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在病人的裸露的胸前,安上聽診筒,靜心的聽——大的,過於擴張的心髒,發出空虛的聲音,撞著肋骨,啼哭似的響,吱吱的軋。這是表示活不長久的凶征候,醫生“唔”的側一側他的頭,但口頭卻這樣說,——
“你應該竭力的避去感動的事才好。看起來,你是在做什麼容易疲勞的事務的罷?”
“我是文學者,”病人回答說,微笑著。“怎樣,危險麼?”
醫生一聳眉,攤開了兩手。
“危險嗬,自然說不定因為什麼病……然而再十五年二十年是穩當的,這還不夠麼?”他說著笑話,因為對於文學的敬意,幫病人穿好了小衫。穿好小衫之後,文學者的臉便顯出蒼白顏色來,看不清他是年青還是很年老了。他的口唇上,卻還含著溫和的不安的微笑。
“阿,多謝之至,”他說。 .
膽怯似的從醫生離開了眼光,他許多時光,用眼睛搜尋著可以安放看資的處所,好容易尋到了——辦事桌上的墨水瓶和筆架之間,正有著合宜的雅避的好地方。就在這地方,他輕輕的放下了舊的褪色的打皺的三盧布的綠紙幣。
“近時似乎沒有印出新的來。”醫生看著綠紙幣,一麵想,不知為什麼,淒涼的搖一搖頭。
五分鍾之後,醫生在那裏診察其次的病人;文學者卻在路上走,對了春天的日光細著眼睛,並且想——為什麼紅毛發的人,春天走日蔭,夏天卻走日下的呢?醫生也是一個紅毛發的。這人倘若說是五年或十年,那還像,現在卻說是二十年——總而言之,我是不久的了。這有些怕人,不不,非常怕人,然而……
他窺向自己的胸中,幸福的微笑。
阿阿,太陽的晃耀嗬!這如壯盛者,又如含笑而欲下臨地麵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