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行者刀傷金眼鷹 阮小七結義鬧海蛟(1 / 3)

話說武鬆隻倚獨臂一條,仗胸中本事,來與薛慶放對。那薛慶雖為飛天蜈蚣徒弟,卻是“青出於藍勝於藍”,手中寶劍,端的是神出鬼沒。武鬆暗自吃驚,當年刀斬王道人,若不是使計時,勝敗尚難預料。如今碰上這個對頭,恰好似兩個王道人迸在一處。二人刀來劍往,身影急轉,遇著器械相交,火星飛散。兩邊看的人都喝彩不迭,驚得呆了。怎見得這場好鬥,有一篇古風說的好:孤村兄弟重相逢,偏撞仇家金眼鷹。約鬥荒林報積怨,會戰野店了紛爭。揭陽好漢方欲迎,背後搶過行者僧。冤家路窄生死地,喪師之痛何撫平。二郎單刀勇如初,金鷹獨劍險似毒。四目圓睜怒火噴,兩般利器寒徹膚。無奈歲月催人老,隻怪光陰漫嗟籲。遍體汗雨透直裰,周身勞頓浸禪服。殘軀基動力漸衰,雙腿根搖氣壞。結義手足跌腳歎,交惡賊寇拍手快。風雲突變堪危急,情勢驟轉承厲害。舊日悍將恐奪勝,今朝佛徒怕取敗。

卻說二人鬥了五十餘合,武鬆漸漸力怯,心下暗道:“這廝果然好武藝,強似那王道人十倍。俺如今隻存一臂,怎比當年光景!”正在胡亂尋思,冷不防薛慶一劍刺將入來,武鬆側步閃開,卻慢了一著,直裰刺破了個口子,驚得武鬆出了一身冷汗。燕青眾人在旁看的分明,穆春跌腳道:“武鬆哥哥看待不支,要輸於薛慶,卻是怎地好?”燕青道:“若是恁地,隻除這般計較。”蔣敬忙問道:“有何妙計?”燕青俯耳低言道:“如有變故,你我也休顧甚麼江湖義氣,一發帶莊客殺將起來,結果薛慶那廝。”二人聽了,連連點頭道:“專等小乙哥號令。”詩曰:刀劍無情人有情,燕青暗念戮屠牲。英雄信義應猶在,隻是連枝樹欲傾。

那兩個又鬥了五七合,惠恩看得眼睛發直,不由失口叫道:“叵耐這廝卻比蔣飛龍厲害!”武鬆聽了,猛地心中一動,暗道:“若不使計,怎能勝他,如此隻得再行險著。”武鬆虛晃一刀,跳出圈子,向側首便跑,兩下人都吃了一驚,則聲不得。薛慶隨後便追,口中罵道:“含鳥休走,贏我不得,卻想走脫,恁地時饒你不得!”

武鬆也不還口,直跑到一株樹下,轉身立住,刀尖點地,看著薛慶。薛慶自思武鬆氣力不支,隻顧放心趕將入來,心下那加提防。看官聽說,從來便是驕兵必敗,三分時關雲長目中無人,小覷江東人物,才招來殺身之災,丟了荊州重地,枉惹天下恥笑。

說時遲,那時快。薛慶滿心都是一劍將武鬆斬為兩解,眨眼間衝到武鬆麵前,武鬆依舊站立不動,死水也似一張麵皮。薛慶怪叫一聲,寶劍橫掃,使了一著攔腰解帶式,直斬武鬆腰間。兩下人看時,隻見一道青光驟閃,武鬆好似釘住了腳,還是站著不動,直驚得燕青眾人三魂悠悠,七魄蕩蕩。惠恩掩麵大叫道:“祖師休矣!”

猛聽得暴雷也似一聲吼,便連著聲哀號,兩個裏倒了一個。穆春一拍惠恩道:“快睜了眼,看你家祖師如何?”惠恩搖頭道:“定是被砍做兩截,見了佛祖,弟子不看也罷。”燕青扯開他手笑道:“你家祖師贏了此陣,如何不看?”惠恩火急看時,隻見武鬆橫刀立在樹下,地上倒的卻是薛慶,已被砍斷了右臂,那把寶劍嵌在樹上。李小乙、張五郎並小嘍羅們,個個都似木雕泥塑一般,呆看著薛慶武鬆,則聲不得。

說話的,那武鬆如何傷得薛慶?原來薛慶雖是劍法高超,卻吃著武鬆的道。武鬆撒開跑在樹下,非是怕死貪生走脫,刀尖點地,麵對於他,承是賺他中計。薛慶那知就裏,探身砍將入來。武鬆大喝一聲,單臂運起神力,把刀來支起身子,猛可地騰在半空,兩腿卻反夾住樹幹。薛慶一劍砍空,劍身正砍在樹上,大吃了一驚,正待抽劍時,武鬆擺起戒刀,早裹定風響,寒光一道,胳察砍斷薛慶右臂,薛慶吃痛不過,哀號了一聲,跌倒在地上。捂著傷處,血流不止。此一著喚做蠍虎攀牆式,也是滾龍刀法中精妙所在,與那猿猴墜枝式爭差不多,都是以計謀勝,端的是好刀法。

薛慶咬牙切齒,睜著一雙怪眼,斜看著武鬆道:“俺此番輸你,心服口服。我師父都吃你贏了,怨不得別人!”武鬆歎口氣道:“你的武藝,卻強似你師父,俺平生不肯服人,今番隻服你一人。”薛慶一陣大笑道:“也罷,不想你這廝卻也識得些禮儀!”又是大笑了一回。背後李小乙、張五郎才然醒悟,風也似地跑將來,扶住薛慶叫道:“頭領吃他傷了,怎肯甘休?”李小乙把衣服扯下一條,先給薛慶包縛了,張五郎回頭叫道:“孩兒們休要呆了,一發上去,結果這廝們才罷!”小嘍羅們得了號令,呐喊起來,便要動手。燕青眾人也拈起槍棒,準備廝並。薛慶猛地大喝道:“孩兒們住了,那個敢妄動時,都吃我一劍!”小嘍羅們吃了一驚,誰敢再動,都立在那裏。薛慶喝罵張五郎道:“你這呆漢,若做出來時,吃教天下英雄笑我不仁義,俺怎肯失信於人?”直罵的張五郎一佛出世。燕青眾人在旁聽了,也暗自佩服薛慶這等好處。

兩個扶起薛慶,薛慶看著武鬆道:“這折臂之仇,俺早晚要報,教你與穆春都不要慌,他年再會不遲。”回頭喝小嘍羅,李小乙、張五郎扶定,出了林子,自回客店,取了行李包裹,算還了房錢,連夜望巴山便行。看官牢記這段話頭,到了後來,薛慶還要尋武鬆穆春報仇,二人幾乎喪命。在此暫且不題,後文自有交代。

卻說見他這夥走了,燕青眾人急忙攏來,惠恩眉眼齊笑道:“祖師端的是神刀蓋世,那廝便是隻鷹,如今也教他好受,折了一翅,看他怎地威風,弟子且與祖師擦汗則個。”舉起自家袖子,給武鬆擦汗。武鬆連喘粗氣,坐在地上,把戒刀插在一旁。燕青扶住道:“兄長好一場惡鬥,因此困乏了。”穆春俯身道:“適才小弟見哥哥鬥那薛慶,連遭險著,果然是飛天蜈蚣徒弟,好生了得。也虧殺哥哥,若小弟鬥他時,隻怕早遭了他毒手。”武鬆道:“那廝武藝果然高強,不使計時,俺也性命有失。”蔣敬道:“賊去關門,他既是去了,我們趕快回去,再做理會。”燕青亦道:“蔣大哥說的正是,及早回去,免生事端。”穆春燕青扶住武鬆,蔣敬接了二人器械,惠恩拿了武鬆戒刀,眾莊客簇捧著,回轉燕青莊院。有篇臨江仙,單道武鬆惡鬥薛慶:聚賢莊裏觥籌影,重逢愁意卻濃。災星天降起腥風。惡煞恣逞凶,劫數豈相容。

胸中武藝堪枯盡,金眼嗔怒朱紅。性命危懸寶劍鋒。滾龍刀計現,折翅鷹墜空。

再說他眾人回到莊上,主管出來接著,迎進廳去。燕青問道:“那夥強人可曾來此羅皂?”主管道:“不曾到此,小人已教莊客今晚各持器械,當值守禦。”燕青點頭,隨即叫廚下燒了湯,武鬆幾人洗了手腳,各自回房歇了,一夜無話。

次日,眾人起來,廳上早備下了菜蔬、肴饌、按酒,諸般果子,擺了一桌子。眾人落座,先把湯來吃。燕青起身勸酒道:“今日這酒,權且賀喜強人走了,穆大哥脫了災厄!”穆春也起身道:“小乙哥那裏話來,若非武鬆哥哥,俺怎能還有今日!”把過杯酒來,親自敬武鬆道:“哥哥胡亂吃了這杯,以表小弟寸心。”武鬆端的惶恐,起來接著道:“兄弟休要如此,想來也是天意,教我遇著薛慶那人,因果循環,終有定數。”蔣敬站起來道:“那廝走了便好,難得我等兄弟聚會於此,隻顧吃酒耍子,卻理會。”燕青笑道:“小乙也是這般心思,二位哥哥就在敝莊住下如何?”武鬆道:“住下不妨,隻是未去楚州,心下不安。”燕青道:“小乙自會叫些精細莊客動身,打探楚州事務,機會來時,我等同去拜祭公明哥哥,兄長勿憂。”武鬆見燕青如此說了,隨即應允。

話休絮煩。吃罷了酒食,燕青叫來幾個老成的莊客,與了他們盤纏銀兩,叫他們去楚州打探消息。幾個莊客得了燕青言語,吃了些酒飯,換了衣服,提了槍棒,別了眾人,取路奔楚州去了。自此,武鬆穆春並惠恩三人,便在燕青莊上住下,每日裏筵席不斷,兄弟幾人高談闊論,終日不倦。或去江邊垂釣,或去村外打獵。蔣敬暫別回鄉去了,少間再會。武鬆身在聚賢莊,心早飛到蓼兒窪去了,專等那幾個莊客回來,便起身趕赴楚州。

先不說武鬆等候消息,以待楚州之行。且說山東濟州梁山泊石碣村,內中一個好漢,江湖中有個諢名,都喚他作活閻羅。你道那人是誰?正是阮氏三雄最末的阮小七。說話的,這阮小七自征方臘,隨大軍殺進幫源洞,裏麵搜出方臘偽造的平天冠、袞龍袍、碧玉帶、白玉珪、無憂履,一時興起,穿了袞龍袍,係了碧玉帶,著了無憂履,戴起平天冠,白玉珪也插放在懷裏,縱馬做耍,惹得眾將大笑。不料卻被大將王稟、趙譚撞見,大罵阮小七胡為,阮小七那裏按納得住,還罵了幾句。王稟趙譚大怒,便要和阮小七火並。阮小七也奪了軍漢手中之槍,要

戳王稟。虧殺呼延灼看見,飛馬隔開,早有軍校報知宋江。宋江火急趕來,喝了阮小七,教他剝了違禁衣服,自與王、趙二人賠話勸解。二人雖被宋江眾將勸和了,卻依舊記恨於心了。

單等到了大軍回京,道君封官進爵,阮小七除受做了蓋天軍都統製。阮小七回鄉中,帶上老娘,嫂子陳氏還有侄子阮泓,同去赴任。這阮泓乃是阮小二獨子,出生之時,特請軍師吳用起名。吳用問了生辰八字,想了一回說道:“此子命中缺水,五行不全,給他取個泓字,正合壬癸之數。”阮小二大喜,謝了吳用。老娘愛惜如金似玉,陳氏趁機勸阮小二道:“我們有了孩兒,你常在軍中,端的險惡。若是有個一差二錯,怎生得了?”阮小二勸道:“你說的自是,隻是公明哥哥恩義難卻,怎肯棄他而去?待日後太平了些,自當卸甲歸家,與你們過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