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拉該耶(華西理的母親)也和別的女人一同,寬慰華爾華拉去了,但一走出庭中,便又任著她固有的無顧忌,放開了喉嚨說:
“他們自以為社會主義者,好不威風,皇帝是收拾了。政治卻一點也做不出什麼來。吵架,撒謊,可是小子們卻還會跟了他們去。你瞧!將母親的獨養子拐走了。”
“但你的那兩個在家麼?”有人在暗中問道。
“就是兩個都死了,也不要緊,”貝拉該耶認真地說。“我真想將社會主義者統統殺掉。一九〇五年的時候,很將他們打殺了許多。槍斃了許多哩,但是又在要殺了罷?”
“現在是他們一夥自己在鬧,用不著謝米諾夫的兵了。”
“鬧的不是社會主義者,是民眾和布爾喬亞嗬。”有誰在黑暗裏發出聲音來,說:“總得有一天,開始了真的戰爭才好哩。”
大家都定著眼睛看,知道了那聲音的主子,是先前被警察所監視的醉漢,且是偷竊東西的事務員顯庚。
“你才是為什麼不到那裏去的呢?”貝拉該耶忿忿地問道。“那不正是你大顯本領的地方麼?”
顯庚窘急了。
“我是,因為我已經有了年紀。我先前也曾奮鬥過了的。”
“不錯,不錯,我知道,怎樣的奮鬥,”彼得略以哈嘲笑地說。“我知道的。”
群眾裏麵起了笑聲。
“在那裏的,是些什麼人呀!”耶司排司想撲滅那快要燒了起來的爭論,插嘴說。布爾喬亞字,普羅列塔利,社會主義者……夾雜在一起的。都是百姓,都是人類。但真理在哪裏呢,誰也不知道。
但當將要發生爭論:彼得略以哈想用挑戰底的口調來罵的時候,卻有人在使了勁敲門了。
“啊呀……”一個女人叫道。接著別的女人們便都驚惶失措,跑到自己的門口去,想躲起來。
“在那裏的是誰呀?”耶司排司走到大門旁邊,問著說。
而那發問的聲音,是有些抖抖的。
“是我,伊凡·彼得略也夫,”在門外有了回音。
“唉唉,凡紐賽[19],”耶司排司非常高興了。“你那裏去了呀?”
在開門之際,人們又已聚集起來,圍住了伊凡,這樣那樣地問他市街情狀。但伊凡非常寡言,厭煩似的隻是簡單地回答:
“在開槍。死的不少。住在市街裏的,都在逃難了。”
一聽到這響動,華爾華拉便跑了來,但隻在裸體上圍著一塊布,並且問他看見亞庚沒有。
“不,沒有看見。”
“打死的很多麼?”
“很多。”
伊凡用了微微發抖的聲音,冷冷地回答:
“死的很多。兩麵都很多……”
他說著,便不管母親的絮叨,長靴橐橐地走掉了。於是聽得彼得略也夫的寓居的門,擦著舊的生鏽的門臼,戛戛地推開,仍複碰然一響,關了起來。
“死的很多……這真糟透了,”有誰歎息說。
暗中有唏噓聲:是華爾華拉的嗚咽。夜色好象更加幽暗,站在這幽暗中的人們,也好象更加可憐,無望,而且是沒有價值的人了。
“大家在開槍,大家在開槍,”一個聲音悲哀地說。
“是的。而且大家在相殺哩,”別一個附和著……
“而且在相殺……”
劈拍!……轟!……拍,轟,轟!……市街方麵起了槍聲和炮聲。人家的屋頂和牆壁的上段,霎時亮了一下,而相反,暗夜卻更加黑暗,駭人了。
“那就是了,”華西理望著在空中發閃的火光,想。“那就是以真理為名的大家相打嗬……”
他於是茫然佇立了許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