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說到英雄之流,就似乎是很大方,很雜駁似的,但我們從他們的日記之類來仔細地一研究,實在倒是頗為用意周到的,細心的,不胡塗的人們。凡有讀拿破侖的傳記的人,就知道他雖至糧秣之微,也怎樣地注意。無論是家康,是賴朝,是秀吉,都是小心於細事的。不過他們的眼量在毫厘之末,其心卻常不忘記大處高處的達觀罷了。
說到底,就是英雄都是辦事家。但在不覺其為辦事家之處,即有他們的非凡的用意。那麼,他們怎樣地處置他們身邊的事務的呢?這一事,應該是後世史家的很有興味的題目。隻因史家自己大抵不是辦事家,所以英雄之為辦事家的一方麵,便往往被閑卻了。
在這意義上,則去今百年,英國的官吏顯理泰洛爾(Sir Henry Taylor)所記的,題為《經世家的用心》這一篇,乃是頗有興味的文章了。而且對於日對繁忙的事務的現代活社會的人們,所作參考之處也不少。作者是久作英國殖民部的官吏,有捷才之譽,且是出名的詩人。那大要曰:——
一、文件的分類。
凡辦理事務的人,一經收到文件,須立加檢點,分別應行急速的處置與否,將這分開,而加以整理。
二、不無端摩弄。
既經分類之後,則除了已有辦理此案的決斷時以外,決不得摩弄這些文件。因為養起了懵然凝視文件,或無端摩弄的習慣,則不但浪費時間,且至於漸漸覺得這案件似乎有些棘手,漸成畏縮,轉而發生寡斷的性質。又,反複著一樣的事,不加決斷,也要成為抑製活動底精神的結果的。
而且要行文件的裁決,也須當這事件的新出之際。因為文件久置幾上,則為塵埃所封,給見者以宛然失了時機的古董一般的印象,所以雖行辦理,也覺不快,而有不適意之感了。
這泰洛爾的一言,是凡有略有辦事經驗的人,誰都感到的。尤其是,生活於日本官場的人們,都熟知久經擱置而變了灰色的舊文件,是怎樣給人以不快的印象。這一點。和亞美利加的公署和公司等,橫在幾上的文件,是如何嶄新,鮮明,活潑的相比較,頗為遺憾的。
三、於心無所凝滯。
又,凡欲作經世家的人們,當養自製之念。這所謂自製,乃動和靜的自由的心境之謂也。就是,欲辦理一事,則全心集中於此者,動也。與此事無關時,將一切從念頭忘卻者,靜也。在經世家,最當戒慎者,是既非決定,也非不決,有一件事凝滯於心中。
四、整頓。
經世家所最當避忌者,是終年度著忙碌似的,混亂的生活。經世家須常度著整頓的生活。
五、寫字的時候要慢慢地寫。
凡當辦事之際,有急遽的性癖的人,那矯正法,是在學習以身製心的方法。就是使日常的身體的舉動,舒緩起來。這就因為身體也可以稱為精神的把柄的緣故。然則,所當時時留意者,是決不匆促寫字。慢慢地寫字的習慣,是使精神沉靜的。
六、整頓文件要自己動手。
整理文件,做得幹淨,實在是必要的事。而將這些文件安排,束縛,以及摘要等的工作,必須自己親手做去,決不可委托秘書那些人。為什麼呢?因為文件的整理,同時也是自己的精神的整頓的緣故。
七、集中心。
當養成常將我心集中於一事的習慣。在辦理一事的中途,忽然想起那怠慢了回複的信件等,是最宜戒慎的。
八、冥想時間的隔離。
經世家雖有於每一周中,以或一日作為休息日,加以隔離的必要;但倘能夠,則將一日之中的或時間,作為冥想時間,隔離起來的事,也是緊要的。
以上,是泰洛爾所說的大要。可見粗看好象魯鈍的英國人,對於那各種設施,用意的周到。所說諸點,要當作經世家的要件,原是不可以的。但在經世家的資格中,算進這樣見得瑣屑的事情去,卻惹了我們的興味。
(一九二三年八月廿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