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們人類生活的目的,是在文化的發達,則有貢獻於這文化的發達的這些思想家們的努力,我們是應該尊重,感謝的。但若書齋生活者因了上述的缺點,和實生活完全隔絕,則在社會的文化發達上,反有重大的障礙。因此,社會也就有省察一番的必要了。
這是,在乎兩麵的接近。不過我現在卻隻說書齋生活者這一麵走過來。也就是說,書齋生活者要有和實生活,實世間相接觸的努力。我的這種意見,是不為書齋生活者所歡迎的。然而尊敬著盎格魯撒遜人的文化的我,卻很欽仰他們的在書齋生活和街頭生活之間,常保著圓滿的調和。新近物故的穆來卿,一麵是那麼樣的思想家,而同時又是實際政治家,我總是感到無窮的興味。並且以為對於這樣的人,能夠容認,包容,在這一點上就有著盎格魯撒遜人的偉大的。讀了穆來卿的文籍,我所感的是他總憑那實生活的教訓,來矯正了獨善底態度。
三
曾是美國的大統領的威爾遜,也是思想家兼實際政治家這一層,是相象的。然而威爾遜的晚年,思想家的獨斷底傾向,卻逐漸顯著起來了。這是因為他在書齋中不知不覺地得來的缺點。侃思教授的名著《平和的經濟底諸效果》裏麵,這樣地寫著:——
“他沒有一件連細目都具備了的計劃。他不但如此不知世事,心的作用也遲鈍,不會通融的。所以他一遇見魯意喬治似的敏捷而變通自在的人,便不知所措了。他於咄嗟之間,提出改正案之類的智慧,絲毫也沒有。偶爾隻有一種本領,是預先在地麵上掘了洞,拚命忍耐著。然而這要應急,是往往來不及的。那麼,為補充這樣的缺點起見,問問帶來的顧問們的意見罷。這也不做。在華盛頓,也持續著討人厭的他的超然底態度。他的出格的顧忌癖,致使不容周圍放著一個同格的人。(中略)加以發了他的神學癖和師長癖,就更加危險了。他是不妥協的。他的良心所不許的。即使必須讓步的時候,他也以主義之人而堅守著。於是歐洲的政治家們便表麵上裝作尊重他的主義模樣,實則用了微妙的纖細的蛛絲,將他的手腳重重捆住了。完全背反著他的主義一樣的平和條約做出來了。然而他離開巴黎的時候,一定是誠心誠意,自以為貫徹了自己之所信的。不,便是現在,一定也還在這樣想。”
這侃思教授的威爾遜評,在我,全部是不能首肯的。他自己就是書齋中人的侃思教授,將實際政治的表裏,太用了平麵底的論理來批評了。但在這威爾遜評中,卻將書齋生活者的性格底弱點,非常鮮明地,而且演劇底地描出著。
使我來說,則威爾遜在書齋生活者之中,是少有的事務家,政略家。然而雖是這非凡的實務底思想家,也終於不免書齋生活者的缺陷。在這一點上,是使我們味得無限的教訓的。在日本的曆史上,則新井白石,在支那的曆史上,則王安石,倘將他們的性格之類研究起來,一定可以發見,是因為這樣的缺點,致使九仞之功,虧於一簣的罷。
我的結論,是:所以書齋生活是有著這樣的自以為是的缺點的,而在東洋卻比英、美尤有更多的危險,所以要收納思想家的思想,應該十分注意。還有,一麵因著社會一般的切望,書齋生活者應加反省;而一麵也應該造出使思想家可以更容易地和實社會相接觸的社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