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曉東病了好久了，這天精神好些。楊修言坐在他身邊邊看書邊陪他。姚曉東感覺很好，身邊有這麼個人，不需要說話，能感覺到他的存在，就很安心。
也許是午後陽光照在身上很暖，也許是久病的人就愛胡思亂想，姚曉東忽然問：“言哥，你相信人有下輩子嗎？”
楊修言：“不相信。”
“可我希望有。”姚曉東急切地開口。
楊修言轉頭看向他，捏了下他的手，無聲的安慰著。姚曉東最近總是說一些比較深沉的話題，楊修言大多數時候都是安靜地聽著，偶爾回一兩句，有時候是安慰，有時候也會陳述自己的觀點。
過了一會，姚曉東又喊了一聲楊修言：“言哥，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有下輩子，我們還在一起，好嗎？”
楊修言放下書站起身。他垂眸看著姚曉東。姚曉東也因為他的動作仰起頭，對著他的方向，固執地等著他的答案。
楊修言在心裏無聲地深深歎了口氣，開口說道：“曉東，人沒有下輩子，我們過好這輩子，我就很滿足了。”
我不對不可能的事做承諾。
說完，楊修言端起水壺準備去廚房添水。很突然地，他想到了央寧。如果央寧說：“言哥，我們下輩子還在一起。”他應該會說：“好！”不是他相信人有下輩子，而是他會寵著順著央寧。
他從沒有刻意地去想央寧，央寧一直在他心底。極偶爾的時候會突然不經意地想起。有時是路過一個地方；有時某件東西；有時是他一個人在廚房；有時是誰的一句話或者某個動作；有時甚至什麼都不需要......
楊修言添好水，重新端到陽台，順手幫曉東添了一杯。
他很感激曉東，在經曆了央寧的事後，曉東的出現，是那時候的他需要的，甚至是渴望的。雖然和曉東一起生活少了心動，但安寧。
他時常想，自己其實很幸運。年少遇見央寧，一眼鍾情。後來雖然吃了些苦，但又不早不晚，恰恰好地遇見了曉東。
所以他感激央寧，也感激曉東。但時間越久，歲數越大，他越發清楚地知道這兩種感激的不同：他對央寧的感激，是感激央寧接受了他的愛，讓他的愛落到實處，不至於死無葬身之地；對曉東的感激，是感激曉東的陪伴，尤其是陪伴失戀時候的他，更感激曉東包容他，愛他。
他知道愛一個人的感受，更知道愛而不得的痛苦，所以即使拋開所受的教育、修養、責任等等，這些統統不談，他也不會離開曉東。
他對曉東有感情！
有時候晚上睡不著，他會想，被他徹底拋下的央寧會怎樣？在哭，在買醉嗎？自己難受有曉東陪著，央寧一個人怎麼過？那可是個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的人啊！
心疼嗎？倒不至於，就是有些難受，可他已經放下了——接受他們的曾經，拋開一切幻想，好好過自己的生活，也開始有了新的人。
他早已決定把央寧的情緒交給時間。所以，他也就是想想，然後閉著眼，想著身邊的人，入睡。
姚曉東才走的時候，家裏到處是他曾經生活的痕跡。楊修言看一眼、走兩步就會不自覺地想起他，然後怔愣在那，有時會笑，有時麵無表情，眼中總帶著懷念。時間長了，再想起姚曉東的次數慢慢變少了，反而會想起更久遠的事——央寧的事。臉上總是掛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淺笑。
楊修言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記憶的最後一刻是定格在央寧的身影上的。工作人員來收斂他遺體的時候，發現他的嘴角勾著，眉目柔和，很安詳。
人啊，隻要是真心愛過，這一輩子就不可能忘記對方，即使以後會和別人在一起，會經曆柴米油鹽，但當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記憶的逆旅裏一定有他，而你會笑。
同一時間央寧在養老院，因為睡不著，多吃了兩顆安眠藥。第二天是護工發現的，央寧嘴角帶笑，卻怎麼也叫不醒。前一天，護工還在和他說後悔沒有好好學習，下輩子一定不貪玩了，要發奮努力做一位像他一樣優秀的人。當時央寧神情微愣，有些懷戀，喃喃地也不知是對誰說了句：“你羨慕的人，他的人生也有遺憾。再說，人也沒有下輩子。”然後才看著護工微笑著鼓勵：“所以，別等下輩子了，現在就去努力爭取。”
央寧其實並不知道自己死了，他做了個夢，夢裏陽光穿透層層疊疊的樹葉，在地上落下斑駁的光影，一個英俊的少年靠在樹下，手裏拿一本書正在等他。
“鈴鈴……鈴……”楊修言伸手摸了摸，什麼也沒碰到。
手機在他上衣口袋裏安安靜靜地躺著。
“鈴鈴鈴……”
“鈴鈴鈴鈴……”
鈴聲固執地持續著。
“言哥，還是接吧？萬一央醫生是出了什麼事找你呢？”姚曉東在副駕上拿著他的手機說。
楊修言想了想接過曉東手裏的手機。
電話一接通，央寧的聲音就傳了過來：“言哥，你是一個人嗎？”
“不是。”
“言哥，我後悔了......”不等央寧把話說完，楊修言就開口打斷道：“別後悔，往前看。”說完不給央寧說話的機會就毫不猶豫地掛了電話，然後看了一眼姚曉東，說：“我就說不接，有些話你聽了不好。”
“沒事，這樣安心些，我就是想著，萬一有事，就不好了，現在放心多了。”姚曉東笑著說。
這個場景，這段對話，楊修言並不陌生。
他曾想過，要是那天他沒有接電話，而是之後一個人時再打給央寧。或者在央寧明知他不方便接電話卻依然堅持說出“我後悔了”的時候，他沒有掛電話，是不是那天他就會知道：央寧並不是累了，他隻是生病了，而且病了好久......
央寧是個很有修養的人，隻有在他們單獨一起的時候會任性些。那天他堅持開口，是下定了決心，鼓足了勇氣吧？畢竟有些事要說出口，真需要莫大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