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雨,總是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
窗外的一方小天地,在雨水的衝刷之後,多了一絲潮濕,少了一分燥熱。
是夜,斑駁的樹影在風中搖曳。
年紀大概四五歲的童子坐在木屋之中,雙手撐著臉蛋,倚在窗邊,望著風和雨,不知在思索些什麼。
“爺爺,好像有什麼東西過來了。”
木屋不大,一方小廳連著一大一小兩間居室。兩根蠟燭足以將屋內照個透亮。
一陣窸窸窣窣之後,大居室的門被緩緩打開,隨之而來的是一道略顯滄桑的聲音。
“安兒,這麼晚了還不曾休息?”
聲音逐漸靠近,最終停在了童子身後。
灰白的發絲被一根木簪稍顯隨意地束起,看似有些雜亂無章,卻勝在幹淨利落。
老翁一襲灰衣打底,腰上係了一根烏黑發亮的帶子,有種莫名的幹練。
“爺爺,你看。”
童子回過頭來,看見熟悉的臉龐,自己的眼中閃過了莫名的興奮,手不停地指向窗外。
老翁嗬嗬一笑,順著童子手指的方向隨意地一瞥。
好在窗外的樹林不算茂密,蜿蜒曲折的山路上確實能瞧見兩點黑影在緩緩移動。
“嗬嗬,兩隻小兔子罷了。”
老翁在一瞥之後不再多看,伸手捏了捏那童子的臉蛋,便將其隨手抱起,目中滿是慈愛。
“天色已晚,快些歇息吧。”
言語間,老翁又摸了摸自家孫子的頭頂,隨後輕輕地將其放回地上。
“噢。”
那童子聽了之後,似是有些意猶未盡,卻不疑有他,隻是應了一聲,便向那間小的居室乖乖走去。
吱呀。
嘭。
屋內小居室的門被輕輕合上。
過了半晌,直到門內傳來輕微的鼾聲,老翁才轉身離開。
幾乎是瞬時間,老翁麵容上的慈愛盡數褪去,眉頭微微一皺,一股淩厲的氣質陡然爆發。和先前慈祥的模樣相比,判若兩人。
重新來到窗前,先前的那兩點黑影靠近了不少,依稀間能夠看得清楚了些。
哪裏是兩條兔子,分明是兩道人影!
奇怪的是,來人似乎沒有持燈點火。麵對這詭異的一幕,老翁麵色如常,皺起的眉頭卻不曾舒展,隻盯著那兩道緩緩靠近的黑影,不知在思索些什麼。
屋內兩根蠟燭燃盡,老翁終於有了動作,從櫃子裏翻出新的蠟燭,重新點燃,讓屋子恢複了光亮。
來人距離木屋更近了,依稀能看見一老一少的身影。
或許是山路難走的緣故,這老少二人每一步都走得極為艱難。
雨停了,隻剩下屋簷還在滴落幾點零碎的雨滴。
老翁抓起一根蠟燭握在手上,推開木屋的門,很輕緩,生怕吵醒自家熟睡的孫兒。
黑夜之中一旦有了一點火光,陰冷和昏暗的天地就不再那麼可怖。
這次終於能看清來人的樣貌。
一老一少應該是祖孫倆。
老嫗左手拄著一根木頭枝椏,好似隨手從路邊撿起來充當拐棍用的枯木。
一件有些寬鬆的古樸袍子披在她身上,料子上不曾被雨滴浸染出分毫濕潤的痕跡。給人的第一感覺,就像那根枯木一般,彌漫著腐朽的氣息。
另一邊是一位少女,不過十歲的樣子,生的乖巧可愛,懷裏抱著一個破破爛爛的小木頭匣子,並且攙扶著老嫗的右手。
如果說那老嫗是一根脫落樹幹,倒在路邊的一截朽木,隻剩了半點兒生機,強撐著不被黃土埋沒的話。
這少女就截然相反,是春天裏枝椏上新生的花苞,在開花之前,人一看到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到花開時的嬌豔。
“劍王,好久不見。”
十丈之外,老嫗駐足,說完這句之後,抬頭咧嘴一笑,那張爬滿皺紋的臉上,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明明相隔甚遠,站在門口的老翁握著蠟燭,憑著手邊的光亮,恐怕是堪堪能看清那老嫗身形的輪廓,但聲音卻清清楚楚地傳到了老翁耳邊。
沉默了良久,老翁眉頭依舊不曾舒展,直到最後化作一聲歎息:
“薑後,別來無恙。”
似乎這句話犯了忌諱,老嫗聞言,臉色直接陰沉下來,開口道:
“國破家亡之人,又豈是當得起後字?倒是劍王容光煥發,神采依舊。”
後半句,老嫗話裏明顯有了幾分戲謔。
十丈之外的老翁全盤接下,也不惱怒,隻是目光下移了一瞬,瞥見了老嫗和那少女半點未沾泥土的繡鞋。
“大廈將傾之際,人力豈能撼天?”
種種異樣,老翁盡收眼底,麵色沒有半分波瀾。可說到這裏的時候,他不禁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悲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