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3)

吃東西我們都知道要吃有營養的,這樣才會對身體有好處。化妝我們也知道要買好的化妝品,這樣才會對皮膚好,假如是劣質化妝品,就是抹再多層,給人的感覺,不是膩,就是髒。

讀書一樣,必須挑好的,腹有詩書氣自華,你通過閱讀而形成的品位和氣質,就是想讓人忘記也不可能。

9192為文有時惡龍公主看雲卷雲舒,秋日長空從不會讓人失望,總是上演層出不窮的劇目。

隻是,現在看落日要從南邊的飄窗轉移到北邊的書房。那景象也由遠山漸漸吞沒一輪紅日,變成熊熊火光在樓宇間燃燒。

有段時間,我特別熱衷於推薦一個看星星的APP。

無論身處何地,哪怕宅在家中,隻要打開這個軟件,手機所對應的位置就是宇宙的某一處,大熊,小熊,銀河,織女,隨著屏幕的轉動,盡享太空之妙。

隻是最近山中一晚,身處屏蔽所有燈火的黑暗中,仰望蒼穹,卻有漫天星星眨眼,每一顆都觸手可及,想起小王子說的話:我會住在其中的一顆星星上麵,在某一顆星星上微笑著,每當夜晚你仰望星空的時候,就會像是看到所有的星星都在微笑一般。

仿佛實現了一個很久以來的願望。四周秋蟲呢喃,植物濃鬱的氣息仿佛粘上就一輩子也去不掉,感覺自己正一點點變大,無限膨脹,要衝出山之一隅,隨腳下的地球和整個銀河係旋轉。

那一刻真是難忘。

最近又迷上一個叫形色的軟件。隻要點擊一下地圖就會知道周遭有哪些花花草草,像一部隨身的百科全書,隻是少了花的味道,少了伸手觸摸的溫潤,少了陽光或雨水傾注在上麵的色彩的變幻。

信息時代的便利讓人欲罷不能,但切膚之感的丟失也的確可惜啊。

比如手寫體的書信,那種墨跡的餘香,肌膚的傳感,哪怕是錯別字,塗抹處,都有特別的味道,都有時間的軌跡,帶來更多想象的天地和回旋的餘地……而“這種‘最溫柔的藝術’正在無奈地遠去”。

檢視書架上的書信集,看得最多的是裏爾克的《給青年詩人的信》,喜歡裏麵勾勾畫畫了很多,做了很多筆記,甚至塗塗寫寫了詩作。

在信中,作者態度謙虛、口吻誠懇,與其說是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告訴收信人自己的人生經驗,不如說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在和他交流、談心。

“走向內心,探索你生活發源的深處,在它的發源處你將會得到問題的答案,是不是‘必須’的創造。”“如果你在人我之間沒有諧和,你就試行與物接近,它們不會遺棄你;還有夜,還有風——那吹過樹木、掠過田野的風;在物中間和動物那裏,一切都充滿了你可以分擔的事。”馮誌在評價此書時說:“第一次讀到這一小冊書信時,覺得字字都好似從自己心裏流出來,又流回到自己的心裏,感到一種滿足,一種興奮。”我最喜歡第八封信,僅僅因為其中的一句話——“也許我們生活中一切的惡龍都是公主們,她們隻是等候著,美麗而勇敢地看一看我們。

也許一切恐怖的事物在最深處是無助的,向我們要求救助。”感同身受,這正是我們最缺乏的力量。毫無隱藏地展露自己的心路曆程,比空洞的總結更加激勵人心。

9394為文有時放下手中的六便士比起春天的明亮四處盈溢,秋天或許更契合人到中年的心境。

千佛山上仍是滿眼的綠,清晨有露水綴在蛛網上,陽光下閃閃爍爍,沒有鳥鳴,沒有一片樹葉落下來,每一株植物都顯出無欲無求的樣子。

朋友堅持去更遠的山裏看看他發現的好風景。我好奇那是怎樣的新大陸,結果不過是一處盤山公路的彎道處,麵對空曠的山穀、層疊的綠樹和秋收的梯田,大聲說:“看,多美。”“久在樊籠裏,複得返自然。”現代人果然是和自然遠了,才更加體會陶淵明那樣的感觸:平日裏忙碌,為現實煩憂,這自然是另一種樊籠,脫身出來,走到這自然裏,便有了欣欣然的感覺。

尋一處依山的農家樂坐下,伸手處一棵累累果實的栗子樹,那綠色的刺球有的已咧開嘴,看到裏麵胖胖的栗子,等它熟透了,就會從刺球裏“咚”地掉下來。藍天一望無際,隻有遠山邊才有白雲隆起。這樣晴好的天氣,待在屋裏十分浪費,必得浪費在這樣的天氣和這樣美麗的自然中,與朋友吃飯和聊天,才值得,滿心都是享受。

分享近期所讀書目,口味多少偏差,卻不妨礙尋找各自的陽光、星星和月亮。

說到形式,都認為年輕時比較講究,類似潮流時尚,總想有耳目一新的功效,隻是時間是皮,時髦是毛,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就算外貌協會的將形式看得天大,但在寫作中,過度炫技,對內容也是有損害的。

你一句,我一句,多像木心的《從前慢》裏的那種韻味:記得早先少年時/大家誠誠懇懇/說一句是一句……其實,從前慢,現在也可以慢的。

在一個水庫邊,看天上的雲一大一小兩個團狀,倒映在水麵上也是明一處暗一處。有輕風吹過,水麵布滿了漣漪,一圈一圈推到岸上。

兩位朋友都喜歡釣魚,四處的水庫都釣遍了,隻是有時一條魚也釣不上,水邊枯坐一天,依然樂此不疲。

在山中遊蕩一日,對於平日的按部就班而言,已是出格。

現代人能有幾個如梭羅一般,在一個落葉紛飛的秋日,僅帶著一柄斧頭和25美元21美分,住進杳無人跡的瓦爾登湖邊的山林中。

27歲的他,或許在某個喧鬧的時刻突然聽到了自己內心的低語,就像葉芝在倫敦的街頭忽然熱淚盈眶:“我就要動身走了,去茵納斯弗利島;我就要動身走了,因為我聽到,那水聲日日夜夜輕拍著湖濱;不管我站在車行道,還是人行道,我都在心靈深處聽見這聲音。”這樣的向往,或許也曾多次在你我的內心翻湧,隻是,我們不敢像他那樣舍棄世俗的一切去尋找和守住自己的瓦爾登湖。

也不能像恩特裏克蘭德,毛姆筆下的那“怪人”,當全世界都在追逐六便士,他卻一抬頭看見了月亮,在生命的後半程找到自己種滿玫瑰的伊甸園。

是啊,伊甸園變成菜園子,未免太可惜了。但我們難以成為恩特裏克蘭德,無論是精神的無牽無掛或是能力的才華橫溢,對於我們,可能儀式比形式更重要,時不時放下手中的六便士,抬頭看一看月光,足矣。

9596為文有時以慢對抗霧霾天裏,朋友發來她養的花花草草,菖蒲閑適,隨遇而安,石斛上停留幾隻“紫蝴蝶”,展翅欲飛,就連沒來得及吃的蘿卜也開出了嬌柔的小白花,含蓄娉婷,讓人眼前一亮,那一刹那的時間也一亮,未來已來,2019年開始了。

都說這個時代,信息爆炸猶如宇宙的誕生,巨大和無窮無盡裏,誰都會染上一點兩點焦慮,選擇的焦慮,時間的焦慮。甚至起床看到陰沉沉的天,也焦慮。

可總有辦法的,對吧。你種花,我畫畫,一朵很大的花,占據整個畫布,有七彩的花蕊,有透明的花瓣,還有一幅是從天而降的花雨,痛快淋漓著,足以照亮寒冬灰色的天際,總有一種力量可以緩解焦慮。

央視主持人白岩鬆,他是靠看書解決,也看人:“人也是一本書。”他在采訪中不斷接觸所謂最牛的人,但是“我發現所有最牛的人都有他內在的焦慮和各種各樣的問題,外在的那些職位、財富並不直接和幸福和快樂劃等號”。

他說讀書幫了他很大的忙,“因為讀書是在讀自己和提升自己,我覺得我在提升,我在想明白越來越多的事情,那就好多了”。

讀很多書和讀很多人讓他學會接受缺陷,“接受缺陷之後我覺得就完美多了”。

在城裏生活了20年之後,作家劉亮程搬到了天山腳下一個廢棄的村落。

他說自己不是那種“下筆千言,倚馬可待”的作家,他的觀察發生於多年之前、無意之間,他的寫作也通常要持續多年。

在那樣漫長的時光中,他看到時間經過一個人,也經過一根木頭,他在慢慢地長大衰老,身邊那根木頭也在不斷地腐朽蒼老。在同樣的時間中,人和自然相看兩不厭,這樣的不厭,必定是兩顆心靈的相遇——人的和自然萬物的。

在這樣一個事事“求快”的時代。評論要搶“沙發”,寄信要“特快專遞”,拍照要“立等可取”,坐車選擇高鐵,做事最好名利雙收,理財最好是一夜暴富……人人心頭被一種求快怕慢的焦慮包圍著。

而他,以慢對抗。

仿佛一列高速列車呼嘯而過,已經身處其中的寫作者們,如何描摹窗外變動的“當下”,怎樣才能於浮光掠影中將它們真切地落實在字裏行間。

“新的書寫不是全麵適應和跟從網絡時代的表達習慣,而是以更頑強的實踐,確立更高和更嚴苛的語言藝術標準。我們生活在這個時代,不可能置身事外。今後需要努力去做的,其實是怎樣麵對席卷而來的文字沙塵暴,開拓出一片片語言和文字的綠洲。要越發苛刻認真地對待自己的文字,一句咬住一句地寫下去,是前進而不是潰退,緩慢地、一步一步地抵達。”春耕、夏生、秋收、冬釀……生活是用來過的,也是用來想的,當你從時光的壇底把那個發酵的東西打撈出來,那個東西才突然成了文學。

9798為文有時我的五樣請拿出一張紙,把你認為生命中最重要的五樣東西寫下來。

然後,假設你必須放棄其中一樣,選擇它,然後把這一項用筆深深塗滿,塗到完全看不見為止,代表你真的完全失去了這樣東西。重複此過程,直到隻剩最後一項,就是對你最重要的東西。

這是畢淑敏的一本書中提到的心理遊戲,叫“我的五樣”。

閨蜜說,她試了,感覺心裏特別難受——選擇之難,失去之痛苦。

人生浮躁而充滿誘惑,而你隻能選擇五樣,隻能。

當她寫下“孩子”——是啊,那個幼小的生命與你血脈相連,關鍵時刻,怎能將他遺漏?可是,父母呢?沒有他們,哪有我們?愛人呢?

即使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也不一定會同年同月同日死,能夠牽手人間,已是多麼難得的緣分……當她寫下空氣、水,這些我們須臾不可缺少東西,重要性不言而喻。那陽光呢,隻要擁有陽光,花會再開,春天會再來,連心的角落都不會覺得寒冷。

還有他的足球、她的寵物,還有愛情,甚至夢想,也是那樣重要,隻要有它在,我們就可以升華靈魂,在精神的世界放飛心的翅膀。

世界上最難的事也包括選擇吧,選擇之難,在於不知道如何選,或者根本沒的選。

遊戲繼續,當你在千難萬難的選擇中劃去一項,再劃去一項,那意味著徹底割舍。失去的恐懼、痛楚彌漫開來。越進入狀態,越投入,就越痛苦。

不管最後留下的是什麼,它都會暴露出內心,讓我們看清楚自己,看到終點。它也在提醒,擁有時珍惜,迷失時不妨考問一下自己,我到底要什麼?

我要底要什麼?當我在郵箱密密麻麻的稿件中,因為一句“如何讓最黑暗寒冷的地方感受到溫暖,與其抱怨陽光不夠多不夠暖,不如說是讓陽光投射進來的天窗不夠大不夠多”,選擇了《為陽光開扇天窗》;因為心有戚戚於“不敢言孝”,希望你也能共鳴作者的那番用心,“老人們對晚輩之愛,就像一棵根深葉茂的大樹,讓我們可以棲息、可以依靠。而我們大多數人的一些所謂孝行,充其量算是一隻小鳥,隻是偶爾才會回到那棵愛的大樹上停留片刻”;因為媽媽的善解人意,“你不用為房租的事兒忐忑。就權當是為西岱島繳的文化熏陶課時費吧”。但願你不會錯過女兒那“終於得償所願”的快樂。

原來,我們每天都在這個心理遊戲中。

現在,請在紙上寫下五個想去的地方,然後比較、斟酌、劃去,隻留下一個,就它了,釋放一下選擇的快樂!

99100為文有時老天的人情濟南最好的季節開始了。

可以先閉上眼睛,感受一下風從你的發間、耳際、臉頰輕輕掠過的溫柔,然後,抬頭看看天空那種養眼的藍色、純淨的藍色、久違的藍色——恨不能把整顆心都融化到裏麵。最妙的是看一朵兩朵雲出來溜達,不斷地變著魔術,天空成了最好的舞台。

這個時候若想抒情,可以朗誦裏爾克的《秋日》:讓枝頭最後的果實飽滿;再給兩天南方的好天氣,催它們成熟,把最後的甘甜壓進濃酒。

不想舍近求遠的話,去找找看魏新寫過的《濟南的秋天》:“濟南的秋天,總以一種生動鮮活的方式,在某一時刻突然打動我們。比如早晨在某個公交站牌下,聞到細雨中泥土的氣息;比如黃昏漫步在曲水亭的老街巷,看到泉水邊久違的炊煙升起;比如深夜徜徉在護城河畔潮濕的石板上,聽到黑虎泉咆哮的水聲。”還可以看看李海燕的《嚐一嚐秋天的味道》:“沒有詩和遠方,於是,隻好和你說說不苟且的當下和日常,所有那些無所事事虛其心而實其腹的日子,從廚房到書房,在一手飼養肉身、一手喂養靈魂之外,闔上雙眼,閉上心靈,隻聽一聽秋風,嚐一嚐秋天的味道,給患了思家病的靈魂,在這茫茫漠漠的世界裏尋個安頓歸宿……”人生如四季,最美好的季節也當屬秋季。退去了年少的青澀,化解了中年的欲望迷惑,終於進入了成熟而豐沛的季節,正如上個周六見到的薑淑梅奶奶所說,活到現在,對不起自己的事兒是絕對不幹了。

60歲才開始認字的薑奶奶,75歲正式碼字,近80歲這年,已出了三本書,並且完成了第四部和第五部作品,但她稱自己隻是“三年級的小學生”。除了自己一生的傳奇見聞,她還去“采集”故事,稱之為“上貨”。為了一個故事她會住在山上某個老人的家裏,直到聽到有趣的故事,記錄下來。薑奶奶“上貨”的過程不是次次順利,也會遇到無奈的事情,比如那些總是嘴上掛著“我故事多著哩”這樣的人,恰恰沒有說出一個故事來;有的老太太本來講著故事,卻被叫去打牌,回來就把故事給忘了。

和薑奶奶聊天,輕鬆中處處可見智慧的閃光,老人家卻渾然不覺,如讀她的作品,“擺事實不講道理”,家常一樣的句子,清似流水,其實,好文章也可以一個成語都沒有的!

坐在她身邊,感受著她的從容淡定,一頭漂亮的白發,目光清澈而溫婉,穿著得體的旗袍裙,胸前是精致的刺繡,領口處有一個紅寶石拚成的蝴蝶樣的扣子,整個人精神得讓我們這些晚輩汗顏。

說起養生,薑奶奶說,一不生氣;二算大賬不算小賬;三再好吃的也不多吃,再不好吃的也要吃飽。

這保養的何止是精氣神,若將這股勁兒用在別處,用在創作上,用在生活上,會怎樣?人人都怕老之將至,薑奶奶給了我們最好的示範,“不怕起步晚,就怕壽命短”,哈哈,是不是有股勇往直前的氣息撲麵而來。

101102為文有時這麼美好的季節裏做什麼都好,但最好還是出去走走,看看老天的人情到底有多大,是否如老舍先生所說:“上帝把夏天的藝術賜給瑞士,把春天的賜給西湖,秋和冬的全賜給了濟南。秋和冬是不好分開的,秋睡熟了一點便是冬,上帝不願意把它忽然喚醒,所以做個整人情,連秋帶冬全給了濟南。”你讀什麼書,你就是什麼人沒有比這個春天更猶豫的了,一會兒冷,一會兒熱,拿不定主意似的。

朋友在微信裏說,棉衣千萬別扔啊。而回到膠東的媽媽告訴我,那邊的玉蘭花才剛剛開過。

這個春天真的好漫長,漫長得有一個好處,就是在這個春天發生的事情在以後的日子裏,會不會更容易想起?隻要起個頭:在那個特別漫長的春天裏……自從有了“世界讀書日”,每個春天的這幾天都會被“讀書”刷屏,為什麼讀書,讀書有什麼好處,就不用說了吧。一千個讀書者有一千個答案!

盡管錢鍾書先生說:不識字的人被宣傳所騙,而識字的人被印刷品欺騙。“不讀中國書”,又曾經是魯迅先生的一個主張。其實他們都是在說,片麵的讀書,不如不讀。隻相信單一的判斷標準,人便容易浮淺。

閱讀在這個時候不是營養,而是毒藥,有些人蠢和他讀的書關係微妙。

選書很重要。有人看作者,他出一本,我買一本。有人看題材,弱水三千,我隻取一瓢。還有人看封麵,顏值才是王道啊!

所以,你讀什麼書,你就是什麼人。

可以寬一點,有對比,更容易發現真相,同一個曆史事件,我們看十103104為文有時個人的回憶,總比一個人的更能從曆史事件中找到那個時代的精神狀態。

若以量取勝,不一定每本書都要細讀,可以先看書單、看名家推薦、聽音頻解讀,去認識這些書。認識的書越多,就越能發現其中的精彩!然後再挑選感興趣的書,重點讀。

也可以窄一點,徹底讀懂一本好書,就有可能獲得別人一輩子的心血和寶貴的人生經驗。所謂讀懂,是因為人雲亦雲的太多,概念化理解也太多,想要突破這些俗見的屏障,必得少年讀,中年讀,不斷讀,即使同一本書,每個年齡段的感受都會不同。仿佛是最熟悉的東西,卻會突然發現:過去原來真的不懂。

作家張煒給出的好書標準是:充分而獨到的個人見解,同時又必定具備有益於人類生存的價值觀。到經典裏找自己喜歡的書,可能是聰明的辦法;到長期喜歡和信任的作家那裏找,也是十分必要的。

經典是常讀常新的,也是一個民族最基本的精神食糧,它現在的印刷量仍然是最大的,可以一代接一代地讀下去,沒有什麼“式微”的問題。

趁著世界讀書日,我也囤了不少書。可是向來買書如山倒,讀書如抽絲。

沒時間是最大借口。數字時代,時間比想象的還要快上十倍,用來閱讀和安靜的時間,仿佛越來越少。任何事情想得明白並不容易,要做得明白就更難了。

古人強調讀書三上,即馬上、枕上、廁上,用現代的話就是公交上、地鐵上、床上、馬桶上!進化了那麼多年,我們總不好意思比他們更差吧。最近看到一個句子說,中國的年輕人,一半在抖音,一半在快手。若是其中一個一半可以換成讀書,那將是怎樣的情景!

更何況,腹有詩書才能與這個漫長的春天更相配吧,不說了,我要去“抽絲”了。

文學的觀察和表現2013年終於來了,“末日”後的天空有什麼不一樣呢?陽光分外明媚?還是空氣格外清新?或許我們真的有了劫後餘生的心態,看到了以前看不到的,更加感念世間溫暖。

人長著眼睛就會看,如果這看是細細地體察,就可以稱之為“觀察”。斯賓諾莎對“觀察”下了一個定義:“不讚美、不責難,甚至也不惋惜,但求了解認識而已。”意思大約是盡量避免主觀定見的幹擾和主觀情緒的影響。

總覺得他說的這個“觀察”是新聞記者的觀察。從做記者第一天起,就時時被強調觀察的重要性。著名記者穆青也說過:“用眼睛采訪是對記者的起碼要求,是記者的基本功。”因為,誰觀察得愈細致、愈透徹,誰對客觀事物的認識就愈深刻、愈真切,采到的新聞就愈有說服力和感染力。

但一個文學寫作者或者一個詩人的觀察是這樣的嗎?

他並沒有看到雲彩裏有什麼氣體、什麼成分,卻仿佛看到上帝用無形的手在揮毫潑墨,並在心裏細品那份最抽象的唯美。

他們也搞不清楚鳥到底靠什麼飛翔,卻可以看見陽光下那對神奇的羽翼劃過的痕跡,像自由自在的天使。

105106為文有時他們對植物的光合作用可能至今不明就裏,卻看得見蓬勃著生命力的深綠淺綠,看到可愛的精靈相依相偎。

他們總是以獨到的情感來體察人生和事物。

比如我們讀《玩意兒》,作者付承堃眼中的父子倆,老子——“反正有錢花就得了,他管不了那麼多。可要是自個兒那倆畫眉叫得比別人的好,那他就更美了。”兒子——“眼下隻想著玩兒,玩籃球,玩電腦,玩老鼠,他沒去想過將來;或許他想了,他想到推土機一來,家裏就有了錢。上學?毛!”作家木心把這種觀察稱為“懷著悲傷的眼光,看著不知悲傷的事物”。

在他的《文學回憶錄》裏,其實更推崇“除了災難、病痛,時時刻刻要快樂。尤其是眼睛的快樂。要看到一切快樂的事物。耳朵是聽不到快樂的,眼睛可以”。

你到鄉村,風在吹,水在流,是一種快樂。你在城裏,看到那不能省略的“三個字”,看到“愛與關懷不光是放在心中,也必須在文字中、言語中以及行動上表達出來”是另一種快樂。

雖然,女詩人辛波絲卡說,即使最高的山/也不比最深的山穀更靠近天空/任何一個地方都不比另一個地方擁有/更多的天空。但她忘了,心靈可以。

《那些與靈魂有關的事兒》中,海燕說:“忠實地直麵和再現生活,是很好的藝術,超越了日常的經驗拓展了人的想象力,是更好的藝術。”就像將蝴蝶扇動的微風和頭上的星空的氣息聯係起來。這種觀察的魅力何在?

如果是新聞,每天都會發生許多,大家看完報紙可能就忘了。可是,文學的觀察和表現之後,會留下一種思考,或者隻是美好也好。美好是永恒的,所有的事物都有永恒的一麵,包括人生。

擁有更多的潔白在柴靜的新書《看見》裏,有一個從小失母輟學的男孩,常常折磨小動物,說垂死的眼睛裏才有真實。

柴靜告訴他真實是很豐富的……“人能從潔白裏拷打出罪惡,也能從罪惡中拷打出潔白。”男孩問她什麼是“潔白”,柴靜回答:“將來有一天你愛上一個人,她也愛上你,從她看你的眼神裏流露出來的,就是真正的潔白。”讀完後我的心裏莫名地感動,或許感動於柴靜看似不經意地一推,男孩的思想從此轉了一個彎也說不定;更感動於她孜孜以求真相的精神。

說到真相,腦海裏揮之不去芥川龍之介的小說《羅生門》裏的情景。那裏麵樵夫、強盜、妻子以及武士的魂靈各執一詞,使得武士被殺的真相撲朔迷離。讓人訝異於人性有多複雜,真相就有多複雜。《看見》裏也有一句話:“每一條細小的新聞背後,都隱藏著一條複雜的邏輯鏈。”就說我們眼前的鄉村。它早已不再是“雞犬相聞、十裏稻花香、把酒話桑麻……”而是“除了因為人口外流而導致的社會、經濟失血,鄉村如今還要麵臨因為治安失控而導致的流血問題”。

107108為文有時更深一層,我們可以看見,鄉村已成為一個和城市對抗的象征。年輕人都奔向城市謀生,隻在偶爾的節日裏回去尋求親情和小憩。這是這個時代一個慣常的生活景觀,更是某些文學作品普遍的套路。

再深一層,我們似乎覺察到,靈魂的噪音已經沒有地方過濾和平息。因為我們隻顧前行,不再回頭;因為我們已經忘了最初的願望,忘了為什麼出發。

還有人。人創造了世間多少東西,飛上了月球,但是人還在認識人的內心。

我喜歡陳建功老師說的這句話,“其實每個人都擁有一筆財富”。

當然,前提是“我們得以對他們的人生曆程或內心世界了解得多一些……”就像我們常說,苦難是一筆財富,可前提是我們對其思考,思考它給我們帶來的改變和塑造,否則苦難隻是苦難。

世界之不可思議,人心之不可言說,在探尋真相的過程中,筆力尤其顯得無奈。但我們還知道努力,努力本身就是好的。知道認識有多深,呈現才有可能有多深。這不隻是作為一個寫作者的追求。

愛著,就可能擁有更多的“潔白”。在“你”的眼中,彩虹是氣象中的一種光學現象。當太陽光照射到空氣中的水滴,光線被折射及反射,在天空上形成拱形的七彩光譜。在“我”的眼中,它是納納波宙牧場旁邊瀑布上方那些神奇色彩的倒影,它是自由,是美的向往。

什麼樣的眼睛,看到什麼樣的世界。你是誰,便遇見誰。

學會做一個“普通讀者”我一直想問:每次看完“豐收”版,當你從長長短短的幾篇小文中抬起頭來,會有些什麼不同發生嗎?

或許你會說,沒有什麼不同啊,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欲望沒有多也沒有少,你是你,我是我,還是一顆平常心。

是啊,英國女作家伍爾夫說過,要學會做一個“普通讀者”,在這期的“海天閑話”裏,作者李海燕又一次提醒:一個“普通讀者”不該要求名聲、錢財,也不必要求常識、智慧甚至信仰——即使“它”最終可以予你這些。你隻要從中獲取單純的快樂就可以了。

或許你不同意,覺得還是有什麼不同發生了——比如這篇《走自己的路》裏,在似乎有悖常情常理間予人一分對“奶奶”的溫情與敬意,讓人感受到我們常常視而不見的生命的有情。

如果說,作者的文字好像放到一條清亮的小河裏淘洗了一番,洗淨鉛華的文字卻顯得樸實深情,而這恰恰因為生活本身就是這樣樸實深情。

關於文學與生活之間某種奇妙的因緣關係,雷蒙德·卡佛有一段話:“我想,文學能讓我們意識到自身的匱乏,還有生活中已經削弱我們並讓我們氣喘籲籲的東西。文學能夠讓我們明白,像一個人一樣活著並非易事。”109110為文有時但文學是否能改變生活,雷蒙德·卡佛說他也不知道。他隻知道,真正的文學絕不是與樸實深情的生活相對立的。

相反,它使我們突破自我欲望和虛擬幻覺,回到生活本身。

原來,身邊小事皆可入文,一動一靜皆可成詩。人不必高高在上地擺架子,更不必在萬物麵前驕傲。一花一葉,一草一木,萬物同體,這才是我們跟世界的關係。

如果當一個人通過閱讀,清醒地懂得自身與時代,與曆史,與他人的關係,並深切感受到自己及人類共同命運,我們有理由相信,文學蘊藏著巨大的能量。

至少,我們從《羲之帖》中,從這樣一種文學風格——“沒有偉大的人生議論,沒有刻意造作的文體風格,沒有華麗修飾的辭藻。”中感受到晉人偏安江左一清如水的風骨。

我並不期望,你從“豐收”版上長長短短的幾篇小文裏抬起頭時,如詩人裏爾克那般誇張,“一切都已變得偉大”。生活繼續,還是如伍爾夫所言那般:“請你們寫各式各樣的書,不論題目是多小多大都不要猶豫。不論用什麼方法,我希望你們能弄足了錢去旅遊、去閑遊,去冥想世界的過去、未來,在街頭巷尾徘徊,讓思想深深地沉入流水中去。”窗外,春的樣子已越來越好看了,樹發芽,花含苞,真正的文學也是這樣,根在最切身的生活裏,可向上伸展卻能連接起大地和天空。

文學基因圖每年這個時候,空氣中除了中高考帶來的焦慮外,還多了一縷粽葉的清香。

端午節快到了。傳說中,2000多年前五月初五,詩人屈原投汩羅江而亡,百姓為了他的遺體不被魚蝦吃掉,就往江中投放粽子。

年複一年,當年投水的波瀾似乎一直滌蕩到了今天,然而,即使沒有端午節,屈原的名字也絕不會被曆史遺忘。因為他的詩,因為他的《離騷》《九歌》《天問》……從漢末,三國到魏晉,一路受他詩歌的影響,直到後來清末的文學家,再後來的魯迅、郭沫若,也都受到他詩歌影響。

此刻,你想到了什麼?

我突然想到了基因遺傳,雖然貌似八竿子也打不著。

最近,好萊塢影星朱莉因攜帶“錯誤的”基因,BRCA1,也就是乳腺癌易感基因,切除雙側乳腺,將自己患乳腺癌的風險由87%降到5%。

都說“送禮不如送健康”,時下,一張基因圖成了最好的選擇。

基因圖會讓我們看清楚,家族的良性遺傳在哪裏,“錯誤的”基因又是什麼。有同事曾因耳後的疙瘩去醫院就醫,看完後醫生建議先消炎111112為文有時再說,同事說父親和大哥均受癌症困擾,擔心自己有癌症基因,請醫生做腫瘤檢測。醫生認為有點小題大做,但做過之後果然查出鼻咽癌。幸而幹預及時,術後效果良好,同事複得健康。

這並非故弄玄虛,我當然知道個體差異之大,除了遺傳,還有變異之說。隻是想到,我們也應有一張文化基因圖。或者,對從事文學創作的人而言,有一張文學基因圖。

從《詩經》《離騷》到漢樂府,從唐詩宋詞明清小說,到現代白話文寫作,從屈原、竹林七賢、陶淵明一直到今天,我們的文化血液中一定也有他們的遺傳基因。

就說《離騷》,隻有三百七十多句,卻包羅萬象。詩人在殘暴、卑鄙的政治環境中,卻能有這樣一首高潔優雅的長詩。氣度雍容,極度唯美,開中國傷痕文學之先河。

我們或可學習一二,又或者能夠繼承和發揚一點半點。

比如,“朝發枉渚兮,夕宿辰陽……”,“入漵浦餘徘徊兮,迷不知吾所如……”琳琅滿目的文字,時空交錯的起伏,配合情緒的飛揚,這種手法,應該是現代意識流的開端吧。

再比如,詩人用香草美人作比喻,寫神寫鬼,卻都是人性的升華。

一脈相承下來,我們也可以由自己的氣質選擇,或寫實,或寫虛。換句話說,文章的高度隻能由自己來成全。

這就是我們的文學基因圖吧,遺傳和變異,繼承和發展,都在裏麵。現在讀《少司命》《九歌》《天問》,比希臘神話更優雅,比荷馬史詩更純粹,你如何能看不見自己遺傳基因中最優良的那部分。

被時間改變“時間可以改變一切……”這句話若出現在電視劇中,多半是為了情節的峰回路轉,助身陷糾結的男主角擺脫困境,或讓滿懷憧憬的女主角看到希望。把它放在現實生活中,一樣像魔術師的道具,帶來意想不到的結果。

一本書,隔著十幾二十年去看,書還是那本書,可字裏行間多了許多從未留意的新鮮東西,或者與當初的感覺完全南轅北轍。

大學時讀遍了三毛所有的書,羨慕她“萬水千山走遍”,於漫天黃沙中編織的那份浪漫。現在讀,卻驚覺發黃的紙頁裏一點一點滲出苦澀,原本掩藏得很好的無奈露出端倪,真不知道當年那種堪稱異樣的激情哪裏去了?

二十歲時不喜歡波德萊爾的《惡之花》,不喜歡廢墟、垃圾、嚎叫、醜陋之類的詞語,認為寫東西一定要選明媚、輕快、閃亮、芳香的字眼。四十歲時再看它,那些曾經避之不及的詞語卻有了一語成讖的效果,那麼精準地描述著幾十年後的機械生活和空洞心靈。

還有那些作為課後作業的書,《戰爭與和平》《約翰·克利斯朵夫》……幾乎囫圇吞棗下去,如今重新反芻,竟發現它們是多麼奇怪的小說啊。

113114為文有時這些鴻篇巨製裏充滿了形形色色的謎團和暗示,有些是作者創造出來的,有些早已淩駕在作者之上。像一個個暗藏機關的箱子,大世界裏套著小世界,小世界裏套著更小的世界,組成一個錯綜複雜的宇宙。然後,它就安心在那裏等著,等我們找到出口。

我終於發現《安娜·卡列尼娜》裏的女主人公安娜·卡列尼娜居然直到120頁才出現,而這之前全都是那個叫渥倫斯基的無聊家夥的日常生活,舞會、賽馬、訪親、會友……這太不自然了吧,若放在今天,我們哪有耐心老老實實地等著美麗的女主人公出場?

是那個時代的人擁有更多的空閑時間嗎?可以一整晚地去看星星、月亮,而如今的我們抬頭看兩秒鍾都是難事,更別說完整地看完一本書或一篇文章。難怪人人都是“標題黨”,不“標題黨”行嗎?

一條新聞、一篇文章或一本書,別管標題是否牛頭不對馬嘴,隻要能吸引住眼球,否則,便是“石沉大海”的命運,“沉”到信息的汪洋中蹤影全無。

已經高中的兒子抱怨“閱讀理解”題總是不得要領,我說隻要多讀幾遍就好了。他搶白,哪有那麼多時間啊。

是啊,新聞越來越多,刷屏的速度越來越快,時刻都忙碌於草率地觀看,生怕一個死機或斷電就與這個世界脫節了。而事實是,我們早已與這個世界脫節,樹葉的顏色,鳥鳴的聲音,風的節奏,誰還會通過它們對周圍有一個貼切的認知,誰還會在文字裏安頓自己的身心。

我們都被時間改變著。

對於作者,你仍然可以成為駕馭時間的高手,用心書寫時間的記憶與遺忘,或舒緩或峻急,或顛倒或前行,或綿長或短暫。

對於讀者,時間可以水滴石穿,讓我們看到別有洞天;也可以如漫天飛雪,撲麵而來,卻什麼也留不下。

少年與老狐狸少年有一隻溫柔的鴿子,羽毛斑斕。他非常鍾愛它,用口嚼食物的方式喂養。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他希望別人也能分享這一愛好。有隻老狐狸住得不遠,見多識廣,還常常講些誑語和奇聞,使少年聽得非常高興。“我要讓狐狸看看這鴿子!”老狐狸見了鴿子,說還不錯,可是缺點也有很多。比方羽毛生得太短了。他開始給這隻鴿子拔毛——要給它換大毛,否則就不配了,不能飛。最後拔光了毛,鴿子變得難看無比。

少年覺得心都碎了。

這是山東省第十一屆青年作家(文學評論)高級研討班上,著名評論家李敬澤老師的講座中提到的故事。它來自歌德的一首詩《藝術愛好者與批評家》,表麵上似乎在發批評家的牢騷,實際是提醒“愛鳥的少年”,千萬要警惕“老狐狸”。

就像老狐狸心裏自有一套理念,而忽視鴿子本身的美,那鴿子就怎麼長也不對。有些評論家也是隻對“知識譜係與學術傳統”負責,不對活生生的經驗負責。

而作家與評論家在精神上應當是一致的。正如李敬澤老師指出,隻是路徑不同,從根本上說,都是圍繞著人,圍繞人的經驗。

115116為文有時就拿《紅樓夢》來說,那些“紅學”研究者和評論家的作品同樣令人折服。隨他們的文字進入人物更深的內裏,仿佛看到凝聚著所有人類經驗的皺褶被一一打開,即使200年前的虛構人物對後來者仍有教益和啟示。

魯迅先生讀《紅樓夢》曾道,“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這是對讀者而言,更是對評論家而言。一個評論家的標準就包括他整個的生命狀態,對整個人類經驗的把握和選擇,涉及他整個的人生趣味。

所以,有“知識潔癖”的科學家在看《地心引力》時,“難以容忍航天器們脫離引力模型亂飛亂撞……”一個價值觀是“因為愛吃,所以愛生命,愛生活”的人,才可以與蘇東坡產生共鳴,發現他也是“資深”吃貨。

無論對評論家,還是讀者,“發現”——意味著除了要有耐心,更要有能力。這能力包括想象力,包括對人心、對社會寬闊的感受力與寬厚的理解力。

現在,信息的傳播速度如此迅速,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對世界知之甚多,每天網絡上,QQ、MSN、微信、微博……從早到晚,無窮無盡的新聞舊聞撲麵而來,而另一方麵,我們又前所未有地知之甚少,對於人,對於人心,對於泡沫覆蓋下的流水。

或者我們根本不感興趣,我們隻滿足於在微博上發發牢騷,然後在微信上繼續秀這秀那,複製粘貼。網上流傳一個段子: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而是我在你身邊,你卻在低頭玩手機。

我想說,夠了,關上手機吧,走到她旁邊,看著她的眼睛,聽聽她的聲音;或走到真正的自然中去,看看天空和流雲,聽聽久違的心跳和呼吸聲。

閱讀成癮閱讀是有癮的,我身邊很多人都染上了這種癮。比如,晚上不讀點什麼就不能入睡;一周不去書店轉轉,就心慌意亂;更深癮者,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麵目可憎矣。

雖然有煙癮的戒煙,有酒癮的戒酒,甚至有遊戲癮的戒網,唯獨,有閱讀癮的卻從未想過要戒了閱讀。

即使閱讀是件冒險的事。因為,當你深入文字的叢林後,並不知道前方會有怎樣的不期而遇,好人、壞人、卑劣者、高尚者、英雄、膽小鬼……他們從無形中來,卻借你的身體存活下來,從此,你的身心有了這樣那樣看得見或看不見的印跡。

文字間還潛藏著各種情緒,有的讓你心有戚戚,唏噓不已;有的讓你忍俊不禁,啼笑皆非;還有的讓你喜出望外,多雲轉晴。

就拿這幾篇文字來說:《觸手蒼涼》裏,隨作者一起走在回鄉的路上,仿佛是去給自己的親人掃墓,“握著鋤頭,觸手蒼涼”。已分不清是文字中滲出的蒼涼,還是自己心中的有感而發,“死的死了,生的生了,族親血緣就這樣生生不息”。

剛剛離去的魔幻現實主義作家馬爾克斯說過:“父母是隔在你和死117118為文有時亡之間的一道簾子……等到你的父母過世了,你才會直麵這些東西,不然你看到的死亡是很抽象的。”不管你意識到沒有,當你走出這些文字,你和之前的自己不太一樣了。

在海上漂了兩個多月的白瑞雪,深深染上了《像海一樣的孤獨》,這孤獨曾是“一個無處安放的靈魂”的孤獨,是“一個曾經輝煌的民族在苦苦掙紮中仍被世界近代化大潮無情拋棄的孤獨”,也是寫《百年孤獨》的馬爾克斯筆下的孤獨。

他曾經說:“過去都是假的,回憶是一條沒有歸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無法複原,即使最狂亂且堅韌的愛情,歸根結底也不過是一種瞬息即逝的現實,唯有孤獨永恒。”可我們生來就是為了享受孤獨的嗎?

對於閱讀成癮者而言,的確如此,因為閱讀也是孤獨的,是這個世界上很私密的一件事。

相對於電子閱讀的輕便快捷和冰冷單調,紙質閱讀似乎更加親切和貼心一點。

紙張的觸感,油墨的味道,還有翻動紙頁的聲音,都給人實實在在的感覺。有人把喜歡的文章剪報成冊,使閱讀更像一種儀式。可以把它捧在手裏,也可貼在胸口,可以在上麵寫下此時此刻的心得,日後再看,不知會引發怎樣的觸動。

就好比吃飯,我們總抱怨做飯浪費時間,然而要吃到真正暖心暖胃的飯菜,一定得是自家廚房裏的親力親為。

隻要人類的腳步不停止,閱讀就不會停止。雖然,全球紙媒都在悲壯回應時代挑戰,我無力拖住紙書遠去的足音,隻想多囤些,再多囤些,在厚厚的紙堆裏,好好過把閱讀癮。

生活中從來不乏詩意樹雖然還綠著,可落葉已經聚集在樹下,黃色褐色豐富的樣子,並沒有淒涼蕭索的感覺,隻會想到秋天的陽光,想到午後咖啡上那層焦糖,暖暖的,甜甜的。

因為讀到法國詩人儒勒·列那爾的小詩《蝴蝶》:這封輕柔的短函對折著正在尋找一個花兒投遞處心中便起了一層漣漪。

詩就是有這樣的魔力,它會喚醒內心深處本能的對於美的愛;它會告訴我們,這世上美的東西多,醜的東西少。

前兩天去參加詩人葛玉瑩的詩詞品讀會。

16首詩,按春、夏、秋、冬四個主題,在輕柔的音樂聲中娓娓道來。

詩人在思想、情感的空間裏,思接千載,空靈曼妙;而在現實空間裏,他苛求細節,辛勤耕耘。創作時,激情浪漫;工作起來又可以廢寢忘食。如此大的反差,卻格外真實,激發出更多的創作熱情。他說,有的詩,寫於淩晨,且一揮而就。有的詩,是被某一個場景觸動,自然流出,無須雕琢。

嘉賓們抑揚頓挫地讀詩聲中,讓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在詩境中靜下心119120為文有時來……身邊的朋友說,聽著詩裏的每個詞、每個句子,在空氣中跳動,煩躁的心會慢慢降低頻率,生出喜悅,真好。

詩就是有這樣的魔力,它把遮蔽我們眼睛的那片葉子拿走,讓我們停下腳步想一想,生命中除了奔跑,還有什麼?

就算在朋友圈曬書被嘲笑“裝”,抒發點兒情感、理想,被說成是“假正經”,那又怎麼樣,大可像法國作家尤涅斯庫的劇本《犀牛》的主人公一樣勇敢說“不”。

社會除了現實,還有精神層麵的東西。詩人告訴我,詩於他,是精神的營養酶。你讀詩,寫詩,讓詩意孕育自己的氛圍。你的精神世界每天都會是清新的、彩色的,充滿生氣,你會有格局、有心境、有能量。

這是文化的自信與從容,這是我們正在找回的氣質。

一位參加活動的老畫家說,現在的人不喜歡詩歌了,隻熱衷於轉瞬即逝的東西,身體和思想都變懶了。應該鼓勵年輕人沉穩些,拿起筆,記錄時代的靈感。

中國是詩的國度,每個中國人從小就耳濡目染,對詩慢慢產生了憧憬。詩人說,他用每天寫日記的形式,梳理一天的經曆和思緒,所讀所見所聞所為所思,很多都觸碰你的心靈,你感動了,就有表達的願望。

生活中從來不乏詩意。發現,用心即可。看長空一道雁陣劃過,任思緒飛揚;看秋光裏赤橙黃綠,哼一曲喜歡的歌;在陌生的世界裏,找到一張親切的笑臉;在目光的交織裏,傳遞信任和諒解,哪一樣不是詩意?任何年代都會有風雨,有晴天,去感受生命中的快樂與美好,是情懷,也是智慧。

所以,即使不會寫詩,也要像詩人一樣活著。即使不寫詩,也要讓生活充滿平凡而神聖的詩意。

你還沒有“馴養”我一到年底,一個叫時間的東西就會跳出來。

隻是,它並非如名詞解釋那般,一小時等於六十分鍾,一分鍾等於六十秒。每個人對它的看法都不一樣。

小孩子會比喻,長得看不見盡頭,像天邊那麼遠,什麼時候放寒假?什麼時候才過年?

而老人的比喻會是,一輛加速飛奔的火車,一眨眼又是一年。

法國哲學家PaulJanet在1897年提出了一個理論,關於人類對時間流逝的心理感受速度。他說,一年的時間在人的記憶中所占的比重是不一樣的,比如當你一歲的時候,一年就是你生命的全部,而當你50歲的時候,一年隻是你生命的2%。這樣,你的生命越長,一年時間所占的比重就越小,這意味著讓一個五歲的小孩為過年等待20天相當於讓一個50歲的人等待一年。

有人管這叫用對數的方式感知世界。再比方,當你隻有兩塊錢的時候,其中的一塊錢顯得多,但是當你已經是億萬富翁的時候,那一塊錢就微不足道了。

很想知道,如果設計一款遊戲,讓小孩和老人分別估計一分鍾的時間長短,實驗結果會怎樣呢?

121122為文有時這種心理感受據說和記憶有關,在人生的早期,誰都會遇到無數的第一次:第一次上學,第一次遊泳,第一次外出旅遊……這些經曆會在大腦中留下濃墨重彩的記憶,而長大後,這樣的記憶片段越來越少,回首往事,就會錯覺人生的早期是一段非常漫長的時光。

而隨著年齡增長,時間的速度越來越快。快得留不下任何印跡,這令人不甘,徒生悲哀。

如何讓時間慢下來,那樣生命也會隨之延長。

可以嚐試一下童年時的方法,多接觸一些新的事物,在大腦中留下一些印象深刻的回憶。

還有“馴養”。就是建立一種關係,這需要有非常的耐心。

《小王子》中,小王子對狐狸說,我們做朋友吧。狐狸說,可是你還沒有馴養我。

狐狸需要小王子離它遠一點,然後一點點慢慢地接近它。它需要小王子給它一個幸福的期待,比如每天4點出現,那麼3點的時候,狐狸就可以在幸福的等待中迎接小王子的到來。

馴養使得彼此成為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無論對人還是對事,你隻有鄭重其事地花費了很多時間,才會在時間的長河裏擁有難以磨滅的記憶。

文字亦然。

小說《活著》中,餘華寫福貴的兒子有慶死後,他看到那條通往城裏的小路,月光照在路上,像是灑滿了鹽。這個意象表達的是悲痛在無盡地延伸,因為鹽和傷口的關係是所有人能夠理解到的。

而為了找到鹽這個比喻,餘華耽擱了好幾天,他告訴自己,一定要寫下那條小路在那一刻給了福貴什麼感受。怎麼寫呢?他記得以前用各種方式描寫過月光下的小路,有些是純粹的景物描寫,有些用抒情的描寫,也用過偷梁換柱的比喻,比如曾經說它像是一條蒼白的河流。但是這次不一樣,一個父親失去了兒子,剛剛埋下,極其悲痛,他看著那條月光下的小路,隻要一句話就夠了,多了沒有意義。

也許正是這幾天時間的花費,才讓我們對那個字印象深刻,難以忘懷。

其他亦然。回首這一年,我們都在哪些人、哪些事上花費了時間,那一刻,時光的腳步就慢了下來。

123且

歎且

感動

126為文有時是誰把溫暖築在向陽的坡上上周去給天天開家長會,教室裏大都是媽媽,零星幾個爸爸很是紮眼。班主任不失時機地提醒,孩子的教育,爸爸是不可或缺的另一半。又大大表揚了其中一個爸爸,說每次都是他來給孩子開家長會。那個爸爸不好意思得臉都紅了,一個勁兒謙虛:這就算“優秀”啊,也太容易了吧。

是太容易了。小屁孩們就喜歡刨根問底兒,問題總是無窮無盡,甚至有時候還會讓人抓狂。“爸爸,為什麼飛機在天上飛啊?”“爸爸,為什麼太陽白天出來,月亮晚上出來啊?”“爸爸,世界上最大的數字是多少呀?”“爸爸,我是從哪裏來的啊?”……對於這一係列問題,偷懶的爸爸們有一個統一的標準答案:“去,問你媽去!”現在,情況似乎變了。爸爸不再隻是賺錢回家的角色,爸爸在家也不能隻在一旁看報紙了……身邊有個同事說,兒子處在叛逆期,每過一段時間就要積攢幾個問題與他在QQ上論戰,一副初生牛犢不畏虎、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同事也不敢馬虎,總是打起百分百的精神應戰,絕不能跌了份,讓臭小子給小瞧了。

不管是養育型父親、學習型父親、傳統型父親還是現代型父親,去掉這若幹定語,“父親”永遠是個剛柔並濟的詞彙,他在平淡中給我們最永恒的安全感。

難忘很久以前看過的一個很美的畫麵:是“母親”辛苦地找來小蟲、草籽、露水,喂給嗷嗷待哺的小鳥,是“父親”奮力把這溫暖的巢穴築在向陽的坡上。

還記得早年課本上朱自清的《背影》描述出那份深沉的父愛,這一份父愛猶如月光平凡而美好、無聲而溫馨。

不同的人,對父愛的感受和體會自然不同。

《一直幸福》裏,作者用淡淡的筆墨勾勒出一個既平凡又偉大的父親,既樸實又令人尊敬的父親!

“他好像總有使不完的力氣,做了這個又去做那個,忙完了這邊忙那邊。”“他是如此強壯的一個人,我從沒想過他也會受傷也會生病,而且還要裝成沒事。”“他從沒有長時間離開過家,即使要出遠門,他也會很快就回來。”“他說,你們讀書可以學到更多知識,對社會更有用處,別人就不敢嘲笑,同時也讓我臉上有光。”好久沒有從方塊字中獲得如此豐富而又幹淨的感受了:善良、溫暖、通達、透亮……父愛如那清澈透明、緩緩流淌的溪水,雖沒有驚濤駭浪般的氣勢,也不及高山險峰那般雄偉,卻能息息不停地、永遠滋潤著我們的心田。

讀罷不禁思考,要怎樣回饋父親的愛?都說愛要大聲說出來,可對於愛,我們總是不善於表達,埋藏在內心深處的那份對於父親的愛,總是藏在心裏!

那就在心裏說吧,父親,我愛你!因為,你是父親,全世界隻有一個,失去了,就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還等什麼,後天是父親節,一個難得的好機會。

127128為文有時傾訴與傾聽和妹妹並排躺在床上,還像小時候那樣,黑暗中大睜著眼睛,八卦最近的新鮮事,說彼此的快樂、煩惱。她抱怨我總是不回短信,我苛責她動不動就炒老板魷魚。

其實,這一切都無關抱怨與苛責,隻是信任。

就讓我的眼神對著你的眼光,就讓你的傾訴接受著我的傾聽,用敞開的狀態發送與接收。聲音裏一定有一條秘密通道,沿著它能慢慢步入彼此的心靈,滴答滴答的時間之河裏,排遣掉生命裏灰色的影子,在溝通裏激動著彼此,找到了以後改變姿勢的可能……文字裏仿佛也有這樣一條通道,可以看到遙遠的過去,看到現在一些靜靜地等待描畫的場景,人們存在的樣子,生命的延續。一切文學也都可以看作是一種自我的傾訴,仿佛是另一個自己在看自己。

就這樣,漸漸地傾訴中,意識在敘述中得到梳理,自我在審視中得到淨化。人總要給自己的生活尋找理由,為人生尋求意義。於是從解剖自己到解剖世界,從解剖個人到解剖眾生,從肉體解剖到精神解剖,會發現,這真是一個複雜的過程。

正如劉玉堂老師說過的,隨筆要有意味要趣味,既是傾訴對文章的理解,也是傾訴對人的認識,對人生的認識,“相交忘年,不是為了去指導,而是接受指導,或者說得婉轉一點,是接受影響、得到啟發。這是遏製衰老的唯一辦法”。

我們需要傾訴,正如我們也需要傾聽一樣,因為在這樣的過程裏,我們可以發現了許多美好的東西,許多折射靈魂的聲音,我們小心翼翼地收藏著,可以清晰地在過程裏定位著我們的存在。

妹妹說,我看到未來的你了,你滿頭白發,坐在一間屋子裏練習書法。

那你呢,背駝了嗎?

一點也不駝,筆直的,還很精神呢!

真好,黑暗中的我禁不住微笑——我們是一起老去的。

129130為文有時高度超常論參加同學聚會,難忘的不隻是同學臉上漸漸彌漫的滄桑,相見時彼此的歡笑與眼淚,還有親愛的老師們看似平淡又回味無窮的話語。

老師們老了,可他們的氣勢從未老過。

已經81歲的傅正乾老師,當年教我們中國現代文學史,曾用氣吞山河的底氣、字正腔圓的陝西話朗誦郭沫若詩詞,“餓(我)是一隻天狗啊,餓(我)要把日來吞了,餓(我)要把月來吞了……”聚會那天,花白頭發的他依然目光炯炯,一字一頓地告訴我們,人的一生啊,逆境好過,順境卻反而容易出問題……我仿佛又看到當年他在講台上激情昂揚時頭上冒出的騰騰熱氣。

還有教文學理論的暢廣元老師,一度讓我們崇拜地認為是最有學問的老師了。可他沉重地說,當年曾把一些在今天看來偽科學的東西傳授給我們,誤人子弟讓他一直深感內疚。

老師的話令我們震撼和感動。人不是越老越固執嗎?而一位古稀老人何來這樣的勇氣,在感謝他師恩的學生麵前,承認自己的錯誤?

老師欣賞清朝寫《藝概》的劉熙載,說他在涉及蘇東坡時有兩句話,“遠思出宏域,高度超常論”。

或許正是遠思,正是高度,才讓老師不斷推陳出新,最終水落石出般,看到了真理的麵目。

或許隻有遠思,隻有高度,會讓我們捕捉到文字的喜怒哀樂,觸摸到生活的內核。

還記得電影《盜夢空間》裏那個造夢小店嗎?十幾個窮人每天都要去那裏睡上幾個小時,醒來後回到現實繼續餘下的時光。那店裏的老人說:“現實才是他們的夢境世界,夢才是他們的現實世界。”於我們而言,眼睛看到的有多少是真實的?耳朵聽到的有多少是真實的?手裏觸碰的有多少是真實的?當追求物質有人說你現實,也有人說你有抱負時;看淡了物質有人說你假清高,也有人說這叫覺悟時,你不由得開始懷疑,什麼是真實?

老師說過,寫作者觀察人性,絕不隻是簡單地看一個人在某種環境下對某件事的某種行為。“遠思出宏域”,寫作者在觀察生活時多一些宏闊的視野,作品才會有力。

同樣,“高度超常論”,一個寫作者在他的作品裏麵,要寫出讓人們看了以後真的有啟示性的東西,非要具有高度不可。

131132為文有時慢下來有些日子再也回不去了,但節日總能讓歲月變得濃鬱一點。古人過節,相聚、紀念、歡慶;今人放假,消費,沉醉,旅遊……而郵箱裏,總有一些“勤勞的人”,即使除夕,即使大年初一仍孜孜於寫稿子發稿子,再看看那發稿的時間,根本不為春晚搶紅包所動,也不為子夜的鞭炮聲所擾。

這樣做需要理由嗎?需要嗎?至少應該有一個,如著名詩人博爾赫斯一樣決絕:我知道我命中注定要閱讀,做夢,哦,也許還有寫作。

關於閱讀,麥克尤恩說:最美好的閱讀體驗,是達到“無我”的境界。完全沉浸在其中,幾乎忘記了自己的存在。當然,更忘了年節,忘了周遭的狂歡。

阿蘭·德·波頓則說:讀書無用,但仍要讀。

藝術的美好或許就在於它是無用的,夢境也是同樣。

如果一個人從來都不做夢,是很可怕的。在夢裏,人才會釋放自己的焦慮。又或許,寫作也是做夢的一種方式。一個人身心遭遇痛苦,會使他對世界異常敏感,敏感者如果做夢,夢也奇異,如果寫文,文亦夢幻。

《被風吹響》裏,“風吹響那些可以被吹響的東西,並且使它們幹巴巴的軀殼具有了靈魂。被風吹響的物在振動,安慰了其自身”。

好的作品也是這樣,會讓不安的人感到安慰……文學作品之所以吸引我們,一個主要的原因是各種情緒的體驗,喜怒哀樂的感同身受具有滋養和救贖的效果,我們內心深處的孤獨因此得以減輕。

所以,“當卡夫卡在他的日記中說‘青春的荒唐。對青春的畏懼,對荒唐的畏懼,對非人生活的無意義增長的畏懼’時,他的身體發出了轟鳴。在沉思的風中,我們的身體可以成為透明而中空的樂器”。

隻是,時代發展到今天,閱讀和寫作以另一番麵目出現。網絡上,我們讀的似乎越來越多,記住的卻越來越少。寫作的工具越來越靈便,作品的數量也越來越多,品質卻並非越來越好。

顯而易見,寫作速度快到一定的程度,就可能催促和破壞思想。

當你把文字排列組合,使其擁有一定的意味和趣味,詞句的巧妙,思想的深邃,一條線串連全部,牽一發而動全身——這一切都得慢慢想才行,直到想好了,記下來。這個過程太快了不行。太快,就會逼它走向另一端,走向粗糙。

太快,囫圇吞棗,閱讀過程中也沒有了對文字和語言的深刻感受,沒有了被文字和語言浸潤和感染的快意,它們隻能成為一種代碼和符號,在使用中也就與一般的傳媒體沒有了根本的區別。

而且,網絡使得一切傳播速度加快。快到一定程度,就有可能“覆蓋”,如著名作家張煒先生在《李杜遭遇網絡時代》中所說,“不是一般的覆蓋,而是千萬重的覆蓋,最後動用千軍萬馬都無法挖掘和尋找那點藝術和精神的真金”。

慢下來!慢的東西更能打動人心,慢下來,才看得到,聽得到,品得到潛藏在尋常日子裏的詩意。

那種隻聞花香,不談悲喜;喝茶讀書,不爭朝夕。看陽光把日子拉得悠長,歲月靜好。

133134為文有時忙,也要忙得其所我們很多時候把不能走進自然,沒有親近植物歸結為“忙”。是啊,現代人太忙了,隔著一個爺爺輩的年齡,老舍先生就曾感慨:近來忙得出奇。恍忽之間,仿佛看見一狗、一馬或一驢,其身段神情頗似我自己;人獸不分,忙之罪也!

忙,似乎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貶義詞。

忙得我們什麼也看不清,甚至看不見。像坐在高速列車上,窗外一閃而過的景物模糊不清,什麼印象也沒有留下,就這樣一天一天,一年一年。

忙得我們神經麻木,早已失去了慢的樂趣。米蘭·昆德拉在他的一本書中寫道:“啊,古時候閑逛的人到哪兒去啦?民歌小調中遊手好閑的英雄,這些漫遊各地磨坊、在露天過夜的流浪漢,都到哪兒去啦?他們隨著鄉間小道、草原、林間空地和大自然一起消失了嗎?”忙得我們整日刷屏,卻沒有時間好好讀一本書,體驗一下那種——讀一本小說,就是多活一次人生。向外看,看世界的混亂,困境,轉折的同時,也向內看,看自我的心靈,思考與來路。

可是,我們忙得沒有時間思考,忙得天花亂墜,卻隻是隨波逐流,如作家張煒在《危險的遷就》中所言:“不自覺地做了盲目跟從,做了勢利眼,做了媚俗的事情。”使人麻木,使文化退落,忙得沒有意義,這樣的忙隻能算是瞎忙,這種忙會把人的心奴役,甚至殺死。

也有真忙,如寫情書,如種自己的地,如在靈感下寫詩作畫,如即使帶他攀登的是一雙假肢,也不放棄登頂珠峰的希望。真忙,是一種修煉。

想當初,蘇格拉底終日奔忙,忙於思考,忙於實踐,從容不迫,結果忙成了聖人。

孔子也忙,說來也真奇怪,那一時期全世界出了多少大家。有人稱之為人類的覺醒期。孔子也是,雖然我們老覺得他隻是特別講究禮儀什麼,其實他是一位真正的覺醒者,身在孔夫子腳下的我們,是否清楚他到底覺醒了什麼。

他和學生之間有一段著名的對話。他請圍坐在身邊的他們,談談各自的誌趣。

有的說,治理一個擁有千乘兵車的國家,三年就可以使人有保衛國家的勇氣,而且還懂得做人的道理;也有的說,治理一個方圓六七十裏或五六十裏的國家,三年後就可以使老百姓富足起來;還有的說,願意穿著禮服,戴著禮帽,做一個小小的司儀。

當孔子問曾點時,正在彈瑟且近尾聲的曾點“鏗”的一聲將瑟放下,站起來答道:“異乎三子者之撰。”孔子說:“何傷乎?亦各言其誌也。”曾點道:“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孔子歎曰:“吾與點也!”吾與點也——這就是孔子帶給我們的覺醒吧,春天過去了,但每一個季節有每一個季節的美,一如人生。把時間浪費在美好的事情上,忙,也要忙得其所。

135136為文有時自然而然地擁抱對一個寫作者而言,觀察是必須的,而是否平庸和非凡的觀察取決於眼光,更取決於心態。

一片湖水,春天怎樣,夏天怎樣,若全是現成的觀念,沒有任何新意,隻是模式化的思想在作祟。這樣的觀察是平庸的,這樣的寫作也必是平庸的。

而波蘭詩人辛波絲卡眼中的湖水,“從窗口可以觀看到美妙的湖景,但湖景本身不觀看自己……湖底無底地存在著,湖岸無岸地存在著。湖水不感到自己是濕是幹……一秒過去,另一秒,第三秒。但它們隻是我們的三秒”。這裏,詩人的觀察獨特新穎,這種視角解構了我們庸常的感受,看到世界新鮮不一樣的麵目。

似乎有點佛家的禪味?

星雲大師曾說:“弘一大師認為世間沒有一樣東西使他覺得不好。

破舊的手巾也好,鹹苦的蔬菜也好,跑一整天的路也好,住在小茅屋也好,世界上什麼都有味,什麼對他都了不得。”靜心一想,這世界和世界上的一切其實都是奇跡,隻是我們沒有去注意或者視而不見罷了。而像辛波絲卡這樣的寫作者,便是引我們去注意,去發現那無所不在的奇跡。

也許你會說,做這樣一位詩人,做這樣一位奇跡的發現家,真好。

也許吧。小到香菜,“較為溫和的吃法為往涼拌菜裏放香菜。盡管我們整個晚上都在精細而不願引起他人注意地把食材和牢牢粘於其上的香菜分離,它的教育意義在於告訴大家,隻要事情還沒糟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就能夠不辭辛苦地將困難一一排除”。大到義氣,“現在,已經很少有人認真地去說‘講’或‘不講’了,即使在縣城,‘講’也幾乎完全喪失了當初的分量。誰也不能憑‘講’名震四方,更不可能因‘講得很’而被眾人崇拜”。

非凡的觀察下,香菜和義氣都成為奇跡。就一個好的寫作者而言,時間、空間、四季的變化,人們的行為、思想,凡此種種,都已不是授引自常識的古已有之的老概念了,而是懂得以其獨特方式表達的一連串獨特的令人驚奇的事物。

作為讀者,如何回應這種非凡的觀察與寫作?成見永遠隻是讓你看到你想看到的東西。不帶好惡褒貶地去看,用一種“覆蓋”的方法去獲得新的發現。就像電腦的格式化,我們先將自己固有的想法格式化。如同某人,因為別人的評價,我們早已在心裏給他貼上了一個標簽。要重新去認識、去接觸、去了解,好像第一次見到一樣。

更如同看風景,世界在每個人眼中都不一樣。優秀的讀者在欣賞一篇作品時,為了充分領略其中的魅力,不隻是用心靈,也不全是腦筋,而是用脊椎骨去讀的。隻有這樣才能真正領悟作品的真諦,並切實體驗到這種領悟給你帶來的興奮與激動。

137138為文有時時間與精力的投資雖然已經初夏,一場雨後,還是有一些樹葉落下。才醒透的廣玉蘭,會借一點風,輕輕甩動自己,脫盡早熟的葉子。站在樹下,仰頭看去,隻剩一樹幹淨的新綠,青翠無比。樹也終於安靜下來,低頭看著落葉,悄無聲息。

這時的落葉和秋天不同,光滑潤澤,彩色的邊,神秘的圖案,讓你感歎造物主果然是個藝術家。葉子旋轉滑落的瞬間,空氣中便有了浪漫的氣息。心領神會,那一刹那,仿佛變身為“小王子”。

隻有“小王子”,才可以看懂那幅畫,不是什麼“帽子”,而是一條蟒蛇吞食了大象,隻有像個孩子,才會拋開冰冷的數字和麻木的神經,把情緒投射在一花一木上。才會想,把眼前這朵花作為棲身之處多好,沉溺在芬芳的夢中不肯醒來。把這花蕊作為秋千,就可以搖蕩著思考和談論,每一顆露珠都偉大,折射出另一個時空的存在。

讀《小王子》很多遍,仍然很多遍地喜歡。確切地說,小王子不是寫給孩子的童話,而是寫給“還是個孩子時的大人”的寓言。

一路走來,從孩子成為大人,我們丟失的並不是一張白紙似的天真,而是在閱曆世界後,依然保持一顆赤子之心。小王子提醒我們,看世界的眼光是“孩子”還是“大人”?

小王子遇見狐狸後,與它成為朋友,狐狸告訴小王子關於情感的最大奧秘:“馴養的意思是建立關係。”翻譯成“大人”的語言,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依靠的不是隨機的緣分,而是時間與精力的投資,不是嗎?

這當然來源於作者聖-埃克蘇佩裏看世界的眼光。他是文學大師,同時又是人類曆史上首批飛行員。在他之前,從未有一位作家像他一樣,用飛行員的眼睛俯瞰大地,他被認為是頭一個站在宇宙高度觀察人類的作家。

“隻有在這時,從劃破天空的直線路徑上俯瞰,我們才終於發現了大地的基底,那固若金湯的磐石,沙地,岩層,在那一切之間,生命有如古城遺跡裏偶爾出現的青苔,隻在那麼些時候,在那麼幾個地方,冒險開出嬌弱的花朵。”小王子在各星球間的遊曆,正是作者的飛行軌跡,孤零零站在小星球上的小王子,就像二戰時孤獨待在異鄉的作者自己。

蘇佩裏不凡的經曆造就了小王子,而每一位寫作者超凡的眼光,都好像為我們打開了一扇窗。

正所謂“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在寫作的時候,可以用第一人稱寫,還可以用第二、第三人稱寫。即使是同一個事物,在不同人的眼裏,選擇不同的視角,看到的也會頗為不同。

從表層看,寫作是表達;從深層看,寫作是呈現思考的角度和看世界的眼光。

好的眼光天生就少,隻能靠後天修煉。不管是“跨界打劫”,還是中西古今各種貫通,都好,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各有各的難。

直到你覺得,心聲一旦借著文字飛揚而出,心中內隱之意得以敞亮,那大概就是了。

139140為文有時結果好,一切都好即使天空是灰色的,也有看不見的熱在空氣裏流動,沒有風,樹葉一動不動。

它們也會出汗嗎?會暈倒嗎?心裏莫名升起一秒同情。

低頭繼續追劇。《扶搖》裏,老皇帝的一段台詞耐人尋味:所謂江山社稷,所謂榮辱生死,包括你我在內。就像這個爐子裏麵,所有材料彙聚在一起,熊熊烈火之下用盡心力和時間,凝聚成一粒小小的丹藥。

它是什麼?結果。我們所有人在等待的,隻是一個結果。

不知怎的,想起當年,來自四麵八方的我們,懷揣各種夢想的種子,彙聚到一個叫中文係的爐子裏,“用盡心力和時間”,結果卻是畢業多年,專業寫作的似乎隻剩一人,當年打趣他參加征文比賽時,故作深沉狀——愛過多次也恨過多次,但其時連女生的手也沒拉過,幾十年過去,世故練達,文章反而清純本色。

中文係並不結“作家”的果,早就被這盆冷水潑過的請舉手。是啊,中文係會告訴你很多準則,會將很多的優秀作品擺在你麵前,告訴你哪裏的字句最為精妙,哪一部分情節是矛盾的彙集點,但這並不是創作。

創作需要的是冒險,是一種更新更自我的東西。

“無論用什麼方法,我希望你們能弄足了錢去旅行,去閑遊,去冥想世界的過去、未來,看著書夢想,在街頭巷尾徘徊,而且讓思想的釣絲深深地沉入流水中去。”90年前英國女作家伍爾芙的聲音猶在耳邊。

最初的那一批創作者或許並不懂什麼是創作,他們隻是在生活,喜悅或是悲憤,都發自內心,於是便有了表達的訴求。

至於對詞彙的掌握,很多時候不在於書麵上的詞彙,而在於人們口中的話,對一個物件的稱呼,約定俗成的叫法,聽上去有些遙遠的家鄉話,一次爭吵,一聲呢喃,諸如此類。

而所有的這一切,你無法在中文係的任何一堂專業課學到。

暑假過後,新的學期開始,如果你和我當年一樣選擇了中文係,我能給你的劇透就是,盡力做一個好的讀者還是靠譜的。你可以通過閱讀去觀察世界,激發靈感。

像雙目失明的博爾赫斯,依靠的就是大量的閱讀,他筆下的故事往往圍繞著他所鍾愛的圖書館展開。還有被困在輪椅上的史鐵生說過,隻要肯思考,生活充滿廣闊無邊的深意。

但前提是,閱讀必須是自由的,脫離所謂文學史的框架和市場上暢銷書的清單,你的閱讀自成體係,從中可以找到你思考的清晰脈絡。

我當年鬱悶的是,往往還在趕讀上一本書,老師已經在分析下一個流派代表作品的風格和構思了,而當我開始閱讀時,又要強迫自己忘掉那些既成的分析,再用自己的方式思考,不得不說這實在是很慌亂的。

要想自由地閱讀,進而從中得到寫作的靈感,還是要有更多私人的時間,與一切宏大的命題無關,隻是平常的交流,然後思索。

141142為文有時不再糾結是什麼結的果。或許更應該歸功於生活和閱讀,道不同,卻可以為謀。

這幾天上山,陽光熱熱地落下來,站在大樹的陰影裏,心裏的清涼又多了些,看著葉子,一片片認真生長,盡力伸展,爭取每一點陽光雨露,過程如此已經心滿意足,怎樣的結果都是好的。

結果好,一切都好!

種種可能朋友大半夜發微信:感覺今年夏天特別漫長、特別熱、特別難熬。

而萬裏之外的我,正冷得想去買件棉大衣。

其時,坐在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校園門口,滿懷興趣地看著進出校園的人,仿佛當年的愛·倫坡,在麵街的咖啡館裏透過玻璃窗看《人群中的人》。隻見一黑一白背著雙肩包的女生說笑著走過;上麵短袖T恤套羽絨背心下麵短褲光腳穿拖鞋,頭發花白教授模樣的人,雙手插兜走過;又過來一群穿統一校服的,十幾歲樣子,亞洲麵孔,聽口音是韓國人,開心地比著剪刀手,整齊地躍起,嘻嘻哈哈地合影,應該是假期遊學團的孩子。看得久了,發現新大陸似的脫口而出,原來漫畫中的人物都是有原型的,“愛麗絲”迎麵走來,“史瑞克”在樹下等人,一個金發齊腰穿著吊帶背心的一閃而過,竟難辨雌雄;還有小機器人,豎著一麵小旗,自顧自地送快遞。

“如此多元的審美,想要獲得認同感一定很難吧。”天天卻不以為然。認同感不在表麵,而是內在。

年紀輕輕有如此見識,讓一天到晚想著劇透的“大人”再一次有點失落。

是的,每個人都有偏愛。正如辛波絲卡的詩《種種可能》。

143144為文有時“我偏愛電影。/我偏愛貓。/我偏愛華爾塔河沿岸的橡樹。/我偏愛狄更斯勝過陀思妥耶夫斯基。/我偏愛我對人群的喜歡//勝過我對人類的愛。/我偏愛在手邊擺放針線,以備不時之需。/我偏愛綠色。/我偏愛不把一切/都歸咎於理性的想法。/我偏愛例外……”我們經常確定無疑地定義一些事象。實際上“萬物皆有縫隙”,人各有偏好。這些偏好是我們整個人生經驗的具體化,但絕不是全部。

在列舉了諸多偏愛後,詩人話鋒突轉,“偏愛例外”。

盡管大家的生活看似接近,但是對事物的理解依然多種多樣。更別說那些與你生活差距很大的人會是否懂你。

兒子天天的幾個舍友,來自世界各國,在飲食和穿著上自然各有偏愛,卻也接受彼此的例外。獨特又包容,大概就是他所說的認同感。

你永遠是你,他永遠是他。生活可以產生交集,然而你除了成為自己,永遠也不可能變身為他人,我們與生俱來的獨特性是天空下最珍貴的事情之一。由此及彼,無論對待超然的文藝,還是煙火的生活,不必追求標準範式的認同感。對文章的態度亦理應如此。

不用擔心如何遣詞造句,寫些既符合一般體裁所要包含的內容,又不能毫無文采的篇章;也無須憂慮怎樣絞盡腦汁,拚湊出符合邏輯又疏密有度的文字形式,而是隨著心念的流淌,暢意書寫人生的《種種可能》,自然而然地呈現給讀者。

月有陰晴圓缺,但光還是光,月亮還是月亮,本質不曾變化。

隻要多看,終會明白其背後所深藏的繁複之美。《種種可能》實在清晰不過:“我偏愛許多此處未提及的事物/勝過許多我也沒有說到的事物。

/我偏愛自由無拘的零/勝過排列在阿拉伯數字後麵的零。/……/我偏愛牢記此一可能——存在的理由不假外求。”日子裏充滿奇跡腦子裏溫習著《閃閃的紅星》裏潘冬子那張可愛的臉,周六去參加了李心田老人創作60年的座談會。已至耄耋的老人在會上拿出了剛剛發表的小說,令我感動的是,他聆聽每個評論家發言時的神情,專注、謙恭,竟像一個初學寫作者。到底是什麼,使這樣一個著作等身的人在跨越60年的時光後,仍擁有孩子般的情懷?對於李老來說,年齡早已失去意義,日子卻一如既往地閃光……我們的總編在開年度總結大會之前去理發,見後麵等的人太多,就對理發師說,你隨便給我理理就行,別耽誤你掙大錢。理發師卻說,我寧肯讓她們“等”走,也不會把你“理”走。可以想見,每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會因著這樣樸素的執著而有著怎樣的光彩。

快過年了,來做家政的小姑娘問我買過年的新衣服了嗎,然後自顧自地描述著她買的紅色羽絨服是怎樣的款式,搭配什麼樣的褲子穿最好看。你看,日子一點不會因為微薄的收入而暗淡無光,卻在甜蜜的盼望中被塗抹上一層亮色……日子裏充滿奇跡,它可以把一碗米飯變餿,也可以把一碗米飯變成美酒。隻是我們常常忽略了,我們自己就是奇跡的創造者。

我注意到,李海燕給我發來稿子的時間是淩晨兩點,那個時候大多145146為文有時數人已進入夢鄉,而她正目光炯炯地坐在屏幕前,“心神和那些音韻一起飛揚”……去年夏天,在一個驕陽似火的午後,我去看荷。陽光下,每一朵花都鄭重地開著。仿佛聽得見它們的心事:“多希望/你能看見現在的我……/現在正是/最美麗的時刻……”回來後忍不住在日記裏寫下,沒有早,也沒有遲,一切都是剛剛好。希望下次去能變成拇指姑娘,那樣的話,就可以撐一片樹葉,去看看荷的花心是不是裝飾得像宮殿那麼豪華?就可以抓住蝴蝶的手,去更深的水生植物叢中徜徉……那一刻,安徒生他老人家也許會停下手中的筆,隔著幾百年的時光,向我報以會心的微笑。

大自然和靈魂望九之年,季羨林老感慨:人活得太久,對眾生的相,看得透透徹徹,反而鼓舞時少,歎息時多。

在這個紛紛擾擾的世界上,他卻始終向真而生——“甘於淡泊,長於寂寞,不計名利,低調做事,內心平靜,心靈安靜,生命淡定,堅守信念……這是一個文化人的內在靈魂和精神。”季老走了,我們要用多漫長的時間才能真正體會到他的失去。

但是,如果一直心存對他的記憶,季老似乎又並沒有遠離——藍色的中山裝,黑色的布鞋,身為副校長的他卻被新生喚去看行李;讀他的《佛教十五題》,發現原來學術論文也可以這樣妙趣橫生;2006年底,我編輯了卞毓方先生的文章《黑糖是如何變成白糖的》,季先生“板凳要坐十年冷”的治學精神令人難忘。

如果學習他洗盡泡沫,以本真示人,季老便常常近在眼前——“假話全不講,真話不全講。”對於自己,真話全講;對親密的家人、朋友,真話全講;對不值一提的人,不講,讓他繼續做夢去吧!

隻要珍惜他留給我們每一個人的珍貴遺產:“愛國、孝親、尊師、重友”;隻要不因世故而泯滅自己的良知,“自己生存,也讓別的動物生存”;隻要在生命中投入真實的淚水和愛,“對待一切善良的人……一曰147148為文有時真,二曰忍。”——隻要這樣,就遠近高低無不有他……寫手記的間隙,和同事一起趴在東邊的窗前看日蝕,看平日裏飽滿的太陽一點點變成“月牙兒”,天色暗下來,黃昏仿佛提前來到。

幾百年才得一見的奇觀,姍姍而來,匆匆離去。誰說那不是一種提醒,那懸在高空的美妙,隻可仰觀而不可褻玩。人群中也有這樣一些靈魂,看似高不可攀,但隻要靠近,精神就會得到提升。

大自然和靈魂,都是難以窮盡的詞語。

今天節今天是農曆三月初三,上巳節。

如果時光倒流,遠古的祖先們會在這一天,“成群結隊去水邊祭祀,並用浸泡過藥草的水沐浴”;達官貴人則“將盛酒的‘觴’浮於水麵,從上遊放出,使之順流漂浮而下,借助水流之力傳杯送盞,流動的杯子休止在誰的麵前,當者即須飲而盡,然後吟詩作賦”,謂之“曲水流觴”。

也是這一天,王羲之寫下了氣勢飄逸的《蘭亭序》:“……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隻看文,已讓人心醉神迷,心向往之。

想想,古人真比我們現代人雅致多了!同樣是這一天,長安水邊的麗人們會折柳編冠,剪各種精致貼花裝飾臉頰,會縫香袋、繡巾帕、紮紙鳶……每一樣都浸透著靈巧和智慧,這樣的踏青才會格外美妙和盡興吧!

可惜已經沒有如果,上巳節漸行漸遠,待在空調房間裏的我們早已麻木於四季更替,對冷暖變化缺乏敏感。徒生羨慕之餘,何不試著從今天開始,放下隨處可買的輕易,改改單調無味的閑坐,去親身一試和自149150為文有時然融為一體的久違感受。

日子也需要尊重,因為它給了我們日出時的萬道金光,給了我們清風、綠草,甚至雨雪雷電,還有落日後的黃昏,像夜一樣黑的寧靜,而我們能回饋它什麼?就試著自己動手,用好心情去裝扮,給遊玩加一點情趣,細數每一個日子的可愛,這樣的每一天都可以成為節日。

今天,當你收到盼望已久的電子郵件,那就是節日的開始;今天,當你看到“花在枝頭怒放”,那就是最好的禮物;每一天都有感動我們的事,哪怕它很是平常,可它畢竟是我們的,獨一無二的。今天的今天,明天的今天,總會賦予它最特殊的意義。

每一個日子,就叫今天節,如何?

那些喚醒記憶的按鈕有時候,記憶的按鈕,就是幾個字或一句話,當你聽到生日快樂,會想起某年的生日,在早熟的麥地裏,與麥子有關的詩句,餘音嫋嫋;而我看到《與電台有關的日子》,便瞬間穿越,過往的時光撲麵而來,鮮活如昨,一幕幕清晰可辨。

曾經做了九年電台節目主持人,現在還能收到以往聽眾的信,喚我青青——那是黃昏時分,或者夜幕降臨,封閉的直播間,我的小小的神秘王國,聲音裏有一條通道,可以直抵心靈,稍做停留。當然,想忘又忘不掉的還有接通情感熱線後,因為不知如何作答而滿頭大汗,拚命衝導播揮手救場。二十幾歲的年紀,能有多少閱曆“指導”別人的人生。

聽到誰誰因夢到考試而嚇醒,而我的噩夢,不是直播過程中放錯了卡帶,就是忘了關話筒,一身冷汗。

一個人記憶的生命力到底有多強?看看世界各地的唐人街,多少人服裝變了,口語變了,觀念也變了,但是到了吃飯的時候,仍念念不舍家鄉的饅頭麵條。奶酪和牛排,終歸是不習慣的。年紀越大越強烈,少年腸胃的記憶何其強大,可以貫穿一生。

對於寫作而言,更可謂沒有記憶,文學根本無從談起。雖然創作需要想象力,可想象力也是要依托記憶來展開的。米蘭·昆德拉在《生命151152為文有時中不能承受之輕》中說過一句話:文學就是要抗爭遺忘。

那麼,那些喚醒記憶的按鈕,它們都躲藏在哪裏?

當父母的有這樣的體會:孩子在成家和就業之前,你說什麼他都不聽,都聽不進去。但當孩子走向社會了,也當上爸爸媽媽了,兩代人之間就比較好溝通了。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變化?顯然,是孩子與父母的生存經驗開始接軌,激發出孩子的記憶需求,於是媽媽當年說過什麼,爸爸當年說過什麼,朋友、鄰居、老師當年說過什麼,都慢慢地蘇醒過來。

寫作常常也是這樣,受到生存際遇的推動,回應心靈的呼喚,實現一次次記憶的複活與再生。這種複活與再生,常常會使我們在某一天,某一刻,發現自己煥然一新。

有一點複雜的是,不同的人對同一件事也會有不同記憶,有點像羅生門,難辨真偽,甚至影響我們的判斷和選擇。

有雜誌主編說,現在的作者來稿80%都離不開私情。不是說,這個不是重要的生活內容,也不是說這個不可能產生偉大的作品。問題隻在於:還有那麼多的生存問題、吃飯問題、看病問題、孩子上學問題,與這80%有什麼關係?讀多了這個80%會出現什麼情況?

所以,每一個編輯,都像是站在了“冥想盆”前。看過哈利·波特的人都知道,冥想盆是鄧布利多用來保存記憶的不可思議的工具。這是一個淺淺的石盆,盆的邊緣雕刻著如尼文和符號,記憶變成一種明亮的銀色物質保存在裏麵。

一旦碰觸到冥想盆裏的銀色物質時,就會進入那個記憶當中,能看到過去發生的事情。

好吧,像哈利·波特那樣,深入這個叫“豐收”的冥想盆中,這次,會從中看到什麼?

生命需要儀式感季節轉換,也需要一個儀式吧?

一場風,溫柔地拉開春天的帷幕,花花草草登場;一場雨,“突然間黃昏變得明亮”,那個時候,或許就是夏季的降臨;又或者,一個明媚的早晨,一片樹葉落下來,發出秋天來了的短消息。

童話《小王子》中,有這樣的對白。小王子問:“儀式是什麼?”小狐狸說:“它就是使某一天與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時刻與其他時刻不同。”“如果你說你下午四點鍾來,從三點鍾開始,我就開始感覺很快樂,時間越臨近,我就越來越感到快樂。到了四點鍾的時候,我就會坐立不安,我發現了幸福的價值,但是如果你隨便什麼時候來,我就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準備好迎接你的心情了。要有一定的儀式。”因為有了儀式,小狐狸感到快樂,它發現了幸福的價值。

不必華麗,也無須刻意,當有意識地感受、珍惜生活中的某些特殊時刻,儀式感就已經呈現。

我的大姨,是我見過最認真過節的人。有一年暑假回去,我才知道原來六月六也是個節日,要吃新麥麵包的大包子,把肉切成條,每一個包子裏放一塊……熱騰騰地出鍋後,那個香噴噴的味道大概就是收獲的味道。

一個個節日,仿佛生命中一個個小小的節點,那些儀式,讓平凡的153154為文有時日子閃閃發光。

就像王小波說的:一個人隻擁有此生此世是不夠的,他還應該擁有詩意的世界。儀式感就是生活裏的“詩意”。

每天記錄點什麼,簡短的心情日記,看到的美好畫麵,哪怕發一條朋友圈;留出半個小時想“靜靜”;每年出去旅遊,去海邊或河邊,聽海浪的聲音,看清水流動……這些都是生命中最簡單的儀式感,讓你和塵世的喧囂暫時保持一段距離,同時不與現實脫節。

至於有人喜歡日出,有人喜歡落日,有人偏愛散文,有人以詩歌為伴。

其實不管怎樣,我們都可以在平凡的生活中找到適合自己的生命儀式感。

有些儀式感還會讓我們多了一個省察內心的機會,畢業季裏,一場場盛大的畢業典禮,會提醒孩子,他的人生將進入新的階段。

每一張照片,都是時光的標本,每一場畢業,都牽動顫抖的靈魂,到底該準備哪一種表情,來迎接這場離別?

天天的高中畢業典禮上,從大屏幕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每一位畢業生從校長手中接過畢業證書,相互間的深深鞠躬——600多畢業生,600多個鞠躬,真的讓人感動。

儀式感是對生命的一種尊重,重視生命的每一件事、每個人、每一個當下,並讓我們學會從中感受到愛和力量!

那一刻,不知道天天在想些什麼,作為優秀畢業生,他為我爭取到了繞場半圈、專車接送到貴賓區的禮遇。那一刻,他或許想到為此付出的努力、所有的淚水和汗水。成長之路總是不那麼容易的,而他隻需記得永遠都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生命需要儀式感,它提示著轉變已發生,我們正在脫離過去,邁向更好的未來。

你的“岡仁波齊”在哪裏以後,如果回憶起這個夏日和以往夏日有何不同,大概就是熱得心態都要崩了時,岡仁波齊所帶來的那一股特別的清涼。

《岡仁波齊》是部電影,簡單而言,是一群普通藏民去岡仁波齊朝聖的故事。略顯誇張地表述:是一部兩個小時都在磕長頭的電影。

岡仁波齊是世界所公認的神山,被藏傳佛教、印度教和古耆那教認定為世界的中心,它並非阿裏地區的最高峰,但終年積雪的峰頂配上獨特的金字塔造型,讓它遠遠看去,極具威嚴。

岡仁波齊更是信仰的象征,它賦予朝聖者最充盈和堅實的內心,最終達致平和與安寧。

朋友在影評中說,“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岡仁波齊”,那你的岡仁波齊是什麼?

電影裏的他們,為了救贖,為了逃離,為了父母,為了眾生,2500公裏,春夏秋冬,一步一匍匐。

生活中的我們,起早貪黑,堵車,加班,出差,隻為改善家人的生活,實現自己的價值……沒有哪一種生活方式是絕對正確的,我們都在為自己內心的岡仁波齊而奔忙在這個世間。

155156為文有時為什麼?答案隻有四個字:因為值得。

因為值得,所以舍得,因為值得,所以付出。

當電影裏的他們在路上遇到淹沒腳踝的流水時,明明可以選擇站起來一步步跨過去,但他們猶豫片刻之後,依舊跪拜著走完這段路,每個人渾身上下都濕透了。

當他們的車子半路被撞壞後,每一次出發他們都先把車子拖拉著走一段路,然後再折回去把這段路重新跪拜走一遍。甚至發燒了的小女孩、生完孩子的孕婦、腿被落石砸到的小夥子,一路上都沒有退縮、放棄或者少走一段路。

而每一條通往“岡仁波齊”的路都沒有捷徑。

就如同,寫作這件事,可以講究方法,可以講究策略,但唯一沒有的就是捷徑。當然如果有捷徑的話,它的名字一定是堅持。

想寫寫不出來,內心焦慮,覺得自己無才、無能時,必須一個字一個字寫下去;想得太多,失眠抓狂,感到痛苦時,還要一個字一個字寫下去;想通過寫作改變生活,後來發現沒達到效果;很想寫卻瑣事纏身沒有時間寫……隻要一個字一個字寫下去,好像在紙上磕長頭。

隻要信仰在,就會放下各種“借口”,也就放下了各種煩惱。忠於自己的內心,認真去寫,去完成一件事。

一位朋友聊起這部電影時說,或許在城市裏的修行更為辛苦:朝聖者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可以摒除很多雜念,專心前行。但城市裏就迷茫了,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不知道應該往哪個方向走。

是啊,更多的時候,就算知道你的岡仁波齊在哪裏,卻隻能像西西弗斯一樣,抵達總是短暫的,奮力推石才是永遠的。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秋天還是來了。

終於可以開始濫用顏色了。木心說過,每年的色彩消費量是有定額的。“春”小心從事,東一點紅,西一點綠,下麵還有三個季節,別用得不夠了。就在已經形成的色調上,塗塗開,加加濃——這是“夏”。

涼風一吹,如夢初醒般地發覺還有這麼多的顏色沒有用,尤其是紅和黃。像是隔年要作廢,尤其像不用完要受罰,秋開始揮霍無度,濃濃豔豔。

這時走進山裏,路邊已見端倪,樹上、地上,星星點點,沿著路兩邊的小攤時時跳躍出來,紫紅的李子,金黃的南瓜,青紅的梨,赭色的蛾子,青綠未去皮的核桃……其實,人也有顏色之分。橙紅大男孩,淡綠小女孩,紫自尊,黃稚氣,藍智慧,白色無為,黑保守,咖啡平常心,米黃最良善,玫瑰紅得意非凡……走進自然,就是顏色融入了顏色,這或許也是為什麼,我們要一遍遍逃離,直奔山山水水,那裏藏著我們想要的東西。

《紅樓夢》裏,秦鍾離世,賈母要人帶寶玉去新修的大觀園裏散散心,比起前麵的正經廳堂,大觀園自然是一個桃源般所在。佳木蔥蘢,奇花爛漫,清溪瀉玉,修舍數楹,翠竹千百。最重要的是,園林可以是一個157158為文有時治病的地方。和西方人有所不同,他們在現實當中受苦、失意、不得誌時,會求助於宗教,而我們會去園林治療,求助於山水,治愈心靈。

尤其是文人的世界,你看蘇東坡,每一次被貶官,每一次政治的失意,他都會走向山水。在杭州,波光瀲灩中,他寫下“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難道不是在提醒自己,人生不論波峰波穀,終會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