人買的,有人甚至一下買三份或五份。我也買過陳奶奶的報紙,我希望陳奶奶能早點回家。現在我才知道,陳奶奶每晚要賣到12點,堅持賣完最後一份報紙。
這樣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上街賣報,風雨無阻,一定有很特殊的原因。
我問過老人,陳奶奶說:“也是沒有辦法,孩子都下崗了,掙一個是一個。”我便不忍心再問。
沒有想到省電視台《人間》欄目會請陳奶奶做一檔節目。《人間》欄目辦得很好。欄目宗旨是完成當事人一個願望。陳奶奶這樣苦,她的願望是什182故都·故鄉·故人麼呢?
我通過節目,知道了一直想了解的關於陳奶奶的故事。
陳奶奶從1996年開始賣報紙。她有四個兒女,都下崗了。陳奶奶用她的辛勞,為家裏提供著微小的貼補,每月盡管隻有七八百元,但那是她自己的勞動所得。陳奶奶的大女兒也來到現場。大女婿生病在床上癱了8年,2005年去世。多麼不幸的家庭啊!新買了一個90多平方米的房子,花費112萬,貸款達80多萬,分30年還貸,每月要還4000多。陳奶奶的外孫30歲了,有了女朋友,但沒有房子不能結婚。陳奶奶說:“沒有房子,就是差一點。家裏困難,我隻能做這個,搞吃的掙錢多,但我怕衛生搞不好,影響別人健康。我隻能搞這個。”陳奶奶的女兒說:“我媽媽一年隻有年三十和初二兩天休息。我們都給別人講死了。”她轉身抓住陳奶奶的手說:“媽,你就不要賣報紙了!我們苦一點沒有什麼,不行,我們把房子賣掉,到遠一點的地方租房子住。”陳奶奶不說話,看著地麵。
“您就答應女兒,不要再賣報紙了,好嗎?”主持人勸著。陳奶奶還是不說話。
主持人說:“陳奶奶一家,經曆了太多的磨難,包括疾病、親人的離去、下崗、沉重的房貸,但他們都無怨無悔,靠自己的力量,從來沒有向別人訴說過這些,沒有抱怨過誰,他們一家靠自己的力量,盡最大努力去做,依靠自己的勞動來改善自己的生活!”《人間》欄目有圓夢基金。主持人說:“我們把一萬元的圓夢基金給陳奶奶吧!我們希望有更多的人來關心陳奶奶,不再讓陳奶奶去賣報紙了!陳奶奶今天還有40多份報紙,我們在場的人買一些吧!”大家排隊買陳奶奶的報紙。我相信陳奶奶在大家的幫助下,會渡過難關。
坐在電視機前的我和太太被深深感動了。太太說:我們平時喊委屈,喊困難,與陳奶奶相比,那算什麼呀!
陳奶奶個子不高,腰是彎的,眼睛有白內障。陳奶奶今後將不再在鼓樓那一聲吆喝183廣場賣報紙了,但陳奶奶麵對困難的從容態度和定格在演播廳裏的那最後一聲響亮的吆喝聲,將長久地銘刻在我的記憶中。
(《揚子晚報》繁星2011年4月19日)牽掛這是一個老人的牽掛。
老人叫韓傳壽,牽掛的是43年前被他救過的兩個孩子。
如果這篇文章見報,如果韓傳壽老人救過的兩個孩子或者孩子的親友恰巧又看到了這篇文章,韓傳壽老人找到那兩個孩子的可能性就很大。
韓傳壽老人“曾是南京大學的”,今年72歲;那兩個孩子曾經住在南京的洪武路,按當時的年齡推算,他們今年一個44歲,一個45歲。
那是1963年國慶前夕,南京城盛傳28日晚在新街口廣場舉辦“國慶燈會”,韓傳壽去了,很多人都去了。三年困難時期剛過,大家心情很好。廣場燈光黑暗,上萬人聚集在這裏,交通完全癱瘓。由於“燈會”遲遲不開始,有人傳言地點改在鼓樓,於是人潮便向鼓樓擁去;又傳,地點還在新街口,於是人潮又擁向新街口。正在這時,韓傳壽聽到人群中兩個孩子無助恐懼的哭聲,他立即衝了過去,冒著被人群踩踏的危險,彎腰一手抱起一個孩子,奮力擠出人群。擠出人群後,韓傳壽才知道還有一個稍大一點的孩子拉著他的衣服一起擠出了人群,原來他們是一起來看燈會的。韓傳壽問清孩子的住址後,把他們送到家裏,然而家裏沒有人,一直到晚上10點多,一位沮喪的老年婦女跌跌撞撞地回來了,看到在人群中尋找不著的孩子,居然出現在家門口,而且安然無恙,她不禁喜極而泣。她問好心人的名字,韓傳壽說:“我是南京大學的。”轉身就走了。
牽掛185很快,一封感謝信寄到南京大學黨委,寫信的人名字叫陳莉。她在信中說:“國慶前夕,九月二十八日晚上,我的八歲的弟弟帶著三歲的外甥女和兩歲的外甥到新街口去玩,當時行人擁擠,三個不懂事的孩子被衝得東倒西歪……有一位胸前別著南京大學校徽的同誌,立即一手抱著一個小的,擠出人群……”這一年,毛主席題詞“向雷鋒同誌學習”。韓傳壽說,是雷鋒的精神激勵了他。
陳莉的感謝信發表在1963年10月26日《南京大學報》“學習雷鋒專刊”上。韓傳壽看到這份感謝信,他沒有對別人說這個人就是他,而是悄悄收藏了一份校報。
也許正是這個原因,韓傳壽老人很喜歡給校報寫稿,他有許多關於南大曆史的記憶,我鼓勵他有時間寫出來,在校報上發表。無意中談到救孩子這件事,談到校報,我聽了很感動,說,你把它寫出來吧。韓傳壽老人答應了。
想到當年的情景,他說,見到“感謝信後,我感到很幸福,但一直保持沉默。我結婚時,沒有錢設婚宴,沒有錢送新婚戒指給我的妻子,我便把南大報‘學雷鋒專刊’作為‘結婚信物’送給了我的新婚妻子”。他說:“這段‘做好事不留名’的經曆,成了我們夫婦幾十年勤奮工作、克己奉公的思想動力。”我問:“你不想找到當年被救的孩子嗎?”老人停頓了一下,說:“還真想。”說著,就笑了起來。
(《揚子晚報》繁星2007年5月20日)撤訴開庭的日子定在5月19日下午兩點半。
吃過午飯,王大伯、大媽和兒子大良守著電視機看四川抗震救災的實況轉播。看了一會兒,王大伯站了起來。他一會兒轉到這個房間,一會兒轉到那個房間。最後王大伯來到陽台,目光鎖定在窗外不鏽鋼花架上開得正盛的幾盆月季花上。
幾個月前的一天中午,看到太陽很好,天氣轉暖,王大伯把移到臥室的這幾盆月季花移到窗外的花架上,然後給花澆了些水。剛澆完水,不想門被樓下的周大伯砸得咚咚直響。王大伯還未及問個究竟,脾氣戇戇的周大伯就大吼起來:“你個死老王!你給花澆水,把水往我的被子上澆,你眼睛瞎了?”王大伯也快70歲的人了,哪能容忍別人上門撒潑?立馬回擊:“你晾被子看著往我的花盆下晾?是我瞎了,還是你瞎了?”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沒完沒了。周大伯的老婆和女兒上樓拉周大伯;王大伯的老婆和兒子勸王大伯。誰知兩個老人卻都不相讓,推推搡搡,罵罵咧咧,把場子從五樓拉到四樓。
從五樓撤到四樓,事實上是周大伯鳴金收兵的意思,但王大伯一口惡氣還是咽不下去,結果激怒周大伯,周大伯出手一推,竟把王大伯推倒在樓梯上。
最後是救護車把王大伯送到醫院。
透視拍片,結果發現骨頭還是受了點傷。按照醫生的建議,王大伯隻有撤訴187住院治療。這一躺就是一個多月,醫藥費花去一萬多。
責任雙方都有,但直接的責任卻是周大伯的。王大伯堅持要周大伯負擔全部的醫藥費,加上營養費,精神損失費,一起算了兩萬多,都要周大伯付。
周大伯哪能接受這個結果?要說責任,也是雙方的。
結果,王大伯把周大伯告上法庭……王大伯給陽台的月季花澆了水,當然這時不用擔心漏水了,因為花盆下接上了塑料碟子。兒子這時過來說:“爸,時間快到了,我們走吧?”小區門口,有紅十字會設在這裏的捐款點,還有排在路邊的十幾輛大卡車,裏麵裝滿救災物品,即將開往救災第一線。王大伯經過這裏的時候,腳步稍稍停滯了一下。看看時間,然後又急急向法院趕去。
法庭很莊嚴,而坐在聽眾席上的,卻隻有稀稀拉拉的幾個家屬。
審判長起立,說:“我提議上訴人、被上訴人,審判長和陪審員,書記員及旁聽人員,讓我們起立,為在‘5·12大地震中’死難的同胞默哀3分鍾。”法庭裏的所有人員起立了,低頭,默哀。
默哀完畢,一聲法槌,審判長宣布開庭。
此時坐在上訴人席上的王大伯又一次站了起來。他的眼睛使勁兒地眨眨,聲調有點發顫,難為情地說:“這個事我看算了,我撤訴。”事情來得突然,大家彼此看看,誰也沒有想到這一幕。
王大伯說:“和災區人民經受的苦難相比,我們這點小小的糾紛算什麼呢?災區的同胞,失去家園,失去親人,卻還在忙著救助素不相識的人,我不應該為這點小事,耗費大家的時間和精力。我們應該為災區人民多做點事情。”法庭響起熱烈的掌聲。
回家的路上,再次經過紅十字會的捐款點時,王大伯和周大伯都站住了。
他們捐出自己的一份愛心,然後相視一笑,熱淚盈眶。
(《揚子晚報》繁星2008年5月29日)鄰居小李買了套房子,是舊房子,兩間半,客廳不到10個平方米,結構老式,建築麵積75平方米,5樓。這座樓房最高也就5層。買這房子,一圖的是便宜,二圖的是學區房。全市有名的小學,就在家門口。兒子鵬鵬上學、放學可以自己來去,不需乘車,也不需要過馬路。小區與小學的大操場相連,大人回來晚了,孩子就到操場去玩,這樣連鑰匙也不需要給孩子掛了。
裝修房子的時候,對門的大叔大嬸進來參觀,小李正在給工人們遞煙,順便就給大叔一支,說,以後是鄰居,請多關照。大媽說,這裝修得多少錢呀?
小李說,大概要5萬。大叔大媽同時“哦”了一聲,就出去了。
裝修過程中,工人師傅見小李為人不錯,就說,你住頂樓,門口到樓梯口有1米多的距離,幹嗎不裝個鐵網?這樣鞋子、雨傘都可以放在外麵,廳裏就不占地方了。小李采納了這個意見。花了3000塊錢,定做了鐵網。但在工人師傅裝好鐵網,鋪門口地磚的時候,不想對門的大叔大嬸卻翻了臉:這是公共麵積,你能獨占嗎?大叔在理論,大媽竟直接走進鐵網門,把工人師傅剛鋪好的一塊地磚踩成兩半。小李在機關工作,看到這種狀況,一下火了:這是我家門口,礙你什麼事?大叔說,這是公共麵積!小李說,這是頂樓的拐彎處,你是想在我們家門口跑步,還是想打太極拳?一句話把兩個老人給噎了回去。
鄰裏就這樣結下疙瘩。晚上睡覺,夜靜時分,能聽到對方打呼嚕的聲音,但平時見麵誰都不肯給對方打招呼。夏天,別人家門口掛個布簾子,把門打鄰居189開透風,他們兩家的門卻關得嚴嚴的。有好幾回,小李和夫人加班回來晚了,鵬鵬就坐在門口的台階上,借路燈看書,兩個老人看到,也不過問。
後來,小李知道大叔以前也在機關工作過。他們有兒有女,隻是都已成家,住在外麵,隻有節假日才來看望他們。
一天夜裏,睡得好好的,隔牆忽然聽到大嬸的驚叫聲,好像是大叔摔倒了,問題很嚴重。小李對夫人說,他們遇到麻煩,可能需要幫助。夫人說,兩家這個樣子,怎麼幫呢?小李說,不要想以前的事了,該幫就得幫!再說咱在門口裝鐵網,可能就是不對的。於是,兩人決定主動敲對方的門。敲開門,果然出了大問題,大叔是上廁所時摔倒的,與高血壓有關係。小李當即撥打了120。
大叔的命就這樣保了下來,兩家的關係明顯得到改善。
這天,小李與夫人加班又碰到一起。夫人決定先回家給兒子安排一下。
回到家,都7點了,卻不見鵬鵬在門口,正準備去操場找,不想大嬸將門推開,鵬鵬在我家寫作業,吃過飯了。鵬鵬的媽媽一聽,十分感動,連忙道謝。
以後,小李就想拆掉門口的鐵網。不就為放幾雙鞋子嗎?找人來拆的時候,大叔大嬸卻來製止了,說:不礙事兒的,千萬別把那事放到心裏去,當時大叔也就是覺得你應該給他打個招呼,我當時也跟著犯渾,沒有別的意思。
此後,兩家處得像一家子人。
(《南京日報》雨花石2007年1月30日)老呂與老薑老呂是D大學生處處長,老薑是市人事局的處長。兩人都是戇頭。
老呂長老薑幾歲,兩人已有二十年的交情。一次聚會,老呂對老薑說:“我們兩個是一個祖宗。”老薑說:“你學問大,說說看。”老呂說:“薑子牙你是知道的,就是輔佐周室得天下的薑太公,他還有個名字就叫呂尚。《古史考》上說,‘呂尚,姓薑名牙,掌四嶽有功,封之於呂,子孫從封姓’。我們可能都是薑子牙的後代哩。”於是兩人不停碰杯,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各自下了七八兩,都不醉。老呂說:“你看看,從酒量就能看出來。”以後,學生就業涉及什麼“長線專業”,市裏限製留城的,老呂就找老薑,老薑從不打折扣,全開綠燈,交情比親兄弟還親。
一天老薑托人給老呂帶了份材料,請老呂給一個朋友的孩子在D大落實個工作。老呂接材料看了看,知道也是人托人的事兒,又是夜大學曆,就放在抽屜耽擱了幾天。沒有想到一周後,老薑卻打來電話:“事情辦得怎麼樣?不好辦,就找人把材料還給我,我找別人辦!”關係鐵到他們這份兒上,按理幾句玩笑話,老呂不必當真。但老呂回的話卻是:“行,我馬上找人送給你!”老呂真把材料給送了回去。
幾天之後,老薑托別人在D大給那個學生找了份工作,當然是臨時工。
老呂為此像吞了魚刺。論脾氣,老呂是不會再找老薑辦事的,但工作上是對口單位,怎麼可能不聯係呢?以後學生就業上遇到麻煩事兒,老呂就叫老呂與老薑191部下將材料帶給老薑,沒想到不符合“規定”的,老薑竟全打回票,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一次兄弟院校幾個學生處處長聚會,酒喝多了,老呂就發牢騷:“有的人不要認為自己在市裏當個處長,就不得了了!”話很快就傳到老薑那兒。老薑在市裏開大會,在會上居然說:“有的人不要以為市裏的政策是給別人定的,自己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不能怎麼樣就背後亂說!要說在會上說,不要搞陰謀詭計!”圈裏人,都能聽出弦外之音,也知道誰對的誰。
兩年後,老呂退休。一生為人,任的全是性子,但老呂還是後悔,當初不該與老薑硬碰硬,不該在背後亂發牢騷,使認識了20年的哥兒們斷了交情。
老薑在知心朋友麵前也說:“其實老頭子還是個好人。”但兩人偶爾遇上,誰也不肯先低頭,都是交臂而過。最後是人事局張局長親自出麵,說是請幾個老朋友聚聚。上了桌,老呂與老薑才發現局長也請了對方。老呂坐在主賓位。
開席後,老呂先端了杯子,局長以為敬自己,也端了杯子,沒有想到老呂的手卻從局長麵前伸了過去:“薑老弟,老哥敬你吧!”老薑說:“還是我敬你,你以前是老哥,以後還是!”竟端起麵前的大杯子,一飲而盡。老呂也換了大杯子飲了。張局長一人端著杯子,卻不生氣,說:“這才像朋友嘛!”(《新華日報》新潮2006年3月11日)肖像夏日的北京東路很美,尤其是晚上。路燈照亮的是公路和公路兩側的人行道,月光透過雪鬆的針葉含蓄地灑在小路上。小路是年輕人涉向愛河的通道。
他提前來到那棵雪鬆樹下,他相信她也會早到。他明早動身,去W大學進修,時間半年。她答應給他一張自己的肖像,這張肖像將伴他度過半年的學習時光。
七點半到了,他翹首朝東望去,他的月亮將從那裏升起。連衣裙出現了。
正當他拿出一副若無其事的神態準備迎接她時,他才發現,並不是她。
難道她有事,不能如約?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個雨夜,那是他們的第三次約會。他說:“一個人有書看,那是最大的幸福。”他不知道他何以想到這個題目。她眉毛一揚:“我幫你借,下次給你帶來。”他趁機說:“那明晚,七點半,怎麼樣?”他希望明晚能與今晚相連,中間不需要任何等待。
沒有料到,第二天傍晚,一聲響雷在七點十五分炸響,接著便是竹子雨,地麵上幾乎騰起一尺高的水霧。他猜定她會遲到,也可能不會赴約了。雨小了點,他穿上雨衣準備去看看,已是八點過五分了。誰也想不到,她已經站在那棵雪鬆下麵!她打著一頂花傘,靜靜地站著,極像給雨點拍打著的荷花。
“你什麼時候來的?”他感到自己的喉結做了一次不規則的運動。“不是講好七點半嗎?”她笑了,全然不像生氣的樣子。書帶來了:一本是《拿破侖傳》,一肖像193本是《居裏夫人傳》……潔白的連衣裙終於出現了,極像給白花花的雲片擦洗出來的月亮。那身材和步態美到了極致,那是屬於他的。
他們在無聲的歌中走到了一起。她肩上掛著小皮包,他想:她美麗的肖像一定在那小巧的皮包裏。她答應過的。有它在,他在半年的進修時間裏決然不會感到寂寞。
“你說你愛我!”一句熱辣辣的聲音從不遠處的樹下傳了過來。這是月亮的傑作,可惜給風兒泄密了。
他們這才注意到不遠處的濃影下還藏著一對擁抱著的戀人。他的臉有些發熱,迅速看了她一眼。
他經不住這氛圍的鼓勵,更何況將有半年的分別。他熱辣辣地盯著她。
她的腳步明顯加快了,離那熱源遠了,她站住了。他想,這或許是一顆新星放光的恰當位置。但,她說:“你去後生活上多照顧自己,我要回去了,家裏還有點事。”他失算了,他本以為這會是一個難分難舍的夜晚。他想好的一肚子話,一句都還未說,然而他們不能不就此告別。他感到失望和慚愧。
她拿起小皮包,從裏麵取出一個信封,交給他。那是她的肖像。她如諾了,他稍感安慰。“等我走後再打開吧”。像是命令,同時留給他歉意和留戀的一瞥。
他的月亮在遠處隱去了。
他稍稍愣了片刻,便向一旁的路燈下走去。他將那封信輕輕打開:L:我們幸福地走到了一起,眼下是暫時的別離。我想這暫時的疏遠對你我都有益處的,因為頻繁地接近會使天地變得狹小,會使我們忽視生活中更為廣闊、深刻的東西。相互全麵的了解,思想觀點的諧和,欲速則不達。我希望:深摯的感情在別離的影響下壯大起194故都·故鄉·故人來,並具有它固有的力量。如果有一天,你的形象變得明晰,使我確信我認識的人是一個能思想的人,一個勇於進取的人,一個潔誌、踐言的人,那我的眼睛將變得明澈。
記得秦觀“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的詩句嗎?
讓我們愉快地暫時告別吧!
Q夏日他的雙眼濕潤了。
他揣好信,大步朝濃影的盡頭走去。
(《南京日報》雨花石1990年7月12日)一棵薔薇的繁衍這棵薔薇花的老家在哪裏呢?
這是頭腦裏有曆史概念的我,在太太將那盆一直長不大的薔薇移栽到新居南院牆角之後———產生的一個的疑問。
關注薔薇的人不少。有人說,薔薇花有清暑化濕、順氣和胃、止血之功;薔薇根有清熱利濕、祛風活血、解毒消腫之效。有人說,薔薇花可食用,可做薔薇花粥、薔薇綠豆粥,可以熬薔薇鯰魚湯,食之能醫治濕熱瀉痢、大便不爽;現代藥理證明,薔薇花含黃芪苷、揮發油,有利膽作用,能抑製多種細菌,可吸收硫化氫、苯、苯酚、乙醚等有害氣體,能清除銻劑中毒。有人甚至自作多情地為薔薇花附著了許多潛在的寓意,說紅薔薇表示求愛,白薔薇表示愛情純潔,粉紅薔薇表示我要與你過一輩子,岩薔薇表示拒絕,藍薔薇表示絕望,將個人不便明言的心思,通過無語的薔薇加以傳遞,多少顯示出人為的附著與做作。
薔薇花兒,日本有,古羅馬有,中國的考古學家曾認為中華民族是以華山腳下仰韶文化的薔薇花作為民族圖騰而得名的。我關注的這棵薔薇,她的祖先到底在哪兒呢?不可能在日本,不可能在古羅馬,會來自周塬嗎?
之所以做這個猜測,是因為我想記錄我家院落裏這棵薔薇的曆史,否則無人知道她的祖籍在南大,在南大的鼓樓校區,在大操場西側的土台牆邊。
南大風雨兼程,今年將迎來115歲的生日,南大鼓樓校園裏高大的雪鬆,蔽天196故都·故鄉·故人的國槐,榆錢樹、銀杏樹,謙卑的地柏,鮮豔於五月的石榴樹,見證了多少故事,陪伴過多少學子,但沒有人記錄這些默默無聞的植物成長的曆史。我曾想過,南大的一草一木,都應建立她們的檔案,理清她們的曆史脈絡,那也是一段很有趣的文化傳承呀,但要做到這一點確實比較難,因為在國家的各種評估體係中,沒有這樣的指標,即使從事植物研究的,也不會花這個精力去晉升教授,所以各種植物的曆史隻能任憑大家去做合理的想象,永遠不可能記錄流傳下來。
我家院落裏這棵在一隻瓦盆裏憋屈了十幾年的薔薇,是大約2005年初春,我從操場邊的土台上的薔薇花上剪的枝。我的辦公室在距操場隻有一路之隔的文科樓。那天下班,我心血來潮,剪了一根薔薇枝,帶到聽泉山莊的家裏,裁成八段,在院子裏靠門口柵欄一側的磚縫兒裏插了六枝,剩餘兩枝瘦小單薄的插在一隻被冷落了多年的瓦盆裏。沒有期望她能活過來,能成為院落裏的風景。但隨著春雨的滋潤,薔薇活了。插在院落裏的六枝,很快發芽抽枝,當年居然趕趟似的開出數十多粉紅色的花朵!出門進門,看到這叢惹人心愛的花朵,我心底泛出無比的愜意。但瓦盆裏的薔薇,枝細葉小,無所攀附,生長十分艱難。有院落裏的薔薇欣賞,我哪會在意她的死活呢?曾想,那隻瓦盆也不值錢,薔薇枯死,連盆一道拋棄就是。但誰能想到,11年後,我由南京移居寶華鎮鄉下,這盆薔薇居然還活著,還是十多年前的模樣,細細的枝上,挑著數片瘦小的葉子。我終於沒有拋棄這盆生命力頑強的薔薇。新居的前院,靠窗我留了四十厘米寬的土地,希望種些花卉植物,太太看到那盆薔薇,想到原來院落裏的風景,說,把她移到土地上吧。我說,好吧。於是,那棵從南大移到仙林,從仙林移到寶華的薔薇,終於紮根到我家院落的泥土裏,像一位等了多少年的教師終於解決了副高職稱。
新移的薔薇,很快活了,生長依舊緩慢,但我知道,她現在終於找到了土地,有了隨意生長的空間。看到這棵身份同樣高貴,被我忽略十多年而營養不良的薔薇,我內心多少有些歉疚,我對薔薇的期待過於功利,與植物相比,似乎隻能證明我的淺薄。緊靠一支斜放的竹竿,待發新葉的薔薇似乎對我一棵薔薇的繁衍197說,活著就好,堅持就有希望,你沒有放棄我,我怎麼會放棄你呢?你偶然的眷顧成就了我的未來,我一定會成為你院落裏的風景的,放心吧,因為是你告訴世人,今後繁花似錦的我,根在南大,我不僅有花的芳香,還有幾分文化氣息哩。
(《南京日報》雨花石2017年3月16日)太太養花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太太拋過一個金紙包裹的球,我本能地接住。是顆巧克力。我不吃,我說。隨手將球放在茶幾上。太太剝開一顆自吃起來,說,難道你看不出家裏有什麼變化嗎?我東張西望。不看是不行的,看了還要對看到的東西有評語,評語必須以鼓勵和表揚為主,否則,那是不行的。
果然有所發現:餐桌上多了一盆植物。盆是以前兒子養小金魚的花邊玻璃瓶,花瓶裏是一株微型的滴水觀音,花瓶裏無土有水,還有花花綠綠的營養球。我說,不錯,以後可以多吃兩口飯了。太太興奮地說,我把院子裏的那株滴水觀音移進來了,能幹吧!院子裏的那株滴水觀音是野生的,不知道是風的功勞還是鳥的功勞,在院子裏的“8”字形水泥磚格子裏。我曾準備把它踩掉,因為它正好生長在每日必經的路徑上。沒有想到太太居然讓它變成餐桌上的風景。
我繼續看電視。太太說,還有呢?
我無奈地再看一番。還有什麼呀?太太把視線轉向樓梯。我看到了,在樓梯的扶手欄杆的外側,放著一盒吊蘭。盒子是長方形的,透明的,也是無土栽培,太太把我以前養的吊蘭的新枝移植在塑料盒子裏。很好看!我說,家裏有了植物,養眼多了。這倒不是我虛意恭維。太太說,這是以前吃喜酒時人家送的巧克力盒子。我養花的原則是,花很少的錢,獲得超值的享受!怎麼樣?
太太養花199太太對養花始有興趣,似乎是從華西村回來之後。前不久,我們到華西村觀光旅遊了一回。太太看到華西村農業生態園的各色植物,興趣大增。尤其是看到用木條搭造的“亭子”裏生長的“龍須草”:亭頂覆蓋著番薯一樣的藤蔓,藤蔓的下方,垂掛著無數深紅色的“龍須”!粗細統一,長度相對齊整,有的“龍須”下端還開了人字叉,看上去煞是美觀。問花農,有賣的嗎?有。太太順花農指點的方向,一路往後院奔去。一盆10元。太太當即買了兩盆,還買了一盆“碰碰香”。
回到家,太太便開始張羅她的植物。太太找來兩根一米多長的竹竿,在上端用鐵絲繞出一個不規則的圓形“華蓋”,然後將竹竿插在花盆中。藤蔓延伸極快,不幾日,“龍須”居然垂掛至地。幾日之後,太太執意要我陪她到仙林的花卉市場去再買些小花盆,很有大幹一番的勁頭。我哪裏敢吱聲,隻好陪太太前往。三十塊錢,買了好幾個小花盆。土能給點嗎?太太指著旁邊一個回收來的還裝著土的小塑料薄膜“花盆”對賣花的老太說。老太說,好吧,答應給幾塊土。太太隨手扒拉,看到有一株長春花還未死去,就把那塊土特意帶回家,養在一個花盆裏。太太把土分解到小花盆裏,然後掐了“碰碰香”“龍須草”的枝葉插植在新盆裏。在陽台上、餐桌上、茶幾上到處都擺上小花盆,每日灑水伺候,不幾日,移栽的植物居然全部活了,尤其是那株幾乎幹死的長春花,居然開出兩朵紅豔豔的花兒來,葉子也舒展蔥綠起來。太太興奮地說,花兒也知道報恩哩!
這天晚上看電視。太太又給我拋過來一個巧克力球。我便注意到樓梯口、茶幾上又多了兩“盒”吊蘭。一色的巧克力盒子,看上去整齊劃一,很是美觀。太太說,我要讓家裏變成小花園!我心裏很是高興,送到嘴裏的巧克力這時也甜甜地化開了。我說,這巧克力多少錢一盒啊?太太這時笑了。一笑就笑得不能自禁的樣子。然後霸道地說,你管呢!太太說,我本來就喜歡吃巧克力的。就我的印象中,太太以前並不喜歡吃巧克力。我便不問,悄悄看了看巧克力的牌子:FERREROROCHER,十六粒裝,上網一查,這是進口的巧克力,每盒58元!以後全用這巧克力盒子做“花瓶”,需要吃多少巧克力呀?
200故都·故鄉·故人我對太太說,要不,咱們再去買點小花盆?太太說,能廢物利用,幹嗎要花那冤枉錢呢!我無言以對。
(《南京日報》雨花石2009年10月15日)太太養草太太平時做慣家務,洗衣燒飯拖地板的事,基本上是她的“專業”。從華西村參觀農業生態園回來,太太忽然喜歡上養花。後來我心血來潮,寫了篇《太太養花》發在《南京日報》上,不想竟讓太太“一舉成名”,由此也給自己惹來許多麻煩。
這天下班,太太說,陪我再去買些花盆,好嗎?我說,家裏的盆盆罐罐已擺滿陽台和餐桌,不用買了吧?
太太說,不行。你的文章好多人看了,看了就來和我交流。你看,太太興奮地抖抖手裏沉重的塑料提袋,說,這是同事交流給我的花!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好像她已經是公認的養花專家,不養花,就會失業,對不起朋友似的。
我隻好陪太太到附近的花卉市場走一遭。
車進花卉市場,看到緊靠大門、堆積如山的各色花盆,太太立時飛也似的奔了過去,不待我下車近前,太太指著打捆的青花六邊形花盆說,這個我要十個,這個也要十個!賣花盆的小夥子說,十元一個。剛跟上步子的我問,小小花盆,這麼貴?在外麵,一盆花草,也就十幾元錢。小夥子說,這是景德鎮的瓷器,還帶青瓷底座呢!太太說,一百五十元吧,我買這麼多呢。我把成交了的花盆放到車後備廂,問太太,需要這麼多嗎?太太說,需要的,別人給我交流,我也要給別人交流呢!
回到家,太太要我把花盆搬進家來,然後說,趁天還亮著,我栽花,你燒飯202故都·故鄉·故人吧。我一時愣住。以前進家,可都是太太下廚房做飯,掛在門後的圍裙,我從來就沒有用過。然而,難得的一次,我又不好掃太太養花的雅興,隻好拿出樂嗬嗬的姿態,下廚操刀,開鍋炒菜。太太忙著到後院取土,將從單位帶回家的一隻瓦盆裏的幾棵花草,一一分移到新花盆裏,忙得不亦樂乎。可憐如我,戴上圍裙,洗菜、淘米……心下直後悔自己多事,寫什麼《太太養花》,討好討來了一堆家務事。
忙好了我隻會做的兩道菜,將飯盛好,筷子擺好。太太又說,你先來幫我把花盆移到陽台。我隻好聽命到衛生間幫太太移花。這哪裏是什麼花!什麼仙人棍、吊蘭、虎耳草,等等,所養花草,多是掐半截根莖就能插活的植物,有許多植物她自己連名字都不知道。我說,這是花嗎?全部是草!太太說,花草花草,花草本來就不分嘛!
吃飯時,太太大約是心情太好了,把我的手藝表揚了一番之後宣布:“以後我負責養花,做飯這任務就交給你了!”我吞進口的飯,一口噴將出來。太太笑著說,好吃的東西也得慢慢吃呀,以後自己做飯,吃習慣了,就不會有這吃相了。
(《南京日報》雨花石2014年4月8日)收線男人是女人手裏的風箏,到了晚上,風箏都會被收到溫馨的小屋。
A、B、C、D,某科室四個成員:A科長;B副科長;C科員;D科員。
下班了,A說,找個茶社打牌,大家放鬆一下如何?12點之前不許回家,誰能做到?
D準備走人的,站住,看看手表,回頭看看C,再看看B。意思是,我問題不大,看你們的。
B說,我沒有問題,看大家的。大家,也就隻有C了。
C笑笑,我沒問題。把頭發往後理理,其實頭發一點也不亂。
到了茶社。A說,大家把手機放一起,看誰的太太先打電話。
四個體麵的男人掏出四隻體麵的手機,按A、B、C、D順序,一排放在桌子的一側。
大家開始玩牌。
茶上了,煙霧繚繞,牌聲高低。四隻手機像四隻聽話的小貓,靜靜地臥在一邊。
5:40,D的手機先叫了,鈴聲是嗲聲嗲氣的女孩聲音“爸爸,有電話啦!”D拿起電話,大家都靜下來聽,透過繚繞的煙霧,看到彼此臉上的微笑。
D把手機壓在耳朵上,有意把聲音壓低:我有事,不回家吃飯,就這樣,就這樣。
然後把手機合上。
204故都·故鄉·故人大家繼續打牌。
6:40,A的手機響了,是短信聲音,不是電話。A沒有理睬,繼續打牌。
輕描淡寫地說,現在的垃圾短信實在是太多了。
7:00,大家開始吃簡餐。D的手機又響了,他拿起手機說,不回家吃飯,單位有活動。大家繼續玩牌。
11:00,C的手機響了。C隻聽了一句,就說,領導都在,晚點回來。然後把電話掛了。不給對方說話的機會。但他剛準備把手機放在確定的位置,結果手機又響了。C拿起說,你煩不煩?知道了!鎖門?不要不要,我一會兒就回來。半個小時吧!好、好!
A問,老婆發火了?大家都笑。
B說,怕老婆是美德。正說著,他的手機響了。B拿起,看看大家,先把麵部笑容拿出來,好像電話那頭能看見似的,說,在路上,車有點堵,對對,知道的。手機合上後,又對著手機笑了兩聲,生生把兩聲笑,遺漏在手機的外麵。
大家都笑。A說,你還是有美德的,啊?大家笑。
其間,A的手機又收到兩條“垃圾”短信。A不看。
11:30,B、C、D三部手機幾乎同時響了,像夏天的知了,此起彼伏。
A說,你看看你們,都給老婆管教的!既然這樣,那就散了吧!
B說,科長,就你沒有接到電話,把你的短信也給大家分享分享如何?
A說,這有什麼可看的?但還是給大家看了,是太太的短信:“你難道還想再爬一次氣窗?”大家都笑。
第二天上班,大家碰在一起,都說隻有D的太太開明。D是個男子漢!
“閉嘴!”D說。大家愣了一會兒,接著便一齊大笑,大家都想象到了D給太太解釋晚歸原因時,太太說“閉嘴”二字的語氣和場景。D說,太太生完氣後問我,你準備玩到幾歲啊!
(《揚子晚報》繁星2010年3月19日)學車記去年的經濟危機,使新加坡某著名企業倒閉了,二哥供職的福建子公司未能幸免。老板不能付全二哥薪水,就給了二哥一輛七座的商務車。但二哥不會開車,所以人回到南京,車還在福建。太太說,我們和二哥一起學開車吧。
於是,我們三人一起報名學車。每次學車,三人同行,駕校的李教練親自接送,傳授技藝。學車過程中,即使出些“紕漏”,李教練也能手到病除,逢凶化吉。
教倒樁的一個是桑教練,一個是胡教練,一人教一天。桑教練快60歲了,皮膚黝黑,不苟言笑,使人見了多少有點敬畏。胡教練則有點像學者,年齡小我一兩歲,說話相對有耐心。幾節課後,我們圓滿完成倒樁任務,考試一次通過。
接下來是電子課訓練。電子課的第一天是陸教練帶的,我和二哥學的還行,可太太老是找不到方向感,有一次上坡轉彎時,竟將一隻輪子開到溝裏去了,陸教練並沒責備。
當然,我也出過洋相。那天練習測方位時,李教練接了個電話,對我說:“你慢慢開,我處理點事。”我進庫時,一點問題都沒有,出庫時,我在想該轉方向了吧,不想前方車子卻接近了水泥台階,情急之下,我一腳踩下離合器,以為與倒樁的原理一樣,車子會停住,但隨即聽到“哐”的一聲:前保險杠撞在水泥台階上了。李教練來了,說:“踩油門啦?”我說:“我踩了離合器,以為會停,206故都·故鄉·故人結果沒有停下來。”這是駕校新進的車子,看到李教練有點心疼的樣子,我慚愧地說:“要不要賠些錢呢?”李教練說:“不需要。”然後叫來了修車的師傅,這天下午的練車隻能暫停。
下一周的課,還是李教練帶,車子當然修好了。學車時,我便謹慎有餘,刹車始終帶在腳下。李教練說:“放開一點,不要有什麼心理障礙。”一天下來,我心裏舒坦了許多。如此,水平也明顯見長,李教練竟把車子交給我們自己練了。
學車還沒有結束,但我認識了一批師傅,他們的待遇不高,工作的行當也不是一個固定的職業,但他們的敬業精神,他們的教學態度,使我這個大學教師不僅學會了開車,而且學會了如何教人,如何挑戰自我。
(《南京日報》雨花石2012年3月3日)我愛南京1979年到南京上大學,沒有想過以後會紮根南京;1983年大學畢業,沒想到我會留校工作。留校之初,就像當初的戶口是集體戶口一樣,我的心裏一直有漂泊感。
漂泊的原因與愛情有關。當時已24歲的我,不可能不考慮成家立業的問題。但我對在南京如何尋找到自己的心之所屬,信心不足。第一,讀大學時,就聽人說,南京人最講求門當戶對,丈母娘的題目很多,會扒你一層皮!第二,咱家在關中農村,很窮,不僅拿不出錢談對象,每月還得從不多的工資中擠出一部分補貼父母。
由於咱身高一米八,身材勻稱,五官端正(當然指那時候),當時熱心腸的介紹人倒不少。問題是咱“表裏不一”,驗證如下:咱第一任對象是大學教授的女兒,一開始咱就覺得是癡漢摘星星,距離太遠,接觸幾個晚上,咱感覺還可以,就試著說,你以後得學講陝西話,還得跟咱常回家看看,一句話把人家嚇得老遠;第二任對象長得也很漂亮,女娃的母親對咱不了解,怕女兒吃虧,經常邀請咱到她家裏做客,咱不知道南京人到底有啥講究,每次下班去,飯後就陪女娃的母親看電視,弄得像真的一樣,誰知冷淡了人家姑娘,結果出差時收到姑娘的最後一封信。信中說:“你是個好人,以後會找到心愛的姑娘的”,把咱冷生生給回了。
幾次戀愛受挫,咱身心疲憊。常到市級機關同學那兒散心,我無意中認208故都·故鄉·故人識了同學的同事,當然是女生,就是第三任對象,也就是現在的太太。由於她家在南化,所以接觸沒有太多顧慮,有話直說,人家也不生氣,咱似乎找到談對象的感覺。接著咱出差西安,由於工作關係,認識了當時陝西省招辦主任劉玲,交談得知劉主任的先生姓方,是陝西省文聯主席。劉主任說,我對江蘇貢獻不小吧?把你們送去讀書,一個個就不回來啦?我說,回來你給安排工作?沒有想到她當即與方主席聯係,準備接納我到陝西文聯工作。想到幾次戀愛的失敗經曆,我有點心活,由於不知道太太當時的態度,就稍有顧慮地說,對象的工作怎麼辦呢?方主席一聽對象也是大學生,是學檔案的,就說,我全要,而且說商調函馬上就可以發出。我一看這架勢,就說,等我回去與對象先商量一下吧,說通就回電話。
回到南京,見到對象(就是現在的太太),我說了自己的想法,勸她與我同行,話沒有說完,人家就翻了臉,誰跟你到黃土高坡受罪去?知道這想法很幼稚,我就有心走自己的路。沒有想到對象說,她爸想請我到家去玩。我知道這是考核的意思。反正準備回陝西,再失敗一次又怎的?去後,沒有想到姑娘的父親隻問了一句話,“是黨員嗎?”我說,“是的,全班也就四個”。接著吃飯,然後回南京。沒有想到隨後得到的答複是驗收合格!
於是這姑娘成了咱的媳婦,這老人就成了咱的老丈人。擔心丈母娘出啥難題,結果什麼都沒有提,還給我們陪了一套水曲柳家具,連婚宴也是丈母娘掏的錢。盡管隻有兩桌,非常簡單,沒有舉行專業的儀式,甚至連隻炮仗都沒有放,但讓人感到親切、自然,量力而行,把咱不當外人。
到如今,老丈人已去世七年,丈母娘也進了老年公寓,但咱感激不盡。與太太和睦相處,一晃就是20年。如今兒子已上高中,非常爭氣;太太有時到陝西出差,還主動到鄉下去看望咱的父母。我們全家和睦相處,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好。現在咱可以很自豪地說,南京是咱的第二故鄉。
(《南京日報》雨花石2006年10月30日)背靠“泰山”關愛情深老丈人去世7年了。今年清明節前,看到《揚子晚報》開辟“清明心雨”專版,倡導文明祭掃。愛人說,為咱爸寫一篇文章吧。我理解愛人的感受,便答應下來。
實話講,老丈人是很普通的一個人,也是很好的一個人。他是宜興人,1947年在南京讀的師範學院,畢業後從事教育工作,在南化一中當了30多年的校長。我與愛人相識時,老丈人剛剛退休。也許因為他長期從事教育工作,老人家對我在大學工作一直比較滿意,我和愛人確定戀愛關係前,老人家隻問過一句話,是黨員嗎?是的,就定了。沒有問過我的出身(農村),沒有問過我有兄弟幾人(6個)。當然,家庭基礎差,對我們的婚姻不可能沒有影響,我與愛人是1986年成家的,家具是老人家提供的,就連兩桌喜酒,也是老丈人掏的錢。老人對我的關愛,體現在生活的許多細節之中,發自內心,絕不是禮節性的。
老丈人家住南化,我和愛人在南京工作。成家後,幾乎每個周末,我和愛人都要回南化。愛人兄妹四個,前麵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大哥大姐都已成家,二哥在福建謀事,回家隻有我和老丈人、丈母娘住在一起。由於我老家在陝西,我們有了孩子以後,照顧孩子更成了老人分內的義務,就連孩子上幼兒園,也是老丈人幫我們選擇在南化距家不遠的一處。周一到周五,接送孩子更是老人每天必做的工作。這給兩位老人添了多少的麻煩!但我能看出來,210故都·故鄉·故人老丈人、丈母娘的心情一直很好。老丈人說,我這身體還能幹20年。雖說是寬慰我們,但老丈人的身體確實一直很好,連感冒都很少,70歲的人,還能騎自行車。
老丈人的病是1998年10月查出來的,居然是胃癌。開始隻是拉肚子,人變得很瘦,吃什麼藥都沒有用。做胃鏡,才得到確診。當然,我們是一直瞞著他老人家的。他也一直給我們說,我的胃口很好,胃病好了,身體很快就會恢複的。我愛人為了能夠很好地照顧老人,讓老人有個好心情,就接老丈人到我們家住了半年時間。半年以後,老人家的狀況急劇直下,吃什麼吐什麼。
沒有選擇,我們隻好安排老丈人住院。其實,老丈人已經知道自己得的是要命的病。後來我在抽鬥找到老人家積累下來的剪報,很多都是關於胃癌的知識。1999年12月4日,老丈人離開我們,那天中午,愛人在陪護,老人打了一個嗬欠,然後靜靜地沒了聲息,像是睡著了,就走了。
老丈人,您安息吧!
(《揚子晚報》2006年4月6日)媽哭了媽哭了!患阿茲海默症20多年的媽真的哭了!護工給她喂飯,她張大嘴“啊啊”地哭!護工說,就小女兒來了哭,其他人來一點反應都沒有。太太在一邊已經是個淚人兒。不敢再喊媽,對護工輕聲說,讓我媽先吃飯,不要嗆著。護工點點頭。
護工給媽喂的飯是流質的。媽的吞咽功能已經衰退,整天張著嘴巴,頭朝一邊僵硬地歪著,四肢不能舒展,從床上到輪椅上,從輪椅到床上,全靠護工抱。曾經有一段時間,敬老院建議給媽打鼻飼,太太反對,堅持讓護工給媽喂流質的食物,水果也打成流質,這樣一晃又是兩三年。從1999年10月10日至今,媽在點將台的南京市老年公寓待了十多年了。
媽是我的嶽母。她患這個病,開始誰都不信。媽是多麼能幹的一個人啊,在家是老大,照顧外公外婆,張羅幾個舅舅和姨成家,甚至到帶孩子,大小事都是她的事。60歲後,媽的脾氣明顯變大,動不動就發火,炒菜放鹽,放過一遍,又放一遍。一天太太說,媽的腦子怕是不好使了!我們都不信;再後來,媽自己出門,居然找不到回家的路!那天,爸和家裏人找了整整一個晚上,天快亮的時候,才在一個十字路口找到她。媽在那個路口站了一夜!後來帶她到醫院檢查,發現腦子已經萎縮得不成樣子了。
我和太太每兩周去敬老院一次,送些水果、蛋白粉、複方鮮竹瀝液。太太說,媽現在不能動彈,躺在床上,或坐在輪椅上,老是一個姿勢,容易生褥瘡,212故都·故鄉·故人吃蛋白粉對皮膚有好處;複方鮮竹瀝液可以化痰,媽的吞咽功能減弱,如果再生痰,就會影響吃飯了。太太的意見得到敬老院的認可。幾年來的事實證明,太太的意見是對的。
媽今年86歲,靜靜地躺在床上或坐在輪椅上,也有五六年了。但她的氣色不錯,皮膚白淨,心血管係統沒有任何問題。敬老院的護工很盡心,房間收拾得幹幹淨淨。有太陽的秋冬天,護工經常推著媽到外麵曬太陽。
太太是媽最小的女兒,每次去,太太都要撫摸著媽的臉或拉著手,對媽說個不停,念叨她以前的萬般辛苦,說她對外婆、外公、舅舅、姨以及對子女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照顧。
我說,媽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老說這些,有什麼用呢?但太太很固執,說媽能聽懂,有時候我還看到媽“啊啊”地想給我說話呢!
年前,兒子從澳洲回家,我和太太帶他去看望媽。房間裏有兩位老人,一位護工。靠窗的老人躺在床上,鼻子裏插著食管。媽坐在輪椅上,穿著棉襖棉鞋,戴一頂粉紅色的毛線帽子,在透窗而過的陽光裏閉目養神,很像一幅西洋畫。
太太放下提來的藥,與護工打過招呼,然後彎腰,摸著媽的臉說,媽,樂樂來看你啦!樂樂,你叫婆婆!兒子過來喊婆婆!媽沒有改變表情和姿態,這是我意料中的。太太繼續說,媽,你以前多辛苦啊,家裏的大事小事,都是你的事。太太時而將視線轉向護工,說,我媽在姊妹幾個中是老大,我最小的姨比我大哥才大兩歲,我外公外婆的生活料理,三個舅舅和兩個姨娘的婚事,都是我媽操心,我媽是屬羊的,做女人的,屬羊命苦,但我媽說,她是全羊,全羊最吉祥。全羊就是上有二老,下有兒女,中間有兄弟姐妹,都有!所以別人家結婚縫被子,都要請我媽去幫忙。我大舅被下放到漣水,我二舅大學畢業後分到四川搞水利,他們談對象、結婚、照顧孩子,有困難全是我媽的事;那時我們家條件也不好,我媽的病,硬是因為操心太多給累出來的。
太太絮絮叨叨地說著,用手摸摸媽的臉,忽然發現手是潮的,彎腰一看,竟是媽的眼淚!媽張著嘴,委屈得什麼似的,接著竟“啊啊”地哭出聲來!太媽哭了213太一下淚奔。有多少年沒有看到媽對親人的情緒反應了!在一旁的護工也直流眼淚。太太拍著媽的後背說,媽,別哭,你哭我心裏也難受,現在大家日子都好過了,樂樂也長大了,懂事了,什麼都好,不用你操心。
兒子這時來到輪椅前,單膝跪地,拉著外婆的手也淚流不止,一遍遍喊著外婆。太太給媽擦幹眼淚。媽又平靜下來,閉目養神,對我們不理不睬,一直到我們離開。
這次來看媽,是第二次看到媽哭。一聽到太太的聲音就哭,委屈得像個孩子。
一直以為,患阿茲海默症的媽,不再能感受到來自親人的關愛,但事實證明,我錯了。老人盡管腦萎縮情況很嚴重,失言失語,但這並不代表她對世界已經完全失去了感知能力,她對善意、對理解、對親人,依舊保留著情感上的共鳴,隻是表達的功能衰退而已。我在心裏提醒自己,作為子女的我們,在老人有生之年,千萬不能忽略對他們的關愛和感恩,否則,那將是人生最大的失誤啊!
(《南京日報》雨花石2016年3月10日)那隻斑鳩周一早上上班,推開辦公室門,我一下驚呆了:好好的辦公室怎麼變成了群鳥搏鬥之後的戰場?電腦屏幕上、打印機上、窗台上到處都是鳥屎鳥毛,辦公桌上到處飄散著鳥身上抖落的白色屑子,讓人看了惡心。
剛剛過去的一個周末,我的辦公室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的辦公室窗台有近1米寬,玻璃窗的設計俯瞰應是一個橫臥的“弓”字,中間是一麵1.8米見方的固定的大玻璃,兩邊內縮40厘米設計成兩個直角形的耳窗,側麵固定,靠裏的一麵分成上小下大、兩個可以開合的玻璃窗。兩個玻璃耳窗我是半開著的,搬進新辦公樓兩年多,家具依舊散發著難聞的氣味,所以我一直開著窗透氣。小鳥顯然是從這裏進來的,進來之後,找不到飛出去的路徑,於是驚慌失措,出現逃逸碰撞,最後留下這樣髒亂的場景。
這樣的辦公室誰見了都要惡心的。於是我拿起卷紙,試圖清除鳥屎,我發現鳥屎是幹硬的,由此推想,小鳥一定是周六誤入房間的。電腦顯示屏上的鳥屎,我隻能蘸水軟化之後加以清理。整個過程用了半個小時。看看還有半小時上班,於是我帶上門,準備出去走走,換個心情。
校園清新的空氣讓我開始愉悅起來,山上的鳥鳴悠閑自在。我在想,是哪隻小鳥光顧過我的辦公室呢?繞行一周,回到辦公室,我發現一隻斑鳩在我的書櫥上撲棱……天哪,這隻斑鳩一直困在房間!斑鳩看見我,很驚慌,疲憊無奈盡顯眼中。它看著我,調整了一下姿態,往玻璃窗飛去,也許它認為這那隻斑鳩215是它的最後一搏了。“咣”的一聲,它撞在玻璃上了,跌落在我養在窗台上正在抽枝條的吊蘭之上,它已經站不穩了。我不知道這隻斑鳩是第幾次遭受這樣的撞擊。窗口就在側麵,你怎麼就這麼笨呢?
我小時候抓過鳥,也用彈弓打過鳥,但現在卻不敢觸碰這隻斑鳩。我束手無策,向小鳥微笑,希望它感知我的善意,我是不會傷害它的,然後,我打開電腦,準備上班。我想讓小鳥在輕鬆的環境中,自己找到耳窗的出口。但它在玻璃下一動不動,顯出饑餓疲憊的樣子,當然還有絕望和恐懼———它不知道我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在這樣的相持狀態中,我是無法集中精力工作的。正好我聽到辦公室小胡的腳步聲,我說,我用扇子往那邊趕,小胡你來抓。小胡卻隻敢在斑鳩尾巴的幾根毛上試著提,這樣一隻不算太小的鳥,靠一兩根毛是提不起來的。結果,幾根鳥毛又給拔下來了。我說,你用紙蓋住鳥,然後把它抓到窗口。小胡隻好聽令,將已經無力掙紮的小鳥試著抓住,非常緊張地送到打開的窗口外麵。以為小鳥這下就會飛走了,但小鳥癱臥在外麵的窗台上,頭都抬不起來,我看到它緊張地喘息,心裏一陣難過,我似乎看到了小鳥的末日。
我在電視上經常看到鴿子和許多小鳥在遊客腳下覓食的畫麵,眼前的斑鳩怎麼會嚇成這樣呢?我忽然為自己曾用彈弓傷害過鳥兒慚愧不已。
不一會兒,那隻癱臥的斑鳩抬起頭,呆呆地看著我,大概意識到自己還活著。我的辦公室在二樓,小鳥要是飛不好,從二樓跌下去,那一定也是凶多吉少。於是,我耐心又焦躁地看著它,不一會兒,撲棱一聲,它飛走了。
我希望這隻斑鳩能記住我的善意,並有所傳揚,讓別的小鳥不要再懼怕人類。
(《南京日報》雨花石2018年10月11日)太太的菜園子“快來看,這是什麼?”太太在後院有驚人發現,聲音中透著驚喜,像是撿到了個金元寶。
我下樓到後院順太太手指的方向一看,一個小暖瓶大小的冬瓜恰如其分地立在院牆瓦楞的凹槽裏,順瓜摸藤,我發現冬瓜的根在後院牆角的蟠桃樹底下。冬瓜的藤蔓是順著桃樹爬上去的,然後沿院牆的人字形瓦頂向南爬伸,藤粗葉肥,藤上還有幾朵盛開的金黃色的花。
“我沒有種過冬瓜。”激動之餘太太說道。
我家後院不大,用水泥固化成“E”字形圖案,留出的兩小方土地,加起來也不足20平方米,算是太太的菜園子,牆角移來的蟠桃樹,枝丫已出牆。我平時是不到後院去的,除非太太強令我到後院晾曬衣服。太太種菜的水平,我不敢恭維:菊花腦是有幾叢的,秋葵我似乎吃過,青菜看到種過,但沒有吃的印象;韭菜好像吃過,炒過小半碗;吃得最多的是絲瓜,三兩株絲瓜,肆意攀爬,藤蔓將桃樹覆頂,在掛衣服的繩子上盡情纏繞,黃花燦爛,垂掛的瓜讓人想到保齡球,所以吃絲瓜的印象比較深刻。我偶到後院晾曬衣服,繩子上的藤蔓我會背著太太稍作清理,但桃樹上的藤蔓我是夠不著的,再說長絲瓜的季節又不是掛桃子的時候,桃樹與絲瓜談情說愛,我多操一份閑心反倒惹太太不快,便將對桃樹的同情憋在心底。
瓦楞之間的凹槽終於將那顆冬瓜托生到20斤左右。太太讓我收獲冬瓜太太的菜園子217時,我明顯感覺到冬瓜的沉重。冬瓜不曾打過農藥,完全是環保食品。太太每天給我做一盤冬瓜菜,或清炒或加些海帶,冬瓜皮切絲另炒,放點辣椒,每頓飯算是有兩個菜。冬瓜皮畢竟有嚼頭,我牙不好,所以一頓飯始終看到我在吃菜。我對太太說:“今年吃得最多的還是冬瓜,感謝小鳥。”太太立馬辯解:“哪裏是鳥的功勞,是我將洗碗後的水倒在後院的,裏麵有冬瓜籽。”我說:“完全可能。”太太聽出畫外音,說:“就看到你皮袍下藏著的那個‘小’字!”給了我個白眼。
到底是誰種的,隻有冬瓜知道。不管是太太無意種植,還是小鳥有意幫忙,反正冬瓜是長在太太的菜園子裏的,而且我是真真切切地吃了幾頓的。
進入十月,我以為冬瓜不會再結瓜了,事實是又結了,藤蔓到牆角分叉,朝內一支的新結果實,已有飲水杯大小,又是卡在兩排瓦楞之間的凹槽裏,走的是第一個冬瓜成長的路線。接著,太太發現牆外的藤蔓也掛果了,掛在牆外的雞爪楓上,竟有兩個,一個大如拳頭,一個小如陝北蜜棗。我們為冬瓜而歡呼,期盼新的果實,期盼新的收獲。
但接下來發生了點意外。那天傍晚,太太發現牆外的那顆大一點的冬瓜不翼而飛了!是誰偷走了我們的冬瓜呢?那顆冬瓜已能炒一盤菜了。是小區的工人摘的,還是鄰居所為?我們不得而知。我勸太太說,“院外的樹畢竟是物業種植管理,外麵的空間是公共空間,掛在樹上的瓜被人摘掉,應在情理之中。再說,冬瓜也是自己長出來的。”最後的一句話補的不太識趣,太太給我一個白眼:“這是我倒水時無意種的!”這句話從邏輯上講是有問題的,但我不再爭辯。
又一個意外發生了。周六下午,太太到後院查看牆瓦上的冬瓜,發現碩大到有十幾斤的冬瓜也不翼而飛了!“太不像話了,怎麼連家裏的冬瓜也敢偷呢?”我到後院一看,那顆瓜確實不見了。難道是上次偷瓜的人順藤摸走的?對我而言,我一直認為這冬瓜是“自己長出來的”,不管誰享用,都沒有錯,更何況我們已經吃過一顆20多斤重的大冬瓜了。看到太太在火頭上,我不多言語,推敲了一下詞彙,說:“瓜不見了,已是損失,再生氣,就不值了。”太218故都·故鄉·故人太說:“院牆外麵有監控,讓物業調一下監控?”於是我便準備聯係物業,忽而又聽到太太在後院叫了起來:“哎呀,冬瓜原來掉在這裏!”太太將冬瓜從靠牆接水的塑料桶後麵撿起,冬瓜已跌破了。我看看掉下來的瓜藤,便知道冬瓜是在瓦上站立的姿態有問題,瓜長大了,瓜藤不負其重,因而掉落下來。我心下便慚愧:怪什麼鄰居,怪什麼外人?我似乎終於看到自己“皮袍下麵藏著的那個‘小’字”來。
(《南京日報》雨花石2018年11月1日)故鄉情懷故鄉的杏杏在關中是相當普遍的果木。我家後院就有一棵杏樹,碗口粗細,結果十分努力。杏子熟透時約有乒乓球大小,皮裏包汁,甜若蜂蜜。父親從麥場回來,總要用竹竿撥下幾顆熟透的杏子,我先嚐為快,把杏子含在嘴裏,用舌頭輕輕一擠,立時滿口香甜。
對門三保爺家的杏樹,長在牆外,修剪得直溜溜的,足有三丈高,一般小孩是不敢爬攀的。9歲那年,我自恃膽大,趁三保爺不注意,偷偷爬了上去,伸手摘杏之前往下一看,不禁目瞪口呆,抱緊樹幹閉上眼睛喊爹叫娘,最後還是三保爺叫人用繩子將我吊下來的。那杏子實在太誘人,大如雞蛋,銀黃滾圓,吃一顆能使人滿足大半天。
四爹家的杏樹在村裏最大,粗足有三圍,因而也最引人注目。大家一字兒在地裏割麥,汗流浹背之時,有人隻消說“怎麼樣?”大家便會心領神會不約而同地湧到大杏樹下。眾怒難犯,四娘這時也隻好假做客套,看到有人爬上樹,又搖又摘,十分心疼,嘴裏卻隻說:“莫要折枝,當心跌下來。”四娘家的杏子不僅結得繁密,而且形狀極像小桃子,尖頂總媚媚地偏向一邊,果子在青裏泛紅泛黃時,內裏果肉已黃得耀眼,而在熟透之時,果肉卻是脆生生的,其味香甜裏帶有一點酸,吃了十分過癮。正因為此,誰都忘不了四娘家的杏,村裏“害娃”的女人更與四娘親熱得過分。這樹杏又是香杏,吃過杏肉,破核又能嚼到香甜的杏仁兒。
222故都·故鄉·故人小麥上場碾打之時,山下的杏就敗時了,然而我們絕不敗興,因為我們可以結夥上山“打杏”。山上的杏子較山下要晚熟近一個月時間。走完四十裏山道就是山莊,再往裏走十餘裏能看到數不清的杏樹布滿山峁。這些杏樹自生自滅,從來無人管顧。
我們雞叫起身,一路走,一路鬧,行至山莊已是下午兩點多。駐守山莊的是富寶爺。他告訴我們:四爹和四娘正在山上打杏核、弄杏仁,說是藥鋪和油坊收的。打麥場旁邊放了一大堆脫下來的杏肉,人走近就能感受到被太陽蒸出來的特有的熱氣。四爹和四娘正好進山去了。由於吃杏心切,我們顧不上弄飯吃,放下行李,便啃著幹饃拿著口袋向大山的深處走去。深山裏草木蓊鬱,荊棘鎖道,知了鳴叫,山雞互答。
繞過兩道山峁,我們終於看到幾株杏樹,大家便蜂擁而上,哥哥在後麵不緊不慢地說:“好戲總在後麵。”再翻過一道山峁,我驚訝得不知如何是好:夕陽下,一大片杏林金黃燦爛,這簡直就像在夢裏。哥哥看著我笑了,我隻好將剛才摘的大半口袋青杏疙瘩倒掉。那天,我們挑三揀四,不知不覺,一直到太陽完全落山。西勳不僅摘滿了口袋,長褲也權作口袋裝上了杏子。山裏,太陽落山後到處都是黑暗,西勳的腿給山道上的蒿草荊棘刷得紅一塊、紫一塊的。
一天的疲勞,豐收的喜悅,我們回到山莊後很快就迷糊過去了。不知到了什麼時間,突然聽到四爹的驚叫。富保爺點燈一看,四娘正渾身哆嗦,額沁冷汗,嘴唇發紫。富保爺當即找來兩根木棍,紮成擔架,我們與四爹一起抬著四娘下山。一路上要不是我們幾個小孩幫陣,富保爺和四爹是怎麼也抬不下來四娘的。天亮前我們趕到大隊衛生所,醫生說,再晚半個小時,人就沒命了。那次我們沒有帶回一顆山杏,但為此學校表揚了我們。
第二年,杏子開始黃熟的季節,四娘神秘地喊我爬上樹摘了大半籠子黃杏,然後去各家分送,說是讓大家嚐鮮,同時她又囑咐大人叫自家小孩不要糟蹋她家的杏子。她說:“等杏子熟好了,我定讓大家吃個飽。”後來四娘果然親自接好兩根長竹竿,誰去她就拿竹竿給誰,並指著樹上說:“這塊兒最黃。”田故鄉的杏223裏割麥的人上樹摘杏,她還是說:“莫要折枝,當心跌下來。”但聲音分明是溫和的、真誠的。
如今,十年過去了。十年來我沒有吃過家鄉的杏,沒有吃過四娘家的杏,更沒有去過山莊那片野杏林,然而我確信:關於那杏,那片野杏林,依然在演繹著許多新鮮有趣的故事。
(《南京日報》雨花石1989年6月29日獲“人生漫步”征文創作獎)崩崩上年過半百,想到“過去的事忘不了,眼前的事記不住”這句話,我常暗自發笑。
打開電腦,隨手點開Google地圖,輸入“陝西寶雞市岐山縣魯家莊村”一行字,沒有想到老家東西貫通的街道和農舍田地竟一覽無餘。隨後便下意識地將地圖往下移,依次往北看到:崛山溝、山?溝、洞溝、喇叭溝、李四溝、塚子河、羅圈溝、煙筒溝、崩崩上。崩崩上往北再無路可行,大約是岐山荒涼的極限。
多麼熟悉的地方啊!崩崩上!
崩崩上,是我們魯家莊三隊的山莊。不知道怎麼會在遠離村子幾十裏外的深山裏,有這麼一片手掌大的山莊!山莊每年隻有到播種和收獲時村裏才派精壯勞力去幹活,平時隻派年長者看守。爺爺曾去看守過,一次回家時,采回了一麻袋山韭菜。母親為我們烙的“韭盒盒”,那個香味兒,我至今難忘。
崩崩上有很多無主的果木:杏子樹、李子樹、山楂樹、核桃樹、葡萄樹。我10歲那年,隨哥哥上山采摘山果。第一次上山的,總會被大孩子捉弄,說上山有規矩,口袋裏要裝一塊石頭,裝到洞溝快翻嶺的地方,要投在路旁山溪間的一塊巨石上。帶一塊小石頭,走20多裏山路,虔誠地投到指定的石頭上後,大家都笑得東倒西歪,我這才知道他們是捉弄我。
後來長大一些,才真切感受到去崩崩上是多麼艱險的旅程,尤其是必須崩崩上225翻越的那座山嶺。這嶺叫分水嶺,嶺南水往南流,嶺北水往北流。那嶺,半麵是山穀,半麵是山崖,山路盤旋陡峭,路上的大石塊被磨得又光又滑,人徒步翻越都很困難,更何況拉車載物。農村以前燒柴火都取之於山上。去崩崩上,須拉架子車,稍不注意,就會車毀人亡。我曾與哥哥到崩崩上割柴,哥哥個子矮小,下山時,車轅能把人挑起,我在後麵拉著繩子,用腳踩著車尾,現在想來都有點發怵。
如果能從生產隊借一匹牲口,就順暢多了。但有一次,我與叔父上山,差一點要了我的命。我們借了一匹強壯的騾子拉套,架子車兩邊各有繩索牽引,中間把轅無須用力,叔父便讓我把轅。翻越最後一道山峁就到崩崩上了,我已經看到山坡中腰山莊的土房子。叔父在後麵背手說話走路,騾子在前麵信步由韁。騾子是常來的,路也熟的。下山時,我將車轅抬起以增加車後的摩擦力,誰知車後發出的“哐哐”聲使騾子突然受驚,狂奔起來,我無法脫身,本能地隨牲口奔跑。我突然跌倒了,腦子一片空白!
等我回過神來,才慶幸在我倒地的一刹那,車右邊的輪子頂在一塊大石頭上,車翻了,我從車輪底下翻出來了……現在,已沒有人再上山割柴了,崩崩上已經荒蕪多年。真搞不清,這麼偏僻的山莊,當年怎麼會成為我們生產隊的地。我打電話請教父親,父親耳背,我大聲說了好幾遍,父親才聽明白:“哦,那是魯水軒買的地。”“魯水軒是誰?”父親說:“魯水軒在眉縣當過國民黨的縣長。是他買的地,1949年後政府把他的地收回來了。原來咱三隊的山莊在嶺上,崩崩上原是二隊的,後來咱隊人多,就把崩崩上的地給咱三隊,嶺上給了一隊,把一隊的地給了二隊。”(《揚子晚報》繁星2011年4月7日)山野上的李子林李子林在崩崩上。八爺一生獨處,沒有牽掛,看守山莊的日子最長。
山莊的李子成熟似乎要到八月。八月廟會時,八爺便會從崩崩上挑來滿滿兩大籮李子,在街上擺攤做買賣。我們圍上去,他會十分大氣地盡我們吃。
有一次,我抬頭正要與八爺做鬼臉,竟發現他慈祥的眼裏閃爍著淚光。
暑假裏,我們最輝煌的時候便是進山打李子。雞叫起身,母親便為我們烙油餅、煎雞蛋,為我們灌水壺、備幹糧,然後與幾家大人,呼三喊四地將我們攏在一起,叮嚀年長的(其實也不過十四五歲)路上多照料,然後看著我們在星光下上路。到達山莊,往往是下午三點多,我們飯也顧不上吃,向八爺報到後,便向大山的深處進發。李子樹不高,出地麵三兩尺便開枝,樹冠十分之大,多刺。果熟季節,一嘟嚕黃的、紅的李子,使樹枝不勝其荷。我們隻能探著身子,小心地鑽入樹下,坐下後,我們便一麵說笑,一麵揀起熟透的李子,含在嘴裏用舌頭向上齶擠壓,細心品味其中的甘甜。這情形,在城裏坐咖啡館的朋友是無法想象的。
回到山莊,八爺早為我們備好晚餐。吃罷晚飯,我們就坐在屋前的青石板上,聽八爺講故事。一次稍長我們幾歲的阿成哥問八爺:“聽說你在崩崩上搞過對象?”一句話問得冷了場。隻見八爺皺巴巴的臉上滾下兩滴銀色的淚珠。沉默半晌,八爺問:“知道八爺姓啥?”阿成哥立時討好地說:“八爺姓李。”八爺問:“知道李姓是怎麼來的嗎?”我們都搖搖小腦袋。他說:“古時候,有個山野上的李子林227叫理徵的人因為執法不阿,得罪了商紂王,被紂王處死。理徵的妻子契和氏帶著幼小的兒子利貞逃走,逃到一座山上,又饑又渴,正好碰到很多的李子,才得以活命。此後利貞為永遠記住李子,便改稱李氏,此後,天下便有了李姓這一宗……”似乎答非所問,但沒有人再提八爺搞對象的事。
上大學第一年暑假回家,村裏的地都包到各戶。有人告訴我,八爺承包了崩崩上的山莊。放著山下平展展的肥地不要,去包山莊那塊貧瘠地,很多人不理解。有人說八爺喜歡清靜,也有人說,八爺在山莊肯定有過一次轟轟烈烈的戀愛,八爺要活在自己的記憶中。到底為什麼,隻有八爺自己清楚。
(《江蘇教育報》副刊1990年1月3日)串棍清潔車貼著校院遠東大道的一側向前緩緩行駛,兩側的掃路刷嚶嚶旋轉,借著噴水設置噴出的水霧,一路走過,灰塵、樹葉被一掃而空,柏油路麵保養如新。路側的樹木下的草坪上,落滿法桐葉、鵝掌楸葉。那是被喜歡攝影的人呼籲後,挽留下來的風景。
想起童年的串棍。串棍的製作非常簡單,從用禿的掃帚中,抽出一根粗直的竹棍,用菜刀將小頭削成馬耳朵尖,大頭緊靠竹節的地方,削出對穿的小孔,係上母親拉鞋底的繩子,在繩子的底端係上一兩寸長的小竹棍,即成串棍。
這是孩子們的玩具,也是勞動工具,聚集著童趣,也承載著勞動的快樂。
串回來的葉子,母親用其燒鍋煮飯,也可以熱炕取暖。
那是學齡前兒童的娛樂項目。印象最深的,是一個深秋的雨後。一起串葉子的,年齡最大的是大哥,其次是冠岐哥;小的,有根興、西勳和我。製作串棍,是大哥的事,因為母親提醒,不能削到我的手。大哥在削製串棍的時候,我逞能接過菜刀試過,那可是陳年的老竹棍,發黃、堅硬,是製作串棍的好材料,但我用菜刀實在削不出漂亮的“馬耳朵”,也削不出能夠對穿繩子的小孔。
大哥耐心極好,手上的力道比我大,盡管也隻是七八歲的孩子。做好兩個串棍,大哥讓我先挑選。大哥說,工具並不是決定因素,誰串的葉子多,誰才是真正的英雄。但我相信,上好的工具,必然是製勝的法寶。
大家做好串棍,然後在場上集聚,商議哪些地方有大樹,有大葉子。大哥串棍229說,得學哥家門頭溝裏的楸樹最多,葉子最大。冠岐哥說,溝底的葉子是多,但串葉子不方便,葉子串多了,像長長的尾巴,需拖著走。冠岐哥說,彥才家牆後麵有好多泡桐樹,葉子大得像扇子,地也平。大哥說,那咱們先到溝裏串,不好走動的時候,再到彥才家後麵去串。意見統一後,我們集體行動。溝裏的葉子是不少,確實不好串。我們串葉子時,隻好把串到繩子上的葉子提起來,行走困難,我們就各自回家,先將第一批成果放到後院晾曬,然後再換地方。彥才與我同輩,家後麵是魯家莊小學的操場,但操場到彥才家後院牆之間,有很寬的一片荒地,那裏長著好幾棵泡桐樹,泡桐樹下雜草叢生。許多葉子浮在雜草上麵。我們拉開距離作業,不一會兒工夫,身後都拖起了長長的“尾巴”,一地的落葉,被我們串成幾條蠕動的“蟒蛇”,但我的“蟒蛇”確實不如哥哥的“粗壯”……這一生活場景,一晃過去了50多年,但我記憶猶新。回首這麼細碎的生活情境,忽然感到,細碎之事包含了多麼珍貴的勞動啟蒙啊!現在,機械化程度提高了,在農村,播種、收獲,甚至連掃路也不需要那麼多人親手操作,燒飯用煤或煤氣、天然氣,已不再需要撿拾落葉了,串棍已從很多人的記憶中抹去。生活在現代的孩子們可以一心用在學習上了,學前可以上各種各樣的興趣班,鋼琴、繪畫、手工、外語等,但在各種興趣班的後麵,似乎也丟失了許多東西,丟失的,甚至還不僅是我們這代人曾經玩過的串棍。
(《金陵晚報》雨花石2015年11月19日)童年的澇池老家的村口,有個澇池,澇池邊有幾棵大樹。叫澇池,不叫池塘,我以為非常貼切,因為澇池彙集的是雨水,水澇時節,全村的雨水由正街順勢而下,河流一般彙集到此。當然,大家習慣叫澇池,也許還有別的緣故,因為岐山是周朝的發祥地,而我們老家所在的魯家莊西道,也是名傳青史,許多地名物件,細加考證,往往會弄出不小的學問。
澇池不大,但與村民的生活息息相關:婦女們要到澇池洗衣服,隊裏飼養的牲畜也是每日必須到這裏飲水。冬春時節少雨,澇池幹了,村裏組織勞力出塘泥,塘泥可是最好的肥料呢。
我喜歡澇池,是因為這裏是我童年耍水(戲水)的主要去處。
天熱時候,幾乎每天中午,澇池裏都有一群赤條條的孩子耍水,衣服褪到池邊能望到的地方。割麥碾場的大人,中午常到池塘邊的大樹下抽煙乘涼,觀賞孩子們耍水。剛從孩子跨到大人行列的夢林,看到我們歡天喜地地耍水,有時也忍不住丟了上衣,下池暢遊一通。夢林家住澇池邊,遊完回家換換衣服,最是方便。
我會遊泳,就是在這澇池裏學會的。會耍水的大孩子總喜歡往中間水深的地方遊,不會遊的,隻好爬到池邊水淺的地方用雙腳拍打水麵。有一天中午,我放學回家,忽然想到木頭是有浮力的,於是想———何不用母親洗衣服的搓衣板練習遊泳呢?於是回家悄悄地夾了搓衣板,一人向澇池走去。那天,天還下著毛毛雨,澇池就我一個人。我爬在搓衣板上向深水處遊去,準備站童年的澇池231立時,發現問題來了,腳夠不到底,一慌,竟喝了不少髒水。好在有搓衣板,我慌忙向岸邊踩去。
不久,我竟然學會了遊泳。澇池畢竟不是遊泳館,飼養牲口的寶爺最討厭孩子們中午耍水,因為中午正是他給牲口飲水的時候,孩子們在澇池邊耍水,會把水攪渾了。
一天中午,我們幾個孩子正在水裏遊得歡實,忽然聽到有人在岸邊說,你們耍的歡得很,看衣服到哪兒去啦。我們這才慌了,光著屁股上來一看,衣服鞋子,連影兒都沒有了。怕路人看見我們的狼狽相,我們隻能鑽到水裏,再討論衣服的去向。後來推理出來,是寶爺拿走了我們的衣服。
看到夢林回家,我說,夢林,你幫我們到飼養室拿一下衣服吧。夢林雖然大我幾歲,但他的輩分不高,還得叫我叔呢。當然我這個叔,這時候是沒有什麼麵子可言的。夢林到飼養室幫我們把衣服拿來,還帶來寶爺一句話:以後中午來耍水,就別想再拿回衣服。
後來,不知道是人長大的緣故,還是澇池缺水的緣故,抑或是生產責任製以後沒有人再花精力淘淤泥,反正澇池變淺了、變小了。
那年回家,有人在澇池釣魚。我問,這澇池怎麼會有魚呢?弟弟告訴我,是夢林養的,給隊上交300元,自己撒些魚苗,魚自己就長大了。那天有人網了一大臉盆魚,鰱魚居多,大的怕有兩斤多重。夢林說,給30元算了。一臉盆魚,30元就成交。
去年回家,澇池便全幹了。世世代代從正街流來的雨水,由於經常衝壞路麵,被改道流到溝裏了。街道的路麵全換成水泥的了。
但完全幹涸的澇池,輪廓依然在。
我問弟弟,現在的孩子到哪兒遊泳呢?弟弟說,基本上都到鎮上、到縣城讀書去了,哪裏有時間遊泳?不過鎮上是建有遊泳館的。
再過幾年,我童年的澇池,怕連這輪廓也沒有了。
(《南京日報》雨花石2009年5月17日)祖父買給我的第一支鋼筆祖父辭世,不是因為體弱多病,是工傷落疾,醫治不力。如果祖父生活在城市,或者當時家境稍好,我相信祖父不會走得那麼早。
畢竟,祖父還是走了。留下的,隻有一張黑白照片:硬簷的皮棉帽下,眼神透著威嚴,留仁丹胡子,穿斜襟布馬褂……祖父一生勤儉持家。在我的印象中,祖父出門參加勞動,總不忘帶上攀籠或者背簍和鐮刀,經過溝旁塄畔,他會順便割些柴草,回家找向陽的地方晾曬,以備燒火或冬天取暖之用;夏天收工,便在收過麥子的閑田裏,揀些散落的麥穗,回家在畚箕裏,用鞋底細心搓撚吹簸,最後取出半碗滾圓的麥粒。
祖父的木匠手藝,遠近聞名。再粗陋的木料,在祖父手上總能變成很精致的家具。祖父一直希望我能繼承他的手藝。在家做木活,祖父常讓我打下手,或拉鋸,或熬膠。但我總是不爭氣,拉鋸解原木,往往把鋸拉跑到線外,為此免不了被祖父批評幾句。現在想起來,那時年齡太小,不過十歲左右,手上實在沒有力道;其次便是心不在肝上,並沒有覺得這門手藝有多管用。
那時,我還在小學讀書。由於家裏常為用度花銷犯愁,祖父便在農閑時節,去四十裏開外的山莊住些日子,砍些荊棘等幹硬柴火,讓父親和叔父拉下山,然後擇益店鎮有集的日子,讓我和他拉了硬柴去賣。從家裏到益店鎮,有十五裏路途,路雖說沒有去山莊那麼坎坷驚險,但坡坡坎坎是免不了的。我駕了車轅,遇到下坡,總有被車轅挑起來的感覺,控製方向很是困難。祖父由祖父買給我的第一支鋼筆233於年齡已大,隻能用繩子在後麵帶著力,以減慢車子下行的速度。到鎮上,硬柴賣了二十多塊錢。祖父收好繩索,問我想要點什麼。我說:“買一支鋼筆吧。”上學以來,我一直沒有用過鋼筆。我們來到岔路口的百貨商店。店裏有幾個女營業員正在說話,祖父喊了好幾遍,對方才慢悠悠地走了過來:“要什麼?”態度十分冷淡。祖父賠著笑說:“娃要買個鋼筆。”於是我指著玻璃櫃台裏的紅色鋼筆說:“就拿這個吧。”祖父說:“可以挑的,挑個好的。”營業員拿了一支。我很想再要一支作個比較,就說:“能再拿一支嗎?”營業員很不耐煩地說:“不都是一樣的嗎!”祖父說:“給娃挑挑吧。”營業員卻不搭理。我怕祖父淘氣,說:“就這支吧,是好的。”祖父付了七毛八分錢。出門以後,我一直忘不了祖父的笑容和那個營業員冰冷的嘴臉。
這支鋼筆我用了兩年多,破了就用膠布粘上,十分珍愛。
離我們家十裏不到,有個地方叫黑溝,那裏有個單位知道祖父是遠近聞名的木匠,於是找上門來,希望祖父幫他們建造房屋,每天有十幾塊錢的報酬。祖父當然高興,那年冬天就帶鋪蓋去了。但幹活時,祖父不小心從腳手架上跌了下來。歇息兩天,祖父又要上工。祖父知道自己身體一直很好,以為這次就像平時難得的感冒一樣,抗幾天就過去了,隻是覺得有點乏力。堅持幹了十幾天活,祖父愈覺乏力,隻好回家。在家裏,祖父閑不住,每天帶上小凳子,拿上自製的木質“骨嘟”(帶短柄的木錘),艱難地坐在豬圈旁的土堆邊,將土塊耐心捶細,揀出其中的料礓石,將土劃開晾曬,然後堆在幹燥處,以備墊圈之用。
病情日益見重,祖父隻好到縣醫院做檢查。醫生說祖父氣管上有個血瘤,建議做手術。祖父嫌費用太高,隻配了些中草藥回家吃著調養。藥吃了兩個月,最後血瘤還是破了,話也說不成了。黑溝之行,成了祖父木匠生涯的最後一站。
1971年臘月十九,祖父走了。享年63歲。
(《揚子晚報》繁星2006年4月15日)我的小學老師想起一個人,孫敏老師。
孫敏老師,是我在魯家莊小學三年級讀書時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近50年不見麵了。我是魯家莊三隊人,孫敏是五隊人。就像人有大名和小名一樣,我們三隊也叫西道隊,他們五隊也叫東橋隊。聽父親說,孫敏和他年齡差不多,就是說,孫敏老師也有80多歲了。孫老師是民辦教師,現在家養老。
最近腦子裏常浮現出孫老師當年的形象:板直的身材,細小的眼睛,洪亮而稍顯沙啞的聲音。我們班的教室在校園東北角,教室是大房,教室的東側有一個水泥乒乓球台子。孫敏到學校來給我們上課,順便拿來一口袋小米,攤在乒乓球台子上晾曬。那時,我是多麼調皮啊!孫敏在上課,大家聽得入神,我說,孫老師,你聽,麻雀在啄你家小米呢!打斷孫敏上課,孫敏很是生氣,但我淘氣的表情使孫敏老師的生氣變得特別滑稽,一看就是故作生氣。
我說,真的!你聽。其實哪裏聽得到麻雀啄米的聲音,全班哄堂大笑。孫敏實在憋不住了,漲紅著臉,下巴忽然歪向一邊,小眼睛眯成一條線,笑了,眼角向上彎著,像小蝌蚪的尾巴。孫老師笑過後嚴肅地說,上課時間,要認真聽講,再調皮搗蛋,我請你出去。
第二件關於孫敏老師的記憶是,班上一個同學丟了鋼筆,懷疑有人偷了。
怎麼找回來呢?孫敏老師在下午的自習課上說,某同學的鋼筆可能是不小心丟在某個地方了,誰撿到了,請下課後主動送到我的宿舍去,要是過了今天不我的小學老師235交,問題的性質就會發生變化,就是偷竊,學校會嚴肅處理。同學們私下議論,說,看孫老師的表情,肯定已經知道是誰幹的了!大家都很佩服孫老師。
以為第二天,孫敏老師就會把那支鋼筆找到,歸還給那個同學。但事情並不如願,那個人沒有走孫敏老師指定的光明大道。
第二天上午,最後一節自習課,孫敏老師端來半臉盆清水,放在講台一側的一張方凳子上,在水裏放了一段紅色的“牛筋”(有彈性的塑料絲)。孫敏老師一臉神秘,小眼睛裏堆著滿滿的自信和睿智,站在講台上,把每個人看了一遍,然後拿出一條毛巾。孫敏老師說,看來有人想僥幸過關,這是不可能的。
大家看到了,我帶來的這些東西是公安人員用來破案的。下麵,我們就開始破這個案子。每個人上來後,用毛巾蒙住眼睛,用右手在水裏摸一圈,摸到“牛筋”,把“牛筋”交給我,把手心展開給我看看就行。大家不知道孫敏老師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依次排隊,摸水中的“牛筋”,然後給孫敏老師看手心。孫敏老師看過手心後,在硬紙夾子裏麵的紙上做些記錄。記的什麼,不給任何人看。整個程序持續了半個小時。孫敏老師最後說,一切都明白了,我不點名,希望那個同學下午主動到我的房間找我,如果態度不錯,我會給你機會的,保證不張揚此事。孫敏老師又說,咱們都是農村孩子,家裏窮,不要緊,但咱們活得要有骨氣,不能偷別人的東西,你們的人生剛剛起步,來日方長,要好好讀書,今後要依靠自己的本事過好日子。說罷,孫敏老師將臉盆裏的水倒到門外,回宿舍去了。
此後,什麼事兒都沒有了。有人說,丟筆的同學最後找到了那支鋼筆,也有人說,是孫敏老師自己掏錢買的,反正一模一樣。到底是誰偷的,至今沒有人知道。我隻知道,曾經的同學,以後的日子都過得體體麵麵、踏踏實實,哪怕是在農村做一輩子農民。
(《寶雞日報》文學周刊2016年9月23日)背饃上學背饃上學,曾是農村中學生共有的生活經曆。
那是一段艱苦的歲月,也是一段值得回憶的歲月。想起自己背饃上學的日子,在岐山益店中學,時間是1973至1975年。
別以為背饃上學最苦,更苦的是為了讓你背饃上學,父母要拚湊著吃多少雜糧和野菜啊,還要下地幹那麼重的農活!那時的土地不比現在少,但幾乎年年缺糧,家家缺糧。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上高中的時候,正是我最能吃的時候。
益店中學是岐山最好的三所中學之一,距魯家莊15裏路。在我的同學中,有蒲村公社的,有青化公社的,有棗林公社的。每屆學生有六個班,我是四班。六班是“體育班”,學生多有體育特長,如籃球、排球、田徑等。我們村的魯東省就是六班的,個子高過我一個頭,跑步打籃球都行,周末回家背饃,我們總是一路同行。
學生宿舍均是用木樁支撐的木板通鋪,兩排,能住30多個人,每人隻能占80厘米寬的位置,睡覺緊緊相依,晚上講夢話、放屁都會成為大家第二天的笑料。進門靠牆有一個簡易碗架。我們住的宿舍靠路邊,與燈光籃球場隻有一路之隔,距學生食堂隻隔一排房子,那排房子似乎是體育老師的辦公室和各類體育器具的儲藏室。體育室那排房子到食堂之間,有一大塊空地,學生吃飯排隊多在這兒。
背饃上學237管理食堂的老師姓楊,消瘦,有點“暮暮眼”,頭時常微仰,而眼皮總顯低垂,似乎隻有仰頭,才能使眼睛看到正前方的人或物。楊老師的字非常漂亮,食堂牆上小黑板上的粉筆字,顯得娟秀有力,起筆收筆,很有毛筆字的味道———中午供應:麵片,二兩;蒸饃,二兩。早晚多是拌湯或包穀糝子。一般情況下,我中午隻到食堂吃一碗麵,再啃一些幹糧,便算打發了一頓午飯。早晚便是自己打開水,回宿舍在搪瓷碗裏泡“喝的”吃,調上鹽醋,撒上辣子。那時連買一袋榨菜都不可能。吃食堂是需要交麵粉或糝子的,換成飯票,然後憑票用餐。家裏背不出細糧,母親有時便讓我去大姨或歲姨家背。大姨和歲姨對我都非常好。到大姨家,大姨喜歡用鐵馬勺給我調幹麵吃,吃到最後,總見勺底有一大塊臊子,讓隻有到過年才能吃到臊子的我,大飽口福。三弟從小過繼給大姨,小我三歲,學習一直很好,我每次去,還能交流很多學習體會。
周末回家背饃,家裏吃得再差,母親為我準備的,總是圓圓的烙餅。在我的記憶中,母親隻有到臘月二十三祭灶神時才烙,是細糧。烙餅雖說不易發黴,但每到周四、周五,烙餅上還是會長出零星的黴點或絨絨的綠毛,這時我便隻有在身上蹭蹭,繼續泡著吃。背去的饃,我必須計劃著吃,多吃便會在周末餓肚子,那時沒有人能幫助你。有時怕上課期間肚子餓,我會在口袋裏備半塊幹糧,饑餓時,擰一塊墊墊肚子。
我們宿舍是混合居住,我是四班,還有五班、六班的。“大個子”曹誌偉身高1.9米,是六班打籃球的,在宿舍像個孩子王,每次泡“喝的”掰饃的時候,便是笑話連篇,有時候還會惡作劇。一天,他有意給五班的大鄭擠擠眼說:“聽說某某的西洋景比較大,想不想參觀一下?”有好事之徒便極力呼應,曹誌偉帶頭站起來,與幾個“好事者”站成一圈,向那個同學圍去。那個同學立馬放下饃和碗,蹲下來自我保護,一麵笑岔氣地求饒。其實,大家也就是開開玩笑,象征性地逗逗他。也是曹誌偉惹來的麻煩,一天有人忽來靈感,趁曹誌偉沒有回到宿舍,說:“曹誌偉個子那麼高,咱們一起動手,參觀一下怎麼樣?”大家竟異口同聲地同意。那是夏天,曹誌偉穿著背心短褲昂著頭進來,看看大家,自己打開水泡饃,一切如常。忽然五班的老鄭把門關上,對曹誌偉說:“大238故都·故鄉·故人家想參觀你的西洋景,怎麼樣?”大家的目光都齊齊集中到曹誌偉身上。平時的孩子王一下慌了,急忙跳上床,說:“不要胡鬧,不要胡鬧!”盡管惡作劇沒有繼續進行,但大家非常開心,曹誌偉以後再也不敢逗別的同學玩了。
那時,我們都不過十六七歲,高考也沒有恢複,但大家認為爹娘讓我們背饃上學,吃了萬般辛苦,所以依舊很看重學習。我們班的陳乃倉,是團支部書記,人長得白淨,學習成績也特別好。班長張常興,個子不高,但身板筆直,長得有點像電影《金光大道》裏的高大泉,風度和氣質也很像,有時下雨沒有帶傘,他居然不慌不忙,步態如常,麵帶微笑,讓我很是敬佩。一次我中午去食堂吃飯,正好與張常興排在一起。張常興帶的是一個大搪瓷缸子,打好麵片,大家集中到一棵老槐樹底下蹲下來吃飯,張常興詢問大家班上的工作到底應該怎麼開展,其情景很像鄉村幹部開村委會。我一直認為,張常興今後一定會是個大幹部。我那時很不自信,班組發言都耳熱心跳。但有一個好處,別人上操場打籃球喊我去,我即便去,也是完成作業以後,所以有些同學玩過後,老師要作業,往往才想到作業未寫。後來恢複高考,我於1979年考上大學,可能是班上上大學不多的幾個人之一。陳乃倉也考上一所大學,後分配到寶雞工作,現在大概已退休;張常興後來好像當過兵,聽說複員回家後開了個小商店,做小買賣。許多同學的信息,我所知甚少,甚至許多人的名字我都記不全了。
畢竟過去了40多年,背饃上學的日子雖已成為曆史,但我依然感謝這段艱難的歲月,是它磨礪了我的意誌。
(《寶雞日報》文學周刊2017年2月17日)高考故事上大學前,我有兩次當“逃兵”的經曆。
一次是放棄做魯家莊大隊建築隊的瓦工,一次是放棄做蒲村公社打井隊的臨時工。
做瓦工這件事,是我高中畢業後父親給我找的第一份工作。做木匠的爺爺曾希望我長大做木匠,放學回家爺爺常喊我幫他拉鋸打下手,心不在焉的我老是將鋸拉偏線,爺爺心疼木料,終於決定放棄對我的木匠培養。我們兄弟六個,盡管三弟從小過繼給姨娘,但五個小夥子看著一天天長大,要吃要穿,還要娶媳婦,慈眉善眼的父親,愁得夜裏時常蹲在炕角抽旱煙。
高中畢業回村,套牲口犁地,給騾子套圍脖,我居然將圍脖倒扣到騾子的脖子上,看看別人套的,我鬧了個大紅臉。父親在母親的反複嘮叨下,介紹我到大隊建築隊學瓦工。
進建築隊那天,是一個開春的早晨,天很冷,我跟建築隊到麟遊縣城給某單位蓋煙囪。臨行前父親對我說:“開始去就得打下手,不要惜力氣,幹兩三年就可以學手藝了。”我將父親的話記在心裏,但喜歡文學的我,懷裏還是揣了本小說《林海雪原》,並帶了個筆記本。我在想,艱苦的經曆或許能讓我有意外的收獲。那是怎樣的一份工作啊,沒有口罩戴,篩石灰時山腳下的風沒規律,一會兒從這邊吹來,一會兒從那邊吹來,將石灰吹到我的臉上,幾乎讓我無法呼吸!我幹了不到十五天,大隊來了輛手扶拖拉機,我義無反顧,卷鋪240故都·故鄉·故人蓋走人。回家後,父親和母親並沒有責怪我,隻是微笑著歎息了兩聲。那年我17歲。
當了“逃兵”的我,無疑給父親添了新堵。好在1977年恢複高考,我與大哥一同參加高考,大哥考取武漢測繪大學,我未能走成。大哥考上大學,給父親很大的安慰。父親後又介紹我到公社鑽井隊做工。這是大家都向往的工作,有工作服穿,每月有18塊錢的補貼,重要的是,那時大家都缺吃的,鑽井隊不管給哪個生產隊打井,生產隊都管飯,每天能吃飽肚子。但到了高考時節,我又動了心思,大哥能考上大學,我為什麼不能呢?臨考前兩個月,我給鑽井隊隊長老王請假,老王勉強同意了。
1978年我考文科,離本科線差了30多分。回到鑽井隊後,大家認為我該死心塌地珍惜來之不易的鑽井隊的工作了。但1978年年底,我又一次給老王請假,決定複習高考。
鑽井隊一共12個人,三班倒,四人一班,不能缺人,我知道這次走後,回頭的可能性基本沒有了。老王看到我又來告假,圪蹴在地上,摸出半張紙,卷了一支紙煙,點燃吸了一口,說:“你走了,鑽井隊缺一個人?”那天晚上,老王給大家開會,說,“孫江林要去考大學!”大家都不說話。老王生硬地笑笑,看看我,說:“你以為大學是給你家開的?你哥考上大學,你也想考?我告訴你,你要是考上大學,我把鼓背到你家門口,連敲三天!”退路沒有了。父親看到我這樣執著,喜憂參半。於是,找到在範家營中學教語文的他的小學同學王西老師,讓我跟班複讀。於是我加倍努力,一門心思準備考大學。政治找不到複習資料,我就將政治課老師從報紙上剪下來的資料一一抄下來,帶到租住屋附近的土壕裏大聲朗讀,做數學、寫語文,時常熬到夜裏一兩點。
1979年,我與三弟一起參加高考。我背著行李帶著饃,到益店街西頭一處臨時考點參加高考。成績出來後,我考了331分,是全縣文科第二名,總成績比省重點線高出30多分!王西老師是騎著自行車到田間地頭給父親帶話的,說,江林考上啦。我沒有見到王西老師,但我能想到洋溢在王西老師那張高考故事241掛滿絡腮胡子威嚴的臉上的笑容。
填誌願時大哥正好回來休假,幫我和三弟填誌願。後來,我上了南京大學,三弟上了成都電訊工程學院。
父母是老實巴交的農民,恢複高考的前三年,家裏走出好幾個大學生,而且都是重點大學,這在全縣引起轟動。
工作後我回老家探親,碰到原鑽井隊的同事,他給我說:“你這一步算是走對了,現在鑽井隊解散了,老王到木器廠去了,我們常和老王開玩笑,說你不是要到江林家門口去敲鼓嗎,怎麼還不去?老王臉紅得像綢子一樣。”在人生旅途上,我當過逃兵,但結果還是不錯的。詞典對“逃兵”一詞的解釋是:“泛指因害怕困難、危險等而擅離工作崗位的人。”回頭看看,我的放棄並不是因為害怕困難或回避危險,隻是希望能有一個更適合自己的選擇,讓人生過得充實而有意義,為此我一直不懈努力,所幸如願以償。
(《寶雞日報》文學周刊2017年6月11日)賣牛我是村裏開始搞責任製那年考上大學的。
那天村裏鬧哄哄開了一晚上會:牲口、農具全割價劃給戶裏。我家與三家鄰居分到一頭黃犍牛。盡管割價900元,但父親依然是倒背著手拽著牛韁繩哼著秦腔回家的。
一到家,母親就問:“看你這高興勁兒,孩子的車票有著落啦?”一句話使父親難得舒展的眉頭,再一次皺了起來。
這天晚上,父親蹲在炕上吸了大半夜旱煙。第二天一早人就沒影兒了,牛也不見了。
天黑了,父親才回來。一到家就說:“林兒的車票有啦!”原來父親將牛賣了,賣了1100元。除過將村上折價的900元還上,還淨賺200元。但父親在外一直說,牛隻賣900元。
上學的錢有了,但我卻認為父親的做法有點欠妥。臨行的前一天父親為我餞行,我有點不滿地說:“我覺得這路費像是搶來的,為什麼不能找人借呢?
以後可以還。”誰知就這一句話卻闖了亂子。父親當時也沒有說什麼,隻是臉色有點難看,當晚就發起高燒,渾身就像火炭,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將父親送到村衛生所。醫生一麵忙著給父親掛吊瓶,一麵提醒我:“大學生,我這邊的錢可不能再欠了,你們家已經欠不少了。”我立即出門借錢,這一借才發現父親平時為供我們上學已欠人家800多元的賬了。當我磨破嘴皮好不容易借到賣牛243幾十元錢來到衛生所時,看到父親像山桃核一樣布滿皺紋的臉,我心頭一陣發酸,我很想為昨晚的話向父親道歉,以減輕他心頭的負累,但當我剛要開口時,父親卻掙紮著說話了:“快走吧,別誤了車。”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有眼淚奪眶而出。
大學畢業後,我留在城裏工作,不久成了家。用父親的話說,“吾兒終於有出息了”。但要不是父親,我能有今天嗎?
一年過後,弟弟寫信給我,說家裏的責任田正好有一眼廢棄的機井,父親想買泵種菜,要我湊1000元錢。
父親年邁力衰,幾個弟弟老實巴交,其他致富路是走不通的。買泵種菜不失為一條途徑,可這1000元錢從哪兒來呢?結婚半年,我們的小家庭除了黑白電視機,連一件像樣的家具也沒有。
但,這錢我不能不湊。那天,我將這事告訴了妻子,她委屈得直掉眼淚,這是我意料中的。我向她解釋了1000元的利害關係,最後,她還是咬牙拿出我們準備買電冰箱的800元積蓄,還找他爸借了200元。
一年下來,家裏的生活有了起色。弟弟寫信告訴我,說借的賬還去大半,家裏還蓋了三間新瓦房。我和妻子都很高興,決定8月探家。
這次回來,家裏整個氣氛是明快的。
一個晚上,父親又提到賣自家牛的事。
他想賣了牛換個小牛犢子養著,一個買主出900元成交。父親走出沒有多遠聽說這買主是屠宰廠的,他一路小跑將錢丟給對方,牽牛就走。那人莫名其妙。父親生氣地說:“才6歲的口,你想殺了賣肉,作孽喲你!”後來一個莊稼人,用700元把牛牽走了。
父親前後兩次賣牛,一次賺了200元,賺得閃爍其詞;一次賠了200元,賠得心安理得。
但妻子偏偏不解其意:“殺牛是人家殺,你管他幹嗎?硬是將200元錢丟進水裏。”妻子有口無心,但父親卻笑出了淒涼。
244故都·故鄉·故人臨走那天,父親長滿老繭的手顫巍巍地拿出1000元錢,要我帶上。這錢是父親借來的。父親說:“我和你媽歲數大了,沒多少日月了,你們日子還長著啦,千萬別為錢的事兒結上疙瘩。”我知道父親有了誤會,但又不便為妻子辯護,心裏十分難過。我將父親的手推回,說:“城裏的日子總比鄉下好過。”但誰會想到———我們回城的第6天,還是收到了父親的彙款單。
妻子陪我去郵局取款,一路上誰都說不出話來。
(《光明日報》1998年6月20日獲《老爹酒———我與父親》有獎征文唯一的一等獎)我們弟兄三個可以肯定地說,要不是1977年恢複高考,我們兄弟三人的命運,肯定是另一種境況,也許仍生活在緊靠北山的那個窮村莊,接過老人們用過的鐵鍁钁頭,繼續忙著修理地球,忙著種小麥大豆高粱,而且像文哥和蓮姨擔心的那樣,日子過得十分艱難。而事實是,1977年恢複高考,到1979年,哥、我和三弟,先後考上國內著名的大學,最後都分配在大城市工作。現在,我們都娶妻蔭子,事業有成,父母年過古稀,老有所養,盡管有這樣那樣的老毛病,但日子過得相當幸福。
我們兄弟六個,三弟很小過繼給姨娘。母親一直希望能有個女兒,幫她洗衣做飯(北方男人不做家務),出嫁後,能換回給我們娶媳婦的彩禮錢,但一直未能如願。看著幾個兒子齊齊長大,父母開始有了煩惱,那時一個男勞力一天的工分才7分錢,一年的勞動,填飽肚子,都是很大的問題。
哥一直好學,高中畢業後,父親百般運籌,給安排了個民辦教師;我高中畢業,到公社鑽井隊上班。但這些不可能從根本上改變家裏的生活狀態,解決今後的生計問題。
鄰居的文哥(輩分較低,年齡比爹大兩歲)給爹算了一筆賬:“五個兒子,娶媳婦不多算,一個五千元,看你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吧?”村子裏的蓮姨,丈夫在供銷社當會計,一次買了幾尺的確良料子,拿到田間給大家炫耀,母親上前問:“多少錢一尺?”蓮姨說:“你反正買不起,問了有什麼用呢!”一句話把母親246故都·故鄉·故人的眼淚都給噎了出來。
後來在家裏經常看到父親半夜起床,蹲在炕角“吧嗒吧嗒”地抽旱煙,母親在立櫃上供了菩薩,早晚進香,口中念念有詞。那時父親還當著生產隊長,村南頭的寶寶爺有一天揭不開鍋,來給父親訴苦,煩躁無奈的父親竟一下就發火了:“糧食又不是土,我能到哪兒去挖?”寶寶爺說:“那我全家出去要飯,你可不要嫌我給生產隊臉上抹黑!”父親說:“沒有糧食,我能有什麼辦法!”後來,父親還是向岐陽姨父求情,從姨父所在的生產隊借了糧,回來應急。父親當時為啥發火,我心裏很清楚,那時,我們家裏也揭不開鍋了。
終於到了1977年。恢複高考,哥哥數理化一直很好,語文也不錯,經常給大隊黨支書寫發言稿,當即決定參加高考;我理化不好,在學校時,考試成績都是各小組自己商量著打分,沒有學到什麼東西,對高考沒有信心,但爹還是到鑽井隊找到我,說:“去試試吧!”說話時,裝上旱煙,蹲在地上抽煙,讓我想到他半夜蹲在炕角抽煙的情形。
就這樣,我和哥哥一起上了考場。那一年,哥考上了武漢測繪大學,我中專掛線,但未能走成。送哥走後,在回家的路上,我居然莫名其妙地哭了。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按理應該高興,但我哭了。
第二年,離高考還有兩個月,我向鑽井隊請假,回家複習,並改考文科,結果離線差了20分。1979年,我又向鑽井隊請假,鑽井隊的王隊長說:“一家出一個大學生,就是不得了的事,你家還想再出一個?”我說:“想再試最後一次。”王隊長說:“那就是說,鑽井隊缺了一個人?”那時,不是誰都能進鑽井隊的,我進鑽井隊也是父親托了人情的。王隊長的意思是,這次走了,就別想再回來了。那晚鑽井隊開會,王隊長看到我去意已定,有點遺憾地說:“你要是把大學考上,我把鼓背到你家門口去敲,連敲三天!”1979年,三弟正好高中畢業應考,結果我和三弟都考上了。我文科考了個全縣第二名,上了南京大學,三弟考上了成都電訊工程學院。
我們家在全縣出了名,很多人在鼓勵小孩考大學時會說:“孫家幾輩子農民,三年出了三個大學生!”或者說:“人家老二也考了三次呢!結果還考了個我們弟兄三個247名牌大學。”鄰居的文哥到家裏來串門,隻笑不說話;蓮姨也來了,對母親說:“你把娃養成咧!”母親卻笑出了眼淚。後來聽鑽井隊的朋友說:“我們問老王,什麼時候到你家門口去敲鼓,你知道老王說啥呢?老王說,‘世上的事,還真說求不來!’”(《揚子晚報》繁星2007年9月6日)恩師這是聊慰遺憾的一篇短文,因為王西老師已經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