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龍王廟西屋裏。
李克明幫著孔淑貞解一捆書。
李克明:“除了書,另外還給你捎來點東西。”孔淑貞:“什麼?”李克明:“你猜吧。”說著把手伸在鼓鼓囊囊的口袋裏。正在這時,從院裏湧進幾個小夥子來,叫喊著要借書。李克明一見進來這麼多人,手099便停在口袋裏沒拿出來。
孔淑貞拿起一本書來說:“茂林哥,這一本書你看最合適,內容講的是鍋駝機的構造和原理。二狗,你喜歡看哪一類的?”小亮:“他愛看談戀愛的。”王二狗捅了小亮一拳。
小亮:“你打我幹嗎,年輕人誰不願意看點戀愛書?”孔淑貞:“戀愛書也有,這不是《正確對待戀愛問題》,給你。”王二狗不好意思地接過來,拉著小亮跑出去了。
西屋裏隻留下了孔淑貞、李克明兩個人,李克明從口袋裏掏出個小紙包來說:“淑貞,給你。”孔淑貞:“什麼?”李克明:“水果糖,我特意在供銷社買的。”孔淑貞:“謝謝你。”接過小包來走出去了。
李克明望著孔淑貞的後影,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正在這時,忽聽孔淑貞在院裏說道:“大家快來吃糖,李克明同誌請客嘍!”李克明愣了一下,忙跑到門口補充道:“我請客,我專門給全體同誌買來的。”小夥子們叫喊著跑過來搶糖吃,高占武聚精會神地讀報紙,沒有過來搶糖。這時忽然大聲喊道:“同誌們,快來看,重要消息!”人們一窩蜂似的擁到了他周圍。
高占武大聲念道:“毛主席說:要辦人民公社,它的好處是可以把工、農、商、學、兵合在一起,便於領導。我省第一個人民公社誕生……”眾人歡呼……八
收工時分。工地上顯得很忙亂。
100李克明邊解著腰裏的繩子,邊和收拾水桶水壺的孔淑貞說話,王二狗和小亮一人拿著一根火香過來。
孔淑貞:“小亮,怎麼你也點炮?”小亮:“隊長已經批準我參加爆炸組了。”李克明:“小亮點炮時候要沉住氣,心裏不要慌。”劉小亮:“克明,你也參加爆炸組吧!”王二狗:“廢話,你說話也不看對象!”李克明:“不要以為天下隻有你是英雄。”王二狗:“就算我是狗熊,你下去點一炮咱們看看。”說著把手裏的火香伸到了李克明麵前,說道,“給你,同誌別客氣。”李克明有點狼狽,不知如何是好。孔淑貞站在一旁不由得偷笑。正在這時,不遠處吹起了哨子,高占武喊道:“快準備,馬上要點炮了。”李克明望了孔淑貞一眼,一把奪過王二狗手裏的火香來,轉身就往崖邊上跑。
李克明拿著火香站在半崖裏的炮眼跟前。
一聲哨響,所有爆炸組的人們都急忙點著了導火線,李克明嚇得臉色蒼白,手抖得怎麼也把香頭對不到導火線上。當第二聲哨子吹了,別人都往上爬的時候,他才把導火線點著,慌慌急急就往上爬,心慌腿抖沒爬了幾步就又滑下來了。
崖頭上孔淑貞、王二狗忙握住繩子往上拉。
李克明腰裏繩子的結扣被拉開了。他旁邊那個炮眼外的導火線在燃燒……李克明兩手抓著崖麵上的草,嚇得全身亂抖,大聲叫喊:“救命啊!
救命啊!”101高占武爬上了崖頭,忽然看到李克明在半崖裏掙紮、叫喊。高占武大喊一聲握著繩子,迅速下到了半崖裏,急忙把李克明壓在了身下。正在這時,左右響起了連連不斷的爆炸聲,硝煙彌漫了整個石崖麵。崖頭上所有的人都驚叫起來。
硝煙逐漸散開了,半崖裏,高占武一手托著李克明,一手拿著拔出來的導火線。
李克明一頭冷汗,用感激的眼光看著高占武。
廟旁的一塊空地上,坐著高占武、孔淑貞、王二狗、小亮幾個人。
高占武怒氣衝衝地說:“你們簡直是胡鬧,你們既然知道他膽子小,為什麼故意將他的軍?逼著他去點炮?”人們都低下了頭。
曹茂林坐在房簷下低著頭沉思。一手拿著小煙袋,一手拿著火香。
他忽然從口袋裏掏出幾根洋火來,綁到了火香周圍,隨即高興地跳了起來,匆匆忙忙地跑出廟門去了。
曹茂林一直跑到了高占武他們那裏,大聲喊道:“占武哥,你看這樣好不好,一點危險也沒有,想讓它甚時炸都可以。”高占武:“什麼?”曹茂林:“你看,把香頭綁在導火線上,要怕引不著導火線的話,香周圍再綁幾根火柴。”高占武從曹茂林手裏接過綁著洋火的香頭來,香頭在燃燒……香頭在燃燒,眼看快燃到火柴和導火線跟前了……連續不斷的爆炸聲。
102崖頭上人們在鼓掌歡呼。
陰雨連綿。人們都集中在大殿裏,有的看書,有的拉二胡,有的拿著工具交流打炮眼的經驗。高占武和孔淑貞幾個人,趴在供桌上計算石方工程。旁邊放著石崖模型。
孔淑貞把本子遞給高占武,興奮地說:“你看。”高占武看了看本子上的數字,喜歡地說道:“就按這兩天的速度,炸石工程再有半個月就行了。”李克明:“什麼?再有半個月?”高占武:“是的,再有半個月,這一段崖上的渠道就可以打通了。”人們高興極了,亂紛紛地又叫又笑,大殿裏充滿了快樂的氣氛。
胖大嫂粘著兩手麵走進來說道:“麵隻夠晌午一頓吃了。得趕快派人去取糧。”高占武:“已經派人去了。”曹茂林和孔雙喜披著雨衣走了進來,腿上全是泥漿。
曹茂林:“後溝裏發了山水,路斷了,沒辦法過去。”李克明:“你不是七十三行,連這點辦法也沒有?”孔雙喜:“你有本事去試一試。”小亮:“好了,勒緊褲帶餓吧,咱們比賽,看誰能餓過誰去。”王二狗:“別怕,餓不著,半個胖大嫂也夠咱們吃幾天了。”胖大嫂:“你胡說啥?”又回頭對高占武說,“這可怎辦?”高占武向窗外望了望說道:“你把麵不要一頓吃完。趁現在雨小點,茂林和淑貞去拔兩畦菜回來。其餘的人去挑野菜、撿蘑菇。誰和我去打山羊?”曹茂林:“我和你去吧,那麼點菜,她一個人也能刨回來。”人們都坐了起來,穿鞋下地準備出發。
103高占武和曹茂林在樹林間走著。雨仍在淅淅瀝瀝地下著。
高占武:“你這人可真說不來,我總是想法把你和淑貞分配到一起,你總是躲開她,這怎麼行!”曹茂林:“我一單獨和她在一起,就心跳得不行。”高占武:“你怕什麼?”曹茂林:“我自己也說不清楚。”高占武:“以前也這樣?”曹茂林:“以前不,自從有了那麼個打算就……”高占武:“你看。”不遠處一隻山羊正站在一塊石頭上四處瞭望。高占武迅速趴在地上開了一槍,山羊一頭栽倒,兩個人飛快地跑了過去。
西屋裏。
孔淑貞和胖大嫂在洗菜,高占武和曹茂林在剝山羊皮。窗外,雷聲隆隆,電光閃閃,大雨傾盆。忽然遠處傳來一聲山崩地裂的巨響。高占武愣了一下,隨即就跑了出去。別的人也跟著跑出去了。
炸開的渠道中間,石崖塌了一大片,渠道上壓著幾塊房子一樣大的巨石。
青年們淋著雨站在崖邊上。一個個愁眉不展,唉聲歎氣。高占武蹲在一旁,望著那幾塊巨石出神。
雨漸漸小了。老社長和兩個中年社員,每人扛著一袋糧食,從一條泥濘不堪的路上走到河邊。
河裏混濁的河水滾滾流著。
104老社長:“過吧,比昨天下午要小多了。”說著首先下了水。
三個人扛著糧袋在齊腰深的水裏,向對岸走去。
龍王廟大殿裏。供桌上的石崖模型已照實際情形改變了樣子。高占武全身衣服水淋淋地,正對著那片塌崖出神。其餘的人有的橫七豎八地躺在鋪上;有的在換幹衣服。一個個長籲短歎。李克明一麵擰衣服上的水,一麵發牢騷:“全完了!前功盡棄。”王二狗:“你就會說泄氣話!”李克明:“你有本事,把那幾塊石頭搬了!”王二狗:“你不想幹了,你走!”李克明:“我走不走你管不著!要你多嘴多舌?”劉小亮:“你這是什麼態度?”李克明:“就這樣!你要怎?”高占武大聲喊道:“吵什麼!”這時孔雙喜從門外跑了進來,說道:“老社長來了。”話音剛落,老社長和另外兩個社員已扛著糧袋進來了。站在地下的人忙跑過來接糧袋,床上躺著的人也都起來了。
胖大嫂:“我正發愁哩,這下可好啦!”老社長:“就知道你們快吊起鍋了,昨天下午就要送來,山洪太大,沒法過,走了一半隻好又返回去。”他回頭又向高占武說道,“剛才雙喜說,塌下幾塊大石頭來,把渠道砸垮了?”高占武:“是的。”他指了指石崖模型說,“這不是,砸垮了一小段。不過並沒有砸垮我們的信心!”老社長:“這就好。”他向大家掃了一眼,見李克明滿臉不高興,忙說道,“小夥子們,別泄氣,塌下幾塊石頭來,炸掉它完了。整片石崖你們都105快炸開了,幾塊石頭算得了什麼?”人們的情緒多少緩和了一些。
老社長走到一旁低聲對高占武:“看得出來,有些人情緒不高啊!”高占武點了點頭,向孔淑貞道:“需要開個團的小組會。”孔淑貞:“我看開完團小組會,今晚上再開個娛樂晚會吧!”老社長:“好啊!”孔淑貞:“老社長,你也參加我們的晚會吧。”老社長:“不行啊,我得趕快回去,下午鄉裏召集各社主任、支部書記開會。你們知道討論什麼?討論成立人民公社的問題。”人們的情緒一下子都激動起來了,亂紛紛地叫道:“什麼?討論成立人民公社?”“咱們也要成立人民公社了?”正殿裏當地燒著一堆柴火,火光照得滿屋都亮了。
孔淑貞和李克明正在唱《小二黑結婚》選曲,王二狗用嘴伴奏。唱完了,眾人鼓掌。李克明非常得意。
孔淑貞:“歡迎王二狗來一個。”小亮:“歡迎二狗學狗叫。”王二狗:“這容易。”說著用帽子捂住臉,真的學狗叫開了。他學了各種狗的叫聲,狗打架的聲音,學得非常像,大家哄笑。孔淑貞笑得流了眼淚,不自覺地用手扳住了高占武的肩膀。
李克明:“歡迎隊長來一個。”高占武央求道:“克明,別開我的玩笑。”李克明:“大家歡迎呀!”他領頭拍手,大家也跟著拍起來。
高占武不知如何是好,曹茂林也有點替他擔心。高占武忽然把披在身上的棉衣一扔說道“:來就來一個。”說完跟著大家拍手的節拍,跳起了朝鮮106舞。他跳得很好,很熟練。人們都奇怪地望著他,拍手拍得更起勁了。
小亮悄悄對王二狗說:“沒想到咱們隊長還有這麼一手!”王二狗:“你以為人家就會板起麵孔訓人啊?”這時孔淑貞披了塊包袱皮,也跳到場子裏,和占武對舞起來。人們起勁地拍手,並且有人亂打口哨。
李克明交叉著兩手,咬著下嘴唇,用嫉妒的眼光望著他們。他本來是想將高占武的軍,沒想到反而弄巧成拙。
高占武和孔淑貞跳完了舞。大家熱烈鼓掌。
孔淑貞領頭唱起了歌子,大家跟著她唱了起來:鐵錘一揮山搖動,炮火燒紅半邊天。
我們的決心比山大,我們的意誌比鋼堅。
汗水滴穿花崗石,勇氣衝開萬重山。
天塌地陷都不怕,要把水渠修上天。
歌聲繼續著,青年們在未打通的那段崖上和塌下來的巨石上打著炮眼。
連連不斷的爆炸聲,樹葉紛紛落下。
塌下來的巨石隻留下一塊了。
107九
中午。剛收工回來,廟院裏亂哄哄地。有的在洗臉,有的在喝水,還有的在修理工具……小翠滿頭大汗,興衝衝跑進了廟院。胖大嫂、孔淑貞忙熱情地跑過來和她握手問候。
高占武:“小翠,你是參加我們誌願隊來了?”小翠:“是給你們送喜報來了。”人們亂紛紛地問道:“什麼喜報?”小翠:“第一個喜報:今年糧食豐收了;第二個喜報:咱們全鄉十二個村子,決定辦一個人民公社,今天下午在咱們村開成立大會……”人們沒等她說完就興高采烈地歡呼起來。
小翠:“還有,縣裏的劇團要來唱戲,老社長讓你們放一天假,回村去休息休息,看看戲。”高占武:“好!下午停工,你們可以回村去玩半天,明天清早回來。”小亮:“你哩?”高占武:“我當留守隊,看門。”李克明悄悄問孔淑貞:“你回去嗎?”孔淑貞:“我不喜歡看戲。”李克明大聲說道:“我是不回去,工作這麼忙,看戲有啥意思。”王二狗:“我說,咱們應當用實際行動來慶祝人民公社成立。”劉小亮:“對,任務完了哪怕看半個月戲哩!”眾人齊聲說道:“同意,下午還是照常幹吧!”高占武想了想說道:“下午都離開這裏,把廟門鎖了,一個人也不留。胖大嫂馬上開飯。”小翠走到李克明身邊,低聲說道:“克明,我想和你談談。”108李克明皺著眉頭壓低聲音說道:“咱們回去再說吧!”崎嶇的山路。青年們三個一群五個一夥,說說笑笑地向村裏走去。
高占武和曹茂林相隨著走在眾人後麵,邊走邊談。
高占武:“我看你把下午的戲犧牲了吧。”曹茂林:“行,你說幹什麼吧。”高占武:“眼看石崖就要打通了,得趕快借一架水平儀來測量一下。”曹茂林:“去哪兒借,縣水利局?”高占武:“對,找社裏開封介紹信。”曹茂林:“好,那我先走了。”高占武:“可是無論如何得把水平儀弄來。”村子裏牆上貼滿了標語,當街搭著一座高大的彩門,插著紅旗,掛著燈籠,一大幅紅布橫條上寫著“慶祝滿天紅人民公社成立”幾個大字。各村的隊伍打著旗幟,通過彩門向戲場裏彙集。秧歌隊邊走邊扭,滿村子鑼鼓喧天。
高占武隨著人群向戲場裏走去,臉上流露著興奮的笑容。
戲場門口搭著個席棚,柱子上貼著一條紅紙,上邊寫著“飲水處”三個字。棚前擁擠著好多拿著空茶缸的人。棚裏擺著好幾個水甕,大部分都是空的。高占武走過去的時候,隻見高忠爺爺正從一個甕裏舀了一瓢開水,分著往伸到麵前的茶缸裏倒。
一個婦女道:“老人家,就給這麼一點?”高忠爺爺:“水不多了,大家受點委屈,分著喝點吧!”她一口把水喝幹,拿著空茶缸邊從人堆裏往外走;邊不滿地對同伴說:“這麼個倒黴村子,水這麼困難。”她的同伴說道:“人家現在正開渠引龍泉口的水哩!”109那個婦女又道:“等把龍泉口的水引來,早把人幹渴死了!”高占武聽了這些話,皺著眉頭想了想,一扭身走了。
李克明穿戴得整整齊齊,慌慌忙忙地往戲場裏跑。剛走到廟門口,就被小翠叫住了。
小翠:“克明,我等你好半天了。”李克明:“我有事。”小翠:“我的話很簡單。”李克明:“以後再說吧。”說著匆匆走進了廟院裏。
小翠含著兩眶眼淚,恨恨地轉身走了。
廟院裏擠滿了看戲的人,台上鑼鼓喧天。
李克明在人群中擠來擠去,東張西望。隨後他走到拜亭上婦女們堆裏找到了孔大媽,孔大媽正領著一群孩子在看戲。
李克明:“孔大媽,淑貞坐在哪兒?”孔大媽:“沒來看戲,回來拿了幾件衣服又回工地去了。”李克明二話沒說就走了。
劉小亮從人群中擠到王二狗身邊,捅了王二狗一下說:“隊長回工地去了,咱們也走吧?”王二狗:“走!”孔淑貞拿著工具從龍王廟出來,一直到了塌崖的那塊地方。隻見高占武一個人坐在大石上打炮眼。她也跳到大石上。
高占武:“你怎麼回來了?”孔淑貞:“問你自己。你下的命令休息看戲,你自己就不執行。”110高占武:“我實在忍不住了。”青年們陸陸續續都回到了工地,最後李克明也跑來了。
曹茂林拿著塊木板,用手在小木板上比劃著,進了小翠家院子。小翠的爹——木匠劉師傅,正在院子裏曬太陽。
曹茂林:“劉師傅,好點了?”劉師傅:“好多了,快能走動了!你們的人昨天下午就回工地去了,你怎麼沒回去?”曹茂林:“我剛從城裏回來。”劉師傅:“幹嗎去來?”曹茂林:“借水平儀。人家都拿到工地上去了,白跑了一趟。我用一下家具。”劉師傅:“在屋裏,你自己拿吧。”曹茂林走進了北屋。
這是一間很寬大的房子,半邊住人,半邊是做木活的地方。靠窗戶架著塊木板,算是工作台。牆上掛著大小好幾把鋸子。另一邊牆上貼著幾張年畫和小翠的高小畢業證書。小翠正在灶火前做飯,見曹茂林拿著塊木板進來,笑著說:“你這是要鼓搗什麼?”曹茂林:“待會你就清楚了。”邊說,邊從櫃子裏取出個刨子來,就刨那塊木板。刨了好幾下,一點也刨不起來。
小翠笑著說:“那一把刃子鈍了,我還沒顧得上磨哩。”她從櫃裏另取出一把來說,“閃開,我來給你刨。”曹茂林離開工作台,小翠動手刨木板。她的動作非常熟練,不多幾下就刨平了。曹茂林拿起木板閉著一隻眼看了看,不由得稱讚道:“真不愧是木匠師傅的女兒。”邊說邊掏出卷尺來在那塊木板上量、111劃線。
小翠:“誰能比得上你七十三行,什麼事也不學自會。”曹茂林:“別損人了。我哪兒能比得上李克明。”小翠不高興地說:“你提他幹嗎!”曹茂林:“怎麼,吵架了?”小翠:“我沒那閑工夫。”曹茂林:“克明勞動可比在村裏時進步多了,每天……”小翠:“你還要說。”說著生氣地走了出去。
曹茂林愣了一下,隨即便開始用鋸子鋸那塊木板。
當小翠扶著她爹又進來的時候,曹茂林已經把那件東西做好了,樣子像個缺一麵的小木框。
劉師傅:“你究竟是鼓搗什麼呀?”曹茂林看見鍋台上的洗臉盆盛著半盆水,他順手把那件東西扔到臉盆裏,說道:“土造水平儀!”渠道上塌下來的巨石已經炸光了。渠道的一邊放著個凳子,上邊擺著個洗臉盆,盆裏漂著土造水平儀。高占武瞄著測量渠道的高低。曹茂林站在他旁邊。遠處孔淑貞把著標杆照著高占武的手勢移動。
高占武立起身來,滿意地說:“還相當準。”趙書記和老社長領著一大群男女群眾,站在溝裏向崖上瞭望。孔陰陽、貴有嫂、小翠等人也在其中。趙書記指著牛崖裏的工程給大家看。
半崖裏的渠道上,青年們正忙忙碌碌地工作著,有的用碎石塊壘渠堰,有的用斧頭敲打不平的地方,還有的人在用土水平儀測量……趙書記:“你們看看這是些什麼樣的青年?就照這種樣子,這種幹勁,不要說修這麼一條渠,就是修兩條也不愁呀!”112站在溝裏的群眾情不自禁地向半崖裏的青年們揮手歡呼。滿溝裏一片歡呼聲。
孔陰陽摸著胡子搖頭晃腦地說:“想不到,真想不到呀!”十
高占武匆匆忙忙走進了村子。
農業社辦公室內坐著很多人,滿屋子煙霧騰騰。
趙書記:“青草坡管理區,你們能出多少人?”青草坡主任:“我們可以抽三百勞力。”趙書記:“那麼紅石溝呢?”紅石溝主任:“除了秋翻地的人,全體動員,可以出五百人。”老社長:“感謝大家大力支援。”紅石溝主任:“支援?這又不是幫助別人,參加自己公社的建設還叫支援?”高占武從門外走了進來。
趙書記:“占武,來得正好。怎麼樣?炸石工程還得幾天?”高占武:“正好今天完了工。”老社長“:那太好了。占武,咱們的計劃變了,不是三年,而是兩個月!”高占武:“什麼?兩個月?”趙書記:“不錯,兩個月,也許還要短點。”老社長:“全公社動手,男女老少總動員。”貴有嫂從門外進來說道:“老社長,為什麼不要我們婦女參加?”老社長:“那是昨天上午的決定,早變了,找你們隊長去吧。”貴有嫂一轉身匆匆走了。
老社長“:占武,叫你回來是有一件新的戰鬥任務又要交給你們了……”113高占武:“打通夾鼻梁的山洞,是嗎?我回來的時候,已經叫他們在那裏做準備了。”趙書記用讚許的眼光望著他,老社長滿意地向他點了點頭。
老社長:“給你們增加一些能幹的人。這是名單。”說著從一個社務委員手裏拿過一片紙來,遞給高占武。
孔陰陽哭喪著臉跑進來說:“他們哪個隊也不想要我。”高占武:“孔陰陽,我正想找你,我們那裏就缺你這麼個人。”孔陰陽很感激地抓住了高占武的手,人們都奇怪地看著他。
劉會計把一張紙遞給老社長說:“大體上就這樣子。”老社長:“好!通知各隊,明天開工。”趙書記:“明天是黃道吉日?”老社長:“今天動工!”高占武領著孔陰陽、劉小翠和五六個年輕後生,往工地上走,劉小翠拿著木匠家具,孔陰陽背著褡褳,其餘的人挑著行李等物件。
野外到處是修渠的人群,都在忙忙碌碌地工作。
高忠爺爺和一夥老頭,用新割來的柳條編籮頭、土筐。隨即編好,隨即就有人取上走了。
另一個地方安著鐵匠爐,鐵匠們正在緊張地修理鍬、钁等工具。風箱扇動著,爐火通紅,鐵錘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旁邊站著好多等著取工具的人。
高占武興衝衝地走著,不斷和認識的人們打著招呼。他們轉過一個山頭,隻見左邊大路上來了一哨人馬,前邊的人打著一麵旗幟,上寫著“滿天紅公社青草坡管理區”;右邊路上也來了一大隊人馬,旗幟上寫的是“滿天紅公社杏灣管理區”。不遠處的山坡上,趙書記領著幾個技術員用水平儀在測量渠道,劃線,釘木樁。測量好的地方,人們已經開始挖土114了,有用籮頭擔的,有用小車拉的,男男女女,來來往往,十分熱鬧。
高占武他們來到夾鼻梁半山腰裏的時候,青年誌願隊的人已經全部搬到這裏來了。有的人在清理準備打洞的地方,有的人在附近一片平地上搭工棚、泥爐灶。
李克明一見劉小翠,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匆匆跑到小翠麵前,不滿地說道:“你來幹嗎?誰讓你來誌願隊?”小翠:“社長讓來,你管得著嗎?”李克明:“好好,以後咱們各管各吧!”小翠:“誰管你啦。哼!以前我算把眼瞎了!”說完兩手捂著臉跑了。
他倆爭吵的時候,王二狗和劉小亮正在附近整理工具。這時見小翠氣走了,忙跑到李克明身邊來。
王二狗:“你是想怎?以前你死氣敗力追求小翠,如今……”李克明:“我不喜歡別人幹涉我的生活問題。”說完,一扭身走了。
王二狗:“我就見不得這號人,喜新厭舊。”劉小亮:“那天可也批評他來,他說他和小翠又沒有確定關係,有權利選擇對象。”王二狗:“那就讓他選擇吧!”劉小亮:“以你看,孔淑貞會愛他嗎?”王二狗假裝正經地說道:“根據目前的形勢我做了個客觀分析:李克明是中學生,文化高,臉子漂亮,戀愛經驗豐富,這是有利條件;曹茂林是黨員,政治上強,腦筋聰明,工作積極,孔大媽又很看重他,再加上隊長幫助,這更是有利條件。……”小亮:“你看他們倆人誰的希望大?”王二狗:“都是剃頭擔子——一頭熱,人家現在根本就不談這事!”115孔陰陽趴在地上,用羅盤定方位。人們站在他周圍,緊張地看著他工作。
孔陰陽:“要從坎方稍偏寅向一點,才能把洞打直。”高占武:“什麼?”孔陰陽:“哦哦,就是照這一個角度挖,方向就不會錯。”他說著,站起來,跑過去劃了個圈。
王二狗:“啊呀,孔陰陽,我還以為你對活人沒用處哩!”高占武:“好了,就照這個方位動手吧!”人們叫喊著,揮舞著钁頭,開始打洞。孔陰陽收起羅盤,微微笑了笑,也拿起了钁頭。
胖大嫂聽見人們的喊聲笑聲,從工棚裏走出來,一見她丈夫來了,忙叫道:“喂!我說,你怎麼也來了?”孔陰陽:“你來我能不來?向你學習呀!”王二狗:“你們聽,咱們孔陰陽也變了。”人們哄笑起來。
夾鼻梁西邊,山洞已打開很長一段,不時有人挑著土從洞裏走出來,挑著空籮筐跑進去。人來人往,你碰我,我撞你,亂成一片。
高占武拿著繩子,孔陰陽拿著羅盤,相隨著從夾鼻梁山上走下來,一直到了工棚前。工棚前擠滿了人,人們正端著碗吃飯。
曹茂林:“怎麼樣?從兩頭打洞行嗎?”孔陰陽:“剛才已經測量好了,沒問題。”高占武:“從兩頭打洞,這樣效率可以提高一倍。咱們的人要分成兩組,西邊這一組由孔淑貞同誌負責;東邊那一組由我負責。其餘的人……”李克明:“我看自由結合好一些,更能發揮大家的積極性。”高占武:“可以。”116李克明:“我到西邊這一組。”說著連忙就走到孔淑貞跟前。
其餘的人有的圍到了孔淑貞周圍;有的跑到高占武身邊。
高占武:“小翠,從洞裏往外運土可是個問題,你能不能想辦法做幾部推土的小車?”小翠:“成啊!不過你得給我派個助手。”高占武:“由你來挑吧!”小翠:“由我挑,我當然是要曹茂林。”高占武:“茂林,怎麼樣?”曹茂林:“我幹什麼也一樣,就給小翠當徒弟吧!”小翠:“你說的是些什麼呀!”小翠滿頭汗水,正在裝配一輛推土小車。不遠處,曹茂林蹲在一輛已裝配好的小車前,拿著卷尺比比劃劃不知在幹什麼。他忽然抬起頭來向小翠喊道:“小翠你快來。”小翠:“什麼事?”說著跑了過去。
曹茂林:“你看,如果把土箱做成活底,再在這裏加個開關,倒土時候就省事多了。”小翠:“啊呀,你可真是個七十三行,你這不是來給我當徒弟,是給我當師傅來了。”曹茂林:“好我的小翠師傅哩,能不能少諷刺兩句。”小翠:“算了,別逗嘴啦,趕快照你說的改裝吧,他們還等著用哩!”推土車在洞裏的木軌道上滾動著。曹茂林和小翠推著土車跑出了洞外。
高占武陪同趙書記和老社長從洞裏往外走。
117趙書記滿身塵土,新棉衣已經破舊了,臉上長著長長的絡腮胡。老社長和他的樣子也差不多。他們邊走邊談。趙書記望著從身旁推過去的小土車,讚歎地說:“這可真是兩個能人呀!”忽然有幾道陽光,從洞外射進來,洞裏一下子就明亮了。趙書記覺得奇怪,忙問道:“這是怎麼回事?”高占武:“這是小翠和茂林創造的探照燈。”這時他們已走到洞口,隻見洞外擺著好幾麵大鏡子,曹茂林和劉小翠正在移動那些鏡子,洞裏的陽光就是用鏡子反射進來的。
趙書記:“占武,我們要把這兩個人調走。要他們到別的工地去出點主意,想點辦法。首先去幫助架設天橋。怎麼樣?舍得給嗎?”高占武稍微猶豫了一下,隨即轉身喊道:“茂林,你和小翠趕快收拾行李,跟趙書記和老社長走。”這時李克明正好推著一車土出來,聽到這話自言自語地說:“罷、罷、罷,可算走了。”愉快地吹著口哨推著空車跑回洞裏去了。
老社長:“看樣子再有個把月,工程就可能完了。”高占武:“你說的是全部工程嗎?”趙書記:“當然是全部工程,別的工段勁頭也很大,有的管區連夜在突擊幹哪!”漆黑的夜晚。工地上布滿了燈籠火把,遠遠望去像一條火龍。
男男女女在燈光照耀下,緊張地勞動。老社長和貴有嫂也在裏邊。
朔風怒嚎。
曹茂林、小翠、劉師傅和七八個木匠、鐵匠,正在一條深溝上架設天橋。
118雪花紛飛。
趙書記和一群男女幹部,冒雪抬土背石頭。
新修起的渠道上,年輕小夥子們抬著三四副石硪在夯土,高忠爺爺站在一旁領著吆號子,青年們跟著他邊吆喊,邊吃力地夯土,一個個滿頭大汗。
不遠處,曹茂林和劉小翠安裝好了兩部土打夯機。他們把打夯機推過來了,開始在渠堰上夯土。一個人操作,比四個人抬著石硪夯土還要快,還要好。人們看著都高興地叫了起來。
夾鼻梁西山洞裏,汽燈雪亮。
孔陰陽趴在地上用羅盤測量了一下,站起來說:“偏左一點挖。”孔淑貞、李克明、小亮同時揮起了钁頭……夾鼻梁東山洞裏,也點著一盞汽燈。
孔陰陽收拾起羅盤說:“對的,方向不錯。”高占武:“悄悄地,你們聽!”對麵隱隱約約傳來了“通通”的響聲。人們都高興得叫喊起來高占武、王二狗一齊舉起了钁頭……洞打通了。孔淑貞滿臉泥土,第一個從打開的那個小洞裏鑽過來,一下子就抱住了高占武。王二狗鑽過去和小亮扭著在地上滾了起來。
李克明急得要往過鑽,但洞口被胖大嫂占住了。胖大嫂怎麼也鑽不過來,後來還是孔陰陽忙把她拉過來了。
洞口打大了。兩麵的人們擁在了一起,好像久別的老朋友。互相擁119抱,互相用拳頭亂打,一個個高興得像瘋了一樣。亂紛紛地叫喊:“通了!”“通了!”十一山坡上站滿了歡樂的人群,人們穿著新衣服,打著各色彩旗,高舉著毛主席的畫像。
老社長容光煥發,精神抖擻,站在一個土台上大聲喊道:“放水!”掌聲如雷,鞭炮齊發,鑼鼓喧天。
龍泉口的水順著石崖上的渠道流過來了。
水流進了夾鼻梁的山洞。
水流過了天橋。
水,從另一個山洞裏流出來了。
人們齊聲歡呼,興奮地跟著水流奔跑……山坡上的人已寥寥無幾。這些人也在逐漸散去。
李克明穿戴得整整齊齊,神色不安地東張西望。他忽然看到孔淑貞一個人站在不遠處的一棵鬆樹下,忙跑了過去。
李克明:“淑貞,我到處在找你。”孔淑貞正凝視著腳下渠裏的流水,聽見有人叫她,忙抬起頭來。
孔淑貞:“有事嗎?”李克明:“淑貞,我心裏有句話,早就想和你說。”孔淑貞:“什麼?”李克明:“我愛你。”孔淑貞吃了一驚,嚴肅地說:“什麼?你愛我?你簡直開玩笑!你是早已有了愛人的人。怎麼能這樣!”120李克明“:隻要有了你,我什麼都可以不要,我願意把我的一切都……”孔淑貞:“別說下去了。我坦白地告訴你,我已經有愛人了。”李克明萬分緊張:“誰?”孔淑貞“:現在不能告訴你。也許人家並不愛我,但是我決不會愛你。”李克明懇求似的說:“沒有你,我怎麼活啊!”孔淑貞:“生活的道路寬得很。誠懇正直的人,熱愛生活的人,一定會生活得幸福。”李克明失望地低著頭,慢慢地走了。
孔淑貞歎了口氣,無力地坐了下來,順手把懷裏抱著的小包袱解開了一點。包袱裏邊包著個鐵絲籠子,籠子裏填著好多棉花,小鬆鼠安安靜靜地臥在棉花堆中。
孔淑貞自言自語地說:“唉!你呀,真是個小傻瓜!”高占武坐在水渠旁邊,拿著筆記本計算各個人的勞動日數。忽然翻到了寫滿“孔淑貞”的那一頁,不由得想起曹茂林要他介紹孔淑貞那件事,接著又想起孔淑貞說戰鬥期間不談戀愛的話。他沉思了片刻,順手把那一頁紙撕下來,扯了個粉碎,扔到了水裏。隨即站起身來,朝著渠道走去。
孔淑貞坐在渠道邊上,抱著鬆鼠籠子發呆,一扭頭看到高占武過來了,忙喊道:“占武哥,坐一會兒吧!”高占武:“我也正想和你談一談。”說著坐在孔淑貞旁邊。
孔淑貞眼裏放出異樣的光彩。
高占武:“如今工程完了,戰鬥任務結束了,也該談談生活問題了。”孔淑貞:“我早就等你的一句話了。”邊說邊從高占武口袋裏取出了121他的筆記本翻閱。
高占武:“還是以前和你說過的那件事。茂林的確是個好同誌,當然你比我更了解他。我相信你們會生活的……”孔淑貞這時拿著筆記本正翻到了扯去的那一頁,又聽了高占武這麼說,眼裏湧出了兩顆淚珠,突然失聲哭了起來。
高占武吃了一驚,誠懇地說道:“也許我的話說得太直率了些,不過,淑貞,我的確是誠心誠意地幫助你們。我願你們幸福,看到別人幸福,我自己也會感到快樂。你知道,茂林是很愛你……”孔淑貞:“我很感激他,也很尊敬他,我想知道的是你自己!”高占武:“我?唉!我有我的苦惱啊!”孔淑貞:“我知道你不會愛我。”說完扔下筆記本,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高占武撿起筆記本,呆呆地坐在那裏,望著孔淑貞的背影。忽然他看到了地上棉花包著的鬆鼠籠,忙抱起來叫道:“淑貞,等一等!”邊喊邊站起來追了過去。
曹茂林和劉小翠蹲在天橋的一邊,忙著修理木槽上不合適的地方,曹茂林刁著小煙袋一麵抽煙,一麵用斧子釘釘子。劉小翠不停地咳嗽。
劉小翠:“你不能不抽?快嗆死人了。青年人抽煙有啥好處?”曹茂林:“不抽就不抽,永遠不抽也行。”說著,用斧頭把煙袋砸成兩段,順手扔到了溝裏。
小翠望著他,臉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高占武和孔淑貞緊挨著坐在渠堰上。孔淑貞手裏拿著高占武的筆記本,指著扯了的那一頁說道:“你為什麼扯了?”高占武:“……你想想,朋友要求你幫助,你能不幫助嗎?即使自己122心裏有苦惱,也應當誠心誠意幫助他。再說,我當時覺得你們從小就在一塊……”孔淑貞:“我們相處得像兄妹一樣,我也很感激他,不過我不能……那天我已經親自和他談過了。”高占武:“茂林一定很苦惱。”孔淑貞:“他反而倒高興了。他將來會找到滿意的愛人。”高占武:“茂林這人真怪,什麼事也會幹;就是不會談戀愛。”曹茂林和劉小翠,坐在天橋的一端。
劉小翠:“聽說你讓隊長給你介紹淑貞啦?”曹茂林:“早吹了!”劉小翠:“怎回事?”曹茂林:“前天,淑貞親自和我談了,她心裏另有人。我也覺得我倆不合適,不說別的,和她單獨在一塊的時候,心跳得就不行!”小翠:“現在跳不跳?”曹茂林:“和你在一起嗎?不,一點也不跳。”小翠:“真的?”曹茂林:“不信你摸摸。”說著挺起了胸脯。
小翠紅著臉,把手按到曹茂林胸口,曹茂林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小翠的手,小翠索性把頭靠在了他的肩上。
村子裏。家家門口貼著鮮紅的對聯,掛著各色各樣的燈籠,牆上寫滿了“慶祝修渠勝利、爭取農業生產大躍進”的標語。街上到處是歡樂的人群。一些拄著拐杖的老頭、老太太,抱著小娃娃的婦女們,也都站在了自家門口,焦急地等待著……孔大媽領著托兒所的孩子們,站在渠道兩旁,孩子們手裏拿著木片123和硬紙做的小船,等待著水流進村來。
水,順著一條磚砌的渠道流進村裏來了,從貴有嫂家門口流過去了,貴有嫂和她小女兒,每人從渠裏舀起了一盆水。貴有嫂端著滿盆清水,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隻是望著女兒傻笑。
整個村子都歡騰起來了,人們說著,笑著,互相用水潑灑嬉戲,托兒所的孩子們把小船放到了水裏,跟著小船跳躍著,奔跑著……高忠爺爺穿著袍子褂子,站在村邊上張望。他身旁的桌子上擺著酒壺、酒杯和一些吃的東西。
高占武、孔淑貞、曹茂林、劉小翠說笑著走了過來。高忠爺爺忙斟了四杯酒。
孔淑貞:“爺爺,我們給你拜年!”高忠爺爺:“孩子們,爺爺早就等上你們了。都過來,爺爺敬你們一杯酒。”李克明孤單單地坐在村邊上的幹楊樹下,呆呆地望著天,臉上的表情說不來是痛苦,還是悔恨。
王二狗和小亮一人扛著張鍬說笑著走了過來。
王二狗:“看看,你不老老實實,結果是鳥也飛了,蛋也打了!”劉小亮:“別苦惱了,接受教訓,重打鑼鼓另開張吧!”正說著,劉會計拿著一封信匆匆跑來,說道:“克明,我到處找你。”李克明:“什麼事?”劉會計:“我妻哥給你來的信,給你。”李克明接過來忙拆開看信。
高忠爺爺提著酒壺來了。
高忠爺爺:“我算來算去,就少你一個人了。克明,爺爺敬你一杯酒,你們都是建設咱們家鄉的有功之臣,祝你前途無量。”124李克明不好意思地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向高忠爺爺說道:“高忠爺爺,謝謝你。”劉會計:“克明,怎麼樣?你要決定了,三兩天就得走。”王二狗和劉小亮齊聲問道:“什麼事?去哪兒?”劉會計:“去太原,我妻哥給他找了個差事。”高忠爺爺不由得“啊”了一聲。
劉小亮問李克明道:“你真的要走了?”李克明:“我不去了。表哥,你替我寫信謝謝他。”說完把信扯了,“二狗,小亮,走,澆地去!”野外到處是澆地的人群。
趙書記、老社長、高占武、孔淑貞等人,在忙著撥畦冬澆。
李克明、王二狗和一群女孩子們在澆地。
青年們唱起了歌。
快樂的歌聲在四野裏飄揚……一九五八年四月寫於汾陽一九五九年一月改於太原附記:本文在寫作和修改時,多承電影劇作家孫謙同誌和“長影”導演蘇裏同誌的指導,特此致謝。
作者125汾水長流*
一一九五四年春天,黃昏時分。
在晉中平川的杏園堡村裏,郝同喜從村當中的大廟裏走出來,一麵沿著街巷敲鑼,一麵喊道:鄉裏社裏有命令,男女老少都聽清。
今天夜裏有霜凍,社員組員齊出征。
自帶一捆高粱稈,擺到地頭把煙熏。
今晚防霜最當緊,為得夏秋好收成。
本劇本係根據胡正同名長篇小說與沙蒙合作改編。
*126二
鑼聲和傳令聲傳到郭守成家裏。郭守成走出屋門口,歪著頭聽清防霜的通知以後,便回身向屋內走去。
郭守成走到炕前,發現花貓正爬上炕桌,他就急忙將貓趕走,準備上炕吃飯。這時,他的老伴又端來一盤菜放在桌上,同時向外麵叫道:“春海,吃飯啦!”郭春海在院裏答應了一聲。
郭守成上炕後,剛端起飯碗,突然聽到院內傳來搬動高粱稈的響動聲。郭守成從窗口望去,見郭春海正往院心搬著高粱稈。郭守成放下手裏的飯碗,急忙走出來,把高粱稈抱走兩捆放在屋簷底下。
郭春海牽出牛來,看看高粱稈少了兩捆,猜想是他爹抱走了,便又去屋簷下抱過兩捆高粱稈來。
這時,郭守成忍不住了,就生氣地喊道:“你想把咱們家的高粱稈都送到農業社地裏去啊!”“爹!多送幾捆高粱稈,保住麥苗,多打下麥子,咱家不是一樣多分!”“社裏那麼多人,輪到個人名下,能多分多少?”“爹,吃不了虧。大河漲水小河滿;鍋裏有了,碗裏也就有了。”“說得好聽!快給我抱過去!”郭春海不聽他的話,繼續把高粱稈捆到牛背上。
郭守成更氣了:“怎麼你還往牛背上捆呐?”“爹,咱家的幾捆高粱稈是小事,社裏防霜是大事。你也趕快防霜去吧!”郭春海的媽媽聽到父子爭吵,便從屋裏出來,對郭守成喊道:“他爹,還不快吃你的飯去,看老花貓撲到你的碗裏去啦!”郭守成急步向屋裏走去,忽然又想起那兩捆高粱稈,當他轉身看時,127他兒子已經遠去,他也就隻好回到屋裏。
在街道上,人們正有說有笑地帶著高粱稈,向村口走去。
鑼聲和傳令聲漸漸遠去。
三周有富家廚房裏。
一家四口人坐在炕桌四周吃夜飯。
周有富坐在上首,他老伴坐在他旁邊,周有富的兒子周和尚坐在炕裏邊,他老伴帶來的閨女杜紅蓮坐在炕邊。
周和尚吃完一碗稀飯,想下炕去盛飯,但看看杜紅蓮坐在炕邊,又覺得下炕不方便。他便為難地把飯碗伸到杜紅蓮母女當中,紅蓮見他把碗伸過來,便扭過頭去,紅蓮媽媽隻好接過碗來給周和尚去盛飯。
周有富看到兒女們這般情景,生氣地瞪了杜紅蓮一眼。杜紅蓮的媽媽看到周有富臉色不對,為了衝淡這種僵局,便問了周有富一句:“咱家也防霜去吧?”周有富把碗、筷往桌上一放,說道:“誰說有霜?我種了多半輩子地,有個什麼風吹草動能瞞得過我!
以前還不是我看出天要變,村裏人才跟上我行動。哼!農業社是眾人的孩子沒人疼。他們舍得高粱稈,就叫他們熏煙去吧,咱是互助組,咱可誤不起瞌睡。”杜紅蓮聽了周有富的話,心煩地跳下炕來,走出屋去。
周有富緊接著在屋裏叫道:“紅蓮!快回你的屋裏睡覺去,不要誤了明天去鋤麥地啊!”杜紅蓮無可奈何地靠在她住的西屋門旁。
128四
交城的山來交城的水,不澆俺們交城澆了文水。
交城山裏沒有好茶飯,蓧麥麵還有山藥蛋。
郭春海高興地唱著秧歌,牽著大黃牛從村當中的大廟門前走過來了。
杜紅蓮聽到歌聲,從她家那高大的門樓裏走出來,叫道:“春海!”郭春海一聽那耳熟的聲音,回頭又看見那兩條長辮子在眼前一晃,他就心熱地叫了一聲:“紅蓮!”杜紅蓮便伸手拉住郭春海手裏的牛韁繩,一麵和郭春海並肩走著,一麵說道:“他們不防霜,還能擋住我去?”郭春海和杜紅蓮相隨著走到汾河畔杏園東邊的那塊麥地裏。郭春海把黃牛拴在地頭上的一株杏樹上,把牛背上的四捆高粱稈卸下來。
杜紅蓮就幫他擺起火堆來。
郭春海問道:“聽說你後爹要你和周和尚成親,是真的?”杜紅蓮點點頭,含情地看了郭春海一眼,說道:“你放心,我的事情由不了他們!”春天的夜晚,田野裏有許多背著高粱稈的人影走動著。有些人提著馬燈,好像田野裏閃著幾顆星星。也有的人拿著手電,亮光一閃一閃。
杜紅蓮幫著郭春海擺好火堆後,又相隨著走回村裏來。一路上,他們看見好多麥地頭上已經擺好一排排火堆,杜紅蓮就新奇高興地問郭春海道:“甚時點火呀?”129“聽氣象台的報告,約莫是後半夜才降霜。”“啊呀,這麼多火堆,後半夜點著以後,那才好看呐!”郭春海也興奮地說:“是啊,今晚上這陣勢真擺布得不賴。三道防線,一片煙霧。”“點火時你去不去?”“當然去啊!”“那你再叫上我吧。”“好。可是,叫你後老子聽見呢?”“不怕,你叫的時候聲音輕點、低點,為甚要叫他聽見!”“聲音太低了你也聽不見。”“那你就再唱你那秧歌吧。”“點火時要敲鍾,你聽見敲鍾,就到大門口等我好不好?”“好吧。”兩個年輕人就這麼高高興興、說說話話,不知不覺地走到了杜紅蓮家門口,但杜紅蓮走進她家大門時,正巧碰上劉元祿從她家院裏走出來。
杜紅蓮沒有注意到劉元祿,她還是高高興興地對郭春海說道:“鍾一響你就來呀,不要讓我在門口老等。”郭春海答應了一聲,牽著牛走了。
杜紅蓮返身進大門時,劉元祿問她道:“到哪裏去來?”杜紅蓮猛然看見劉元祿,自然吃了一驚,但隨即毫不在乎地回了一句:“防霜!”“紅蓮,你是團員,回去再動員一下你老子防霜吧!”紅蓮應了一聲,走進院裏。
劉元祿又回過頭來,看了看遠去的郭春海,然後向趙玉昌酒鋪走去。
130五
劉元祿走進趙玉昌的小酒鋪,往桌子旁邊的椅子裏一坐,叫了一聲:“來二兩!”趙玉昌一見劉元祿進來,便把手裏的報紙放在桌上,把煤油燈移到他跟前,一麵給他打酒,一麵問:“怎麼你沒有去防霜?”劉元祿先喝了一口酒,然後就發起牢騷來:“嘿,不用提啦,讓我領導互助組,可我叫了幾個互助組組長,都是不想去防霜。剛才我去叫周有富,他倒睡啦,一出門,又碰上杜紅蓮和郭春海。”“怎麼?深更半夜的,一男一女相跟著到哪裏去啦?”“看樣子是從野地裏回來的。”“噢,噢!”趙玉昌好像聽到一個好消息那樣,高興地玩弄著手裏那兩顆油亮的核桃。一麵玩著核桃,一麵又故意問劉元祿道:“你不是看錯人吧?郭春海人雖年輕,可總是你們的黨支書,村裏的頭麵人物,又是縣委李書記眼裏的紅人,我看不準是他吧。”“沒有錯,哼,李書記眼裏的紅人,要不是李書記一手提拔他,論資格,憑本事,還能輪上他當支部書記!”“是啊!不用說我,就說村裏的幹部和群眾們,哪個不說咱村裏的工作頭數你的功勞大。”隨後,趙玉昌一麵慢悠悠地轉著手裏的兩顆核桃,一麵又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說道:“郭春海既然是台麵上的人物,今晚上這事情可就有點麻煩。那杜紅蓮是有了主的人,這要叫外人知道了,對郭春海影響不好,對李書記麵子上也不好看啊!”“杜紅蓮有了主啦?”劉元祿瞪起眼追問道,“誰呀?”131趙玉昌急忙回答:“親事倒沒有說定,你沒聽說她後老子周有富有意讓她和她隔山哥哥周和尚成親?這事情你們老社長也知道。杜紅蓮媽後嫁給周有富,就是你們老社長給管的媒。”“哼,年時冬天整風、辦社時,看他對我那股凶勁,揭發我走資本主義路線,做小買賣。……”“是啊,要不是辦社的話,你那小買賣也就翻騰起來了。”“唉,年時冬天辦社的時候,我隻以為農業社長不了,想著過了這一關,留著這頂黨員、幹部帽子,等以後再說。嘿,想不到他們真的辦起來了。”“那老弟的意思呐?”“辦就辦吧。以前不是也有人合夥辦過‘合成地莊’嗎?找上一些有車馬、有土地、有資金的好戶,再尋上幾個精精幹幹、勞力強壯的窮戶,打上農業社的旗號,多跑幾趟運輸,也不少鬧錢啊!”“高!”趙玉昌豎起大拇指說道,“按老弟這主意,你們農業社用不了幾年就發了大財啦!”“可就是郭春海不依我這個主意啊!一定要走什麼貧雇農路線,哼!”劉元祿說著,便猛喝了一盅酒。
這時,一陣緊張的鍾聲傳了過來。
劉元祿站起來說道:“我到野地裏看看他倆去!”六
深夜。郭春海在鍾樓上敲鍾。
民兵們迅速地從廟院裏出來,分頭向村外走去。
當當當的鍾聲驚醒了周有富。周有富從被窩裏坐起來,披了一件棉132襖,說了一句“真是大驚小怪”,便搖搖頭,抽起煙來。
周有富的牲口槽上,驢叫了幾聲。
周有富拿著篩子正要給牲口槽裏添草料,忽然覺得身上有點涼,他就緊裹了一下棉襖,又抬起頭,伸出手試探了一下天氣,覺得天氣果真不對了。
“啊!真的要下霜了!”周有富忙把篩子撂到地下,到北屋、東屋窗前叫道:“快起吧!……和尚!怎麼還不起來!就知道睡死覺,霜打了麥子看你吃甚呀!”周和尚揉著眼走出來。
杜紅蓮的媽媽也出來了。
周有富又到西屋窗前叫道:“紅蓮!”沒有人應聲。
周有富走到西屋門口敲了幾下門,還是沒有人應聲。他就使勁推了一下門,門開了,屋裏卻沒有杜紅蓮。
七在田間小路上,一盞馬燈照著兩個人影。
農業社社長徐明禮說道:“元祿,春海人雖年輕,可是走路端正,辦事穩重,我看……”劉元祿說:“我明明的看見他和杜紅蓮相跟著從野地裏回來,還說鍾一響就出來麼。杜紅蓮是有了主的人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算啦,就當不是他倆,就當你沒有看見……”“老社長,你是不是有意包庇他們!”“看你說到哪裏去啦。走,就依著你看看去。”133徐明禮和劉元祿走到河畔麥地頭上,看見地頭上雖有四堆煙火,隻是不見郭春海。他們四處察看了一下,就往河畔上走了幾步。忽然,他們聽見河灘裏有人說話,還有割草的聲音。
在河畔崖下,郭春海對杜紅蓮說道:“小心紮住你的手啊!”劉元祿聽到河畔崖底有人說話,就靠河畔走去。走了幾步,又聽不到說話聲了。河灘裏靜悄悄的,隻聽見汾河裏的流水聲。劉元祿想了一下,就冒叫了一聲:“誰在那裏割草?”崖畔底下的杜紅蓮答應了一聲:“我!”劉元祿一見杜紅蓮和郭春海各抱著一抱柴草走來,就得意地看了一眼徐明禮。
杜紅蓮走過來說道:“我正要找你們呐。”這句話倒使徐明禮吃了一驚:“啊!”劉元祿起先也愣怔了一下,隨即惡恨恨地問道:“你找我們幹什麼?”杜紅蓮把一把碎柴爛草放到地上,對徐明禮和劉元祿說道:“社長、副社長你們聽著,剛才我讓你們支書把高粱稈給我家地頭上點一捆,說什麼他也不肯,我說:你們整天說農業社帶動互助組,就連這點點互相幫助也沒有?後來他才和我到河灘裏收拾了一堆碎柴爛草。
社長、副社長你們說一說,他應不應該幫助我們防霜?”老社長聽了紅蓮這番話,雖然他還有幾分疑惑,可是看著春海負責的地頭上那四堆煙火,看著他們抱來的兩堆柴禾,他自然不能再說什麼話了,就笑著對紅蓮說:“應當幫助嘛。不過你老子為什麼沒有出來防霜啊?你趕緊回去叫你老子去吧!”“好,我就回去叫他們。”村外小路上,郭守成背著一捆高粱稈走回村裏來。
134杜紅蓮回到家門口,看到大門上鎖,猜想家裏人也去防霜去了,便返身向村外走去。剛走到村口,忽然看見郭守成背著高粱稈走回來,她就奇怪地問道:“守成伯,大家都往地裏送高粱稈,怎麼你倒背了高粱稈回家?”“你就沒有看見我家春海馱來四大捆高粱稈?就算我背回一捆去,我家還多出了一捆呐!”“守成伯,多送幾捆高粱稈好啊!防住霜凍,農業社才能增產啊!”“你還沒有入社呐,倒農業社長,農業社短的……”郭守成說著便加快了腳步走去。
杜紅蓮又叫了一聲:“守成伯!”郭守成也沒有答應。
杜紅蓮隻好向村外走去。
八沿河畔的麥地裏,一排排的麥地頭上,冒起了一股股的濃煙。
徐明禮、郭春海、劉元祿三人沿著汾河畔的小路走著。當他們走到一塊麥地頭上時,怎麼既看不見冒煙,也看不見有人點火呢!他們走過去一看,才發現這兒原就沒有擺下火堆。
郭春海說:“怎麼這裏沒有擺下火堆呢?”徐明禮也問道:“這塊地是分給誰負責的?”劉元祿說:“郭守成嘛!”徐明禮就向四處叫道:“郭守成!”郭春海也大聲叫道:“爹!”郭春海看看他爹不在,自然惱火,便對徐明禮和劉元祿說道:“你們先在這裏巡查,我回去再扛兩捆來!”135郭春海走後,徐明禮歎了口氣說道:“唉,扛來也怕誤了事了!”劉元祿說:“誤了事再說!”“誤不了事!”隨著話聲,突然從河畔渠裏跳上一個人來。
徐明禮看到他走過來,便吃驚地叫了一聲:“王連生!你甚時回來的?”王連生說“:今後晌我從城裏回來找你們,正碰上你們開會,我就跟上張虎蠻他們防霜來了。前半夜我送高粱稈時,正碰上郭守成背了一捆高粱稈回村裏去了,我怎麼勸都勸不住。剛才我到這裏一看,果然連一捆高粱稈也沒有,我就趕緊收拾了些碎柴爛草,我看也夠攏兩個火堆了。”這一來,劉元祿反倒生氣了。瞪起眼衝著王連生問道:“王連生!你既不是民兵,又不是社員,誰叫你到這裏點火?”王連生說:“生產隊長張虎蠻。”劉元祿更生氣了:“你還沒有入社,倒有了隊長啦!你還是快到你家地裏防霜去吧。
你在這裏也是白幹。不給你記工分是小事,凍了你的莊稼我們可不管。”“不記工分就不記工分,反正我要入社。一冬天我求了你們五回了。你們也知道我是沒有辦法才進城打短工的。好容易等到今天合同期滿,晌午算清賬,我就趕回來。今晚上正好,社長、副社長都在這裏,你們就叫我入了社吧。”劉元祿惡恨恨地叫道:“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王連生又要說話時,徐明禮便急忙上來解勸道:“眼下防霜要緊,你的事還是以後再說吧。”王連生咽了一口唾沫,說道:136“社長,明天可說成什麼也批準我入社啊!”“明天?”劉元祿又瞪了王連生一眼。
這時,沿河畔的麥地頭上,點起了一排火堆,濃煙隨著西北風鋪蓋到麥地裏,真像從天上落下來滿地雲彩。
九天亮了。王連生的女人李雪娥正在屋裏生火做飯時,王連生回來了。
李雪娥問道:“見了社長啦?”王連生說:“見啦。”李雪娥又問:“咱家入社的事呐?”王連生搖搖頭,歎了一口氣。
李雪娥心慌了:“怎麼又沒有答應?眼看開春了,人家有牲口的都送開糞、耕開地了,我去問了幾家牲口,人家都說沒有空。唉,這可怎麼活呀!”王連生愁悶地看著他的屋子,一盤土炕上睡著四個孩子,四個孩子蓋著一床開花被子。
這時候,二兒子忽然從炕上跳下來,光著身子就往屋外跑。
李雪娥叫道:“幹甚去,也不穿衣服就往外跑!”二兒子說了聲:“尿!”跑出屋外。
李雪娥急忙拿上二兒子的衣服,追到屋門外,一麵給二兒子穿衣服,一麵說道:“病剛好就往外跑,也不怕著了涼。你再要病了可怎麼辦?要不是因為你常鬧病,能把咱家的半頭騾子抵給劉元祿?要不是你們這幾個累贅,能兌下饑荒,能賣了地!落得現在連社也入不了。你再病了,就該賣你了。”李雪娥雖然是在屋外輕聲地責罵兒子,但在屋裏的王連生卻全部聽137到了。王連生看看他的空空的屋子,可憐的孩子,又看到牆上貼的那張土地改革時買來的毛主席像,難受地叫了一聲:“毛主席,怨我王連生沒出息,我對不住你老人家啊!”王連生說著往屋外走去。李雪娥看見王連生又要走,便問道:“你又要到哪裏去?”王連生說:“咱不入社不能活啊!我找春海去。”十
郭春海生氣地走到他父親住的房門口叫了幾聲:“爹!”他父親不應聲,他就先到牲口圈裏給老黃牛喂了些草料。年輕人一有火氣,手腳就不穩了,不是摔篩子,就是撂簸箕,這一來,反倒驚醒了他的老父親,郭守成真心疼他的家具啊!他一麵嚷著“做活計,手腳穩重點啊”,一麵就穿了衣服走出院裏來。
郭春海見父親出來,氣衝衝地問道:“爹,昨晚上你怎麼把地裏的高粱稈又抱回家裏來?”郭守成出了屋門,被早上的涼風一吹,兩眼又流起淚來,他擦揉著眼睛,看見兒子把篩子、簸箕都摔在地下,正想訓兒子一頓,兒子反倒問起他昨晚上的事。他就沒好氣地說:“怎麼,人家都是一人送一捆高粱稈,你為甚馱去四捆?”郭春海忍住滿肚的火氣,勸他父親道:“要是麥子遭了霜凍,社裏受了損失,咱家還不是少分麥子?再說眼下對你的名譽也不好呀!”郭守成卻反問道:“你摔爛我的篩子、簸箕就不是損失;那一疙瘩麥地就是全凍死,輪到咱個人名下才損失幾顆?你要把我的篩子、簸箕摔壞,一鬥麥子也買不來!你算過這個賬沒有?心眼怎麼長的!”郭春海的媽媽從屋裏出來了。幫著兒子勸老頭子道:138“你就知道心疼那兩捆高粱稈,你就不知道眾人摟柴火焰高!多出兩捆高粱稈吧,多給了誰啦,還不是給了自家的農業社。你兒還是農業社的頭前人。你也不替你兒想想,他連親老子都說不醒,還怎麼教育別人,怎麼再往那台台上站,怎麼往人頭前走!”郭守成早聽夠他老伴那沒完的嘮叨了,就頂了她一句:“他要有本事,就靠他的本事朝頭前走,我既不攔擋他,他也不能多拿上家裏的高粱稈去充積極啊!”老伴也有點生氣了:“一輩子就活你個孤人!你不為你兒想算,你也不光顧一下自家的臉麵?因為一捆高粱稈,耽誤了社裏的大事,還落個自私名譽。”說到“自私”二字,郭守成更不耐煩了:“哼!說上三句不自私吧,能頂住兩捆高粱稈!”說著,他便往牲口圈裏走去。
郭春海也發火了:“怎麼,做錯了事還不認錯?就像你這樣,咱們農業社還能辦好?”“算啦!”徐明禮卻在這時走進院裏來,勸解道,“這一回批評一下就算了。守成哥,快給社裏送糞去吧。春海,咱們到上村要水去。”十一張虎蠻和幾個社員扛著鋤頭向村外走去。
王連生問張虎蠻道:“虎蠻哥,看見春海了嗎?”張虎蠻說:“春海和社長到上村要水去啦,你不要愁,不要聽劉元祿嚇唬你。走吧,到地裏等他們去,他們一會兒就回來了。”王連生隨著張虎蠻等社員們下地去了。
十二郭守成趕著老牛破車,慢騰騰地往村外地裏送糞。小牛犢跟在車後。
139郭守成坐在車上搖搖晃晃地走了不大一會工夫,他的兩隻眼睛就覺得有些迷迷糊糊,身子和腦袋也搖晃得更厲害了。他正想睡一覺時,忽然車子一歪,他從車上溜下來了。他心慌地爬起來睜眼一看,才見是一個車輪滑下路邊去,陷到一窪泥灘裏。他一股火氣,便罵了一聲:“死爬牛瞎了眼啦!”隨手又狠狠地打了黃牛一鞭,讓牛把車拉上路去。可是,老黃牛伸長脖子,把眼睛都快憋出來了,陷在泥灘裏的車輪還是一動不動。他隻好一麵吆喝牛,一麵咬牙憋氣地用肩膀扛著車,兩手也使勁地推著車,直到把他憋得滿臉通紅,把最後的一點力氣也都用盡,那車輪還是一動不動。推不動車,他隻好歎了口氣,向四處看看,想找個什麼人幫幫忙。但看了半天,四周圍連一個人影也沒有。又過了一會,他忽然隱約地聽到哪裏有唱歌的聲音,他就擦了擦眼睛,仔細往遠處看去,隻見在河畔的一塊地堰上,農業社的一群婦女正在陰涼地裏唱歌呐!
汾河水流長,滿園杏花香,……“真會享福!”郭守成這樣念叨著,扭回頭又看看他那老黃牛時,老黃牛已累得渾身淌汗,嘴裏一直大口地喘氣。他又自語道,“我在這裏死氣敗力地給社裏送糞,她們卻在那裏歇涼、唱歌,我敢不會抽袋煙,打一會瞌睡!”於是,郭守成便幹脆卸了車,讓老黃牛和小牛犢到路邊吃起草來。
郭守成把頭上的那頂爛草帽往下拉了拉,就背靠著柳樹,坐在那裏抽起煙來。軟麻麻的身子不想動彈了。他看見老黃牛在那裏一勁兒吃青草,看了一會,兩眼也看乏了,沉重地閉了幾下,又強睜了幾下。後來,140他迷迷糊糊地看見老黃牛的舌頭怎麼探到麥地邊沿去了。他嘴裏還說了一句:“可不敢吃了人家的麥子啊!”而他那兩眼卻不由自主地緊閉起來。……郭守成就這樣一手握著牛韁繩,一手拿著煙袋,靠著柳樹睡著了。
直到牛韁繩從他手裏滑脫,他也沒有察覺。
十三順著汾河岸邊的小路,郭春海、徐明禮和劉元祿心事重重地從上村走回杏園堡來。
郭春海留心察看著農業社的麥地和秋地。在那一片綠綠的麥苗當中,有幾塊麥地因為防霜不嚴密受了霜凍,麥苗無精打采地隨風搖擺著。秋地呢,土疙瘩幹得像石頭一樣,他用手挖下去好幾寸深,也看不到一些濕土。
郭春海焦急地仰起脖子,看看天空,仍是一絲雲彩都沒有。他又扭頭看看汾河,在那寬闊的河灘裏,也隻是淌著一條細小的流水。而且河槽比村裏地低,想點什麼辦法呢?他便走到河灣一株樹下,看了看河灣的地勢,對徐明禮說道:“上村一時不能給水,我看咱們隻好在汾河裏打主意了。咱村裏水井又不多,幹瞪眼等雨、等水,要等到什麼時候呢?”徐明禮說:“可是河低、地高,咱又有什麼辦法!”劉元祿說:“我看還是向上村要水。大渠是土改後咱們幾個村合開的,天旱啦,還能隻管他們上頭幾個村子澆地?要是能分給咱們半渠水,就能救救急了。”三個人就這麼一麵商量著辦法,一麵從河灣裏走上來,當他們走過一塊麥地時,徐明禮忽然看見麥地裏有一條牛正在啃麥苗,他就喊了一聲:“那是誰家的牛跑在麥地裏了!”141郭春海、徐明禮生氣地一齊跑了過去,使勁把老黃牛拉到地邊上來。
郭春海一見那牛更生氣了:“這是我家的老黃牛啊,我爹呐?”劉元祿在一旁說風涼話:“嘿,這牛倒會找地方解決缺糧困難啊!”徐明禮奇怪地說著:“他到哪兒去啦?”隨後便高叫了一聲,“郭守成!”這時,在麥地的另一邊,郭守成靠在柳樹上睡著了,一側身被樹幹擋住不見了。
徐明禮拉住牛韁繩生氣地說:“走吧,回到村裏,非好好地批評他一頓不行。”劉元祿問道:“單是批評能頂事?”徐明禮說:“我看今後晌咱們就開個大會吧。”郭春海生氣地說道:“好吧。”徐明禮一麵拉著牛走著,一麵又向四處吼叫了幾聲“:郭守成!——”十四麥地裏,王連生聽到徐明禮叫喊,便把鋤頭交還張虎蠻,迎著徐明禮、郭春海和劉元祿走過去。
“社長、春海,我入社的事你們商量過了吧?”老社長徐明禮看見王連生眼睜睜地看看郭春海,又看看自己,而郭春海也轉過臉來看了看自己,好像就等他開口似的。可是怎麼說呢?他也看了看郭春海,又看了看劉元祿,這才為難地對王連生說:“王連生,農業社已經辦起來,你而今才入社,怎麼算賬?我看你還是再咬咬牙,等到秋後再說吧。”王連生一時心焦火急,大聲吼道:“等到秋後,我怕連農業社也看不到了。社長,我不入社不能活啊!”142郭春海聽到這兩句話,心上一陣跳動。對徐明禮和劉元祿說道:“王連生入社的事再不能拖了。王連生一直到如今還不能入社,我看不能怨他。他是沒辦法才到城裏攬工的,他的困難咱們又不是不知道。一冬天,他和他女人要求過四五回了,我看還是批準他入社吧。”“慢著!”劉元祿攔住郭春海說道,“去年冬天辦社的時候,你老是要多吸收貧雇農,我總算依了你,而今我可不能不再提醒你幾句:咱們社裏的貧雇農已經不算少了!你算算,加上前幾天新入社的孫茂良和周林祥,早超過一半了吧!你隻管添人進口,可就不盤算土地、牲口不多,投資底墊不足,怎麼能多打下糧食?王連生要好地沒有二畝,要牲口沒有一條牛腿。兩個肩膀抬一張嘴進來,你沒看見眼下天旱無雨,人們已經鬧喊開缺糧,咱們辦農業社到底是為增產啊,還是為收羅窮戶?再說,社裏那些有車馬的人家,已經怕窮戶多了沾他們的光,萬一因為收留王連生引起別人退社呢?”郭春海直截了當地說:“他們要退社就退社。一定不行了,辦個貧農合作社我也幹。當然,李書記在時,教育咱們要盡量爭取、團結他們。可總不能老遷就他們,不能跟上他們劃下的道道走啊!”劉元祿說不過郭春海,就回過頭來,衝著王連生說道:“王連生,你要是真擁護農業社,就等到秋後,等農業社增了產也才好拉拔你呀。我看你也不願意把農業社拖累垮吧!”王連生聽著這話,真像亂刀挖心。特別是劉元祿最後那句話,更使他難受。他就咬咬牙對劉元祿說道:“好吧,劉元祿你硬不叫我入社,我也不能賴住你,誰叫我把好地賣了,把牲口賣了!誰叫我窮來!”說到這裏,他竟傷心地湧出淚來。“我就是因為窮,因為毛主席給我指出了這條明路,因為我要奔這條活路,才三番五次地求告人啊!”說到痛心處,他就雙手抓著自己的胸脯,仰麵朝天嚎叫了一聲,“毛主席啊,我到哪裏去求告你老人家啊!”說著哭著,抬腳143便走。郭春海一見這情景,立時一陣心酸眼澀,奔過去使勁拉住王連生說道:“王連生,你放心,有我這黨支部書記在,你就不用害怕入不了社。
毛主席給咱們指的明路,誰能擋住走!”郭春海又回頭向徐明禮說道:“社長,咱們辦農業社為了什麼,去年冬天辦社的時候,縣委李書記就常教育咱們,要走貧雇農路線。可是,真正的貧雇農找上門來,咱們倒要推開了。”“那麼投資呐?”劉元祿隻好以此來最後刁難一下王連生了:“王連生能拿出投資來嗎?”王連生說:“我在城裏掙下的二十四塊錢,一個也沒敢花,就預備著給社裏作投資呐!”說著便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包來。
郭春海看看劉元祿再無話可說,老社長也有些活動了,便又說道:“社長,你看呐,王連生入社的事,是不是先應承下來?”徐明禮也為王連生入社的誠意感動了:“好吧,貧雇農路線咱不能放棄,那就先應承下來吧。”王連生聽了郭春海的話,又見社長點了頭,立時把二十四塊錢交給老社長,並高興地叫道:“我還有積下的幾擔肥料,還有種子,我這就給社裏拿去!”說著,撒開腿就走。
一路上,王連生隻是高興地、激動地自語道:“這一回可算是入了農業社了,可真是走上毛主席指出的活路,可算是有奔頭了。”十五下午。在廟院裏。
144郭守成用破草帽遮著半個臉,垂頭喪氣地站在正殿門前,身子無力地靠著一根柱子。
廟院裏坐滿了農業社的男女社員們。
生產隊長張虎蠻正在批評郭守成:“……自己打瞌睡,讓牛吃了麥苗,這當然是不操心,不負責任……損害集體利益,這不能算小事情!……”張虎蠻正說話時,忽然從會場後麵站起一個人來,大聲問道:“牛吃了麥子你們管,人沒有吃的你們管不管?”“管!”郭春海一見是酒鬼孫茂良打岔,隻怕他擾亂會場,就急忙說道,“你不要急,說了一件說一件,等一會咱們就討論缺糧的事。”孫茂良的女兒孫玉蘭聽到她爹站起來叫喊,便擔心地注視著她爹,看著她爹坐下來,她才放心地轉過臉去。
張虎蠻繼續說道:“……還有,郭守成私自把他家的牛糞送到他自留地裏,也要好好地檢討檢討,社裏也應當處理。既入了社,就要愛社,就要愛護集體利益,就不能和大家耍二心!更不應該不守紀律,不服從領導……”孫茂良在廟門口坐了一會,不但沒有聽到說解決缺糧,而且聽張虎蠻批評郭守成時竟連帶了些別的事情。孫茂良聽得不耐煩了,就用肩膀搡了一下坐在他身旁的周林祥老漢,發起牢騷來:“牛吃了麥子不對,那就單說這碼事吧,何必又拉扯上這些幹什麼。
真是一處不是,處處不是了。”周林祥老漢低聲勸他道:“坐安穩聽吧。怎麼,你也不服從隊長的領導?”“服從他?自由自在地活了多半輩子,臨了倒請來個嘴碎的婆婆!哼!”孫茂良站起來拍了一把屁股走出廟門。
145十六孫茂良出了廟門,被冷風一吹,隻覺得身上有些寒冷。他的棉襖破了好些窟窿,腰裏那根爛皮帶也紮不緊了,於是就露出了他那紫紅色的毛茸茸的胸膛。
孫茂良走到廟院斜對門趙玉昌的鋪子裏。
“來四兩!”趙玉昌一見孫茂良進來,就笑嘻嘻地讓他坐下。一麵打酒,一麵問道:“茂良哥,怎麼你不去開會?”孫茂良說:“開什麼會,牆倒眾人推,鼓破萬人捶!牛吃了幾苗麥子,這就沒完沒了啦!”“你們農業社的規矩真嚴啊!”孫茂良回頭一看,才看見在他背後的小桌旁邊還有兩個人在喝酒。
剛才說話的這人是周有富,對麵坐著的是農業社社員薑玉牛。
孫茂良見薑玉牛早來到這裏,就奇怪地問道:“啊,薑玉牛,你什麼時候跑出來的,怎麼我在廟門口坐著就沒有看見你?”薑玉牛不在意地喝了一口酒,說道:“我壓根就沒有去。開會頂什麼事,眼看天旱無雨,今年的麥子收了收不了,還得看看老天爺是什麼主意呐。”一說麥子沒收成,孫茂良就心慌地說道:“反正是老天爺要人餓肚子吧!又是旱災,又是霜凍。要知道麥子收成不好的話,倒不如拿麥苗喂兩條肥牛,也好殺了吃牛肉!”孫茂良最後這兩句話逗得人們笑起來了。
廟院裏,大會仍在繼續進行。
146郭春海站在台階上說道:“……現在咱們就討論缺糧的事吧,我看還是用互借的辦法,有餘糧的人先借出一些糧食來,幫助缺糧戶度過春荒……”孫玉蘭聽到用互借辦法解決缺糧困難,高興地往她爹那裏看了一眼,可是,她爹已經不在了。孫玉蘭便急忙走過去問周林祥老漢道:“我爹呐?”周林祥老漢往廟門外擺了一下頭,孫玉蘭便慌忙走出廟門。
孫玉蘭走到趙玉昌酒鋪門口時,正聽到她爹在酒鋪裏叫道:“趙掌櫃,再來四兩!”趙玉昌卻笑嘻嘻地回道:“茂良老哥,不瞞你說,老弟這生意比不得往年了,看在老主顧的份上,賒給你四兩還可以,要想再添四兩,就幫老弟兩個現錢吧。”孫茂良隻好在自己那幾個破口袋裏摸起來,但摸來摸去,竟摸得他心裏起火了。
“農業社一春季也不發一個子兒,哪裏來的現錢!往年,出去給人家幹點零工,還能鬧它三塊五塊零花,到了農業社算是綁死了。動員入社時,真是說得天花亂墜,什麼社會主義、共產主義是天堂,哼,而今連半斤酒錢都沒有!”趙玉昌聽著這些話,自然高興。便笑嘻嘻地拍著孫茂良的肩膀說道:“還是用老辦法吧。再拿二升糧食來,幫老弟湊點本錢。酒又漲價了,可是糧價沒有漲。這就是讓喝酒的人給國家貢獻嘛。”在酒鋪門外,孫玉蘭聽到她爹又要拿糧食換酒,便慌忙跑回家裏。
十七孫玉蘭回到家裏,急忙從櫃子裏拿出一小口袋糧食,藏到案板底下。
147孫茂良回來一直走到櫃子跟前,但開開櫃子一看,卻沒有了那一小口袋糧食。孫茂良又伸手亂摸時,孫玉蘭忍不住地噗哧笑了。
“噢,玉蘭子,你甚時回來的?”“我也是剛回來呀。爹,你不開會聽講,你回來做甚?”“做甚?”孫茂良不願意明告他女兒,仍在屋裏亂找。忽然,他看到孫玉蘭站在案板那裏不動,他便明白過來似的走了過來,想拉開孫玉蘭。
孫玉蘭慌忙抓住她爹的胳膊說道:“爹!就剩下這麼一點米了,你換了酒喝,明天咱們吃甚呀!”“明天再說明天……”十八趙玉昌酒鋪裏。
劉元祿一麵喝酒,一麵說:“……批評罷郭守成,郭春海又要討論缺糧和抗旱。我說還是跑幾趟運輸吧,郭春海卻提出來要互借。”一說互借,薑玉牛一陣心慌。
“咱們前幾天說的跑運輸不是挺好麼?怎麼還要互借!元祿老弟,向誰家借,借多少,你們討論出個譜來沒有?”周有富聽說農業社要互借,又看見薑玉牛著慌的樣子,便冷笑了幾聲,對薑玉牛說:“你不用打聽,也不用裝窮,農業社要借糧,就跑不了你。
既然要互借,總不能讓王連生向孫茂良互借,孫茂良向張虎蠻互借吧!”“是啊!”薑玉牛接著說道,“我原就說農業社收的窮戶太多了,怕受牽累,嘿,偏偏的前幾天又收下個王連生。照這麼辦下去,咱可是陪伴不起了。要是農業社不乘空跑運輸,我敢不會退了社,自家出去跑運輸!”趙玉昌聽見薑玉牛要退社,心裏自是樂滋滋的,又見劉元祿一時為難不好開口,便對薑玉牛說:148“玉牛哥,你不要讓元祿作難嘛,有意見就向當家作主的郭春海說去。依我看,農業社是非借糧不可的。不借糧,當下就穩不住那些缺糧戶,你們看呐,啊,哈哈……”薑玉牛說:“是啊!”周有富冷嘲熱諷地笑道:“啊,哈哈……”十九趙玉昌的外甥任保娃趕著大車從城裏回來了。
趙玉昌聽到大車回來的聲音,走到後院裏來。
在大車旁邊,任保娃從身上掏出一包票子和一包東西來,給了趙玉昌。趙玉昌擔心地問道:“今日沒有出什麼事吧?”“沒有。”劉元祿聽到任保娃回來,也高興地站起來說道:“啊,是保娃從城裏回來了!”隨著對周有富和薑玉牛說道,“你們先喝著,我去看看他給我捎買的東西帶回來了沒有。”劉元祿走到後院裏問道:“保娃,給我捎買的東西帶回來了吧?”趙玉昌迎上來說了聲:“帶回來了。”便把劉元祿拉到旁邊一間小屋裏。打開剛才任保娃給他的小包,對劉元祿說道:“這不是你要的圓口千層底鞋。還有,我給你捎回一頂新帽子來,你試試看合適不合適。”劉元祿接過新帽子來試了試,高興地說道:“大小正好。一共是多少……”趙玉昌急忙笑嘻嘻地拉住劉元祿的手說“:這點小意思還說它幹甚!”“那……”劉元祿還有點不好意思。
149趙玉昌接著說道:“你看你,連這麼點情誼都沒有了,好,那就以後再說吧。”劉元祿這才把鞋和帽子都包起來。當他抬起頭來時,突然看見趙玉昌給他拿過來一卷鈔票。
趙玉昌一麵往劉元祿手裏塞票子,一麵低聲說道:“放心,你在我櫃上入股子的事,隻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頂多再加上你女人楊二香。保你萬無一失。”劉元祿這才接過票子來,兩隻手背到身後,興奮地撥弄著票子。
趙玉昌又趴在劉元祿耳朵上說了幾句話,劉元祿點了點頭,便走出了小屋。臨走時,劉元祿又故意高聲地說了一句:“好吧,我再到會上去看看。”薑玉牛聽到劉元祿又去開會時,可就發開愁了。薑玉牛是杏園堡村裏的富裕戶,也是一個小心謹慎、老奸巨猾的人。
周有富看著薑玉牛犯愁的樣子,心裏竟高興起來。於是,他就高舉酒杯,對著薑玉牛嘲弄地勸酒:“喝啊,老弟,愁什麼啊,喝吧,一醉解千愁啊!”“喝,你喝!”薑玉牛愁得連酒杯也舉不動了。隻是用他那長指甲搔著他那禿了頂的光腦殼。
周有富一見薑玉牛這樣子,心裏更樂了。看周有富現時是多麼神氣!他本來就長的高大的身子,現在更挺直了胸脯,而矮小的薑玉牛卻無精打采地彎著腰坐在那裏。濃眉黑臉的周有富,由於喝了幾盅酒,竟滿臉紅光,而長了滿臉皺紋和幾根稀疏的胡須,又掉了幾顆門牙的薑玉牛,竟顯得這樣蒼老無神。周有富拿著一根玉石嘴子、烏木杆子煙袋,津津有味地抽著他家自製的“小蘭花”煙葉,就連那噴出來的煙霧,也是那麼得意地飄搖直上。薑玉牛呢,他的短小的銅煙袋好像被煙火燒疼似150的,噝噝噝地呻吟著,他吐出來的煙霧也好像沒有力氣似的,在他的臉前畫了幾個半圓的圈圈,然後又像一層愁雲似的纏繞在他的頭頂。
這時候,趙玉昌已經走進來了,正快活地玩著他手裏的兩顆核桃。
周有富突然說:“趙掌櫃,給咱灌上二斤酒!”“灌這麼多酒幹甚?想給你兒子辦喜事!”“不,我是想明天請我們互助組的人們吃喝一頓。”“請你們互助組?”“是啊!那天下霜時,我遲了一步,麥子受了點製,我想趕緊澆一遍水,過一遍鋤。多少年了,這杏園堡村裏哪一年不數我姓周的莊稼好!
今年還能落到農業社後頭?明天鋤地時,給我們互助組的人們美美地吃喝上一頓,也叫他們看看,給周有富動彈吃的甚,給農業社動彈落個甚?”趙玉昌誇獎道:“老哥,你真舍得下本錢啊!”周有富說:“賬要來回算嘛!你給他吃得好些,他多給你鋤兩畝地合算呢,還是省幾個錢,少鋤兩畝地合算呢?”“合算當然合算。可是,”趙玉昌又有些懷疑了,“這幾天村裏正鬧缺糧,你就不怕露富,不怕村裏向你借糧?”周有富看著趙玉昌笑了笑,隨後又喝了一盅酒,這才得意地說道:“實告你說吧,趙掌櫃,我就是怕借糧才想好這個主意。我們互助組的人們看見王連生入了社,也眼紅得想入社呐。我不讓他們入社,他們就給我提出缺糧的困難,哼,他們也想學農業社的辦法問我借糧呐。我這麼來回一盤算,才想起這個主意:誰到我地裏動彈,我管誰的飯,把吃了的飯算成借糧。酒不也是糧食做的,喝了酒也能合成借糧的數數,到麥秋再一總算賬。咱周有富用人就不怕大肚漢。”趙玉昌這才聽清周有富的用意了。但他又像是為周有富擔心似的說道:“老哥這主意雖高,隻恐怕還有幾分不牢靠。你的存糧別人不知底細,我可是有幾分約莫。真的村裏要向你借糧呢?你們互助組幾個人能151吃多少,人家也會算賬,眼下我倒有個主意……”說著,趙玉昌就站起來到門口看了看,返回來,把他那一顆光腦袋鑽在周有富和薑玉牛當中說道:“依我看,這糧食雖是寶中寶,還要看你會存不會存,會糶不會糶,前日我進城到茂盛店裏,聽楊掌櫃說,有人想用大價錢糴點糧食,我看……”薑玉牛一麵聽著,一麵眯起眼盯著趙玉昌,周有富則讚同地點了點頭。
二十孫茂良提著一小口袋糧食向酒鋪走來。
孫玉蘭趴在案板上哭著。任保娃進來問道:“玉蘭,怎麼啦?”孫玉蘭抬頭見是任保娃,哭得更厲害了。
孫茂良走到趙玉昌的酒鋪裏,把那一小口袋糧食往櫃台上一放,叫了聲:“來四兩!”趙玉昌笑著把糧食倒進一個升子裏,趕緊給他打來一壺酒,放在他麵前。
孫茂良喝了幾口酒以後,才發覺周有富和薑玉牛不在了:“怎麼,周有富和薑玉牛走了!”“走了好一會了。茂良老哥,借酒澆愁,愁更愁,我勸你少喝兩盅酒吧。”孫茂良卻不服氣地說道:“我怕什麼,我又不像他們人多口眾,不行了我進城打幾天短工,找點零活,怎麼也鬧他十塊八塊。”“你是農業社的社員,能隨便進城打短工?你可不像人家周有富,要進城,抬腿就走。你們社員呢,身不由己!”“身不由己?農業社又沒有把我拴住!”趙玉昌又勸他道:“老哥,辦事可不能使性子。看人家薑玉牛,走路152總要有個腳步。”“什麼腳步?”“我好意告你,你可千萬不敢出去瞎說啊!剛才薑玉牛是打算先退了社,再到外頭跑兩趟買賣。往西山販一趟棗子就賺二三十塊。”“啊!”孫茂良聽說薑玉牛要退社,先吃了一驚。隨後又說道:“這個主意倒不錯!先退社再往出跑也是個辦法,省下又挨一頓批評。”於是他也好像主意已定,就一盅接一盅地喝起酒來。
二十一在趙玉昌酒鋪裏,郭守成惱怒地把他那爛草帽摔到櫃台上,叫了一聲:“趙掌櫃,來一壺酒。”趙玉昌一聽這話,真有些驚訝。郭守成從來不喝酒的。今晚上大概是傷透心了。於是他幸災樂禍地問道:“來幾兩?半斤,四兩?”這一問,郭守成又猶豫了:“多少錢一兩?”趙玉昌這時候也放大膽了:“你隻管喝吧,咱們是老交情,還能多算你的?”郭守成卻仍是不放心地問道:“少算點是多少錢一兩?”趙玉昌說:“照本算,一毛錢一兩。”一說到錢上頭,郭守成就要盤算一下。他自語道:“一毛錢就是二斤高粱……”他想算了一會,這才下了個狠心,伸出一隻手來。趙玉昌還驚喜地問了一聲:“五兩?”但是郭守成卻緊接著喊了一聲:“半兩!”趙玉昌拿著酒壺笑道:“按說是不賣半兩的。你看,櫃上就沒有半兩的酒提子。好吧,就算老弟請你喝兩盅吧。”說著,就給他打了一提酒。
郭守成雖然客套了一句:“這就不對了,你也是將本求利嘛。”但見趙153玉昌笑嘻嘻地走過來時,他也就高興地應承了一句,“那就擾你兩盅吧。”郭守成沒有喝慣酒,一盅酒下肚,就咳嗽起來,眼裏也流淚了。為了圓一下麵子,就長聲咳嗽地說著:“好酒!好酒!”趙玉昌卻說:“不瞞你說,比起往年來,這酒就差次了。你想,糧食少了,還能做出好酒來!”“是啊!”郭守成也接口說道,“如今這光景也不好過了。剛才開會還不是盡鬧缺糧的,還說要互借!”一提到互借糧食,郭守成又生氣了,他就猛喝了一口酒說道,“互借?老子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在碗邊邊、甕底底上儉省下的幾顆糧食,能輕易借給他們?說得倒好聽,互借。哼!如今借上幹的,打下來還上濕的,還不算利錢,這就是互借!”郭守成大口喝完酒後,又把酒壺倒過來,一滴一滴地往酒盅裏滴了好一會,眼見再也滴不出來了,他就使勁搖了一下酒壺,這才算是滴下最後一滴來。郭守成用舌頭舔完最後一滴酒後,就擦了擦眼睛,摸了摸胡子,到懷裏掏錢。趙玉昌隻怕他就此走掉,跟著搭訕道:“再來二兩吧?”郭守成卻搖搖頭說:“不了。”趙玉昌說:“再來二兩,算我請你。”“請我?”郭守成猶豫了。
趙玉昌看出他有些懷疑,就說:“你放心,咱老弟兄好不容易遇到一塊兒,今晚上咱就痛痛快快地在一塊兒喝幾盅吧。”趙玉昌一麵說,一麵就打來一壺酒,先給郭守成斟了一盅,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趙玉昌乘勢說道:“靠了共產黨的寬大政策,這二年我總算是又爬鬧起來了。可是和老哥比起來,差遠了。老哥有一個好兒子當幹部,萬一我有什麼不到的地方,還希望老哥在你兒麵前多說幾句好話啊!”郭守成卻搖頭歎氣地說道:“快不要提我那忤逆兒子了,那是大門外掛燈籠,給路人照明的。”154趙玉昌說:“為眾人辦事嘛。再說,你兒是黨員,要互借糧食的話,還能不起帶頭作用!”說到互借糧食,又惹惱郭守成了:“他借我可不借。”趙玉昌說:“你家裏有餘糧,不借行嗎?”郭守成就哭窮道:“我哪來的餘糧!”趙玉昌說:“你對別人說可以,可是你兒子知道啊!”郭守成說:“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趙玉昌驚奇地高興地反問了一句,緊接著又給郭守成斟了一盅酒,放大膽說道,“你兒現在不知道,你能保住以後也不知道?
你辛辛苦苦積攢了幾顆糧食為了甚麼?既然不願意互借,倒不如……”趙玉昌說到這裏,故意停了一下,看看郭守成隻是瞪起眼愣看自己,他就放大膽試探地說道,“我冒說一句吧,你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啊。我是怕你吃了虧,才為你打算的。再說,眼看著有點便宜,我總不能不給老哥通個信吧。”郭守成一聽免吃虧、有便宜,就動心了:“你說吧,咱老兄弟們誰還信不過誰!”“對呀!”趙玉昌湊到郭守成的耳朵上低聲說道,“你們農業社這幾天正鬧缺糧,你那幾顆餘糧能保住?我聽說要是不自願出借的話,農業社就搜查,搜出來可就保不住要沒收。我勸老哥不如趁早把那點餘糧賣掉。城裏正有一個人要出大價錢用點糧食呐!”郭守成一聽說大價錢就問:“多少?”趙玉昌伸出兩個指頭:“一鬥算二鬥的價錢,看對半利。”“啊!”郭守成一聽說這麼大的價錢,又有些疑心,“真的?”趙玉昌說:“姓趙的沒有哄過人。”趙玉昌見郭守成還在思謀,就又斟了一盅酒。接著催問:“拿定主意了吧?誤了這個村,可住不上這個店哪!老哥。”155郭守成還是不放心地問了一句:“買主是誰?”趙玉昌說:“這你不用管。你把糧食交給我,到時候拿你的大價錢就對了。一句話,糶多少?”這時候,郭守成已經有些雲雲霧霧了。他剛伸出兩個指頭來說了聲:“一口袋麥子,一口袋高粱。”就覺得頭昏眼花,渾身發軟,眼看就要從桌子上溜下去了。
趙玉昌急忙過去扶住他說:“喝醉了吧?”“沒有,這麼幾盅酒還能……”“可不敢酒後失言啊!”“你放心,我郭守成不是那號人。……”二十二夕陽西下,牧童趕著一群羊,唱著歌,走出杏園,沿著汾河畔向村裏走去。
在河灘裏,王連生一麵拿著鐵鍬指劃著,一麵對郭春海說道:“……我在這裏謀劃了兩天了。我看就在這裏築個井台,把河水引過來,再用水車把水提上去,不就能澆地了!”郭春海看了看地勢,思謀了一下,興奮地說:“好主意。走吧,你再找木匠師傅商議商議,我也和幹部們研究一下。”太陽落山了。快到村口時,王連生和郭春海分路了。
王連生扛著鐵鍬走回家來。
李雪娥問王連生道:“怎麼這時分了才回來?快吃飯吧!”王連生看看鍋台上放著的一大碗菜湯和兩個窩窩頭,問李雪娥道:“你們都吃過了?”156“吃過了。你快吃吧!”王連生看看孩子們瞪起眼一直看那兩個窩窩頭,又問孩子們道:“你們都吃過了?”大女兒點點頭。
三兒子不吭氣。
二兒子卻說:“沒吃飽!”李雪娥急忙把二兒子拉過來說道:“爸爸在社裏勞動了一天,快叫爸爸吃吧!你們不是都吃過了!”二兒子卻仍是叫著:“我又餓啦!”王連生把兩個窩窩頭掰開來分給每個孩子一塊。隨後,他就端起那碗菜湯喝起來。
李雪娥對王連生說道:“還是想點什麼辦法吧!先向社裏開開口,哪怕少借上點……”王連生說:“還是再咬咬牙吧,這幾天有不少人到社裏鬧缺糧,社裏底子薄,有難處,咱不能再去湊熱鬧。”李雪娥又歎了一口氣。
王連生安慰妻子道:“不要隻是發愁麼,熬過春荒,到收麥子時候就好辦啦。”王連生躺在被窩裏,翻來覆去睡不著。
李雪娥問道:“怎麼還沒有睡著?”“今後晌我和春海在河灘裏商議了個抗旱的辦法,我想那水車的樣子……”“快睡吧。水車樣子不會等到明天去問問木匠師傅?吃不飽又睡不好,也不怕累壞身子。”157二十三夜半時分,周有富和周和尚把一袋袋的糧食裝到大車上。
在趙玉昌的後院裏,郭守成把兩口袋糧食交給趙玉昌。趙玉昌和任保娃把一袋袋的糧食裝到大車上。
周和尚和任保娃趕著兩輛大車走了。
郭守成躲在村口一個照壁後麵,看著兩輛大車遠去。
二十四農業社辦公室裏。農業社的社務委員們正在開會。
劉元祿坐在凳子上,一麵抽著香煙,一麵說道:“……王連生提的那個抗旱辦法,太費工、太費料。我說,不如等下了雨再搶種。乘這幾天空空,跑幾趟運輸。”郭春海問道:“那麼麥地呢?”劉元祿說:“麥地就按老社長的意見,問上村分上半渠水也就差不離了。”郭春海又問:“要是再等幾天還不下雨,誤了安種秋莊稼呢?”劉元祿說:“我這個跑運輸的主意,不單是為天旱,我還想到社員們缺糧的困難。咱們社裏有十二套車馬,跑上一趟,就賺一百來塊錢,合糧食就是兩千多斤,這不是又給社員們解決了缺糧困難,又能顯一下農業社組織起來的優越性!”郭春海卻搖搖頭說:“眼下春忙時候,怎麼能抽出車馬來跑運輸?辦農業社為的是增產糧食,集體富裕,又不是為了合股做生意,單為賺錢。”劉元祿對郭春海的話向來聽不入耳,這時,他看看老社長,隻指望老社長支持他了,想不到老社長也說了一句:“咱農業社還是以種地為根158本。……”劉元祿便反問了一句:“那社員們缺糧的問題怎麼辦?”郭春海說道:“年年春荒都是靠互借。今年咱們辦起農業社,互借工作怎麼也比往年好辦。隻要咱們再做點工作,黨、團員幹部們帶一下頭,我看用互借的辦法完全可以解決缺糧困難。”劉元祿又思謀了一會,才繞著彎說道:“春海,我這可是一心為農業社打算啊!這幾天,因為天旱,因為咱們吸收了王連生入社,有好幾戶富裕中農就想出社了,你如今再要問他們借糧,這不是明往出攆他們嗎?”郭春海站起來說道:“往出攆他們,他們把餘糧囤積起來,不想借給缺糧戶,是想拿糧食投機倒把,還是想讓農業社垮台?再說投資吧,窮戶都交了,越是有的越不肯交,這也是咱們攆他們?我看他們是本心就不想辦農業社。”郭春海看看大部分社務委員都點頭同意他的意見,劉元祿也不吭氣了,他便接著說道:“昨天晚上我們黨支委會上也討論過抗旱和缺糧問題,我建議還是趕快決定鬧水利,再用互借辦法解決缺糧問題吧!王連生在河灘裏謀劃了好幾天了,和木匠師傅們也商量好了,我看就按王連生這個辦法馬上行動吧!”大部分社務委員們同意春海的意見了:“我讚成趕緊鬧水利!”“王連生出的這個主意就不賴。”“……”徐明禮看見大多數人都讚成鬧水利,便站起來說道:“好吧,要是大家都同意,咱們就決定鬧水利吧!……還有互借的問題呐?我看先把缺糧戶排個名單……”159徐明禮還沒有說完,郝同喜忽然跑進來說道:“社長、春海,你們快去看看吧,孫茂良在馬棚裏鬧得要拉牲口,退社呐!”“啊!”徐明禮吃驚地站了起來,對郭春海說道,“那你們討論吧,我先去看看再說。”二十五農業社第二生產隊的馬棚院裏。
飼養員李二拐和孫茂良正在爭奪著牽騾子的韁繩。
孫茂良圓瞪兩眼,大聲喝道:“你放開不放開!”飼養員說:“不放!沒有社裏的條子,誰也拉不走!”兩個人就這麼一麵使勁奪韁繩,一麵吵起來。一個叫:“放開!”一個就是:“不放!”手裏的韁繩越拉越緊,自然就拉痛了騾子的嚼口,那騾子一陣嘶叫,一陣踢跳,又踢破了飲牲口的水甕。這時候,身粗力大的孫茂良乘勢發狠猛一拉,就從老飼養員手裏奪過韁繩來,把飼養員李二拐也閃了一跤。李二拐著急了,就一麵往起爬,一麵大聲吼叫起來:“搶人啦!孫茂良大天白日來搶牲口啦!快來人啊!……”孫茂良正急急忙忙拉著騾子往外走時,忽然生產隊長張虎蠻進來了,他一進來,就拽住韁繩,大叫一聲:“孫茂良,你要幹什麼!”孫茂良見是隊長,先怔了一下,隨後,他就瞪起一雙凶眼,也大叫了一聲:“你管不著!”張虎蠻說:“你在社就得由社管,好幾天了,你不下地勞動,你到哪裏去啦?今日我找了你一早上也找不見你,不想你跑到這裏拉牲口,真是沒有王法啦!”這時候,鄰近的人們聽到飼養員李二拐的呼救聲,都急急忙忙跑了進來。郭守成也跑來了。有些跟牲口的人吃罷早飯,也進來要拉牲口上160地。院子裏擠了一大堆人。
眾人都憤憤不平地說道:“孫茂良就是不守紀律!”“牲口又不是他自己的。”“非得好好地管教管教不行。”孫茂良叫道:“我要退社,我不受你們管教!”張虎蠻說:“退社也可以,咱們到社裏說去。”孫茂良仍是死死地握著騾子的韁繩叫著:“你到社裏說去吧,我還怕誤了我的買賣呐!”孫茂良正要走時,忽然王連生從人堆裏擠過來,伸手用勁一閃,猛不防把韁繩奪了過去,說道:“孫茂良,你怕耽誤了你的買賣,我們還怕耽誤了給社裏耕地呐!”眾人也乘勢一哇聲吼道:“拉他到社裏講理去!”孫茂良沒有辦法,隻好叫道:“走就走,到社裏、到鄉裏,到縣裏老子也不怕。如今是民主政府,農業社又不是衙門!”當眾人圍著孫茂良,推推攘攘地走出馬棚院時,站在馬棚院門口的郭守成也急忙閃身走了。
二十六徐明禮和郝同喜剛走出廟門,郭守成就跑過來對徐明禮說道:“老社長,我要退社!”徐明禮問道:“怎麼忽然間你倒要退社?你和你兒商量過沒有?你想你兒能讓你退社?”郭守成說:“我不管他,反正我要退社。”徐明禮看看郝同喜還在一旁著急地等他,便對郭守成說道:“那就先找找你兒再說吧。眼下我還有要緊事呐。”徐明禮到辦公室門口叫了一聲:“春海!”郭春海走出來後,徐明禮在郭春海的耳朵上說了幾句話,便急忙走了。
161郭春海把他父親拉過一旁問道:“爹,你怎麼又來湊熱鬧,無緣無故的為甚要退社?”“因為,因為天旱……”“退了社,天就不旱了?”“咱那幾畝秋地可是下濕地啊。”“要是今年秋天遇上雨澇呢?”郭守成一時無話可答了。
這時,劉元祿和另外一個富裕中農正好從他們身後走過,郭春海便把他父親拉到院角裏追問道:“是哪個壞人挑唆你來挑頭鬧退社的?”郭守成慌忙說道:“是爹自己要退社的。”“咱家為甚要退社?爹,你也不好好地想想,咱家在農業社有什麼不好,退出社去又能比以前強多少?”郭守成低聲勸他兒子道:“傻孩子,咱不退社,可有人要退社呀!你整天價開口閉口就是個社,可你也不替自家盤算一下?你不知道社裏底子薄,要是別人先退社,把投資全算走,輪到咱家退社時,還有什麼東西呢?就發一張空紙條?咱們可不能等著吃虧啊!”郭春海聽出他父親要搶先退社的意思了,就勸他爹說:“咱們是共產黨領導的農業社,不是舊社會買賣人開的鋪子。你不要害怕,咱們農業社倒不了,塌不了。咱農業社解決了抗旱,解決了缺糧的困難,不是就沒有人退社了嗎?”“人家可等不上你那抗旱的好辦法!真要到倒塌的時候,可就遲了!你要一定不願意先退社,那就先把老子的那一份投資算出來吧。”郭春海說:“你一定要和社裏算賬也可以。爹,不過我是擔心你算不過農業社呢!農業社今春季在土地加工方麵,花的勞動力很多,你又沒有多賺下勞動日。至於咱家投資的草料和種子呢,恐怕還頂不上欠社裏162的工數。”郭守成說:“你不用詐唬老子,你還是先讓會計把老子的投資算出來吧。”郭春海想了一想,說道:“好吧,你既然怕吃虧,那就去算一算賬吧。”郭春海領上郭守成走進了會計辦公室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