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前言哪本書也比不上母親這本書讓人感動。母親離休後,耄耋之年仍是“兩眼一睜,忙到熄燈”,樓上樓下、屋裏屋外地操持家務,終日不得安閑。我們也隻是不經意間看見,母親戴著老花鏡孜孜矻矻、勾勾劃劃地作些讀書筆記。誰料想,十多年後的今天,八十四歲的母親竟給我們貢獻出這樣一本書。這些手稿,成篇年代不一、紙張大小不一、筆墨花色不一。二十年集腋成裘,樸實無華卻飽浸心血和淚水。

母親的書是家譜,時間跨度大,標注了人在何處生,家從哪裏來,山有根水有源,血緣相通上三世下三代;母親的書是教科書,曆史背景大,晚清民初,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暴風驟雨、光昌流麗兩個世紀;母親的書是啟示錄,人生意義大,在世代無出路的貧窮家庭裏,十一歲的小丫頭,九死一生,孤苦伶仃,硬是從隻有針眼兒大的生存縫隙中掙脫出來,彙入到時代的洪濤,櫛風沐雨,洪爐烈火,鍛煉成長為一名能文能武的共產黨女幹部,闖出一片豔陽天。她肩負重擔,引導、扶持和哺育著家庭幾代人,教導我們為黨盡忠,為國盡命,為職盡責,為人盡心。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千言萬語表達不出我們1

對母親的愛。愈到晚年,母親愈強調說:“我們是勞動人民!”勞動者是光榮的,工作是美麗的,母親從來都是我們心中最美的模範。五十年前,父親母親曾給我們開辟了一塊學習園地,把我們的作業和成績單貼在牆上,誰表現好就給誰一麵小紅旗、一朵小紅花。今天,我們應該為母親的作業本獎勵一麵大紅旗、一朵大紅花!

母親寫的大教材,兒女世代永寶之。

兒子鄭金豹鄭海豹鄭江豹鄭小豹女兒鄭鋼花2012年12月26日於太原汾東公寓2

序語1995年11月,文化部黨史資料征集委員會在太原召開了晉冀魯豫、晉察冀、晉綏邊區革命根據地文藝運動史料征集協作會議,並決定編纂一部《晉綏革命根據地文藝人物錄》。我作為當年的一名文藝工作者,榮幸地被選為史料征集對象。那時,我已是六十七歲的人,接到這個任務時,記憶的大門頓時打開了。曆史沒有忘記我,我當然更不會忘記曆史:那魂牽夢繞的故鄉和家人,那讓人難以忘卻的苦難與艱辛,那激情燃燒的歲月和戰友……,往日的情景一幕一幕地浮現到腦海裏,使離開文藝戰線近半個世紀的我感到應該寫一點東西了。從那時開始,我時斷時續記下一些事情,讓親友後代一起來回味過去那些年裏我家的那些人、那些事,去理解我們今天來之不易的好生活。

目錄序語第一章苦難的家世!!!!!!!!!!!!!!!1第二章針管裏鑽逃出個命來!!!!!!!!!!!6熬逃出婆家!!!!!!!!!!!!!!!!!6在婦救會的日子!!!!!!!!!!!!!!!8堅決不回去!!!!!!!!!!!!!!!8學寫名字!!!!!!!!!!!!!!!!9張崖溝事件!!!!!!!!!!!!!!!9戰亂中求生!!!!!!!!!!!!!!!10旺火饃饃的祈盼!!!!!!!!!!!!!12第三章走上文化抗戰路!!!!!!!!!!!!!15背上行李學文化!!!!!!!!!!!!!!!15初識“802”首長!!!!!!!!!!!!!!16參加整風運動!!!!!!!!!!!!!!!!17成為文化隊學員!!!!!!!!!!!!!!!18“二女子”回家了!!!!!!!!!!!!!!20第四章在解放戰爭中!!!!!!!!!!!!!!23與鄭林同誌結為革命伴侶!!!!!!!!!!!231

留在二地委!!!!!!!!!!!!!!!!!24老鄭為《塞北人民烈士英名冊》寫序!!!!!26第五章為人父母!!!!!!!!!!!!!!!!28五個孩子相繼出生!!!!!!!!!!!!!!28大兒子金豹!!!!!!!!!!!!!!!29二兒子海豹!!!!!!!!!!!!!!!30三兒子江豹!!!!!!!!!!!!!!!30小兒子小豹!!!!!!!!!!!!!!!30女兒鋼花!!!!!!!!!!!!!!!!31邊工作邊撫育子女!!!!!!!!!!!!!!31對娃娃們的教育!!!!!!!!!!!!!!!33第六章難熬的“文革”十年!!!!!!!!!!!38“文革”摧殘我的家!!!!!!!!!!!!!38母親不幸過世!!!!!!!!!!!!!!!!43第七章手足一家親!!!!!!!!!!!!!!!47姐姐一家人!!!!!!!!!!!!!!!!!47哥哥一家人!!!!!!!!!!!!!!!!!50巧蓮的真實故事!!!!!!!!!!!!!52弟弟一家人!!!!!!!!!!!!!!!!!57弟弟孫貴!!!!!!!!!!!!!!!!57弟媳張月英!!!!!!!!!!!!!!!61侄兒侄女們!!!!!!!!!!!!!!!63老家親戚!!!!!!!!!!!!!!!!!!64張崖溝村劉安仁舅舅家!!!!!!!!!64下窯溝村楊寬大爺家!!!!!!!!!!!652

第一章苦難的家世我的故鄉在洪濤山下——朔州市平魯區下麵高鄉吳辛寨村。洪濤山是管涔山的支脈,延綿範圍大致包括現在的大同、朔州部分地區。這兒是個窮地方,海拔較高,常年多旱少雨雪,自然條件較差。

我的爺爺名叫孫寬,年輕時一直當長工,後來在離吳辛寨村三四華裏的張崖溝村缸坊院酒房裏當長工時遇上了我奶奶。我的奶奶姓賈,是酒房掌櫃的女兒,她家在這個村算是一戶比較富裕的人家。奶奶曾結過婚,第一個丈夫姓楊,生過一個兒子叫楊寬。奶奶長得身材高大,據說脾氣很不好,一般人都不敢惹她,可能在缸房院賈家她排行第七的緣故,人稱外號“七大漢”。她看上了我爺爺,和我爺爺成了親,當時爺爺已經三十多歲了。婚後隻生了我父親一個兒子,起名叫孫萬祿,小名叫喜娃子。從起名字來看,爺爺和奶奶是很喜歡他們的這個兒子的。據說奶奶也1

引用自1961年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山西省地圖集》沒有活個大歲數,四十多歲就去世了。

我的姥爺名叫劉裕,也在張崖溝,和奶奶娘家是一個村。姥爺是當地有名的好人,寬厚善良,是個和氣待人的人。人們和他說話時叫他一聲,還沒等叫聲落地他就應聲了。姥姥是改嫁到姥爺家的,她帶來兩個娃娃,一男一女,男孩子名叫馬栓子,女孩名叫栓枝子。姥姥來到劉家又生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男的叫劉安仁(小名叫臘生子),女的叫桂林子(就是我的母親)。姥爺待人寬厚,對姥姥帶來的兩個孩子很好。每當家裏做好飯要吃飯時,姥爺總說:“臘生子、桂林子往後坐,先給馬栓子、栓枝子吃,你們倆後吃。”2

祖輩們很苦,奶奶、姥姥都是經過了一次失敗的婚姻後,帶著孩子,才分別找到了我的爺爺、姥爺的,從此他們相守終生。也反映了苦地方、苦時代最苦的還是婦女。

在母親劉桂林兩三歲時,姥姥到地裏挖野菜不幸讓狼咬死了。母親是由姥爺和她同母異父的姐姐栓枝子(是我的隔山大姨)撫養大的。那時,姥爺到地裏幹活時總要把女兒帶在身邊,讓她在地畔上玩,姥爺邊幹活邊照料她。

給人家打工時,也總要預先講好條件,哪怕少賺些工錢也要帶上沒娘的女兒劉桂林。因此,母親小時並沒有因為缺少母愛而受大的折磨。但是母親是窮人家孩子,跟隨姥爺在人家家裏吃飯,也常受到地主、有錢人家的冷眼白眼相待,心裏也不展當(不舒服)。到她大些時,姥爺認為吳辛寨村孫寬家隻有一個兒子,是一合適人家,就把女兒劉桂林許配給了孫萬祿。

我的父母婚後生養了我們姐妹兄弟四人,姐姐最大,名叫孫白女(小名叫白女子);哥哥排行老二,名叫孫富(小名叫銀虎子);我排行老三,1928年11月11日出生,名叫孫平(小名叫小眼);我的弟弟最小,排行老四,名叫孫貴(小名叫成小子)。

父親孫萬祿身板寬大個子高,力氣也大,一二百斤左右重的東西,也能背拿著走上十幾裏路。青年時打拳、玩棍棒、學武術、耍連環棒,樣樣在行。小時我常見他把連環棒繞在身上轉得嘩啦嘩啦的響,非常精彩。他是個愛和別人交往的人,我家住在下窯溝村時,經常能看見村裏愛熱鬧的熟人聚集在一起,我父親拉胡琴(板胡),別人吹曲子,唱些民間的耍孩兒、走西口之類的歌。他為人路廣,3

待人寬厚,無論在哪裏居住總是有串門人和他聊家常。但他脾氣不好,性情很像我奶奶,與母親經常吵鬧。因為平常少吃沒喝的,日子過得很淒苦。一旦有了些吃的,父親就大吃二喝今天不顧明天地生活。母親心地善良,過日子很仔細,對他那種做法不滿意,兩人經常為些小事鬧矛盾。

他倆過了一輩子,也吵鬧了一輩子。

小時候我膽子小,父親和母親一旦爭吵起來就嚇得我直躲,生怕父親打母親。父親打母親出手很重,打得很厲害。舊社會的規矩是,婦女嫁到婆家後,活著是人家的人,死了是人家的鬼,男人不放你走(改嫁),你是走不了的,挨打受氣也得在人家家裏。母親就是在這種苦環境裏生活了一輩子。解放初期,歌唱家郭蘭英在《婦女自由歌》裏唱道:“舊社會,好比是:黑格洞洞的枯井萬丈深。井底下,壓著咱們老百姓,婦女在最底層。”這歌詞就是舊社會婦女生活狀況的真實寫照。母親可憐,我特別同情母親。

在我記事以來家裏一直都很貧寒,爺爺和父親東奔西走地打短工、攬長工,終年勞動,也維持不了全家最低生活。每年春天草芽一發,母親就提著籃子挖苦苣菜、甜苣菜和能吃的野菜。春天還吃榆樹葉、楊樹葉,一家人過著吃不飽穿不暖的苦日子。爺爺很善良,每當我母親遇到不順心的事,他總是安慰她,給母親解憂愁。在我十一歲那年,爺爺病了,想喝些糜子麵糊糊,但自己家沒有,人窮也不好向鄰居借,最終也沒有喝上這個糊糊,帶著遺憾走了。

有一次,母親從平魯縣吳辛寨村到朔縣川裏下窯溝村,到我隔山大爺家走親戚,還兼給一個親友家當娶親人,走4

時請了個人幫著看門。母親在火炕地下埋了她忍饑受餓節約下來的幾塊白洋(銀元),被看門的人發現了,人家把錢拿走了,還編造了謊言說家裏有鬼。這事情發生後,母親覺得這幾塊錢是節衣縮食積攢下的,是來之不易的,精神上受到重大打擊,一下子急瘋了。所以在我一兩歲時她患過一段時間精神病,到我五六歲時她的病才慢慢好了。後來,母親又患手、嘴抽風病,家窮無錢治,用土辦法療理好了(現在看來這病是缺鈣引起的,在舊社會,窮人得了病沒錢治拿命抗)。由於家庭貧窮,再加上父親脾氣暴躁,各方麵生活環境不好的刺激,致使她到晚年時說話翻翻叨叨的。

我們家為了求生存,找活路,曾搬過四次家,在五個村裏住過,分別是:祖籍平魯縣吳辛寨村,山陰縣水頭村,平魯縣咀子上村,平魯縣煙墩村,朔縣川裏下窯溝村。

5第二章針管裏鑽逃出個命來熬逃出婆家在我們家鄉,女孩子一般長到幾歲後大人就要“把女兒問出去”(意思是給女兒找婆家),生活富裕的人家如此,貧苦人家更是如此,要早早地把女兒問出去訂給人家,為的是向婆家要彩禮錢(訂婚錢)解決生活困難問題。我是九歲那年被訂給煙墩村一個農民的。當時家裏窮得沒有辦法,通過媒人介紹,人家給了九十塊白洋,就把我許給大我十二歲的男人。在我虛歲十二歲那年,父親覺得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和親戚朋友商量要出口外,就是現在說的“走西口”。此話傳到未來婆家後,他們怕我父親把我帶到口外,就強行定下日子舉行了簡單儀式,把我給弄到了他家。他家裏沒有公公婆婆,隻有一個和他有不正當男女關係的寡婦嫂嫂。這樣一來,他們嫂叔兩個合起夥來,對6

我百般折磨。寡婦嫂嫂視我如眼中釘,平白無故就來挑撥,讓未婚夫火上加油地欺負我,不給我吃飽飯,還指使他把鋪蓋拿到她家給他倆蓋去了。我晚上沒有鋪的也沒有蓋的,經常是原身穿著衣服睡覺。那個男人還經常辱罵我,讓我每天推大磨,推得腳後跟暴開裂子,血和鞋粘在一起,鞋都脫不下來。我哥哥來叫我回娘家住幾天,寡婦嫂嫂把我當苦力,不想讓走,哥哥給人家左說好話右說好話才勉強同意了。回到娘家後,母親看見我的鞋和腳血粘得脫不下來,心疼得直掉眼淚。

我在婆家度日如度年,實在是無法生活下去。打掃家時我對著灶神爺嘴裏默默念叨“救救我”“救救我”,祈禱神仙給我條活路。天天想,日日盼,怎能熬逃出這苦日子?

姐姐村裏有個名叫高三巴子的人參加了共產黨領導的抗日遊擊隊,他到家裏串門子,知道我的處境太苦,就勸我參加婦女救國會,或是出來為當時的抗日名人李林服務,給李林當勤務員。我當時心中充滿了對婦救會的想往。

1940年1月一個寒冬的夜晚,哥哥把我從娘家送回婆家,當時婆家人都在他嫂嫂家吃晚飯,沒人理我,我就暗地裏下定決心當天晚上就偷跑。我先把家裏門朝裏插住門插,到夜間人靜的時候,拿了一把掃炕的笤帚,又點了一炷香,從窗戶跳下去就跑,心想點上香火有個亮點點能避邪,拿個笤帚能給自己壯個膽。黑漆漆的夜裏刮著刺骨的寒風,我手拿笤帚和香火,生死不顧從婆家冒著墜井跌崖的危險,一路緊跑到相隔二華裏路的咀子上村姐姐家。我把來意說清楚,姐夫姐姐很支持我參加婦救會。

第二天一大早,姐姐讓我拿了個餄餎床壓杆子當打7

狗棍子用,我就一個人跑到婦救會的駐地,報名參加了婦救會。

在婦救會的日子婦救會,全名叫抗日婦女救國會,是抗戰時期共產黨領導下的組織。參加婦救會時,我是個不滿十二歲的山裏娃、無知黃毛丫頭,一字不識,什麼都不懂。

堅決不回去我參加了婦救會的事,婆家人很快就知道了。他們來勸我回家,說是冬寒之際要我回去過個年再出來,回去穿些衣服再出來等等,誘騙的鬼話說了很多。當時婦救會有個同誌用手捏拉我暗示不能走,我姐姐也暗中使眼色支持不讓我回去,這樣我的膽子就更大了,堅決要跟上婦救會走,絕不回去!婆家人看到婦救會為我撐腰,隻得作罷。

那時候我年齡雖小但心裏明白,一旦回去就要被人家打死、折磨死。就這樣,我終於跳出了苦海,逃出了虎口。

到婦救會三四天後,我就隨同婦救會的同誌到了娘家吳辛寨村工作。婦救會駐紮在下街一戶有錢人家。母親聞聽我參加了婦救會,便前來看我。她一進門就麵帶笑容向婦救會的人打問:“這裏是咱們婦救會住的地方吧?”婦救會的同誌答:“是的。”“我的一個女兒參加了咱們婦救會,我能見見嗎?”“能行。”然後把我叫到母親跟前,母女相見頓時都掉下了眼淚。母親對我說:“現在世道不平8

穩,參加婦救會好是好,就是你年紀太小。”當時母親的心情是很矛盾的,要是回婆家去,女兒便是個死,而參加了婦救會年齡又太小,兵荒馬亂的,怕被日本鬼子抓去打死。

當時我堅決不回去。母親臨別時對我說:“由你吧,自己要學會照顧自己,把鞋穿得小一點,不要把腳放大了,把耳朵眼串上個線繩繩,不要叫長住了。”母親的意思是即使參加了婦救會,以後還是要當老百姓的。腳放大就成了大腳板,耳朵眼長住了就不能戴耳環,這樣做家庭婦女是不行的,會遭社會人笑話的。母親含著眼淚走了,我也心如刀絞,淚如泉湧。

後來有次我隨婦救會的人到了花圪砣村,在做群眾工作時,有位老太太拉著我的手說:這村是你姥姥的娘家村,兵荒馬亂的,你一個女娃娃家,可別跟著婦救會到處跑,日本人今天來了明天走了,太危險了,不如安安穩穩地在這個村找個婆家過個安生日子。老人家這樣一番勸解話我完全理解,但絲毫沒有動搖我。我是下定決心要跟著婦救會!既然跟了,就一定要跟到底!

學寫名字剛到婦救會時,年齡大一點的女同誌給我起了個名字叫孫萍,我這才慢慢地開始學習寫“孫萍”這兩個字(那時候人家教的是繁體字,“平”字寫的是“萍”,“孫”字寫的是“孫”),我覺得好難寫呀!

張崖溝事件1940年,婦救會在我母親的娘家張崖溝村開會時,正9

遇上日軍“掃蕩”,鬼子包圍了這個村子。老婦救會的同誌躲藏到煤窯裏,被日本鬼子發現後擲放了毒瓦斯,大部分人都被毒死了。

此事發生後不久,晉西北行署為紀念死難烈士,在這個村開了公審大會,處決了向日軍報信的漢奸,並決定把“張崖溝村”的村抗日英雄李林名改為“烈士溝村”。當時,我隨著四周村子裏的群眾參加了這個會,還記得行署委員李林在會上講話的模樣。但到這年的4月26日,日偽軍集中一萬兩千兵力,對晉綏邊區進行了第九次大“掃蕩”。雙槍殺敵的歸僑女英雄李林在這次反“掃蕩”戰鬥中為掩護戰友和隊伍而被敵偽軍包圍,她寧死不屈,壯烈犧牲在平魯縣東平太村的蔭涼山。當時的中共晉西北區黨委機關報《新西北報》發表社論,稱讚李林是“中國民族英雄的最光榮典型”。因為在那次公審會上我見過李林,所以她的音容笑貌永久地印在了我的腦海中。

戰亂中求生抗日戰爭時期,雖然日本鬼子的氣焰很囂張,但在山西還是受到了中國共產黨領導開展的遊擊戰的重創,晉西北的老百姓跟著共產黨進行了廣泛頑強的抗日鬥爭。我當時人雖小,但很聽話又能吃苦,婦救會的領導叫幹啥我就幹啥。我們走到哪裏就宣傳到哪裏,教育群眾不當亡國奴,要抗戰到底,要與日本帝國主義鬥爭到底,解放全中國。

10還經常到農村動員婦女剪發、放腳,給八路軍做軍鞋,教兒童團員唱抗日歌曲、革命歌曲,不時東奔西跑地與敵人周旋,與日本侵略者展開遊擊鬥爭。

日軍營地離我們住的地方隻有四五裏地,一般情況是日本鬼子、漢奸進村,先要派奸細到廟裏和學堂視探情況。

我們就在那裏設點放哨,一有情況就知道了。如果時間允許,我們要等吃完飯才撤退離村,有時來不及了就放下要辦的事趕快往村外跑。遇溝往下跳,順坡往下滾,好幾次我跳下幾丈深的溝,萬幸的是我年歲小,沒把我摔壞。

有一次,敵人白天進村,我們出村,敵人拿槍朝著我們跑的方向打,子彈從我腳下射過去,打到地上,黃土飛我滿身,但沒有打住我的腿;又有子彈從我肩上打過去,幸好沒有打住我的頭。我和同誌們沒命地從小路往山上跑,跑到半山腰嘴裏還有一股血腥味,但沒有吐血。現在想來我的命可真夠大的。還有一次,我和一個同誌去看一個病人(我們一塊工作的同誌),從平魯雙井村到另外一個村(年代久遠,這個村名忘了)。岱嶽城的敵人已發現那個村有我們的人,當晚就衝進村到我們的駐地,把那個病人抓走了。當時我人小鑽躲在老鄉的被子裏,另一個同誌躲藏在門背後,我們才躲過了一難。等敵人一走,我倆趕快往雙井村跑。天下著雪,路很滑不好走,跌倒了爬起來接著跑,等跑到雙井村見到同誌們後,我倆哭著敘述了這個情況,痛恨敵人把那個生病的同誌抓走,大家互相抱頭大哭了一場。

又有一次,聽說敵人要來“掃蕩”,敵人快進村了,我們來不及撤離,就迅速跑到村邊上順溝往下一跳一滾。敵11人走後,我們回到村裏,見老百姓有的被殺,有的被打,有的被抓走了,好多房子被燒了。女人們坐在大街上嚎啕大哭,一片悲慘景象。看到這種慘狀,我們情不自禁流下了眼淚,為自己不能保護好老百姓而痛苦萬分。

那時常常深更半夜突然會遇到敵人來“清剿”,我們一得到消息就得趕快轉移。我人小睡得死,被人叫起來還不了解情況,年齡大的同誌們就把我拉到院裏,放在他們騎的馬的後背就跑。那時候我是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行軍時成年人走多少路我也跟上走多少路,有時一天走七八十裏路,腳上必然磨出大水泡。戰爭年代同誌之間的階級感情是深厚的,大夥都很關照我這個小同誌,否則在混亂的戰爭年代早把我給丟掉了。

旺火饃饃的祈盼我的家鄉是煤鄉,煤窯很多,不缺炭,過大年時家家戶戶都要燒兩個大旺火,一個叫熬年旺火,一個叫接神旺火。熬年旺火年除夕就點著了,接神旺火是正月初一零點開始燒的。一般情況下是熬年旺火小,接神旺火大,點好接神旺火時,一家幾口人就烤幾個饃饃,每人吃一個旺火饃饃,意思是就能一年旺氣、順利。我參加婦救會後每年過大年不在家,母親都要給我烤一個旺火饃饃,默默地祈禱我能平安回來。

旺火1940年後,日軍對華北加強12了“治安防衛”,經常對抗日根據地進行“掃蕩”。在老家,如果誰家被鬼子漢奸發現有參加抗日組織的人,這一家子都要遭殃。那時男人當兵的多,女人當兵的極少,所以我參加了婦救會後,村裏和周圍村的人都知道了,像激起海浪般地當奇聞紛紛議論我。

1942年時,婦救會住在右南(右玉縣南部,抗戰時期根據地在這裏成立了右南縣)的溝子村,當時領導人是農鳴,代號804。有天,父親賣山貨來到這裏,打問好我們的住地,順便來看我,他想讓我請假回家住幾天看看母親。

他說:“你媽想你了,整天念叨你(想女兒也不敢說出口,怕敵人知道後加以謀害)”,“你回去看看你媽,再到後方去。”隨即我就向804請假,804說:“現在環境十分惡劣,到處是漢奸,你不能回家,回去路上恐怕就會被敵人抓走。”當時我聽後眼淚奪眶而出。我哭,並不是因為領導不準我假,我心裏也明白領導是為我安全考慮,怕敵人抓住才不讓我回家的。我從心裏更加憎恨凶惡的日本鬼子,害得我有家不能回。我和父親在老百姓家吃了頓飯,聊著家鄉的事都哭了,最後還是含著眼淚送走了父親。望著父親遠去的背影,看著他背著沉重的山貨走了,直到看不見他時我才離去。那時窮人的山貨就是些用樹條子編的用具,賣不下幾個錢,隻能等有需要籮筐筐、扁簍、籃籃、篩子的人拿糧食來換,所以父親常常是背著山貨出去,又背著山貨回來。

後來我的父母一是怕日軍和漢奸謀害家裏人,二是那時家裏也實在窮得日子過不下去了,考慮到山陰縣水頭村有個叔伯姑姑,就在1943年時,全家去投靠了她,在水頭13村落了戶。搬到這個村之後,人們也就不了解我家到底有幾個娃娃,隻知道孫萬祿有三個娃娃,大女兒叫孫白女、大兒子叫孫富(小名叫銀虎子)、二兒子叫孫貴(小名叫成小子),就把我隱瞞了下來,水頭村的人根本不知道孫萬祿還有個二女子。

不久,日軍在水頭村也設了據點,情況非常危險。據母親說,水頭上村、村圍子裏住的日軍和漢奸經常讓老百姓給他們挖戰壕、修路。當日軍一出發要“掃蕩”時,她的心就慌了,隻怕把我抓住,盤常(土話,意思是心慌意亂麻煩)得整夜吸煙,坐臥不安。

母親常常說:“我二女子是從奶頭上摘下來就走了,是從針管裏逃出個命來。”“從奶頭上摘下來就走了”是形容我走出家門時年齡太小,像剛斷了奶的孩子。我們當地婦女做針線活穿線的針窟窿叫“針管”,“從針管裏鑽逃出個命來”意思是我在戰亂紛飛的年代裏最終還能九死一生幸運地回來。媽媽說每年給我烤旺火饃饃旺氣大。在戰爭年代艱苦歲月裏犧牲了的人很多,我是一個幸存者。

14第三章走上文化抗戰路背上行李學文化1941年,婦救會領導看我年紀小,決定讓我到李林高小念書。李林高小是晉西北行署為紀念為國捐軀的抗日女英雄李林而設立的學校。我在這裏學習文化、學習政治。

學校駐地因戰爭環境不能固定,我們經常搬上黑板背上行李(那時的行李很簡單,就是些日常用具和一卷兒鋪蓋),今天在這個村,明天在那個村,環境好一些就學習,環境不好就分散,化分到老百姓中做宣傳工作,動員民眾抗日,打日本、救中國。

1942年,日本帝國主義在雁北實行殘酷的“三光”(燒光、殺光、搶光)政策,把雁北十三縣快占完了。組織上決定所有的抗日幹部都往後方撤,當時的大後方指的就是興縣。我們從右南的溝子村,步行往興縣走,走了幾天15現在也記不清了,一直走到興縣的姚家會村、任家灣村。

我們先在師範學校,後又到民幹校、政幹校學習,後來這三個學校合並為晉綏師範學校,分散在姚家會村、任家灣等村。該校按文化程度共編為八個班,師範班分師一班、師二班、師三班、師四班,幹部班分幹一班、幹二班、幹三班、幹四班,我是幹四班的學生。課程以政治課為主,也有文化課。有時敵人來的凶猛,我們就坐船渡黃河到陝西去;敵人一退,我們就回來學習。

初識“802”首長1942年的夏天,我剛從雁北來到師範學校,一夥女同誌嚷嚷著要去興縣的高家村教導隊看望“802”首長,我就和她們相跟上去了。當時我並不知道“802”是誰,隻知道他是我們雁北的領導人。“802”在雁北工作了五年多,和雁北的女同誌很慣熟。他在30年代太原做黨的地下工作時就領導開展過婦女工作,所以對女同誌特別熱情。當雁北一夥女同誌看望“802”時,“802”很高興地接見了我們。

進了他的房門,同誌們你擁我擠地站在地下,我年齡小不敢往前擠。“802”問:“後邊那個女子是誰?”她們答:“她是吳辛寨村的,是咱們雁北最小的女同誌。”“802”“啊”了一聲:“雁北還有這麼個女子?”我當時穿著灰色的製服,夏天把袖子挽到大胳膊上,剪發頭,頭上綁一根紅毛線繩繩。後來我才知道這“802”就是鄭林同誌在雁北工作時的代號,這是我和他的初識。

16參加整風運動1943年秋天,隨著全黨整風運動的開展,師範學校被改為晉綏黨校二部進行整風。這場運動據說是要整敵占區派來的特務,卻最終擴大為人人過關,個個坦白交待特務問題。當時極左的氣氛很濃,人人自危,搞得“草木皆兵”,政治空氣很緊張。很多人因為被逼得沒辦法作了假交待;有的還偷偷地暗地串聯共同胡編作了假坦白。人們背後都說:承認了以後再說,不然無法活下去。許多人被逼迫得承認了自己是特務,這樣很多同誌在整風運動中成了假“特務”,還有些人被逼得神經失常了。當時黨校二部主任是閻秀峰,他直接動員、領導了這次運動。後來聽說晉綏黨校的整風運動是康生指示搞的。那時我隻是個十五歲的女孩子,當然也是很害怕的。

1944年春天,鄭林同誌受組織派遣,從黨校一部調到了黨校二部任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五六月間,他在黨組織領導下親自負責該校的甄別工作。鄭林同誌把所有無根據的被迫承認是“特務”的人都給甄別平反了,學校的空氣一下子就變了樣啦,學生、員工愉快的笑聲、歡樂的歌聲響徹了碧村四方,響徹了裴家灣一道川。教職員工、學生心情舒暢了,認為黨是有錯必糾的黨,確實是偉大、光榮、正確的黨,不冤枉一個好人。我自己也覺得很高興,感覺鄭林同誌是個工作能力強、很正派的好領導。

17成為文化隊學員1944年的5月至7月間,隨著甄別工作結束,晉綏黨校二部改為晉綏新民主主義教育實驗學校。我成為該校文化隊的一名學員。

這所學校是一所抗大式的學校,邊生產、邊學習,日軍來了我們就渡黃河到陝西;日軍走了我們就回到碧村學習、生產。雖然我人小,也能和其他女同學一樣行軍,除背行李外,還要背自己的一個紡線車,用堅強的毅力戰勝困難。日軍走了我們回來,男同學開荒種地,女同學紡線織布,自力更生,生產自救,生產學習兩不誤。那時候生活是十分艱苦的,吃的是黑豆和小米,野菜野蒜當菜吃,官兵一致,上下級生活都一樣。雖然苦,但大家都有不當亡國奴的思想,都不覺得苦,為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救中國而努力生產、好好學習。

我們校文化隊的學員們,除紡線織布外,還要配合形勢排練節目進行演出。我們先後排演過《運鹽起家》《王二嫂擁軍》《牛有貴負傷》《王德鎖減租》《新三娘教子》《白毛女》《鬧對了》等劇。

1945年5月5日,實驗學校以文化隊為主,正式成立了業餘劇社,名叫“五五”劇社。當時劇社住在碧村,和駐地群眾關係很好。每逢“三八”國際婦女節、“五一”國際勞動節、“七一”黨的生日等節假日,“五五”劇社都要在駐地或到一些大村子裏演出。有時也和當地群眾合18作演出,我們曾和碧村有演出特長的農民合作演過《改造二流子》,體現出軍民魚水般的感情。我在劇社期間,先後演過《運鹽起家》裏的郭玲玲、《王德鎖減租》裏王德鎖的妻子李氏、《白毛女》裏王大春的母親、《鬧對了》裏民兵的妻子等角色。“五五”劇社的演出活動,不僅活躍了文化生活,促進了學習進步,而且鼓舞了人民鬥誌,也確實起到了教育人民、團結人民、打擊敵人的作用。特別是活報劇,根據形勢和具體事情,結合實際自編自演、現編現演群眾喜歡、群眾願意看、通俗易懂的戲劇,意義是很深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