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晚,寒意將散未散,料峭的風從江麵上吹起,遠處星星點點的船隨著江水蕩起一層層影子,說不出的寂寥。這幾日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江麵上時不時升起濃霧,給本就艱辛的行船生活平添了一絲鬱氣。
夜裏靜悄悄的,除了偶爾幾聲魚兒驚出水麵濺起的水花聲外再無別的聲響,下人們進進出出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眉宇間滿是驚懼。
這船上真正的主子竟隻有一個不足五歲的小女孩,前些日子貪玩,江風一吹染上了風寒。這一病可不得了,連夜發起了高熱,船上隨行的大夫開了藥也不見好,因此下人們個個斂聲屏氣,生怕被主子跟前的李媽媽責罰。
“老姐姐你說,九小姐這燒也退了,怎的還不醒來?”莊媽媽看著那溫柔擦拭女孩小手的李嬤嬤,擔憂道:“九小姐這回遭了這麼大的罪,夫人要發的氣也該發完了,怎麼這麼狠心還不肯讓小姐歸家,這要是…”
“莊媽媽慎言,主子的事不是我等能妄加揣測的,九小姐這回大難不死,到了揚州定然也能否極泰來。行了,不早了,去隔間歇著吧,後半夜還要給小姐守夜呢”。
莊媽媽走後,李媽媽繼續輕輕地給床上的小姑娘擦去身上的虛汗,看著女孩寧靜的睡顏,李媽媽不由得心裏歎了一口氣。
夫人怎麼會讓九小姐回去呢?送信的人傳來消息,九小姐離開侯府後,十小姐竟奇跡般的好了起來,天生不足的孩子,雖不比別的孩子看起來康健,但已經讓夫人好生鬆了一口氣。
這當口,夫人定鐵了心的要送九小姐去在揚州做兩淮鹽運史的舅兄家中。
李媽媽雖安慰莊媽媽九小姐定然會否極泰來,但她心中也著實沒底。給床上的小人掖了掖被子,李媽媽便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
李媽媽一走,床上的小人兒悠悠然睜開了眼睛。
顏溪穿到這個世界已經半天了,從開始的難以置信到現在的無奈接受,顏溪不知道給自己做了多少心理建設,在發現自己變成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後,顏溪決定繼續裝死。
蒼天啊!比996更慘的是什麼?是辛辛苦苦加班結束就被一場車禍草草奪去了生命啊!比遭遇車禍更慘無人道的是什麼?是她昨天剛還了房貸,今天還在摳緊了褲腰帶過日子啊!
一想到這裏,顏溪還是沒忍住咬牙切齒的歎了口氣,她親人緣淡薄,父母離婚後都不想要她。在民政局裏她像一隻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想到父母對她的歸屬權互相推諉時爭得麵紅耳赤的嘴臉,還有她頂著周圍人或同情或憐憫的眼神如坐針氈……
她最終跟了爸爸,搬家時她抱著一個髒兮兮的玩具熊邁著大步跟著他,可成年人的步量哪裏是小孩兒能追上的。
顏父看其慢吞吞的,本就不順的心情一下子燃了起來,他極速走過去,一把奪過顏溪手裏的娃娃,惡狠狠的扔進了垃圾桶裏,仿佛能把他這段並不愉快的婚姻一同扔掉,全然忘記了這是她前年生日他們一起送她的禮物。
童年的很多事她已經完全沒有了記憶,但這幾個場景仍然在她的腦海裏深深紮根,密密麻麻的刺向她,甚至在午夜夢回時讓她一遍又一遍深陷其中不得解脫。
爸爸很快再婚了,過了一段時間,媽媽也再婚了,至此媽媽徹底在她的生命裏淡去,好似從未跟她有過關係一般,以至於她回憶起母親,永遠都是那個三十多歲的貌美婦女。
父親的新老婆是一個漂亮又幹練的阿姨,她對待顏溪總是客氣溫和的,但小孩子有著大人想象不到的感知方式,她清楚的知道客氣溫和的盡頭是疏離和輕視。
後來她考上了不錯的大學,畢業後找到了不錯的工作,顏溪也試圖去原諒,糊塗地認為一切都沒發生過。
但有一次回家看見她的爸爸,那個在她的記憶裏總是皺著眉頭,拉長了嘴角準備說教的人,對著他那不爭氣的老來子不停的鼓勵誇獎,僅僅是因為他考試在班級的下遊進步了三名。
顏溪小時候覺得爸爸的法令紋像一把鋒利的刀子,很深很深的刻在他臉上,她現在才明白,這把刀子僅僅紮向她一個人而已。顏溪在那一刻徹底放過自己了,原來不是第一也是可以得到表揚的,原來不用努力也是能被愛著的,原來擔心被丟棄的從來隻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