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3)

裏春

風不

如你

“先生,你放過我吧?你和我開房,付我錢,我就感謝你了。其他錢我不敢賺……”曉曉忍不住哭了起來。她始終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哪裏真遇見過像今天這樣的架勢。

“你不做也得做!”客人說著又把iPad拿了過來,把視頻往後拖了拖,這時畫麵上出現的是那位姓石的客人。他從酒店走了出來,伸了伸懶腰,一副心滿意足的表情。“這個人,他是你的客人吧?我要你去約他,和他開房,做一件事。”曉曉止不住地搖頭,正要開口,客人卻突然扇了她一個耳光,凶相畢露地抓著她的頭發,說:“媽的臭婊子,別和我討價還價!我既然有辦法能找到你,那自然就有辦法讓警察來抓你。給你三天的時間,去約那個姓石的。”沒想到那個客人真的姓石?曉曉有些意外,一般客人都不會說真名的,難道真的像他自己說的,他是坦誠的?不過,曉曉並沒有細想,她弄不明白的是,約了他之後又如何呢?不就是脫了衣服躺床上嗎?這有什麼意義呢?

客人似乎看出了曉曉的疑惑,但他並沒有給她解釋,隻是說:“你先把他約好了,要做什麼事,我到時候自然會和你說。這是我的名片,到時候和我聯係。”曉曉接過名片,上麵隻寫了個名字“藍天”,還有一串手機號碼。

“今天和你說的話,你都記住了,要是說出去半個字,我把你的舌頭剪了。”藍天忽然換了副溫雅的表情,微笑著在曉曉的嘴邊做了個剪刀的動作。曉曉頓時後背一陣冰涼,越發覺得他的笑容瘮人。

“那錢就當給你的定金了。事成後,我會大大地獎勵你。”藍天82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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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收拾好東西,向門外走去。走到門口時,又停了下來,轉過頭問:“那個姓石的,和你說過他是做什麼的嗎?”“說了。”曉曉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問,但隻能照實回答,“他說他是當官的,誰想發財找他就行了……都是他自己說的,我從來不問客人這些。”“媽的,他真是蠢得要死!”藍天冷笑了一聲,回頭看了眼曉曉,而後才開門離去了。曉曉窩在床頭,抱著雙腿在發抖,她甚至有些懷疑,剛剛發生的一切,難道是真的嗎?

曉曉回到出租房後,足足在屋裏待了一整天。她想到了逃跑,但日曆上的紅線又提醒著她,她還不能走,還差兩萬塊錢,自己就是死也得把錢湊齊了。再說了,能逃到哪裏去呢?她想到藍天那張可以瞬間轉換表情的臉,就深深地覺得不寒而栗,就算是天涯海角,他也能把自己找到吧。

那就要接受藍天的要求了?不,曉曉一次次地否定。她躺在床上,頭頂的吊扇吹起枕邊放著的日記本。上麵記錄了她用微信接到的客人,時間地點人物還有錢,粗粗估計得有四五十人了吧,可她從來沒有給他們主動打過電話。誰知道那些男人,他們的真實身份會是什麼?主動約他們,那就有破壞他們形象和身份的可能,而這恰恰是他們最為顧忌的。

那還有什麼法子呢?曉曉想著想著,迷迷糊糊地就睡著了。也許是想太多了,居然就夢見了自己小時候。那時候多好呀,她在家鄉的青山秀水間愉快地奔跑著,藍藍的天空白白的雲,魚兒都會依偎著你的雙腳。可是,跑著跑著就下起了大雨,她想往家裏跑。阿媽就站在家門口,好像就在眼前,可是不論她怎麼跑啊跑的,卻83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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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也到不了家裏。忽然就覺得耳邊一陣溫熱,她從夢中醒來,一抹,原來是自己的熱淚。

從床上爬起來,這個時候突然覺得自己很需要一個男人。但是,曉曉知道這不可能。做了這行,曉曉就打定主意不談男朋友,好男人她碰不上。壞男人呢?算了吧,難道要慘上加慘嗎?可是,現在身邊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怎麼辦?似乎隻有去找阿花了。

阿花聽到有事找她商量,立馬在電話那頭嚷嚷,說是去老四川火鍋店,她請客,邊吃邊聊。“老四川”最有名的是麻辣火鍋,阿花點了一溜的火鍋料,毛肚豬肺、羊肉片雞雜,說:“這些都是你喜歡吃的,今天你就放開了肚皮吃。咱們那會兒一起住的時候,在屋裏用電磁爐吃火鍋,現在想想真是懷念。”曉曉聽了不置可否。從鍋裏撈起一片毛肚,咬了幾口還是很硬,於是索性放下了筷子,大概地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但忽略了事成之後有報酬的那些話。阿花邊聽邊吃著,熱辣的鍋氣似乎讓她整個人都沸騰了,臉像被開水燙過般發紅。

媽的,這賤人像個豬一樣能吃。曉曉給自己點了根煙,幽幽地看著阿花,說:“你再這樣吃下去,還能接客人?”阿花聽了這話,終於不再沉湎在火鍋裏了。她抬起頭,從曉曉的七星薄荷煙裏抽出一根,抽了一口重重地吐在她的臉上,“你是機器嗎?機器都會生鏽,你下麵操多了,還會有‘水’嗎?我現在做老板,已經慢慢地不接了,除了非常熟的客人。皮肉生意做不了一世的,小妹,你得多留意發財的機會。”曉曉愣了愣,想了想後說:“你的意思,未必這次不是個好事?”阿花笑了笑,“妹子,你對我留了一手嗬。藍天讓你約姓石的,他讓你做事情,肯定會給你錢的。都是在社會上混的,沒錢誰替你84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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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幹活賣命?再說了,我估計那個藍天也是被人雇的,他身後的老板是要對付姓石的。”“那你說,藍天到底是做什麼的?”“依我看,八成是私家偵探!”阿花很自信地說,“我估計,那個姓石的在外麵玩花腸子,他老婆雇了藍天查她老公。藍天為了要證據,就讓你約姓石的,抓人抓現場唄。”曉曉輕輕點了點頭,但接著又在心裏否定起來。藍天看起來幹幹淨淨的樣子,像是私家偵探嗎?自己“閱過”的男人也有一定數量了,直覺就覺得不像。再者,藍天的目的似乎並沒這麼簡單,他一定還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否則不會對自己進行威嚇,迫使自己答應。

“我想,沒這麼簡單。藍天這個人,我的第一直覺,他不是好人。他是幹壞事的。”“你妹啊,又是你的直覺。”阿花把煙掐滅在一堆吃剩的骨頭裏,“你覺得用微信可以招很多客人,可結果嘞?沒有穩定客源,你喝西北風啊?你這個啊,就是那個什麼來的,哦,日本人叫‘援助交際’!‘援助交際’懂嗎?那就是小女孩子做兼職,要買名牌包了、買新衣服了,沒錢或者錢不夠,就偶爾出來做一做,那他媽的能有幾個錢?所以……”“所以什麼呢?”曉曉搶斷了阿花的話,“每天跟坨豬肉似的,躺在床上不停地被男人操,是嗎?那樣就有意思了,是嗎?”阿花聽出了曉曉話裏的火氣,但她也不惱,隻是冷冷地笑了笑,用鮮紅的指甲敲著曉曉的手,淡淡地說:“做了雞,還想有一天從良?大家都是出來賣肉的,未必你就比我高尚了?別鬧了,妹子。”曉曉縮回了自己的手,沉默無語。阿花見狀,歎了口氣,說:85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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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是衝著錢去的,何必糾結呢?你當初肯下海,我承認在背後推了一把,但那個客人確實是喜歡你的,況且你第一次出台他開的錢那麼高,你不也是心動了?”“那依了你的意思,藍天的活兒,答應做了?”曉曉低著頭說,“可這樣我良心上過不去,我本來就不想介入客人的生活。現在不單介入了,還要搞破壞……以後傳出去,別人肯定不會來找我了。”阿花輕蔑地笑了聲,說:“你別傻了,客人遇到這種事,他還會自己說出去?要我說,你不單要做成了這件事,而且還要……”阿花頓了頓,忽然略帶神秘又興奮地說,“還要‘一根甘蔗兩頭甜’,吃了上家吃下家,不單可以幫你湊齊剩下的錢,還能讓你荷包鼓鼓。”曉曉抬起頭,不解地看著阿花。

“不過,你得先給我一萬塊,當作保護費。我認識幾個爛仔,到時候難保用得上他們。”阿花忽然笑得花枝亂顫,“你要答應了,我就告訴你該怎麼做!”在截止時間的最後,曉曉給藍天打了電話。她告訴藍天,自己按照他說的已經約好了,但前提是不能害了她。藍天說事你做了,錢你拿了,不能什麼風險都不擔吧。曉曉聽了半天沒吭聲,藍天大笑起來,說嚇唬你的,你隻管按照我說的做,很簡單,事成就可以給你錢,兩萬,怎麼樣,夠了吧?

曉曉聽了,硬著頭皮說,那得先給我一半的錢,萬一事情完了你一拍兩瞪眼,不認賬,我找誰去呢?藍天似乎有點不悅,最後甕聲甕氣地說:“你還怕我跑了不成?”但他說是這樣說,後來還是拿出了一紮嶄新的錢。

“先給你一萬,這已經很多了。”86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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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曉曉拿著鈔票,忽然覺得就像小時候拿著沉甸甸的稻子,很有種喜獲豐收的感覺。但在藍天說完要做的事後,喜悅瞬間被衝刷得無影無蹤。

“明天你們在四季酒店開房。然後你帶上這個包,包裏裝了針孔攝像機。”藍天拍了拍一個紅色的坤包,“你知道怎麼做了吧?”曉曉隱約有些知道,但又不確定地搖了搖頭。

藍天笑了笑,伸手抓了把曉曉的胸,說:“你今天穿的是低胸啊……其實很簡單,你和他在床上做那個事的時候,就打開針孔攝像機,把過程都給我拍下來。”“什麼!”曉曉推開了坤包,“我和他上床沒問題,但你要拍下視頻,那我豈不是也在畫麵裏了?你要是哪天放在了網上怎麼辦?或者像網上說的,你以後拿這種視頻來詐我,怎麼辦?”藍天聽了,笑著笑著,忽然就揚手給了曉曉一個耳光,接著一把將她推倒在了床上。嘴裏罵道:“臭婊子,你以為你什麼玩意兒?我詐你什麼?錢還是色?你腦子清楚點好不好!”曉曉的臉頰瞬間紅腫了起來,她摸著臉頰,強忍著不讓自己掉眼淚。“你有話就好好說,為什麼要動手打人!”藍天見到曉曉委屈但又倔強的模樣,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他緩和了下麵部神經,笑了笑,坐到她的身邊,摟著她的腰說:“小姑娘,年紀不大,脾氣倒是挺強的。我和你說過,你隻要乖乖把事情做好了就成,我不會為難人的。老實說,我拿著視頻也是有風險的,我可不會拿了它到處亂顯擺。你不用擔心。”曉曉覺得藍天擱在自己腰間的手,就像一條滑膩的蛇,心中既厭惡又帶著恐懼。她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你拍好了後再給我打電話,我不會出現在這裏。”藍天頓了87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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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又自我解釋,“我不想被別人看見。”曉曉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心想做都做了,這又何必呢?似乎沒什麼好說了,正想走,但卻被藍天抓住了手腕。她一回頭,藍天臉上掛著男人慣有的蕩笑,眼睛裏簡直要噴出火來。“你著急什麼?既然房間都開了,那就不要浪費了。來,咱們先在床上演練演練,確保明天不出事啊。”還沒等曉曉反應過來,藍天已經把她壓在了身下。他湊上臉,就往她的嘴上親去。曉曉拚命地搖著頭。藍天愣了下,而後才明白過來,說:“喲,你還挺愛幹淨的。做你們這行的,都不興親嘴兒。行,我尊重你的職業習慣。”瞬間,藍天整個身子就像一條蛇般緊貼著曉曉,曉曉閉上了眼睛,心裏不斷地對自己說,都是為了錢,忍一忍,就好了。反複說著,她忽然想到阿媽熱衷上教堂,常常說“上帝保佑”,她是不是也是用這種方法說服、安慰自己的呢?

好像電視上有個節目說過,這叫作“精神勝利法”。

上四季酒店前,曉曉給阿花打了電話,說自己人已經到了,怎麼沒看見她?阿花吃吃地笑了,說傻妹子,我們是暗中保護你的,哪裏能讓你看見了。曉曉心中有疑惑,但也隻得說,那一萬塊錢我已經打到你卡上了,大家都是同個地方來的,我在這裏也隻能指望你了。阿花聽了,“嗤”了一聲,說不就是和客人開房嗎,弄得要生要死的,至於嗎?

曉曉原來還想強調說這次不一樣,但後來又放棄了。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上了酒店,她照舊沒坐電梯,走應急通道。她不想被監控拍到,雖然辛苦點,但好歹有個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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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六一六房。曉曉站在房間門口,深深吸了一口氣。姓石的似乎對這種數字有癖好,之前的房間也是五一五、八一八之類的。她問過他這個問題,他笑著說,他對數字有小迷信,認為這樣的數字會給自己帶來好運。

按了門鈴。緊接著門打開了,他站在門口,露出有些謝頂的腦袋,說:“歡迎你,我美麗的曉曉。”他雖然還是笑著的,但曉曉卻隱約感覺他的眉眼間有些不似以前。具體是什麼,她又一時說不出來。他上前就拉了她的手,曉曉忽然覺得他的手很髒,而且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髒。甚至,她覺得自己也很髒,髒得連自己都嫌棄起來。為什麼要這麼下賤呢?還沒出道前,阿花給她看了一部日本AV,說是讓她接受“學前教育”。

但她看了那部片子之後,想著鏡頭裏千奇百怪的姿勢,忽然覺得此前十八年的人生瞬間坍塌了。她從此再無性愛的衝動和樂趣,即使她以此為生。

曉曉覺得,自己將要做的,也是一部AV。她呆呆地坐在床沿,看著電視機櫃上放著的紅色坤包,一言不發。客人已經開始脫衣了,見了她的模樣,於是停了下來。曉曉這才察覺出自己失態了,於是趕忙起身,輕輕解開他的衣領扣子,“石先生,不好意思,我今天反應遲鈍了……”“叫我老石吧。”老石忽然推開了她的手,緩緩地坐在椅子上,“你今天不在狀態,你有心事。要是沒感覺的話,我情願不做。”感覺?曉曉嘴角淡淡一笑,什麼叫作“感覺”?每一個客人都天然地認為和自己上了床,自己是會對他有感覺。可實際上感覺這個東西最不靠譜了,曉曉知道自己都是裝的。你要呐喊,我就給你尖叫;你要高潮,我就給你刺激。總之你要的,我都給你的,但都89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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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假裝而已。就像現在,也是如此。

老石見曉曉不說話,於是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點上。

“你抽煙?”曉曉有些意外,“以前都沒見你抽過。”老石笑了笑,說:“我煙癮還蠻大的。但是,我跟你在微信聊的時候,你說上床的時候不喜歡男人身上有煙味,所以我每次見你前就不抽煙,而且還會用漱口水漱口。”曉曉聽了,心裏忽然有些異樣的感覺。她自己是抽煙的,但卻受不了抽煙的男人貼著她的味道,尤其是張開嘴時的那股臭氣。但她雖是厭惡,很多時候卻由不得她,客人如果硬要抽煙,她也是沒法子的。

“石先生……老石,其實你可以不必這樣的。”“我心甘情願的,不礙事。”老石貪婪地深吸了幾口,說:“我說過,想和你維持一種比較長久、固定的關係,所以我覺得互相都要對對方好一些吧,這樣兩個人之間的感覺才會好一些吧。”“但是,很多時候我的感覺卻是裝的。”曉曉做錯事般低下了聲音,“你要理解,這是……職業習慣了。”“其實,我都明白的。”老石歎了口氣,“我明知你可能是裝的,但我也假裝沒發現,不去挑破它。曉曉,說句心裏話,到我這個歲數,我也知道你不會喜歡上我,但我真的還想要那種男女喜歡的感覺……你說,我是不是很傻?”傻和蠢是同義詞。藍天之前帶著嘲笑地罵過老石是“蠢得要死”,現在看來,好像他傻得有些可愛了。至少曉曉現在是這麼認為的。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見他猛地抽煙,忽然才明白剛進門時為什麼會覺得有些不同,原來是他的眉眼間藏著擔憂,現在完全90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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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顯露出來了。

“老石,難道你也是有心事的?”曉曉問道。“我給你按摩按摩吧。”曉曉輕柔地在他額頭間捋著,老石頗為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說:“有人要置我於死地啊。”曉曉聽了心中一驚,聽他繼續說道:“有人要逼著我做一件事,但是我不同意。對方把我逼得很緊哪,還威脅我,一定要我簽字同意……”曉曉很想問他是什麼事,但最後還是忍住了。她想起以前看過一部電視劇,男主角說過一句話,“一個人知道得越多,越危險。”曉曉抑製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依舊默默地揉著老石的額頭。他的眉頭漸漸鬆了,曉曉看著他,忽然覺得他其實也是個好人吧,至少對自己是好的,小費給得多,在床上的時候也沒有那麼多花樣,還不時地問自己疼不疼。

揉著揉著,老石就抓住了曉曉的手,咬起了她的耳垂子。她知道這是個信號,表示老石想要了。她本想把他推開,告訴他不可以。但最後隻能任由他解開自己的衣扣。她看了眼櫃子上的坤包,裏麵的針孔攝像機已經在攝像了。她在心裏默念著:“老石,你是個好人,但我不是,所以,對不住了。”不知道是為了補償老石,還是因為自己也被挑逗起來了,曉曉覺得今天很在狀態。老石也很賣力,最後,老石帶著心滿意足的微笑趴在床上,曉曉起身,想了想,給了他一個吻。老石衝她笑了笑,而後閉上了眼睛,又把頭深深地埋進了被子裏。

曉曉看著他,心想:“可以了,就這樣吧,我不欠你的了。”於是拿起了坤包,走進了洗手間。等她衝洗完畢從洗手間出來時,卻發現老石還是趴在床上。曉曉搖了搖頭,說,老石,我要走了。可是91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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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了幾聲,老石還是沒動靜。她用力推了推,感覺有些不對勁,於是掰過他的肩膀,一看,驚叫了一聲。他臉色煞白,瞪著雙眼,張大著嘴巴,但卻一動也不動。她壯著膽子摸了摸他的鼻子,已經沒了呼吸。

完了。曉曉跌坐在地上,雙手一陣冰涼。以至於她要給阿花打電話,卻接連按錯了好幾次號碼。

斷斷續續聽完曉曉說的話之後,兩名胳膊上有文身、理著大光頭的爛仔連拖帶拽地把她和阿花推出了汽車外。阿花破口大罵,說你們他媽的就是王八蛋,收了錢屁事沒幹就想跑是不是?其中一個瘦高的爛仔把著方向盤,回罵道,你個臭婊子,你們這是弄出人命來了,這麼大的黑鍋想叫我們背啊,我操!阿花拍打著車窗說,那把錢還給我!爛仔說,賤貨,也就五千塊錢,你當打發叫花子啊,老子沒給你算賬算你走運了!

爛仔看起來像是想盡早結束這種無謂的爭吵,於是腳踩油門,車屁股冒煙跑了。阿花還在衝著遠去的汽車罵咧咧,曉曉卻突然覺得疲憊不堪。

“不是一萬塊嗎?怎麼他們說才有五千?”阿花愣了愣,接著慍怒地說:“你是寧願相信爛仔,也不相信我?再說了,就少了你一點錢,我為了你的事跑上跑下的,容易嗎?現在還鬧出人命了,你說我容易麼?”曉曉不想就這個問題爭論下去了,不論是五千還是一萬,隨她去了。她在酒店給阿花打完電話,等了好一陣她才帶人出現,這些她也不想計較,她現在隻想知道接下去怎麼辦?

“怎麼辦?怎麼辦?你當我是神仙啊!”阿花近似咆哮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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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下午兩點鍾的光景,距離酒店不遠處的公園廣場一片寂靜。

“難不成你還想對我凶嗎?”曉曉頂了回去,“就是你一直鼓動我,讓我接下這個活的,還說什麼甘蔗兩頭甜……現在怎麼甜?要怎麼辦?”阿花瞪了曉曉一眼,煩躁得蹲在地上,抽起了煙。靜了靜心後才說:“我看過報紙,說有患心髒病的嫖客上床的時候太興奮猝死的,我看老石八成也是這個情況。他不是你害死的,警察那裏不用太擔心,頂多算你賣淫。要擔心的是藍天。”“視頻已經拍好了。”曉曉揚了揚手上的坤包,忽然有些害怕地說,“要不我就把這個交給他,給了他我就回老家去,錢我也不要了,一了百了。”“都出人命了,哪裏能這麼便宜了他?”阿花把煙踩在高跟鞋下,猛地站起身,“老石的錢看來是詐不成了,但是藍天的錢一定得要到,而且得向他多要!”“那要告訴他老石已經死了嗎?”“當然不能告訴他!”阿花做了個手勢,“藍天要是知道老石都已經死了,那視頻拍了還有什麼用?你不是白拍了嗎?趁現在還沒被別人發現,趕緊和藍天聯係……就說要是不多給錢,那就交給警察!”阿花說得很自信,好像誌在必得的樣子。曉曉覺得自己現在是被人牽著走的木偶,總感覺哪裏不對勁,但是卻又說不出口。不過也容不得她多想,因為藍天已經打來了電話。

“但你要陪我一起去!”藍天見到曉曉還帶著一個女人的時候,有些意外。他不悅地93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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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你腦子進水了嗎,怎麼還帶了別人來?”阿花挺了挺胸,說:“你莫要凶我的姐妹!曉曉一個女孩子,年紀又小,自然會害怕的。她要我陪她一起來,我來給她壯膽……我提醒你哦,你莫亂來,我們也是有背景的。”藍天聽了,本來陰著一張臉,現在反倒笑出了聲。這裏是公園涼亭,往外看可以見到一片鬱鬱蔥蔥的小樹林,亭子立在湖中間,微風掃過,湖麵蕩起一層層細小的漣漪。“風景不錯,”藍天讚歎了一下,又淡淡地說,“你們女人的智商,有時候很成問題。”曉曉和阿花聽了愣了一下,但藍天似乎並不想解釋。他懶懶地靠在椅子上,說:“別動不動就把警察掛在嘴邊,你們不怕警察和我就是一家的?我如果不多給你錢呢?難道你們就真要把視頻交出去?”阿花一時不知道怎麼回應,曉曉咬咬牙,說:“你要心中沒鬼,為什麼要偷拍老石?今天老石和我說,他最近被人威脅了,別人要他簽字同意一件事情,但他沒答應。雖然他沒具體說是什麼事,但我如果猜得沒錯,你肯定是那個威脅他的人,你要用這個視頻逼他同意!”藍天一直很平靜地聽著,待曉曉說完了,他鼓起了掌,說:“你要學人做偵探?那你要小心哦,做偵探的,說不定哪天腦袋就被人搬家了。”“你莫要唬我們!”阿花的臉頰上已滿是汗水,“我們不是來跟你耍嘴皮子,一句話,多給錢!”藍天看了看她倆,忽然長出了一口氣,從包裏拿出了一個紅袋子,說:“錢能解決的事,那就好辦多了。袋子裏有三萬塊錢,多一萬。”94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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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怎麼才多一萬?你打發人呢?”阿花還要說下去,但曉曉拉住了她。藍天的臉色已經變得很難看。曉曉把坤包給了藍天,接過他的紅袋子。

“視頻就在裏麵了。”藍天打開坤包,從攝像機中取出SD卡,插在手機上。他一邊看著,一邊不抬頭地說:“沒有複製視頻嗎?”“當然沒有了!”阿花急著說,“這種東西不幹淨,我們多要來幹嗎?”藍天看完視頻,抬起頭,看著曉曉說:“你在床上挺賣力的嘛……你今天的服務,是五星級的水平啊。”曉曉故意裝作沒聽見,視線模糊了焦點。

走,連夜就走,不能再多待一秒!

曉曉拉著阿花,嘴裏一直念叨著:“你不是有個老相好的,在火車站工作嗎?去找他買火車票,我知道今晚就有火車回昆明的。到了昆明,再轉車,估摸後天就能到家了。”阿花掙脫開曉曉的手,罵道:“什麼老相好的!他就是我的一個普通朋友。你以為票就這麼好買啊?現在都快傍晚了……”“你莫要給我推脫!”曉曉打斷了阿花,帶著脾氣說,“是你非要讓藍天多出錢的。你今天不是沒看到他的樣子,要是被他知道我們詐他,他會剝了我們的皮。”“我呸,老娘我怕個屁!”阿花吐了口痰,“好壞我都在城裏這麼多年了……”“那又如何?”曉曉冷冷地說,“我們永遠是這座城市裏的過客,這裏沒有我們落腳的地方,更不會是我們的家!”曉曉在一家路邊95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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攤的雜誌上看過一篇文章,題目叫作“一個性工作者的獨白”,裏麵的內容她不是太記得,但就是這幾句話她印象深刻。

“我還不是為了你好,為你出頭。”阿花不滿地說,“藍天這種人的錢,不詐白不詐。”說著就到了女廁門口,門口排了一溜兒要上廁所的。

“再急也得讓人先尿尿吧。忙了一個下午,連灘尿都沒來得及拉。”聽阿花這麼一說,曉曉忽然也覺得下腹憋脹得厲害,於是說:“我也想上了。”阿花朝人群探了探頭,說:“你先去上,我去找我那個朋友買票……你上廁所不方便,這包我就先替你拿著。”曉曉提了提包,阿花看了,冷笑了一聲,“真是笑話,難不成你還怕我把錢拐了?這你都信不過?我們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曉曉想提著包確實不方便,於是就把包給了阿花。阿花夾了包,輕佻地捏了捏她的臉頰,扭著屁股離開了。曉曉蹲在廁所的時候,還在想著阿花的那張屁股,不知怎麼的,忽然一個激靈從便池站了起來,急匆匆地趕到門口。左右張望,半天就是不見阿花的影子。曉曉忽然有種強烈的不祥感,她打阿花的電話,響了很久,阿花才接起電話。曉曉問她人在哪裏,電話那頭人聲嘈雜,過了很久,阿花才說:“對不住你了,妹子,姐要走了,你手裏有人命官司,藍天一看就知道是狠角色,姐得先走一步。”“那他媽我的錢呢!”曉曉近似發瘋地狂吼,“你他媽的把錢拿走,那我怎麼辦?”“鳥為食亡,人為財死。”阿花最後說,“姐讀書不多,這句話還是很懂的。”96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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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說完阿花就把電話掛了,曉曉再撥時,傳來的是“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曉曉腿一軟,差點就跌倒了。她把阿花咒罵了個千萬遍,但她清楚,這無濟於事。曉曉忽然覺得很害怕,好像整個世界都不要她了,周圍人群來來往往,但沒有一個人會留意她,問她一句:“你還好嗎?”手機忽然又響了,曉曉以為阿花良心發現了,一看,卻原來是藍天打來的。曉曉下意識地就把電話掐掉了。不行,不能坐著等死,我還得逃。出租房裏還有點錢,趕緊回去取了走人!

曉曉打了一輛車,下車後除了付的士錢,身上已經沒有一毛錢了。還沒走到公寓樓,遠遠地在昏暗街燈下看見了一個人影。曉曉頭皮像炸開似的,沒命地往外跑。但沒跑幾步,卻被人像老鷹抓小雞一般抓住了。

“妹子,你以為你能逃到哪裏去了?”藍天反綁著她的手,硬是拖著將她塞進了街口的車裏。一路上偶爾有路人經過側目,但被藍天瞪了一眼之後,又都低下頭繼續默默地走路。

“你怎麼找到這裏的?”曉曉恐懼地說,“你不要亂來啊,你要是亂來,我就叫人了!”“就這種城中村的地方,有誰會喜歡多管閑事?”藍天笑了笑,“我怎麼找到這裏?這還不簡單,你不是在微信上公開了信息嗎?

你還喜歡發照片,我根據照片定位,不就能找到你了———你們這些女人啊,說你們智商是零,那還是表揚你們了。”“你到底想幹什麼!視頻我給你了,你還想怎麼樣?”“幹什麼?要麼還我錢,要麼把命給我。”藍天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小把戲———老石都死了!賓館查房發現了,還報了警,97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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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嘛,自然就跟我說了。”“錢我沒有了!”曉曉大聲地說,“都被我的姐妹……那個臭婊子拿走了,我現在一分錢都沒有了!”“就是下午陪你來的那個?”藍天淡淡地說,“你以為我會相信嗎?”“信不信由你。”曉曉忽然一下子變得沒那麼恐懼了,“我就這條命了。錢我是沒有了,原來我還想等著這筆錢救我家裏人的命……現在什麼都沒了,你要我的命,那就盡管拿去吧。”藍天給自己點了根煙,默默抽了幾口,而後打開車門。曉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他笑了笑,說:“我這個人很善變的,說不定就改變了主意。”曉曉確信藍天沒有開玩笑後,如脫韁野馬般衝出了轎車,一路向公寓樓跑去。她跑著跑著,忽然覺得又像是回到了那天夢中的情景,她依舊像是小時候般赤著腳跑在家鄉的青山秀水間。周圍沒有一個人,整個世界就她一個瘦弱的身軀。再後來,身後似乎有了光芒。她回頭看,原來是車燈。車燈似乎也在奔跑,她停下腳步,想確認車裏是誰。那張臉,怎麼那般熟悉卻又陌生呢?

突然,她覺得自己的身子被衝向了半空中,而後又重重地落在地上。落地之前,她看見藍藍的天空白白的雲都不見了,青山秀水是一片紅。原來,山河也是會變色的,就像血一樣。

98你

永遠

不會

懂你永遠不會懂一

我有時覺得阿浩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要和人生做鬥爭的。人們說這種人腦後麵長有逆鱗,過去的時候,這種人是要揭竿而起,陳勝吳廣好好幹一回的。可生在太平年代,這點能耐也透不出多大的出息,至少在我看來,他的所謂“鬥爭”,不過是固執到了偏執罷了。就像他始終認為,世界非黑即白,沒有灰色;他堅持以為付出總有回報,我本將心向明月,明月它也應該照向我。還有,他篤定我不戀愛,隻是因為我的要求和條件太高。

我有一陣沒見到阿浩了。周六晚我早早將鋪子打烊,回到老媽家。老媽見到我心裏那個歡喜,可又要在臉上擺出一副鎮定的表情,活脫脫還是當年基層女幹部的模樣。這都退休多少年了,還這麼端著。當然,這話我隻在肚裏說。老媽燉了雞湯,盛了碗給我。我正喝著,老媽心滿意足地看著我,然後問道:“阿浩好久沒來我們家玩了吧,他最近都忙些什麼呢?平常隔三岔五地來,這都好幾個月了也沒來,家99十

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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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衛生間排風扇壞了,還等著他來修呢。”我一口湯徘徊在喉嚨裏沒咽下去,含糊地頂了一句:“難道阿浩是我們家專屬維修工麼?”老媽的臉晴轉多雲,“你倒出息啊,找個男朋友回來,這些事不就有人做了。阿浩多義氣,又非你的男朋友,從小就幫你,幫著我們家,你怎麼就不考慮下他呢?”老媽又來了。她就是這樣,反正橫豎都是我的錯,我都不願費事去辯駁。我收拾碗筷進廚房,老媽還在背後嘮叨,大意不外乎是說我年歲大了,該趕緊找個伴了。她還知道按現今流行的說法,我就是屬於“剩女”的那種。自來水源源不斷地衝刷著水槽,“嘩嘩嘩”的聲音漸漸蓋過了老媽的聒噪。說她聒噪,實在是情非得已,但老爸走得早,她退休後我又經常不在身邊,她連個說話的伴兒都沒有,讓她逮到機會一定會將我上下數落一番。說起來自己似乎有些殘忍,但我的確不願或者說是不能和老媽多待久些。母女倆說不上幾句,就馬上從風平浪靜轉向電閃雷鳴,所以我一念大學就搬到外麵住了。我心裏想著和老媽親,但她在我小時候對於群眾的“革命關照”遠多過對女兒的愛護,這始終在我心裏留有影子。這幾年還好些了。阿浩就經常勸我,周姨多不容易,她現在就你一個親人了,不和你親和誰親,不對你做思想工作向誰做去?

“媽,我走了。”我忽然覺得一陣疲乏,在這裏一刻也不想多停留,來來回回似乎都隻有一個話題,而這個話題又是和阿浩有關。我收起有些雜亂的思緒,抓起圍巾,狀態像極了“奪門而出”。我甚至不願等待老媽的反應,也不想去看她的表情。但我知道她的眼中會是滿滿的失望。

“蕊蕊,見著阿浩,讓他來家坐坐……”掩上門的刹那,屋裏還是傳來有些蒼老的幽長聲音。她必定是有所期望的,但她所不知100你

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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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道的是,有些人不是你等待,他就會來的。

我對自己說這句話的時候,北風恰好吹過,高高的夜空如潑墨般灑脫,我內心卻一如這遍地的清冷。

今年冬天來得晚,才換上當季的衣服,立馬又趕上了農曆新年要來,又得上架一批新的服飾。這兩天鋪子裏到了許多新貨,新衣服成包成包地從廣州托運來,堆在長途汽車站的儲物室裏。我一個人“吭哧吭哧”地將包裹一件件搬到那輛五菱之光麵包車上。場站助理劉叔是老相識了,因為進貨的關係,沒少和他打交道。他看著我被重重的包裹壓彎了的腰,和同事交代了一聲,幫我把包裹從儲物室裏搬出來,然後放到車上。車上的包裹放得雜亂,幾無空隙,他皺了眉頭,邊整理邊說:“你女孩子家的怎麼幹得來這些苦力活,你還開一輛這五菱之光,走在大街上,怕什麼形象都沒有了。”我假意悲傷地歎了口氣,“還形象咧,我這麼大歲數了,還有誰要。”劉叔把後車廂門關上,看了我一眼,而後意味深長地說:“你這話說得有些沒頭腦了,女孩子家的總是要有個歸宿。”原來他還想再說些什麼,可能是又覺得有些話非得父母說才合適,所以就沒把話說出來。

我看貨都裝好了,於是跳上車,點火,準備掛擋離開。劉叔站在駕駛室旁,把手搭在車門上,我搖下窗,給了他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謝謝劉叔啦!”劉叔看起來還有話要說,我就等著他。他慢慢張開嘴說:“你每次進貨,阿浩不是都會來幫你的嗎,怎麼連著兩三回了,都不見他的影。”我摸著方向盤,回他:“他忙吧,最近業務多,他正處在事業上101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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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期。”“忙?忙著陪其他女人吧。”劉叔忽然有些替我不平,“我去看兒媳婦,在婦幼醫院見到阿浩了。他陪著個女的,那女的還抱著個剛出生的孩子。你說,阿浩也算是挺實在的個人,可做出這樣的事來,難道我看走眼了?”如果要解釋起來很複雜,搬貨已經讓我有些體力透支,要是再把關於阿浩的事解釋一遍,我想自己一定會崩潰在這人聲鼎沸嘈雜混亂的汽車站。我突然間好想跳到車站中庭,而後把心一橫一仰脖子對天長嘯。可是,這樣的長嘯除了讓他人側目以外,別無其他作用。我露出一絲苦笑,“阿浩的事我知道,他本來就和我沒什麼,我們是好朋友來的。”劉叔鬆開了手,臉上是寫滿了的不解和無奈。他對我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嗎?其實,我很好,我一直告訴自己,我很好。我開著五菱之光,致富奔小康的麵包車,一路飛奔在康莊大道上,而後想著,是時候給阿浩打個電話了。我還是忍不住了。雖然我曾經指著他的鼻端,幾乎破口大罵地對他說,以後再也不想見到他。給他打電話,而不見麵,這應該不會違背當初我說過的話吧?

接到我的電話,阿浩在電話那頭還是有些吃驚,但很快就恢複了平靜,甚至有些欣喜,這些我都聽得出來。他壓低了聲音說,自己在病房裏,她剛睡下,先別掛,他走出來接電話。聽到他說“她”,我知道那是許妍。我忽然有一陣莫名的心絞痛,想著她,旁邊或者還睡著個粉嫩粉嫩的寶寶,巨大的委屈洶湧而至。可是,理智又告訴我,這都和你沒有關係,你不是阿浩的誰誰誰,胡思亂想其實並沒有你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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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蕊蕊,沒想到你能打電話來。對不起,這段時間我都在忙著照顧許妍。”“不用對我說抱歉,這是你的選擇。”我微微歎了口氣,阿浩他就是個實心到骨子裏的家夥,我打電話給他可說的還是許妍,也沒問我好不好,他認定了我就是個獨立堅強能一肩頂起半邊天的現代女性。我忽然沒有了說話的興趣。

“寶寶是個女孩,小臉兒紅通通的,可愛得不行,你什麼時候有空也來看看吧?”阿浩顯然沒有察覺到我的不快,竟然還提到了孩子,儼然一副“三好奶爸”的模樣。我頓時血液倒流,一腔熱血衝向了頭顱,也沒多想就爆炸開了,“吳天浩你給我聽著,你還把這一切當真了,許妍和誰生的小孩,你不會不知道。人家放著親生女兒不要,可你卻傻頭傻腦地撲上去,你還真把自己當成爸爸了嗎?”“周蕊,我隻希望這是你一時的氣話。”阿浩在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而後對我說。語氣裏很明顯地充滿了不快,或者說是生氣。

他方方正正地稱呼我的名字“周蕊”,而不叫我“蕊蕊”,這是自小學四年級他打跑欺負我的高年級學生之後,第一次直呼我的姓名。我竟然有些害怕他真會因此惱怒於我,從此天各一方。但我堅持認為,我並沒有錯。我還要繼續下去,我問他,那個混蛋,來看過孩子了嗎?我甚至都不想提到“許妍”這個名字,因為提到她,是對我的寒磣。阿浩明白我口中的“混蛋”是誰,他回答說沒有,沒有來。我心內明白了,這個郎心似鐵的混蛋揮一揮衣袖,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什麼都不會帶走。我們倆都不說話了,因為不知道該怎樣將話題繼續下去。我不想說話,但又不願意掛斷電話,這是幾個月來唯一一次能夠聽到他的聲音,感受到他的呼吸,可我怨恨這樣的自己。良久,阿浩對我說,不然先這樣吧,回頭再聊,有些話當麵說會103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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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較好。我低低地“嗯”了一聲,算是當作對這通電話交流的結束,隻是這樣的交流並不會有結果。

我收起了電話,一整天的工夫都有些恍惚。我躲在收銀台後麵,假意在對賬,可算來算去,總是出錯。我的算術能力仿佛又倒退回了那個曉風殘月的中學時代,我的數學成績差到不行,即使其他科我都是名列前茅,但因為高考算的是綜合分,所以老師還是認為我考不上大學。這就像是個惡性循環,我越不喜歡數學成績就越差,成績越差就越不喜歡數學。好幾次老師在台上公布數學成績時,我都忍不住在書桌底下試圖豎起我的中指。隻是這樣的念頭都被同桌的阿浩打消掉了。高二文理分班後,阿浩作為各方麵全麵發展的尖子生,頂住壓力向老師保證絕對不會跟我,這個當兄弟看的女生,搞出緋聞,然後強烈要求和我坐一起,決定力挽狂瀾,把我從深淵中解救出來。他輔導我的數學,從勾三股四弦五開始,讓我的考試成績每次都增加那麼幾分。他在我的一旁,手指劃過書麵上的圓錐,然後在紙上列出公式,說了一遍,怕我還是不懂,而後再緩慢地輕聲說:“已知高和圓的半徑,套用公式,體積是不是就能求出來了呢?”我點了點頭,心頭卻如春日裏的紅杏,探出小半顆的頭。我的臉飛起紅暈,可是阿浩卻沒發覺,而且一直都不曾留心過。

高考後,阿浩上了本市的名校,我好歹也上了大學,雖然是本市的二流大學,但我已很滿足了。我遊蕩校園的四年,阿浩一如往常默許我的調皮和蠻不講理。他很多時候是陽光而寧靜的,照耀在我的身上,毫不吝嗇。可是,偶爾他也會把低落寫在臉上,而這時我知道他不會是因了我,他心事重重是為了她———許妍。這個女人!我咬了咬嘴唇,心緒被我強力地往回拉,我並不願自己的煩104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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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惱是因為她。現在,我回過神來麵對著桌上一堆的財務數據,卻還是束手無策。冬日的陽光穿過玻璃門,照耀在地板上,明晃晃的,我開始覺得口幹舌燥。我抬起頭想找個人說話,可店裏的兩個小妹躲得遠遠的,隻在門口站著,估計是從早上進門就看見我陰沉的臉了,不想無端地來招惹我。我好一陣悲哀,想不到自己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我走到店門口,小妹竟然有些局促,我揮了揮手對她們說:“早點收工吧,今天沒什麼客人,我在這裏看著就行了。”小妹先是疑惑,得到肯定之後,繼而目光中歡喜無比,雀躍著離開了。她們多好,沒有那麼多的破事,簡單生活,早放工就是種幸福;而不像我,把自己折騰得個半死,卻往往沒有結果。

“周姐,周姐,你好,我是小吳啊。”我雜亂無比的思緒被眼前這個西裝筆挺的小夥打破,我回過神來,這才認出是房產經紀小吳。

“不好意思呢,剛才沒注意,怎麼了,今天這麼有空?”我把小吳迎進店裏,給他倒了杯水。和他也算是認識的,拜托他租過店麵的,打過幾次交道。

小吳接過水,先閑話了一陣。我知道他們做經紀的,時間就是金錢,在我這裏說些雲裏霧裏的話,無疑是等於自殺的,隻是可能有些話不太好啟齒,所以就先找了些不疼不癢的話說了。我對他說:“你的時間也寶貴,有什麼事你就直說了吧。”小吳有些不好意思,他欠了欠身子,然後說:“周姐你也是爽快的人,就照直說了吧。三個月前吳總在我這租了半個樓層,當時是你陪著他來的,是你關照我的生意,這份情我還記著。當初是交了一筆訂金的,說好了三個月是裝修期,之後開始營業就會交半年的租金。可是現在三個月過去了,我去大廈看了,裝修基本沒動,我急啊,就給吳總打電話,可他總說忙,沒時間顧得了這事。業主為這事沒少找我,被我105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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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說歹說,又拖了幾天。可今天他打電話來了,說是明天無論如何要交租金了,否則就要按協議辦事了。我主要是考慮,吳總和周姐人都挺好的,所以不想辜負了你們,今天就特意登門拜訪,想聽聽周姐什麼意見。”我能有什麼鬼意見!我在心裏憤然,他阿浩能忙什麼,忙著端茶遞水去了。我聽出了小吳的意思,他是想做成這筆生意好吃抽傭的,話講得那麼好聽,可實質的不過是他自己的利益罷了。可我在麵上還是很平靜地對他說:“現在的環境你也知道,金融危機,外貿生意難做,吳總的貨代公司就是靠這個吃飯的,可能一時資金緊張沒法把攤子鋪大。大家都有難處,我知道你們做中介的,近來房產生意也難做,如果真想做成這筆生意,你看是否把期限再延長一點?或者我先墊上一個月的租金,當作我們的誠意,你再和業主溝通一下?”小吳低頭想了想,似乎在做著痛苦的抉擇,實則早已有了主意,他咬咬牙說:“不然你看能否就先墊上一個月的租金,我們一起找業主談談?他似乎有意和你們溝通。”我有些納悶,“有意和我們溝通”,這話聽起來像是業主對我們感興趣,可我和阿浩都非金枝玉葉,他何以感興趣?可也顧不了那麼多,我手上的現金也不多,七七八八加起來約莫可以夠一個月的租金。我夾起手包,裏麵是厚實的一遝錢,麵值不等。我拉下店鋪的卷閘門,那一瞬間,我感覺手包裏的不是錢,而是炸藥包,感覺特悲壯,就像是無名英雄的蹈死。忽然就想起,這些阿浩他會知道嗎?

二從走進聯合大廈到從那兒出來,前後時間還不到半小時,可天106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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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色就已暗下來。冬天刻意將黑夜拉長,除了勸人們早早回家找個溫暖的窩睡覺外,目的還在於夜長好做夢。可現在我遇見的,終究不是個夢。我遇到了葉偉信。

我看見他的時候,臉上的五官依稀告訴自己,這是我所認識的人,但就不確定何時在我的人生中走過。我正疑惑,他倒淡定地推了推眼鏡,對我說:“不認識故人了嗎?我是葉偉信。”說這話的時候,他還很有風度地起身,伸出了友善的右手,我機械地握了握。小吳在一旁帶著誇張的語氣說:“原來你們認識啊,這就好了,葉先生我已經將你的意思對周姐說過了,具體如何協商你們談吧,總歸是熟人,好說話的啦。”說完,他就離開了。

我們倆坐在偌大的辦公室裏,空氣似乎有些凝滯。葉偉信,作為我的中學同學,高中畢業後到現在,快十年的時間了,再也不曾見過。猛地見著他,有些無言的感慨,但和他在念書時畢竟不熟,隻是阿浩當時和他玩得挺好。我略微有些尷尬,忽然想起來的目的,才把租金的話說到嘴邊,他倒先接過話說了:“租金的事不急,可以慢慢來。見到老同學,覺得奇怪嗎?我之前都沒問經濟是誰租的,樓層出租的事一向都是拜托經濟做的。後來看樓層一直沒動靜,於是問了小吳,得知是阿浩租的,我有些不確定這個阿浩是否就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後來又聽小吳說,當時租樓層有個女人陪著,小吳說他稱呼你為‘周姐’,這下我確定了,應該就是你們。”說完這些,葉偉信用半認真又帶點半開玩笑的語氣說,“原來念書時你們就經常在一起,現在還是。”我猜不出他說最後一句話的用意是什麼,隻得微微笑了笑說:“我是我,他是他,我今天是出於人道主義精神幫忙的。”這句話說出來,自己都不信。皇帝不急太監急,阿浩都不著急出租的事,反107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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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我這個“旁人”在擔心這些。葉偉信顯然也對我的話感到吃驚,他也許覺得我並沒有必要特意去遮掩自己和阿浩經常在一起這件事,但他訓練有素的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來,也不想讓我難堪,轉了個話題說:“今天我就是想確認下是否是你們。我原以為會見到你們倆,不過能見到你也很好,這麼久不見你倒沒怎麼變,至少在外表上。”女人哪裏經得起歲月車輪無情的碾軋,葉偉信說的是乖巧的話,但聽起來又不會讓人有油膩的感覺,他這樣稱讚我還是受用的。但我還是有些坐立不安,畢竟和他並不熟,若是阿浩在一旁就好多了。我不想無止境地拖延下去,沉浸在對過去的回憶,或是對容顏讚美的口水當中。我說:“葉總,你看,這個租金我先墊上一個月,之後的阿浩會想辦法補交的。現在的大環境,你也知道,不容易啊。”葉偉信略微有些失望,“不要叫我葉總,好歹大家同學一場,叫我的名字吧。我說過租金的事不急的,有困難,當然可以體諒。”末了,想了想又說,“今天見麵也算是有緣,既然能把失去多年的聯係給接上,以後有機會大家可以一起見麵吃飯什麼的吧?”他的話說得誠懇,我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哦”了一聲當作答應了。

葉偉信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我的腦海中,關於他的記憶真的隻有模糊。他在高中時轉學來到班上,這個人唐突地出現在我的視野中,在消失若幹年後,現在複又突兀地出現在我麵前,仿佛他的來到以及離去,都是如此神秘。我記得他在念書時是很低調的,與同學都隻是點頭交,卻和阿浩分外好。可是後來,連阿浩似乎也與他走遠了,問過他原因,但他也隻是語焉不詳。我並不想和葉偉信有過多的交集,我素來對於這類人抱有天生的抗拒甚至莫名的恐懼。我知道,其實自己是沒有安全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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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我走在大街上,行人腳步匆匆,趕著回到炊煙嫋嫋的家。別人喝著熱騰騰的湯水的時候,我不過是就著泡菜吃方便麵,而且是一個人。

我不知道是有意的安排,還是隻是單純的巧遇,在接下去的時間裏,我不斷地遇見葉偉信。每次見麵,他倒是很坦然,一句“這麼巧,又遇見你了”就成為開場白。這來他來到我的店裏,瀏覽起模特身上穿的服飾,是韓式女風衣。這款風衣能夠通殺二十五歲以上,四十歲以下的所有女性,不論高矮胖瘦。他的眼光還算是不錯,我對他說:“想買件送給老婆吧?這件挺好的。”他的手輕輕地從模特的腰際滑向衣尾,然後微笑著說:“我離婚了。”這句話塞得我啞口無言,既不能說不要太悲傷,也不能鼓勵他再接再厲,期待枯木第二春。他倒是無所謂的樣子,輕聲說:“是我忙著事業,辜負了她,沒有對她足夠好。”他說得坦蕩蕩,隻是意識告訴我,他沒有必要和我說這些。他沒有理會我,自顧自地吩咐小妹將衣服包裝起來,還買了單。他把衣服遞到我的手裏,我正疑惑著,他開口說:“這風衣送你的,當作久別重逢後的見麵禮,你穿上會很好看的。”我呆得不知所措,我從不輕易接受別人的禮物,何況他是葉偉信。我推給他,用大笑來掩飾我的緊張,“我哪裏需要你送我衣服,這店就是我開的,我愛穿哪件就哪件。”他接過話說:“可每件衣服不也是需要錢買的嗎?”說完也由不得我,把衣服留在櫃台上,硬生生地就給了我。這動作是不由分說的,不容拒絕的,是帶有霸道的堅持,某個側麵我恍惚覺得他竟然有些像阿浩。阿浩的固執也是如此。於是,我開始有些害怕。

我覺得我必須將自己的忐忑告訴阿浩,除了他我找不出第二109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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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能幫我。見到阿浩時,老天下起了難得的一場冬雨,這實在罕見,就好像我現在見他般困難。我們坐在“上島咖啡”裏,他明顯瘦了,原本飽滿的雙頰竟然有了嶙峋的骨感。我有些難過。瘦則瘦矣,但他卻是精神的,他告訴我小孩滿月了,請了月嫂,稍微感覺輕鬆了些。我聽著他的敘述,隻是在適當的時候應和幾聲,以顯示我仍然存在,仍然在傾聽。阿浩慢慢降低了語速,他發現了我的異樣,他看著我,眼睛裏出現了我很久不曾看見的關懷,那一刻竟讓我有了落淚的衝動,但我還是忍住了。他問我:“是不是有事發生,快告訴我,否則你不會如此悶悶不樂的。”我的老天爺!阿浩你可知道,我已有多久不曾開心過了。但這些他無須知道。我輕輕啜飲了一口咖啡,不加糖的拿鐵是嗆到骨子裏的苦澀。我皺起了眉頭而後說:“我遇見了葉偉信,你相信嗎,而且還不止一次,我總是能三不五時地遇見他。”阿浩聽到“葉偉信”這個名字也有些驚訝,他追問我怎麼會遇見。我告訴他是一次偶然的機會,是的,在這裏我並沒有將事情經過說出來,我隻是告訴他遇見了葉偉信,而後想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阿浩也沒有再追問我,他靠在沙發後背上,表情裏現出沉思,然後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想起來我也快十年沒見他了,上大學後就漸漸少了聯係,沒想到他還在這座城市裏。我們原來也是要好的朋友,但後來總感覺他在變化,是內心的變化,我們倆走的道也越來越遠。”我不甚明白他話裏的意思,怔怔地看著他,他解釋說,葉偉信是地道的商人哲學。我反問難道他自己不是商人嗎?阿浩將身子前傾,搖搖頭否定說:“不一樣的,他相信的是實用主義,而我不是。”阿浩認為自己不是,好了,我明白他是帶有理想主義的,這種理想主義可悲的地方就在於,他自己是堂吉訶德,而別人卻跟著受110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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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苦,尤其是身邊的人,比如桑丘。圍繞著葉偉信,我們聊了一個晚上,我並沒有從阿浩那裏得出具體的答案,譬如是該拒絕和他再見麵,還是用正常同學的方式和他交流,又或者是我希望的,阿浩能陪著我,至少我們三個能一起見個麵。可是,他令我失望了。他和我說的,隻是讓我知曉了作為毛頭孩子時的葉偉信那些我不曾了解到的往事。隻是讓葉偉信在我心中的形象,更加地飽滿起來,原來或許隻是個軀幹,現在慢慢有了血肉。他甚至根本沒有留意到我的不安和焦慮,他沒有意識到這是個不甚成功的夜晚,我無心再繼續下去。從“上島咖啡”出來,阿浩幫我攔了輛計程車,他抱歉地對我說,不能送我回家了,因為還要趕著回去看寶寶。我微笑著表示理解,示意他不用管我,這座城市的治安很好,不用擔心。阿浩鑽進自己的車裏,絕塵而去。我從後車窗往外看,隻能看見他車的尾燈,卻看不見他的人。剛才,我其實很想告訴他,寶寶是可以天天見到的,而我和你卻是快半年才見了一麵。後來,我什麼都沒說,隻是安靜地坐在車內。

三我幾乎有些被動地和葉偉信見麵,我沒有拒絕他的所有邀請,因為實在沒有理由可以拒絕。甚至,我覺得自己是在賭氣,誰叫阿浩不陪我呢?可是,這樣的賭氣有些好笑,因為賭氣的對象壓根就不知道。

我必須承認,自己早不是二八閨女了,一隻腳都已邁入了“三張”的門檻,男女的那點事還是知道的。葉偉信這樣頻繁和我見麵,絕不隻是為了同學的敘舊。我早已過了扭捏作態的年紀,我的心裏像明鏡似的清楚,他是希望我和他之間能產生些火花的。也111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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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我可以,也許我不可以,因為我實踐過無數次,愛情卻一直在我的門外徘徊。不是沒有人來敲過我的門,隻是我不曾打開過門的一絲縫隙。或者可以這麼說,除了阿浩,我真是絕少以放鬆的心態接觸其他年輕的異性。我不知道這是否算是一種病態呢?

這些,葉偉信是不會明白的。他以為按照一般的程序走,我應該也會隨之進入狀態,可令他遺憾的是,我一直遊離在狀態之外,說不上拒絕,但絕對不會有一絲的主動。終於,他問我:“周蕊,我們把話說開吧,你是怎樣看待我這個人的呢?你說,我是否有希望呢?”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們剛看完一場表演。那場表演是楊麗萍的《藏謎》,連演兩場,在城裏吸引了不少人仰慕觀看。說起來,這類的表演畢竟是小眾的市場,所以表演的場所並不像舉辦演唱會般在大型的體育館裏,而是選擇了市人民會堂。人民會堂的座椅是一張緊靠著一張的,椅子不大,相鄰的兩個人間貼得很近,所以看表演的時候,偶爾透過燈光的折射,竟能看到鄰座臉上纖毫畢現。我能感覺到葉偉信是進入到表演中的。劇中的老阿媽在風雪中,終於離開人世,小羊羔很悲傷地低吟著,守在她的身邊,而且不停舔她拱她。這個時候,葉偉信的身子動了動,我能感受到不一樣的異常。我裝作不經意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身體往前傾,似乎要來到老阿媽的身邊,為她的離去而感到不舍。舞台的燈光掃在他的身上,四周卻是黑暗的,他的眼鏡閃爍著光芒,臉上的表情是專注的。在那一刻,我忽然有種無言的感動,但這樣的感動又夾雜著其他的東西,以致它並不能很好地舒展開來,隻是悄悄地在心底劃水而過。

演出結束,走出人民會堂,它的周圍是一大片的草地,雖是冬112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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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季,但在夜空下間或夾著的枯黃卻見不到,於是感覺上還是如夏季般旺盛。我不知道這是正常,還是僅僅我的錯覺,就像我不確定葉偉信剛才在觀劇時的投入一樣。戲結束後,他此刻走在我的身邊,卻又恢複平靜,沒有一絲的激動,也沒有沉浸在剛結束的喧騰之中。他還是他。我對他說:“謝謝你邀請我看《藏謎》,這出劇不錯,楊麗萍保持得太好了,甚至可以說寶刀未老。”他用很隨意、自然的口吻說:“我還要感謝你陪我看呢。在我記憶中,你是喜歡舞蹈的。高二那年區裏搞中學文藝會演,你代表我們學校表演了舞蹈《兩棵樹》,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啊,同學們都說你是深藏不露。”我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打哈哈說都是野路子,登不了大堂的,會被專業的貽笑大方的。但我心中還是漾起了微微的欣喜,他還記得多年前青蔥歲月時的我,這裏的意味我不會不懂。他微笑著繼續說:“《兩棵樹》的創作表演者也是楊麗萍,一九九三年上過春節晚會的。你不要驚訝,我不會跳舞,但這不能阻礙我欣賞舞蹈。我不是假裝文藝和高雅,我是的確喜歡,是不是覺得這和我在你心目中商人的形象不相符合呢?”我聳了聳肩,“我可從來沒說過你是充滿銅臭味的商人。”“可是,你是這樣認為的,不是嗎?”葉偉信似乎對此並不在意,“不要緊的,我是誰,我自己很清楚。你有見過阿浩嗎?他有沒有對你說起,我是地道的商人哲學?”“沒有吧,他不是這個意思。”我結巴起來,不知道是該否定還是肯定。他笑了笑,“周蕊,你是不會撒謊的,你也沒必要替阿浩解釋。他對我的總結很正確,但他並不願意去了解我觀念形成的客觀必然性。按照現在的說法,我就是活生生的‘鳳凰男’了。我從小生長在農村,念書之後父母工作經常變換,因此我也跟著走了很113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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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地方,雖是如此,但我從來沒有斷過學業。我想,這大概是父親受的苦太多了,所以他拚了命都要讓自己的孩子出人頭地。後來,高中的時候我隨父親工作變動來到這裏,父親花高價讓我‘借讀’,所以才讓我有機會和你們平起平坐。可我知道和你們的差距有多大。這個社會對於我來說,不是充滿理想的,而是現實的,我必須抓住一切的機會,說白點,一切有利於我的機會,好讓我不斷地往前走。也因此,注定了我和你和阿浩,有很大的不同,因為我們的起點就已完全不一樣了。”我很驚詫於他說這些,這場類似於哈姆雷特式的獨白,是對內心深處的剖析,他自己就是醫生,拿著把鋒利的手術刀,插向心口,將那還撲通撲通作響的心,特意向我展示。而我則是像是被硬拉上來,站在一旁觀摩的實習醫生。我的胃一陣翻滾。

不知他是有意還是故意,說完這些話之後,根本沒有顧及我的感受,既然暴風雨已經來臨,就讓它更猛烈些吧。他把我當作了海燕,完全跳過應有的含蓄,直接問我:“好了,周蕊,我說的這些是否能夠讓你準確看清我這個人呢?我們把話說開吧,你是怎樣看待我這個人的呢?你說,我是否有希望呢?”我雖不矯情,但我以為自己的愛情並不廉價和隨意。我從不對自己的情感打折,也不允許別人對感情進行赤裸裸的商人式的議價。我不想接他的話說下去,我不能否認這段時間來的接觸確曾讓他在我心底漾起漣漪,但這漣漪的皺紋都還沒擴散開來,他就想起風作浪。

我的不合作態度引起了他嘴角一絲的冷笑,雖然是轉瞬即逝,但我還是看在眼裏。他像是說給自己聽:“還是因為阿浩吧。”我冷冷看了他一眼,憑什麼啊你!你了解我有多少,又能對我114你

永遠

不會

懂的內心做何精確的判斷呢?

他這次沒有理會我的態度,而是繼續說:“和你重新相遇之後,我以為會很快見到阿浩的,可是照現在的情形來看,他是不會來和我相見了。我知道他的忙,是在忙著照顧許妍吧。”“你怎麼知道的?”我忍不住了,這事關阿浩,我必須去了解。我亦不願別人不了解事情的真相而對他,對他做過的事妄作揣測。

“我若是有心想探聽的話,還是很容易的,不要忘了,你的同學也曾是我的同學。我不知道該怎樣去理解阿浩了,他所愛的人生下的是別人的孩子,而他卻願意為了愛的人,而全心全意地去照顧這個小生命,我不曉得是要說他偉大好,還是說他愛到發瘋了。”我不願意聽到阿浩是愛許妍的,特別這句話還是從葉偉信的口中說出。我爭辯道:“這不是真的,阿浩是喜歡,但還不至於到愛的,他懂得愛嗎?他是看許妍可憐,被男人拋棄了,所以出於義氣,以身相挺的。”“我們都不是三歲小孩了吧?阿浩從高中就喜歡許妍了,這點我沒有說錯吧。以我高中和他的交情,也是知道這些的。可是,他就像個傻牛一樣,默默地愛著許妍。許妍當年在學校就是個花蝴蝶,她哪裏會看得上實誠得要命的阿浩。我以為,阿浩在感情上基本上是個偏執狂,而且偏執了十幾年,試問這樣的人,世界上又有幾個呢?也許,這輩子他認定隻愛許妍了,不管這樣的愛要付出多少代價!”霎時間我覺得周身發冷,這些話是如此精準貼切,但從他的嘴裏說出,又如此讓人難以忍受,“夠了吧,不要再說這些了!阿浩總好過你吧,他至少在愛情上沒有那麼功利,沒有那麼多的實用主義。”115十

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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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偉信停在車旁,才打開的門又被關上,他輕輕“哼”了一聲,而後冷冷地說:“哦,你真是這樣想的?他不愛你,這才是真正讓你難以釋懷的吧?我從認識你們的第一天起,就從你看他的眼神中看出了異樣,隻是阿浩這個傻子不懂罷了。我承認我信奉實用主義,但我不矯情,也不虛偽,我很坦蕩。我不會讓自己在感情裏受苦,更加不會讓身邊的人也跟著遭殃,而且這一受罪就是十幾年的時間。我不會是堂吉訶德。”天哪,他也提到了“堂吉訶德”。老頭子被人如此地借用,是所幸還是哀哉?現在,葉偉信靠在車門上,摘下眼鏡,仍然用那種淡然平靜的眼光看著我。隻是這樣的眼光的背後,則是居高臨下,是洞悉一切的高傲神態。他雖然講得正確無比,但我卻無比抗拒。此刻,我不想和他再為阿浩再為我自己爭辯些什麼,對於他,很多時候言辭是無力的。他總是正確的,但態度絕不客氣,不給人一絲的幻想,而我則絕不接受他的那一套!

我決定離開。我拋下了一句:“你的坦誠,我承擔不起!”葉偉信站在原地不動,看著我離去。我們曾經一度離得很近,近得讓我以為聽見了他心的呼吸;可是我們終究錯身而過。問題出在哪了呢?答案看起來是現成的,可感覺上又不是那麼一回事。

四我把那件韓式女風衣仍然套在模特身上。收的款沒有入賬,那五張百元鈔票安靜地躺在收銀台的櫃中,藏身在不易被人發現的一角。但終有一天要重新回到它們的主人那兒。至於何時,我就不確定了。

葉偉信又消失了。一如他的出現,他的消失也是如此幹脆,不116你

永遠

不會

懂會造成任何的歧義。我以為他總要挽留些什麼,或是解釋些什麼,可是,他有這個必要嗎?答案是沒有。仿佛是一夜間,街頭巷尾冒出了不少冷飲店,這個城市的初夏開始上演。時間的流淌竟是如此不依人意,我還身處冬天,沒想到外麵的世界卻已在迎接熱情之夏。就像是我到而今還偶爾想起他劃過風衣的手指,燈光下的專注,這些其實應當都結束了———這些,於他鐵定地已經遺忘。

我在燈火闌珊中買了一份龜苓膏,伴著蜂蜜,咬下去滑順入口,滿嘴甜沁卻又飄著隱隱的甘苦。這樣的感覺很好。我就這樣托著龜苓膏,一口接一口地放入嘴裏,走在大街上,兩邊的商鋪閃耀著五彩,與我擦身而過,就恍如我生命中遇到的每個人。我和阿浩失去了聯係。他打來了好幾通電話,或者我沒有接到,要不然就是手機近在咫尺,而我卻隻是看著屏幕閃爍著他的名字,而不願去接起。我換了個號碼。阿浩沒再打來,自然他是不知道我新號碼的。可是,他也未曾來找過我,即便我的住所、我的店鋪和他之所在,不過是在同個城市同個區。奇怪的是,老媽也不在我耳邊念叨“阿浩”了。有一次我在她那兒,看著她從廚房走出來又走進去,來來回回好幾趟了,我便問她怎麼了。她焦慮地看著我說:“我忘了要在冰箱裏拿什麼東西做菜了,進了廚房好像又想起來了,可走出來又給忘了。”我順著她無奈的眼神,又瞧見了她日漸白去的頭發,有那麼一陣,我忽覺得鼻頭一陣酸楚。她的如此健忘,事前毫無預兆,可到來卻毫不客氣。不要說她不再提起“阿浩”,我在悲哀著會否有一天她指著我,邊趕我出家門邊說“你是誰啊,怎麼亂進人家的房子”。

我已經整天未曾進食了。最近以來,胃口總是很差,入口的食物有時又被嘔吐出來。我胡亂地走著,但沒有一個好的去所,最終117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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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還是來到了自己家樓下。我的嘴角很勉強地擠出來一絲微笑送給門衛阿輝伯。阿輝伯朝我走來,手往大堂指了指說:“裏麵有個男的,等你挺久了,我沒讓他上去,我瞧他挺眼生的。”我以為會是阿浩,哪怕是葉偉信也好,可都不是。我站在大門口,望著他,下意識裏心被提到了嗓子眼,我認出他是誰了。我往前走,他也看見了我,站了起來。可是,我越往前走,步伐卻越來越慢。緊攥著的手也放了下來,我把心也放了回去,我傻啊我,我為什麼啊我,他和我有什麼關係呢?我何必生他的氣?阿浩自己都不介意,我為何幹著急呢?

平複了心情,我好安靜地看著他,恍如過去的所有煙消雲散,恩怨情仇統統被澆滅。倒是他被我看得有些不安,或者心中起了毛,他開口說話,卻是結結巴巴的:“周……周蕊,好多年沒見了,你,你變漂亮了。”“這麼說,我以前就是特別對不起群眾的那種,屬於有損市容市貌的那類。”這個我之前還一直稱其為“混蛋”的男人,林傑,現在麵對著他,我居然沒有破口大罵,這不能不說是種奇跡。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從容貌到身材都保持得很好,老天對他很眷顧,給了他個好皮囊。我不知道他大老遠從美國回來找我做什麼,他要見的人不是我而應該是許妍。

我的這一調侃反倒讓他不再局促,他就如靈魂附體般,神情又恢複了他從中學開始就固有的天生優越感,特別是在對待女性的時候。他遞給我一個禮品盒,裏麵是鑲有小鑽石的胸針,說是送給我的禮物,我雙手抱著胸,自然不會去接他的東西。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隨手就把胸針放在了身旁的桌上,仿佛錢財對於他而言是如此渺小。他對我說:“你的態度,我一早就料到了,自然我也不會118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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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

懂乞求你能改變。我今天來,隻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忙。這件事,不單對我,對你也是有好處的。”“我們之間能有什麼好說的呢?不用賣關子了,你直說吧。”他稍微想了想,似乎在進一步完善即將脫口而出的語言,以達到他所想實現的目的,“那我就說了。我們之前或許有過不愉快,但希望它們都能過去。坦白了說,你也清楚的,我和你之間並沒有天大的仇恨,隻是因為各自身邊的人,而間接產生了些不愉快。”他使用了“間接”、“不愉快”這些感情色彩淡弱的詞語,過去的種種從他嘴裏出來,輕巧得就像一根羽毛,他的舌吐蓮花不過是為了讓我能更容易接受他的說辭罷了。我臉上開始出現了鄙夷和不耐煩,他覺察到了,趕緊接著說:“我這麼說,並不是我沒有犯錯,我沒有責任。我承認之前,在對待許妍的問題上,我太幼稚,太衝動了,我不該一走了之。我知道,現在許妍和阿浩在一起,可是,許妍是有小孩的,而且我是這個孩子的父親,這點是不會改變的。所以,”他頓了頓,看我沒有什麼劇烈的反應,於是繼續道:“我知道你和阿浩的關係很好,我想請你幫忙勸下阿浩,讓他放手吧,讓許妍和孩子回到我的身邊,不論他要什麼條件,要多少錢,我都能夠答應的。”聽完林傑的話,我意識到了,這個世界上沒有最卑鄙的,隻有更卑鄙的。他居然堂而皇之地說出這些話,雖然我對許妍並沒有好感,但我深知作為女人生小孩所背負的辛苦,這些還隻是身體的辛苦,而孩子的父親沒有陪在身邊,置母子於不顧,這種內心的沉重更是令人難以忍受。阿浩為了許妍和孩子,忙前顧後,而現在林傑他卻妄想著坐享其成,不費吹灰之力。這點,我不會答應。我雖不願阿浩在許妍的身邊,但我更加不願見到林傑這張臉。

我冷笑著走開了。他跳到我的麵前,堵在電梯門口,“周蕊,你119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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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搞清楚,這對你也是好的。你對阿浩的好,對阿浩的愛,身旁的人早就看出來了,隻是他不懂而已。難道你不願意他回到你身邊嗎?”“哼,我的事就不需要你操心了。我和阿浩之間從來沒有開始過,何來他回到我的身邊。請把你的手挪開,否則我就不客氣了。”“好,好得很!”林傑移開了手,看著我走進電梯說道:“我是好心來勸的,不想讓大家都麻煩。這事要是拿到台麵上說,那就法庭上見了,打官司的錢我有的是,而且我是孩子的親生父親,這點是毋庸置疑的。孩子,我是要定了,大家走著瞧。”電梯門緩緩地關上,我從縫隙中看見了張醜陋的臉,扭曲得不成模樣了。我一刻都不想再見到這張臉。一刻都不!

直覺告訴我,林傑並不是如此簡單地隻想做回孩子的父親,也絕不是回心轉意,要與許妍舊情複燃。說他是浪蕩公子一點也不假,高中開始就流連於女生當中。他當時的格言是“兔子不吃窩邊草”,所以也未曾“染指”周圍的同學。誰曾想後來念大學,他居然和許妍走到了一起。在我看來,這也許是必然的,他們倆外形登對,習性不排斥,走在一起是必然的事。但沒料到的是,許妍從此對林傑倒是一心一意,而他卻不,或者說他應當是從未改變過自己吧。他兩年前狠心地一走,雖知道許妍有了身孕,卻還是眼都不眨一下就飛去了美國。他這樣的人,愛自己勝過愛任何人。

我打開冰箱拿出蛋糕,奶油上插著綠櫻桃。綠櫻桃在一片雪白的奶油上,分外紮眼。我突然就沒有了食欲,隻是怔怔看著蛋糕,綠櫻桃忽然就變成了一隻碩大無比的綠頭蒼蠅。蒼蠅拍打著翅膀朝我飛來,臉上還掛著得意的壞笑,那神態像極了林傑,我一120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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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個失神,蛋糕打翻在地,四分五裂。許傑是不會就此罷手的,以他的秉性,要的東西定會想盡辦法弄到手。我又擔心起了阿浩。他該怎麼辦?

好幾次了,我都已經把電話撥出去了,還是在接通的刹那掛掉了。我是害怕聽到阿浩的聲音。我能預計到,他的語氣,要麼就是故意裝作沒事,天塌下來都有他這個大個子頂著;要麼就是不在我麵前遮掩,語氣裏透著數不盡的委屈。這兩種語氣我都能懂,可是我卻不願讓它們發生。說我掩耳盜鈴也罷,說我自欺欺人也好,林傑的回來昭示事情已然發生,想躲也躲不了。接下來的日子裏,我的心跳經常莫名地加速,血壓隨之往上升,我坐立不安,過了一陣,心跳才開始恢複正常。我坐不下來,隻是在店鋪裏站著,不大的店鋪就擁有三位服務員小妹,服務員比顧客還多。

有時又想想,這會不會是自己的胡思亂想呢?阿浩一直都沒有來找我,他也許什麼麻煩都沒遇到呢?當然,這樣的念頭很快被我否定,這樣無比幼稚心存幻想的念頭本就不應該出現在我這種歲數的女人身上。我一定要找到阿浩,我堅持不下去了。天藍藍明晃得耀眼,我大中午打車到了阿浩的公寓。我並不期望他一定在家裏,我和自己在賭運氣,希望自己能找到他。如果他不在,我會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將我們熟悉的地方一一找遍。這幾乎成了我此刻的信仰。我敲他的門,屋裏傳來悠揚的《藍色多瑙河》,那一刻我幾乎要哭出聲來。這是阿浩學會彈吉他時,特意趕到我的學校,對我彈起的曲子。他彈吉他時,臉上的表情是驕傲的,多少帶有誇耀的成分,但是我靜靜地聽著,沒有言語,隻是聽著音符一個個跳離吉他而後流入我的心田。不知現在,他又為誰奏起呢?

門打開了,阿浩一手提著吉他,一手撐在門上。他的臉上處處121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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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著憔悴,眼神裏半隱半現著憂慮,胡須開始遍布在臉頰。他看見我,先是有些吃驚,“蕊蕊,是你!沒想到你會來找我。”我依稀看見客廳裏的身影,我這樣貿然找他,仿佛闖入了別人的私密生活,而原本別人是希望不被打擾的。我不安地搓著手,斷斷續續地說:“是不是我來得不方便,不然,不然我這就走了。”“哪裏有什麼不方便,這麼見外的話怎麼會從你口中說出來,進來吧。”阿浩都沒多想,就把我引進了屋內。我原意是不進去的,有些話還是沒有第三者在說起來比較方便。但我還在躊躇著進不進去,就聽見許妍的聲音傳來,“是周蕊吧,大家都同學,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快進來吧。”我走到客廳,許妍也跟著站了起來,我們兩個人互相看著,卻不知道說些什麼好。語言都已經失效,隻有眼神在交流著。這樣的交流是罕見的,我們曾經韶華無限的青春有過太多的衝撞,我們之間似乎有著深仇大恨,但到現在又不知從何恨起;我們更談不上友好,隻能這樣僵持著。阿浩打破了這尷尬的氣氛,他給我讓座,還端出了水果和飲料。新鮮上市的西瓜,紅通通的挺誘人,那如血的紅仿佛在流淌,溢出托盤,漫向我的腳踝,越升越高,最後淹沒了整個客廳。這是幻覺,我隻看著西瓜,大家都沒有說話。阿浩見我盯著西瓜看,便將托盤推到了我的麵前,“口渴了吧,吃點西瓜降降火,消消暑。”我是有一肚子的火氣,隻是這樣的火氣並不好隨便地釋放,隻能窩著,伺機而動。但阿浩沒有領悟我的意思,也沒有給我釋放的機會,隻是隨意說著些不著邊際的話。倒是許妍看出了我的異樣,她清了清嗓子,輕咳了一聲。這是她多年來的老習慣了,開口前總要清下嗓,她這樣做難免讓旁人停下心來,仿佛自己也是如鯁在喉般地難受。她看著我,輕啟了朱唇,“周蕊,今天來看望我們,謝謝122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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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了。看你的樣子,有什麼話想說吧,需要我回避嗎?”許妍的體型恢複得很好,看不出是剛生過小孩。我們的年紀都見長,一隻腳都已踏進了“三張”裏,可我們在外表上還是差別很大:我是準備洗盡鉛華,素顏人生了,雖然我之前並未濃妝豔抹過;而她則是相反,鉛華最好永駐,像永不消逝的電波。

這件事本來就是由她扯來的,哪裏需要她回避。單獨和阿浩談,我的意思裏是想給她留些顏麵,但她這麼說了,我也就無所顧忌了。我將身子往後深深一展,笑笑說:“又不是官員出巡,回避什麼。我們都是庶民,有什麼當然都說出來。想來你們都應該知道,林傑回來了,而且他還來找過我。”“他什麼時候找過你?”阿浩幾乎是和許妍同時發問的。阿浩清了下嗓子,接著問道:“他來找你做什麼呢?”“他回來的目的,你們大概都知道了吧。我不知道他來找我究竟為了什麼,我今天來隻是想關心下,他是不是真的非要帶走孩子不可,你們打算怎麼辦?”我隱去了林傑讓我勸說阿浩放手的這一段,這樣的話對於任何一個男人而言都是侮辱,說出來隻會讓阿浩深受打擊,更何況許妍在一旁,這些根本沒有必要讓她知道。

“怎麼辦?我當然不會讓寶寶離開我們了。我會永遠和許妍在一起的。我們好不容易能走到一起,哪裏會有分開的可能。他若要上法庭見,那我奉陪到底!他之前都幹嗎去了,到現在又妄想著要回孩子,我想法官會站在我們這一邊的。”阿浩的話裏滿是激動,他是鐵了心要留下孩子的,我知道他絕不會放棄。隻是當我聽到“永遠”這個詞的時候,眼神忽地黯淡了下來,早該料到是如此了,可話語入耳還是不免難過。

阿浩的手緊握著許妍,安慰她說:“不用怕,有我在,天大的問123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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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都能解決。律師費我來想辦法。”許妍依偎在他的身上,軟弱得像隻受驚過度的貓兒,這個美麗的女人本就沒有多大的主意,她低聲說:“他那時走得那麼決絕,根本不理會我的痛苦,現在又想要回孩子,哪有這樣的道理。我是再也不想見到他了……”但願這個女人說的都是真的。我隱隱地有些擔心,事情不會來得那麼簡單。許妍曾經那麼愛著林傑,甚至於連他的骨肉都生出來了,割舍真就那麼容易做到嗎?可是,這不是我需要關心的了。你看他們倆,互相依偎著,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的一對,我這個外人坐在他們的天地裏,無疑就是一個多餘而且渺小的生物個體。我不得不離開,離開這裏,離開阿浩。

五似乎我就這樣把什麼都放下了。現在,我會看冗長又無聊的韓劇,演到悲情處,我忍不住要抽出紙巾,可紙巾隻是抓在手裏直到逐漸鬆開,我隻是薯片越吃越多,淚卻不曾賠上一滴。我流連於街角的小吃美食,杧果芋泥冰沙是我的最愛,我拿著大大一盤冰沙,一勺勺往嘴裏送,周圍的親密情侶你喂我一口來,我回敬你一口,隻有我是落單的,但我並不以為恥,我行我素。我去買拚圖玩,這種遊戲有些落伍了,但我可以用來謀殺時間,店裏的老板好心勸說,這是最大的拚圖,怕是要兩個人一起玩,男女搭配,幹活不累,情侶玩拚圖,營造浪漫,促進感情。我把拚圖扔在桌上怒吼,愛賣不賣,你到底是在賣拚圖還是在開電台晚間兩性悄悄話節目?店老板瞠目結舌,我甩下錢揚長而去。用整個夜來做拚圖,直到天際發白。我將眼一閉,沉沉睡去。直到小妹打了無數通電話,我才醒來。掙紮著拖著即將老朽的身子,打開店鋪的卷閘門,又是一日生124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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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意的到來。

我以為心已經平靜,它跌宕起伏太過頻繁,亟須休養,就像它的主人。可是,日子總歸安順得令人不信。我的右眼間歇性地開始上下翕張,我以為是疲勞過度的結果,於是我點上眼藥水,緩緩閉上眼睛。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微微張開眼睛,有人在我的麵前弓著腰,輕聲叫著“周姐,周姐。”又是經紀小吳。他滿臉關懷地堆著笑,我看著他的臉,不知道他又將給我帶來什麼。“沒吵著你吧,周姐?我是來這裏辦事,見你的店鋪開著,就順道進來轉轉。”大白天當然開著店鋪,難不成關店養蚊子嗎?我擦幹淨了眼角的濕潤,視野竟然無比清晰,說是心曠神怡也不為過。不過,看著小吳我又不免擔心起來。“有一陣子沒見到你了,不會又是有什麼‘好料’要給我吧。”“周姐你這話說的,我下次都不敢來了。就是有‘好料’也是你們關照的。”他的話說得漂亮,但我無心去欣賞。他繼續說:“今天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純粹是路過拜訪。”“那看來最近生意做得還不錯啊。”我隨口應和著。

“大家關照罷了。隻是,有件事有些奇怪了,今天見著周姐,也想說說,就不知道你是否知道原因了。”“你說吧。”“之前吳總租那個樓層,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你們和葉總都是同學。隻是你替吳總墊付了一個月租金後,樓層依然也沒有動靜,也沒有轉租出去。我們打聽過了,葉總一直留著給吳總。這麼大一層樓,空著你說多可惜啊。可是,看起來葉總也不著急,我們的頭暗示過好幾次了,但葉總什麼都沒表態。我們就在私下裏說,葉總125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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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真夠意思,對同學那是沒得說了。”我聽到此猛地一驚,樓層擱置到現在都已經大半年了,居然還放著。而葉偉信居然也沒有去催租,這和他的實用主義原則是背道而馳的,難不成他真為了義氣而轉性了?可我對此也並無多大的把握,我已久未和他聯係,也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是什麼。我想見見他,可沒料到還是因為阿浩而去見他。

我深深呼吸了好幾次,把開頭的措辭打了好幾次草稿,自以為萬無一失,既不會因為先給他打電話失了自己的麵子,也不會因為給他機會讓他自以為偉大而凸顯我的不足。可是,計劃再好總趕不上實際的變化。手機屏幕上才打上他的號碼,他的電話反倒來了,“葉偉信”三個字赫然在目。他的電話簡潔明了,說是有事和我談,告訴我何時方便,然後定下了時間地點。我掛上電話才發覺一路被他牽著走。他又出其不意地出現,我反倒不覺得驚訝。隻是,我準備半天的“講稿”,一個字都沒用上。

他來我的店裏接我。我坐在他的車裏,冷氣開得恰到好處,車內彌漫的是薰衣草的味道。我一向就很喜歡薰衣草,它的味道無時無刻不透露著溫柔和溫馨,這兩樣東西是我一直缺少的,所以在這裏我能找到彌補。我沉浸在香氛裏,有略微的陶醉以致失神,他看出了端倪,略帶開心地說,喜歡這個味道吧。他又是自信地肯定,我不願給他這個機會,將頭偏過去看窗外的景色。我隨口答說,汽車香水都是這樣的。他急著辯解起來,“不是的,這種薰衣草的香氛我找了很久,一般汽車香水的味道太濃,我找了這種空氣淨化器的,就柔和多了。過去聽你說過喜歡薰衣草的味道,我特意去體會了下,確實不錯。”我記起是曾和他說過的,我們在一起喝花126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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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茶,我點的就是薰衣草,我那時是讚美過它的,想不到他還記得。我轉過頭看他,半自嘲半認真地說:“缺什麼就補什麼,我正好缺溫柔和寧靜的心境,所以就靠它來幫忙了。”這次,他很認真地回答我:“你的溫柔,總有人會懂。”這句話如鼓在心田敲起,鼓聲由遠及近。我們坐在車裏,絲毫不像許久不見,過去曾有過的芥蒂似乎從不存在,一切都來得無比正常。我坦然麵對著他,他更加不覺得局促。我們連開始見麵時必經的尷尬寒暄都沒有,也沒有互相問對方這段日子以來究竟過得好不好,就像彼此早已心知對方,什麼都不用說。這種感覺像幹涸土地上的一株樹苗,在龜裂的土地上倔強往上生長。可是,我並不期望它真能長成參天大樹。我岔開了話題,問他今天找自己有什麼事?

外麵開始下起雨來,夏天的雨迅速而強大,不一會兒雨勢就如豆之傾盆,一粒粒脆生生地打在車上。他將車停在環島路邊上,在往旁邊靠些就是海了。海漆黑一片,隻聽得海浪聲夾著雨聲,閃入耳內。雨將室外的溫度降下來,車窗上飄起一層水霧,他將車內的溫度調高了些,然後看著我說:“那說正經事吧。林傑回來的事,想必你早已知道了。他已經告上了法院,要求重新拿回孩子的撫養權。”“我一早料到他會這樣做了。他來找過我,甚至讓我勸說阿浩,讓他放手。我後來還見過阿浩。阿浩自然是不會答應的,那時的他雖然有些犯愁,但態度很堅決,說是不會讓林傑得逞的。許妍當時也在旁邊。”我將前一段發生的事簡單說了一遍,但我以為葉偉信找我出來絕不是聽我講這些的。

“你料到了這事會鬧上法院,但也許你料不到後麵的故事。”說127十

裏春

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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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這裏,他竟然微微歎了一口氣,這在我看來是很罕見的,究竟是什麼如此觸動了他?他接著說:“說實在的,我真不願自己的預言成真。我說過的,像阿浩這樣對愛情偏執到底,滿腦子理想主義的,遲早會吃大虧的。”“你究竟想說什麼,快點告訴我啊。”我著急了。

“阿浩租我的那個單位,我一直留著。按照你的說法,我雖是個實用主義的商人,但我知道這層樓對阿浩發展事業是個希望,當然我也並不在意這點租金。可是,他空著單位在那,一直不動,這始終不是個辦法。我決定去找他,他不想來見我,但我可以去見他,我不願看著他的事業荒廢。可是,我見到他之後,唉,他真是憔悴得令人吃驚,精神狀態非常消沉。我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告訴我許妍帶著孩子走了。”“啊,事情怎麼會這樣?當時在阿浩家裏,許妍可是信誓旦旦地說再也不想見林傑的,這個女人!”她終究是靠不住的,最後還是走了。我能想象得到阿浩有多痛苦,許妍的走,也許就如風車挑下了馬上的堂吉訶德,許妍原本是他的信念,可是他重重地從愛情現實中摔落下來,筋骨盡傷。想到這裏,我也來不及詢問葉偉信更多的細節,譬如許妍究竟是如何走的,法院那兒該怎麼辦,還有他又是如何讓阿浩敞開心扉的。我隻是想知道阿浩現在如何了。

“我勸過阿浩想開些,但我懷疑自己的效果有多大。所以,我今天找你來,就是想看看能為他做些什麼。我是有些束手無策了。”“找許妍!”我想都沒多想就這麼決定了。整件事因何而起,我最清楚不過了。事情拉拉扯扯十幾年了,到現在還沒有個了斷。我想,此刻,也許隻有許妍才能拯救阿浩了。雖然我對此也無多大128你

永遠

不會

懂把握,但隻能這麼做了。

“嗯,我明白了。”葉偉信把著方向盤,看著前方。雨已停,車重新上路。

那一刻,我很想轉過頭去,對他說聲“謝謝”。可是,這樣的話還是開不了口。

去見許妍的時候,我拉上了葉偉信。我是這樣向他解釋的,我怕自己麵對她的時候,一時情緒激動,也許會動起手來,兩個女人扭打在一起就有礙觀瞻了,此外,拉上他也可以壯壯聲威。他聽完我的解釋沒有多說什麼,隻是鼻子裏甕聲甕氣地答應了一聲。我是希望他能一起去的,還有種說不上來的理由,隻覺得他在一旁似乎心底就踏實多了。

我們約了在茶座等。葉偉信說茶座比較雅靜,撒不起潑來,好過在咖啡館,畢竟不是在談戀愛,這是談判,香港電影裏說這是“談數”。他一本正經地在調侃,試圖給我心理減壓,但效果並不太好。我白了他一眼,對他說:“豬裝了長鼻子也成不了大象,調侃這種事不符合你的風格,我有點受不了。”他不以為意,推了推眼鏡說:“我的風格不是一成不變,也許和你想象的有很大差距也說不準,隻是我們相處太少了,你不易發覺,再多給我點時間就好了。”他這話明顯帶有暗示,我不想接話,也沒有心情。我想等的是許妍。

在等著的當口,葉偉信問我:“你準備好和許妍談什麼了嗎?如果她不願回心轉意呢?”我將雙手攤開,“那能怎麼辦呢?他們都是成年人了,勸說和撮合都不行,難道還能強扭著?”葉偉信默默點了點頭,一抬眼,悄聲對我說:“她來了。”許妍先是看到了我,卻不料旁邊還有個人。直到她走近了,才129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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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不確定地問:“這是,是葉偉信嗎?”葉偉信起身客套而禮貌地伸出了手,做了個“請”的動作。我看見了許妍眼中的不解以及稍微的不滿,我沒有去理會這些,也沒有向她作過多的解釋。我對她說:“不用覺得不方便,葉偉信都知道的。”許妍坐在我的對麵,垂著頭整理著她的頭發。頭發是新燙過的,那卷曲上翹的發梢如訴說著主人的心情。若她是向陽的花朵,那麼阿浩現在是什麼?是被霜降打敗的茄子了。我難以理解這個女人的心,阿浩在她最失意的時候來到她的身邊,她理應感到慶幸。當她卻似乎把阿浩的真心當作了理所當然,任意消費,任意透支。這樣的心痛纏繞著我,可我還不能被它淹沒,還要強撐著透口氣。我冷冷地、充滿責難地對她說:“你若不說話解釋,那就讓我來說了。你應該知道我們今天找你來的目的,阿浩為你付出過多少,你心中應該是最清楚的。我們替阿浩不平,覺得他不應該遭受這樣的待遇。我也替你覺得遺憾,林傑當年的走,是多麼狠心,你也知道。他完全是為了一己之私,為了榮華富貴才跑去美國和別人結婚的。就這樣的人,你還願意回到他的身邊,帶著孩子回去嗎?”許妍開始隻是安靜地聽我說,聽完後仿佛胸中被千斤的石頭壓著,連呼吸都困難。忽然肩膀開始抖動,眼淚不停地落下來,她沒有擦去那些眼淚,隻是任由著淚水淌下,落在桌上,而後順著桌沿滑落下去。我和葉偉信都怔住了。女人的眼淚是絕好的示弱武器,我很少讓自己落淚,但卻也害怕別人在麵前落淚。許久,許妍才抬起頭,將淚水抹去,不過兩道淚痕清晰可見。她啞著嗓子說:“這麼多年了,對林傑的品性我怎麼會不了解。我的青春也耗費在他的身上,我有自知之明,我再沒有多少年華可以消耗。對於阿浩,我真的是從心中感激他,他在我就要被泥淖沒頂的時候給了我130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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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最有力的一把。可是,我要說的是,寶寶是最無辜的,不是嗎?她不能沒有爸爸吧?阿浩對寶寶好,可畢竟不是親生父親吧。林傑對我再怎麼狠心,可寶寶終究是他的,他是寶寶的親生父親,這點不會變吧?”我一時找不到她話中的漏洞,想了想隻能對她說:“可你也太傻了吧,林傑在美國是結了婚的,難道你和孩子真的能重新回到他的身邊?”許妍苦笑了起來,“說起來,這真有些難以啟齒,但不得不說,也許這才是林傑回來找我的真正原因。他半年前在美國遇到了車禍,醫生說了,他再也不能生育了。他在美國的老婆家是當地有名的華僑家族,他跑去那結婚原是答應了入贅的,可是他們還沒有寶寶,現在他不能生育了,老婆家給了一筆錢和他協議離婚了。寶寶現在是他唯一的骨血了。”我終於明白了,林傑做任何事絕對是隻從自身考慮的,連帶著回來要孩子,也是出於無奈而為之的。林傑原本有望接下華僑家傳宗接代的光榮使命,遺憾的是,人圓月圓這樣兩全其美的事,自古難全。許妍剛才說的這些,看起來都是相當有理的,但在感情上卻令人難以接受。她考慮過孩子,但卻遺漏了阿浩,也許她來不及顧及這些了。可是,她說了這麼多,有沒有考慮過自己是真心想回到他身邊嗎?還有,將來呢?能保證林傑的承諾都兌現嗎?我倒替她擔心起來,可是這樣的話透著關心,我不確定自己說出來是否合適。

倒是葉偉信在一旁說話了,仿佛洞悉了我的心事,他將我的意思說了出來。

許妍輕輕抿了一口綠茶,歎了口氣,然後將目光轉向窗外,緩131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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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地說:“我不知道,想不了那麼多了。現在,我的活著,並不是為了我自己一個人。”活著,不是為了自己。我微微顫動了下上半身。難言的沉寂纏繞在席間。葉偉信看了我一眼,眼中好像帶有很多的東西,可我不想去知曉了。人生永遠在折騰,直至疲憊。也許我之前對於阿浩的看法要修改一下,不僅是他在和自己的人生做鬥爭,其實,我們每個人莫不如此。

六我真要好好想想看了,阿浩說他要走的時候,樹上的葉子究竟是翠綠還是枯黃的呢?後來我確定,應當是枯黃的,因為那天應該就是我三十歲生日。阿浩的走,應該是給我“最好”的生日禮物。那時,我一抬眼,正好看見葉子的顏色,恰巧和我的心情很相似。

阿浩告訴我,他的走是徹底地離開,永遠不再踏足到這座城市。我沒有親眼看見他說這話時的表情,所以無法向大家作詳細的描述。他甚至不願讓我去送他,隻是在臨上飛機前的一小時,給我掛了這通電話。

我問他:“是否這次你一走,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阿浩據實相告,他是這樣想的,和過去的人和事,做個徹底的切割,不要再有任何的留戀。他把我歸到過去的人,我心內頓時陷入深深的灰暗之中。他的告別,竟然也把我算在了裏麵。我說話的時候,嗓子被狠狠地抓了一把,淚湧到眼角,隻要我願意,它們可以隨時出征。我硬生生忍下去了,我不能讓阿浩知道,縱使我是如此對他不舍。我把自己的嘴唇咬著,直到我相信隻要再堅持一會兒,血就會從嘴唇溢出。我深深歎了口氣,仿佛過了好久,我才說出話來:“阿浩,132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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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我隻問你,真的能放下嗎?”他慢慢地回答我:“這是宿命吧,有些東西始終不是我的———你說過的,她始終不是我的,對嗎?你和偉信去找過她,這些她後來都告訴我了,謝謝你們。可是,這畢竟不能強求的,不是嗎?”他在電話裏提到了葉偉信,似乎不太願意我把焦點過多集中在他身上,而後他竟然沿著這條線說了下去。

他又和我描述了怎樣的一個葉偉信呢?譬如,他說葉偉信找上他的時候,他根本誰都不願見。葉偉信什麼都沒說,進了門就默默地將桌上一堆的快餐垃圾收走,而後買了豬腳和麵線,做了一碗豬腳麵線出來。又譬如,他問葉偉信為什麼要幫他,葉偉信說不是做每件事他都需要回報的。再譬如,葉偉信問他,他這樣的做法沒想過會傷害到周圍關心他的人嗎?好比我。葉偉信還說,自己之所以幫他,也等於是幫了我。他最後說:“蕊蕊,其實偉信本質不錯的,他從高中就開始喜歡你了,隻是那時他覺得還不夠條件。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如果可以,不如給他,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吧。”我握著手機,終於忍不住哭了,是的,淚流滿麵。現在,我已分辨不出眼淚是為了別人而流,還是為了自己而流。

有些事,近在咫尺,可其實,你永遠不會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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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奔晚上開喝之前,阿達問我這是第幾次來上海?我說:“第二次。第一次是因為你結婚,但婚禮是在佘山舉行的,離市區有點遠了。這次來是第二次,遇上你離婚,總要來看看你。”阿達聽了一愣,然後舉起酒杯,衝著他的那幫朋友喊:“你們都聽見了,劉曉虻絕對是一等一的好兄弟,你們要向他學習!”有人嚷:“向他學習什麼?你離婚心情不好,我們是有求必應,夜夜陪你在這裏買醉。”阿達放下酒杯,忽然變得不客氣,“他娘的,要不是老子做房地產生意賺了錢,你們會對我那麼好?你們都不懂我,我心情好得不得了,你們不曉得,隻有曉虻才懂。念大學的時候,我有次在大街上見城管在趕一個擺攤的殘疾人,我看不下去罵城管,城管被罵火了要打我,就曉虻一個人出來幫我,替我挨了好幾拳!”阿達說完激動地摟著我的肩,我笑了笑,“小意思,那時候也年輕,挨一頓打都沒事。要是擱現在,城管是全副武裝,弄得跟特警一樣,我哪裏敢管‘閑事’?”阿達和我悶了一杯,DJ把音樂聲調得太喧囂,他貼著我的耳朵說:“兄弟,我心中有數,你是個好人。”我又喝了一134夜

奔杯,為了“好人”那個詞。

出夜店散夥的時候,阿達喝得已經快站不穩,是被其他人扶著進了車裏。車開走前,他一把拉住我:“曉虻,兄弟,你放心,我不會虧了你。”“虧?”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卻已呼嘯而去。算了。我喝得也有些茫了,但除了眼神變得有些迷離之外,頭腦還算是清醒。阿達的手下幫我攔了一輛計程車,還給司機一張百元鈔。他說:“達總有交代,明天白天公司司機來賓館接你,然後我會陪你在上海逛逛,晚上他再請你吃飯。”我婉謝:“你不用管我,白天我是有公事要忙的,吃飯到時候再說了。”那個人似乎覺得沒有完成阿達交辦的任務,還要堅持,我搖頭,“你去和阿達說,不用和我客氣,我的脾性他是知道的。”那個人隻好說好,這才放計程車走。回虹橋賓館的路上,我刻意開了半扇車窗,深秋的涼意極為愜意。司機朝後視鏡看了一眼,說道:“先生,你喝了酒,小心著涼。”他是善意的,我微微一笑。

“師傅,去軍工路。”我忽然對計程車司機說。我能覺察到他微微皺眉,但很快就轉了方向盤,朝著我未知的方向開去。他也許見得多了,深夜裏糊塗的,或者心血來潮的醉人,很多,也平常。

我有個優點,就是到了點準時起床。前一晚睡得遲,到賓館已經約莫是淩晨兩三點的光景了,但早上七點我又自然醒,和過往的每個早晨一樣。我在花灑下使勁地衝洗,臉頰有些微痛,我摸了摸,事前並沒有料到青葒的手勁竟然有那麼大。我搖了搖頭,粗糙的胡碴如雨後春筍般生長,我該去刮一刮了。

九點。陳台長的時間觀念很好,我在賓館大廳等了片刻,他就來了。我忙跑出去叫司機把車開過來。陳台長今天穿得比較休135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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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鼻子上還架了一副茶色太陽鏡,雖然有些複古,但我感覺應當價值不菲。他坐在車後排問我:“其他人呢?”我在副駕駛座回頭,說何主任他們幾個先去攝影棚準備了。陳台長“嗯”了一聲,因為戴著太陽鏡,我看不出他的表情。攝影棚的資料就裝在我的包裏,我猶豫著是否要給他看,於是試探著問了一句。他摘下太陽鏡說:“不必了,我心中有數。”心中有數是個什麼意思?來上海考察前,他從未提過看攝影棚的資料,他既然沒開口,我自然不好自作主張把資料放在他的案頭。何主任倒催過我幾次,攝影棚是他找的,他心裏焦急我能理解,但我不能也不該亂了分寸。於是我隻能含糊回答說陳台長會看的。“會”這個字我自認為用得就比較妙了,它表示將來時態,無法確定具體時間。但又不等於說陳台長不看,因為買攝影棚是件大事,不管他最後同意還是否定,資料總歸是要看的。不過就是個時間問題。以我的理解,我這樣處理是合適的,否則我這兩年就白當他的秘書了。

攝影棚是軍工路上一座老國企廠房改造的。淩晨時我見它的第一眼,已經震驚於它的宏偉,是那種已經不多見的前蘇聯建築風格。但陳台長就不一樣了,任由何主任把攝影棚讚成一朵花,他表情淡然,仍舊是沒有摘太陽鏡。棚裏要錄節目的演職人員都等候著,何主任帶頭鼓掌歡迎,陳台長摘下太陽鏡和他們一一握手。這時他的臉上有了微笑。青葒也在裏麵,陳台長和她握的時間有點久,因為她是節目的一號主持人,換個說法,她簡直就是《衝刺8090》節目的主心骨。很多人看節目,就是衝著她去的。她伶牙俐齒,齊耳短發掩映著歡騰的大眼睛。

“青葒不錯,台風符合節目定位。”陳台長誇了一句,而後又像136夜

奔是隨意的口吻,問她覺得這裏的攝影棚和在海城的舊棚相比,哪個感覺好?青葒沒多想,幾乎是脫口而出,“新棚和國際接軌,舊棚可以把節目的cost減下來。”她張口就夾了一個英文單詞,我恍惚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說的原來是“成本”。欄目組有一個老外的團隊,她隱約有了國際範兒,她率先接軌了。陳台長聽了一笑,“各有利弊,青葒你這是典型各打五十大板的做法。”青葒聽了也不窘,“我們都是替陳台打工的,隻要台長喜歡,您指哪兒我們就往哪兒開槍。”陳台長樂得大笑,周圍的人也跟著附和。我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陳台長那麼嚴肅,青葒卻能把話說得那麼有趣而不逾矩,這個本事絕對是天生天成。我嘴角微微一動,青葒笑著笑著就望向了外圍的我,四目相對,我捕捉到了她眼睛裏一閃而過的東西。我不確定這個東西是真還是假,也許這就是問題所在,就是她淩晨時分給我那一個耳光的原因吧。

考察攝影棚,除了硬件設施,主要的還是看錄製節目的效果如何。何主任問陳台長:“《衝刺8090》要連錄兩集,中午大家就吃工作餐,您的意思是?”陳台長坐在二樓導播室內,看著一樓舞台說:“你不用管我,你盯著節目就好了。”何主任有些尷尬,對其他工作人員交代了幾句,然後就下樓了。他是節目部主任,錄節目要在現場督陣。但我看著他下樓,猜測他現在的麵部表情也許是僵硬甚至生冷的,雖然我見不到他的臉。陳台長忽然開口要攝影棚的資料,又問我造價大概是多少?我說不含二期配套改造,大概要花兩千萬。他點了點頭,然後對周圍人說該幹嗎幹嗎去,不要圍在這裏。我知道他這時需要有個清淨的環境思考,於是給他泡了一杯鐵觀音。鐵觀音是從海城帶來的,我隨身攜帶,他隻喝這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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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虻,有事我再叫你。”陳台長此刻也不再需要我,我隻好下到一樓。遠遠地望著青葒,她和嘉賓們熱絡談笑,互動做遊戲,看起來是那麼放鬆灑脫。我承認,我遠不如她,雖然我大了她好幾歲。心裏不舒服,我跑到攝影棚外抽煙。煙我隻抽一個牌子———中南海。十塊錢藍色軟包,上不了大台麵,我就自己抽著解悶。老廠房到處赤裸著粗笨的蒸汽管,還有一排矮墩墩的煙囪。我從未見過那麼萌的煙囪,嘴角一笑,對著這群煙囪彈去了半截煙灰。煙灰落在半空中,我見到了青葒。她雙手插在短風衣裏,及膝洋裙被裹在了風衣裏頭,露出如玉般光滑的小腿,真是好看。青葒,我現在好想抱你,好好抱著你。真的,一刻也不要放開。

青葒輕揚高跟鞋,將一顆小石子打在了我的皮鞋上。“你想好了沒有?”她問我,我四周看了看,“節目錄完了?”她有些鄙夷,“沒有人會來,燈光有問題,他們都在棚裏忙著呢。”又似乎為了讓我放心,繼續說她沒問導播室的人,是自己找出來的。我有些無奈,“青葒,這是什麼話?”她揉了揉鼻子,“這不是你想要的嗎?紙包不住火,但在你的世界裏,這是可以做到的。”我覺得這個時候我理應為自己解釋幾句,但卻怎麼也開不了口,我隻好向前,伸出手想抱住她。她往後退,“劉曉虻,大白天的你確定要這麼做?這一次你抱了,我就不會離開了。”我停了下來,青葒臉上是瞬間崩潰的表情,她美麗的大眼睛撲閃著哀傷。“哎,劉曉虻,你能不能勇敢一點?”我如果不勇敢,當初怎麼就敢把你抱上床?你那時如星河燦爛,我隻能站在地上抬頭仰望。你明白嗎?我不是不勇敢,隻是不知道該如何勇敢了。我想對青葒說,但她已經沒有多大興趣了。她甩了甩頭發,“我的時間不多了,劉曉虻,今晚一定要給我個答案。你來,或者走,隻能二選一。”138夜

奔阿達打我手機時,我正要進導播室。他說:“昨晚真是抱歉,本來是要陪你好好玩的,但反倒先把自己灌醉了。”我說:“這有什麼要緊,主要目的就是看你,見你狀態不錯我也就放心了。”阿達嘿嘿一笑,沒有接我的話說下去,隻說:“等你忙完公事我來接你,晚上我選了家日本料理館,清靜,咱們好說話。”我說:“好,昨晚鬧騰得有些凶,腦殼現在還隱隱有些重。”但忽然又想到青葒說的話,她給我下了“最後通牒”要我晚上答複,可我現在一點譜都沒有。不知道會不會誤了這件事?阿達已經把電話掛了,我總不好再變卦,隻好心中念阿彌陀佛,安慰自己車到山前必有路。

我看了看時間,已經快中午了。我問陳台長要不要回賓館吃飯休息一下?他起身往樓下望了一眼,外賣盒飯已經送進棚裏,像座小山一樣堆在入口處。他手一指,“就吃那個,簡單點。”攝影棚有一條長桌,陳台長享受了一定的待遇,一個人獨坐在桌子的一頭。何主任和其他人沒得到他的批準,也不敢貿然坐過去。但這樣一來他就顯得有些空落落,好像沒人願意搭理。我重新泡了杯鐵觀音給他,順勢就坐在了他的左手邊,好像是理所當然。他喝了一口茶,忽然對我說請青葒過來一起吃飯。我說好,不能有任何的猶豫。青葒剛從化妝間出來,換了一雙平底鞋。她有肌腱炎,職業病,這是我知道的。她有些意外,看了我一眼,然後就徑直走到了長桌旁,坐在了陳台長的右手邊。於是,就形成了這樣一個有趣的畫麵,我和她分坐在陳台長的兩側,好似左膀右臂,又像是黑白無常。青葒吃飯時幾乎就沒看過我一眼,我多數時候也隻是悶頭吃飯,聽陳台長和她說話,聊最多的是家常話題,對節目反倒一個字都沒談起。吃完飯,陳台長看著青葒,忽然有些感慨地說道:“你和139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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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女兒差不多歲數,但吃苦耐勞多了,為了台裏盡心盡力做節目,絞盡腦汁想點子提高收視率,但從不喊一聲苦。”青葒此刻露出謙遜的微笑,“陳台過獎了,這是我的本分。葉紫是博士,她念了那麼多書,在學校做學問適合她嘛。”她說得淡然,我忍不住瞄了她一眼,但又很快閃過。陳台長輕輕點頭,但又有些意猶未盡地補一句:“她情商還是不夠,要向你學。”青葒得體地微笑,沒有再說什麼。我心頭卻是一緊,雖知道他可能無意一言,卻總覺得他有所指。

回賓館的路上,他一直閉著眼睛。我透過後視鏡看他,幾次覺得他要張口和我說什麼,可細看卻什麼都沒有。我以為是錯覺,但實際上並不是。送他到賓館套房門口的時候,他突然停下腳步向我要了根煙,我看他抽煙的樣子,知道他有話對我說。果然,他一開口就問我怎麼看買攝影棚這件事?我考慮這個問題其實很久了。幾個月前何主任就在台長辦公會上提出這個意見,當時會上常務副台長明確同意,但另外兩位副台長沒有表態,他們是聽陳台長的。買攝影棚的利和弊,從台麵上來說,其實青葒的那句話已經一語概之。但是沒法搬上台麵的理由,卻沒那麼簡單。我想了想說:“如果這是樁單純生意,兩千萬在財務上也還可以承受。不過,這次何主任完全和常務副台長站在一邊,難免不讓人懷疑是在搞〈山頭〉。常務副台長才調來沒多久,但閑言碎語已經很多,說您就要退二線了……”陳台長繼續抽著煙,樓道裏彌漫著煙霧,似乎是才瞥見牆上掛的“禁止吸煙”,他把煙掐了。

“他們這麼容易動我?也不用腦子想想,這十年來,是誰把一個地方台搞成今天這個規模,甚至在華東區也是數一數二的!市裏有些領導一直看我不爽,但我的政績擺在那裏,他們哪裏能這麼140夜

奔容易動我?明著不行,就來暗的,調個副台長來,要一步步分化隊伍,最後就是瓦了我的權,逼宮!”陳台長稀疏的頭發此刻顯得有些憤怒。我心中卻啞然失笑,他糊塗了,竟然用了“逼宮”這個詞。陳台,縱使你做了再大的貢獻,但要搞清楚並不是率土之濱莫非王土,天下不是你一個人的,你的頭頂上還有天外天。我很想把這個道理告訴他,但他聽不進去,也不會接受。“陳台,這裏是過道,要不要進去說?”我隻能用這個理由,讓他不再講下去。他聽了看我一眼,忽然笑出聲,“你以為我生氣了?他們想弄我,也嫩了點。攝影棚售價,你不認為有問題?”我說難道是高了?但又不太可能,上海的地價就擺在那裏。陳台長搖了搖頭,“不是高了,是低得有些蹊蹺。”我不清楚他話裏的深意,他似乎也不想向我解釋。我倆屬於信息不對等,他不論各方麵都站在我的高處。他推開門,又想了想說:“葉紫就是個孩子,你比她大好多,就讓著她一點,多哄下她。”我說好,然後目送他進房,把門關上。我站在門外,對著房門好一會兒,忽然心裏一陣陣發慌。

阿達親自開了車過來接我。賓館大堂門口停了不少好車,但他的紅色邁巴赫還是非常紮眼。他邊開車邊對我說:“紅色的全上海就我這一輛,華東區共有兩輛,另一輛是個溫州老頭子的,都快六十了。你說,這個歲數了才開這個車,還有什麼樂趣?”他轉過頭問我,我笑了笑,“我記得念書時候你對我說的,行樂要及時,五陵年少馬蹄疾。”阿達也跟著笑了,“我那時說這話是不是特張牙舞爪?挺招人煩的吧?”他說著就不笑了。邁巴赫的穩定性超乎尋常,延安高架上左騰右閃把一輛輛汽車拋在身後,視其如凡夫俗141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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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我暗暗抓住了扶手,阿達忽然補了一句:“我也沒這麼張狂,就是覺得人生要大開大合,千萬不要委屈了自己。”他說完又特意看了我一眼,我有些哭笑不得,“你這憐憫的目光,好像我的人生遭了多大的罪,其實我沒有。”“其實你有。”阿達已經把車開到了料理館的門口,倒好車,說:“你今晚出來和我吃飯,必須經過你老板同意吧?他要有事,你走得了?你不得在他身邊時刻待命,做秘書的不就是這樣的工作?”“工作嘛,這是離不開的,而且這幾年來成了我的家常便飯。”我屈膝盤坐在包廂榻榻米上,又說:“就算沒當秘書前,我的日常也是這樣。”阿達沒再接著說下去,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兄弟,都不容易。畢業十年了,我們中間就見過兩次,這太說不過去了,今晚上咱們好好說話,好好喝酒,夜店太吵,這家料理館雅致,環境輕鬆。”阿達說吃得輕鬆,但才喝了一口大麥茶,門就被拉開,兩個年輕的女子,盈盈笑著走了進來。我覺得似乎都有些臉熟,阿達介紹說這是誰誰誰,原來都是演過一些電視劇的,大概女三號這樣的類型。我隱約有些印象,阿達說了她倆的名字,但我最後還是一個都沒記住。隻記得她們秋波明送的眼眸,還有恰到好處的笑聲。阿達說的話題或者笑話,她倆都能適時地應和,笑聲如銀鈴婉轉。如果不是因為心中有事,我也許會好好欣賞她倆的美。就像對待青葒那樣,我總是對她的笑容著迷,興起就咬住她上揚的嘴角不肯放開。葉紫有一次曾經和我探討,問我對她是否有原始的衝動?我沒有猶豫,回答她有。但實際上,隻有對著青葒我才有不可抑製的衝動,原始的,不加掩飾。她有一座森林,願意為我敞開,我恣意地在裏麵撒歡。但我不知道這種歡愉還能不能繼續下去,她留給我的時間不多,我理應盡快拿出答案。可我哪個都不想拋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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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你隻要誠實麵對自己內心最想要的就好了。”阿達輕輕說道。這頓飯吃得有些寡淡,阿達看出我的心不在焉,於是吃到後來示意那兩位女演員先走了。我問說這樣不太好吧?阿達撇撇嘴,“你還顧及別人的感受?她們若不是因為我有用,能招之來揮之走?”我問:“你的有用體現在哪裏?”阿達皺眉,“你這話說得傻氣了。什麼東西‘有用’你會不懂?你要是不懂,會待在你的台長身邊?你會和那位葉紫姑娘好?她是台長的女兒,這個對你是不是有用?那麼,這就說到了青葒。如果你所說的是真的,那她也是個好姑娘,不然不會甘願忍受這樣的局麵吧?”我又問:“什麼樣的局麵?”阿達“嗤”了一聲,清酒喝多了上頭,噴著酒氣罵我:“你他娘的是個賊,偷心賊,兩個都想惦記,都要偷。你他娘的還敢問我這個,問我那個!”“阿達,你為什麼就這樣生氣了呢?”我說,“你對女人不是也這樣,不然要走到離婚的地步?”“你錯了。”阿達搖頭,“既然用錢能解決世上所有男女感情,那麼,我親愛的曉虻,我們還要婚姻幹嗎?更不要說愛情了。曉虻,關鍵是要‘有用’啊。”阿達說得語重心長,我沉默無語。陳葉紫,是我老板的女兒;青葒,我很喜歡她。我可以和葉紫做愛,但隻有在青葒身上我才是流連忘返的。但隻因她叫作葉紫,所以好像能打敗那個叫青葒的女子的一切。阿達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們換一個話題,老是在女人話題上打轉,沒勁。”可他欲言又止,我忍不住說:“阿達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羞澀了,有話盡管說。”阿達嘿嘿一笑,“我是不太有把握,怕你誤會我是‘利用’你的意思,但其實也是對你有好處的。軍工路的攝影棚,和我也有關係。”我心中打了一聲鼓,怎麼說?我感覺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你怎麼也牽扯進來了?”阿達說:“你知道我是做房地產生意143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