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紮根梁山·下·合集(1 / 3)

第五十一章 酒家

手上竹篙一撐,小船輕巧地掉頭。

阮小七邊撐船邊問:“大官人何來?甚風吹得到此?”

徐澤笑道:“徐某自延安來,因梁山嫌疑之地,山上之人身份尷尬,恐有驚擾,一直未敢拜訪鄉鄰。此番得官府承認,特來尋阮氏三傑,共議水泊治安之事。”

阮小七語氣恭敬,道:“大官人何等奢遮人物,但有安排,我兄弟一定照辦,怎敢勞大官人遠來。”

嗬嗬,你阮小七是個直性子,說到一定能辦到,隻是你家二郎和五郎也一樣麼?

徐澤轉移話題,問:“七郎年紀貌似和我相仿,可知貴庚?”

阮小七答道:“回大官人,我下月就十八。”

徐澤笑道:“我虛長七郎一歲,七郎若不嫌棄,呼我一聲哥哥便可,我本草民,‘大官人’之稱莫再喊了,忒生分!”

阮小七一拍大腿,爽快答道:“早知哥哥如此豪爽,也不要俺剛才那般裝腔拿調,娘的,甚是辛苦!”

徐澤跟著大笑。

船很快就靠了岸,阮小七提前帶路,快到家時,見著阮小二背著一筐棉花正出門。

阮小七趕緊喊:“二哥哪裏去!家裏來貴客了!”

……

阮家老屋前,三人一番寒暄過後,阮小二趕緊請徐澤進屋,小戶人家自沒有什麼內宅供女眷避客,徐澤進屋就見到了阮母和張氏,又一一見禮。

家中極少來貴客,也無長椅,徐澤直接坐到矮凳上,張氏拿個黑乎乎的粗瓷碗倒水,徐澤接過便喝,毫不嫌棄做作,倒是讓阮小二暗暗點頭。

阮小二不比小七爽朗,堅決不敢稱徐澤這條過江猛龍為“兄弟”,徐澤也由他。

待徐澤說明來意,阮小二說家中粗陋,不便待客,堅持要到湖中酒家,邊吃酒邊聊,徐澤當然客隨主便,隨即三人又出門,下湖,駕著兩條小船,離了岸。

徐澤站在船頭用船槳比劃了幾個動作,遠處還在等待的八槳船收到信號,掉頭自行去了。

到酒店的行程不遠,但小船速度也不快,三人一路有的沒的聊著,通過閑聊,徐澤對二人也有了基本了解。

雖是一奶所生,但阮氏兩兄弟區別明顯,阮小七皮膚黝黑,體型偏瘦,身體矯健,說話直來直去;阮小二則是胸寬體闊,臂有腿粗的一個紫堂胸毛大漢,和粗豪的外表不對稱的,卻是其為人謹慎,言語雖也不少,但滴水不漏,不知還未露麵的阮小五又是何等性格。

阮小二所說的酒店,在一片蓮藕蕩旁的一個水亭裏,船行到岸,還未停穩,徐澤就一步跨上,等二阮纜好船,一並入酒店裏來,在水閣內揀一副紅油桌凳坐下。

阮小二恭敬道:“徐觀察,休怪我弟兄俗,請觀察上坐。”

徐澤也不做作,大咧咧坐下。

三個人坐定了,叫店家打一桶酒來。

店家把三支大盞子擺開,鋪下三張竹桌,放了四盤菜蔬,打一桶放在桌子上。

阮小七問道:“有甚麼下口?”

店家道:“隻剩豬坐墩肉十斤,家養雞子幾隻,時鮮菜蔬若幹。”

阮小七惱怒道:“你這店家甚是可惡,上回來,便是牛羊肉都有的,可是怕我兄弟斷了你酒食錢,如何敢拿這點濁肉糊弄我們!”

店家點頭哈腰,一個勁賠不是。

“怎敢欺瞞幾位好漢,小店原本靠水泊內過往船主歇腳吃飯營生,隻是近來同舟社炭爐大賣,有爐子,在船上就能自己做飯,來吃飯的人少,俺也不敢多進貨,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小老兒隻怕要不了兩個月,這店子便要關門了。”

一個新興產業的崛起,必然會對與其有關的周邊產業產生劇烈衝擊,徐澤不奇怪蜂窩煤才熱賣,就能影響到這家酒店的存亡,但既然碰到了,也不能裝糊塗。

徐澤發話道:“二哥、七哥,就豬肉吧,兄弟一路東來,倒是嚐過幾道豬肉美食,待我問過店家,便請掌勺做來與你和二郎也嚐嚐。”

店家見徐澤解圍,千恩萬謝。

徐澤問店家:“我記得《刑統》有律‘諸故殺官私牛者,徒一年半’‘主自殺牛馬者徒一年’,雖說如今法令廢弛,隻要不影響耕種,官府對宰牛管得也不甚緊,但牛肉終歸是稀罕物,你這以前的牛肉從何而來?”

宋律隻規定不能“私宰”耕牛,買牛肉卻無罪,店家倒也不慌,答道:“客官果真好見識,以往的牛肉均是鄆城東溪村販賣至此,俺這裏一年也難碰兩回。”

徐澤點點頭,吩咐店家喚掌勺過來,交待其醬香肉、茭首炒肉、叫花雞等菜的做法。

第五十二章 牛肉

徐澤並不是心血來潮,突然想問牛肉的來曆。

即便是後世物資充足的年代,非養牛區,隨便一個村鎮小酒店,也不是隨時都能拿得出新鮮牛肉的。

作為農耕文明,華夏曆代王朝都有法令保護耕牛,秦律就規定,每年各鄉都要進行耕牛評比,獲勝者會受到獎勵,落後者會接受懲罰,牛減了膘,飼養者都會遭到抽打。

大宋相對於漢唐,國土狹小,缺乏牧場,對牛馬等畜更為重視,牛無論傷、病需要宰殺,都要先到官府備案,不然就是“私宰”。

當年包拯知天長縣時,就有一農夫到官府報案,說自家牛的舌頭被人割了,包拯說牛沒了舌頭就無法吃草,遲早得餓死,既然如此,你回家把牛宰殺得了。

那農民得了官府允許,回家就殺了牛。

第二日,有人到縣裏,控告農民殺牛,包拯立即審問告狀那人,你為什麼把人家的牛舌割了?

此人受到驚嚇,當即招供,由此破案,傳為美談。

在農耕為本的古代,國家立法強製保護耕牛這種戰略資源,確實非常有必要,但國家大了,各地情況大不同,總有些地方牛多得用不完,並不是緊缺的生產資料,在長途販賣獲利不高的情況下,適量屠宰,並不會影響農耕。

於是,一些地方官府“順應民意”,放開殺牛限令,但宰牛者要繳納“殺牛稅”,當然,此稅乃是“地稅”,不是“國稅”,窩在東京皇城的皇帝是不可能知道的。

直到81年前,萊州知州張周物上奏宋仁宗,直言耕牛保護的矛盾現狀,“官禁屠牛,而州場稅膀有收算之文”。

一方麵,朝廷明令禁止宰殺牛,另一方麵,地方官府又積極征收牛肉稅,如此自相矛盾的做法,往重裏說是政治問題,涉嫌糊弄對抗朝廷,說輕點也是管理問題,有禁不止。

仁宗一聽很有道理,下詔不允許再征牛肉稅。

壽章縣耕牛的售價不足20貫錢一頭,而如果殺掉將其販賣,則至少會有60貫以上的收入。

後世曾有名言“如果有100%的利潤,資本家們會挺而走險;如果有200%的利潤,資本家們會藐視法律;如果有300%的利潤,那麼資本家們便會踐踏世間的一切”!

如此高的利潤,耕牛私宰有禁不止就毫不奇怪了。

當然,能涉足這個暴利行業,而不被官府追責的,絕非一般人。

隻是牛的生長周期並不短,又沒冷凍設備保存牛肉,在有明文禁令的情況下,持續供貨基本做不到,民間的牛肉始終是稀罕物。

至於原本的水滸世界中到處可見的小店都能吃到“牛肉”?

嗬嗬,想想十字坡張青是如何處置殺死過往旅人的肉——“大塊好肉當作黃牛肉賣”!

要知道水滸世界中,殺人賣肉的可不止十字坡一家!

所以,徐澤才專門問一下牛肉的來曆,他可不想稀裏糊塗吃了“大塊好肉”。

店家需要時間準備肉菜,這邊也不可能枯坐,三人便就著涼菜喝酒,邊就水泊周邊見聞東扯西拉了好一會。

徐澤見火候差不多,出言道:“水泊皆傳阮氏三雄之名,今日未曾得見五郎,可是有甚要事出外?”

阮小七欲言又止,看向阮小二,阮小二麵露尷尬,道:“說來慚愧,俺這兄弟近來沉迷博戲,已有兩日未歸。”

徐澤道:“十個賭徒九個輸,終究不是好耍子,聽二哥之意,五哥往日似不賭,莫不是早先見過甚人?”

阮小二、阮小七臉色忽變,相互對視一眼,阮小七藏不住話,問出嘴:“吳教授?”

果然被徐澤猜中,外地書生王倫都能相中梁山這塊寶地,近在咫尺且造反更加自覺的吳用,怎可能對這裏視若無睹?

原劇情中,吳用第一次出場是政和四年五月,為打劫生辰綱,吳用提及與三阮有數年的交情,自告奮勇說動三人入夥。

吳用趕到石碣村,見到原本過得挺滋潤的阮小二頭裹破巾、赤著雙腳,得知阮小五賭紅了眼,連老娘的頭釵都不放過,阮小七也歎“賭錢隻是輸”,吳用毫不奇怪幾年前的石碣村“致富小能人”阮氏兄弟為何混得如此落魄,反而暗想“中了我的計”。

看來果真有蹊蹺!

徐澤不動聲色,問道:“吳教授又是何人?”

阮小二暗怪七郎嘴快,但話已說出,隻得回答:“吳教授名吳用,鄆城縣人,頭些年曾在石碣村住過一段時日,常雇我家的船下湖遊曆,自去年回了車市村,便沒來過,但前些時日,五郎去鎮上買桐油,晚回來一日,說受了吳學究款待,博戲贏了兩貫錢,高興得幾日睡不著。”

店家剛好端上了醬香肉,肉香頓時轉移了二阮注意力,待店家退下,徐澤便接上說一句沒啥營養的話:“博戲本為戲,隻要守身以正,自然無事。”

阮小二心裏想著小五的不成器,點頭不語,隻顧吃肉。

阮小七說:“這水上生活,風裏來雨裏去,甚是辛苦,莫說五哥,便是我,隻要每日能贏百十文,這魚也不打了!”

徐澤笑道:“七哥倒是性快,兄弟今日來,恰有一筆每日至少得錢數貫的買賣,想送予二位。”

第五十三章 好漢

阮小二肉也不吃了,不敢置信。

“觀察此話可當真?!”

徐澤反問:“二位可知我同舟社有令魚保活保鮮的法子?”

阮小七跳了起來,拉著徐澤的手問:“哥哥莫不是要教我兄弟?”

徐澤點頭笑答:“然也。”

阮小二吃不準徐澤心思,還在猶豫。自家兄弟和徐澤之前分明無甚交情,甚至還有些小心思,他卻突然指引送錢門路,天上掉的餡餅,吃下去,不會壞肚子麼?

阮小七卻耐不住了,喊道:“二哥!人生一世,草生一秋,不博富貴,活著又有甚意思?!徐哥哥何等好漢,怎會害我兄弟!”

阮小二被小七當著外人嗆,饒是臉皮紫黑,也有些掛不住,說道:“觀察自是好漢,有心要帶挈我兄弟,我怎會相疑?隻是我自有家室,總得有所考慮才是。”

徐澤叉開話題,問:“二位皆說我是好漢,那敢問,何為好漢?”

阮小七顯然經常想這問題,立即接話道:“武藝高強、敢抗官府、快意恩仇、敢作敢當!”

阮小二如今有家有口,早已不是血氣方剛的少年,本不予作答,見徐澤看著自己,遲疑地說:“仗義疏財、鋤強扶弱、劫富濟貧。”

徐澤飲盡盞中酒,放下酒盞,哈哈大笑。

“石碣村漁戶皆唯你兄弟馬首是瞻,在這水麵,你們是強是弱?

若得我弓魚之法,你兄弟日後勤快捕魚起家,是富是貧?

澤出生於邊地,幼時,西賊常年寇邊,若無官兵浴血殺敵,我或已為荒地野骨,或早成黨項奴仆。便是這梁山水泊,也是黃河屢屢決堤所聚,若無官府竭力組織人手修河護堤,淮河以北數路,恐早成澤國,若如此,黎民流離、瘟疫橫行,我等又哪能在此安生飲酒吃肉?”

二阮被徐澤的反問鎮住,隻覺哪裏不對,卻又無從反駁。

徐澤不待二人反應過來,接著說:“澤自延安來,本無牽掛,也從未想過做甚好漢,隻是感於水泊亡戶衣食無著,還要交稅,一旦遭遇變故便退無可退,才帶著他們上梁山,等背上這身包袱,才不得不做‘好漢’。

在我看來,為個人爽快、江湖地位的‘好漢’之名,不要也罷。

所謂好漢,小則為友為鄰,大則為天下為黎民。”

阮小二有點不相信徐澤真的這麼傻,遲疑地問:“觀察授我兄弟存魚之法,便是為友為鄰?”

徐澤點點頭,道:“梁山地狹人少,不可能打盡水泊之魚,而你等世代靠水泊魚獲為生,且靠近鄆城,得魚售往鄆城,也不影響梁山生計,我傳此法,既無損梁山,又可結交二位,何樂而不為?”

其實,真正的原因,是“弓魚”保鮮之法遠超時人想象,已經鬧出不少問題,到了不得不擴散其原理的時候了。

壽張縣便有人狀告梁山用繩子綁魚,魚肚子鼓脹脹的全是水,用以壓秤,惟利是圖,實在奸詐。被拿到縣衙的康臻據理力爭,現場演示,把縣城外池塘捕來的魚和梁山弓魚,用同樣煮法,下同樣的調料,煮熟之後,請蘇知縣及縣衙眾人品嚐,證實弓魚更加味美。

蘇知縣剛上奏了梁山之事,對抹黑梁山的人和事格外敏感,把告狀之人打了一頓板子,才平息事態。

但私下又有人暗傳弓魚夏日離水不死,近似妖法,不然的話,為何其餘人模仿其手法綁魚,魚怎的反而死的更快?

接連有人拿弓魚之事做文章,徐澤當然不相信這是什麼巧合,幕後之人的目的,徐澤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實話說,如今弓魚僅占梁山收入極小的份額,對同舟社影響極小,但對方想這麼占便宜,嗬嗬,真是想多了!

阮小七沒小二那麼多心思,考慮問題更加直接,反而先回過味來,道:“俺讀書少,見識短,哥哥莫拿話唬俺,為友為鄰俺懂,為天下為黎民又從何說起?

殺胡人、修堤壩本就是官府的責任,不然胡患、水患不止,俺們這些百姓小民死絕,他皇帝老兒又哪來的江山?朝廷每年從小民身上搜刮忒多錢財,養活了恁般多皇親國戚、官吏和禁軍,為天下,為黎民也該是這些位高權重、吃朝廷俸祿的人。

如今奸臣當道,俺們這些小民吃飽都難,還為他個甚!”

徐澤不介意阮小七的反駁,笑問:“七哥可知朝廷和天下的區別?”

阮小七茫然的看向阮小二,阮小二抹了把嘴邊的油,哈哈笑道:“觀察又不是不知俺們弟兄讀書少!”

第五十四章 奸臣

徐澤轉而問:“二哥、七哥可知三國故事?”

此時三國故事的流傳度已經很高了,汴京瓦子中霍四究就是說“三分”的名嘴。

阮小七頓時來了興致,道:“義薄雲天武安王(大觀二年,宋徽宗封關羽為武安王),據水斷橋張翼德,一身是膽趙子龍,轅門射戟呂奉先,若論英雄豪傑輩出,何時能比三國!”

徐澤看看阮小二,見其也是一臉向往,又看向阮小七。

“二位可知三國有哪些胡人英豪?”

阮小七興致正高,聽徐澤此問,不高興了,語氣輕蔑地道:“胡人有甚英豪?三國又不是我大宋,那時英豪輩出,豈容胡狗猖狂!”

徐澤追問:“好漢可比英豪?”

阮小七隨口就說:“好漢比之英豪,隻配提鞋牽馬!”

阮小二見小七說錯了話,趕緊補充,道:“我兄弟見識短,先前一直無法參透觀察行事,現下想來,觀察這樣的人物怎能稱好漢,觀察實乃當世英豪才對!”

徐澤不以為意地笑笑,又問:“那二位可知漢末三國亂世,不足百年時間,天下黎民百姓亡去多少?”

阮氏兩兄弟一臉便秘,話題怎的突然轉到這上麵?不是,都說了俺們讀書少嘛,怎會知道這些?

徐澤自己答道:“靈帝登基之初,天下民戶人口5600多萬,經過黃巾之亂、董卓之亂、諸侯混戰,到再度一統之前,魏國有443萬,吳國230萬,蜀國僅剩94萬,總計隻有767萬。

且不論數十年間,幾代人的正常地繁殖衍生,這消失的近九成數據,數千萬亡魂,便鑄就了那些英雄豪傑的史詩功業!”

“啊!”

阮小二、阮小七齊齊驚呆。

徐澤此番可是提前做足了功課,還真就是來欺負二阮讀書少的。

要說東漢末年之三國後期的人口銳減,原因是多方麵的。

先說人口數,不管是黃巾之亂前的5600萬,還是三家歸晉時的767萬,全是國家編戶人口,都未包含世家大族的奴隸和徒附,實際的數據,肯定是大於這些數的,尤其是亂世,沒了國家的強力震懾,豪族吸納亡戶隻會更加肆無忌憚。

再說人口銳減的原因,也是多方麵的,黃巾之亂,黃巾所到之處裹挾百姓,如蝗蟲掃蕩,北方冀、青、兗、徐、豫均遭遇極大摧殘,而官軍鎮壓也同樣如割草般殘酷無情。

隨後諸侯討伐董卓,開啟混戰,接連不斷的戰爭帶來的人口損失,尤其是精壯勞力損失,進而導致農業產出的急劇減少,再加上瘟疫和水旱蝗災接踵而至,造成的人口大批量減少,就更不用說了。

動亂還導致人口逃離,近的逃入深山老林,遠的逃向南方蠻荒之地,或者向西、向北野化為胡,甚至,還有一些經過朝鮮半島,逃往日本等。

待二人稍微緩和了一下情緒,徐澤接著道:“三國若論武力當屬呂布天下無雙,但其人反複無常,‘三姓家奴’惡名人人唾棄,可若論反複無常,後世其實還有人遠超其列,二位可知是何人?”

學渣阮小二、阮小七放棄了掙紮,擺出一副謹受教的恭謹神態。

徐澤起身,看向亭外。

“便是百餘年前的‘官場不倒翁’馮道,其人先效力於燕王劉守光,後曆仕後唐、後晉、後漢、後周四朝十帝,期間還向遼主稱臣,此人可有忠義?”

二阮終於能插上嘴,阮小二張口就罵:“好個奸臣賊子!”

阮小七吐了一口唾沫,狠狠罵道:“呸,此等奸臣,人人得而株之!”

徐澤點點頭,意味深長地說:“其人自是大大的奸臣,但你們可知,這個馮道刻苦儉約,雖為將相多年,卻始終衣食儉樸。

他早年隨軍時,住草棚,連床和臥具都不用,直接睡在草上。所得俸祿,與仆、廝同器飲食,毫不在意。諸將有掠得美女送他,實在推卻不了,便置之別室,待訪其主後再還之去。

馮道居父喪於景城時,恰好遇到大饑荒,其人傾盡家財救濟鄉民,自己卻住在茅屋裏,還親自耕田背柴;有人田地荒廢又沒有能力耕種,他便在夜裏悄悄地去幫人耕種,主人得知後,登門致謝,他卻表示沒有值得感謝的地方。

地方官得知他的高行,送來禮品饋贈,他也一概不受。

守孝期滿,他回京赴任途中,遇上趙在禮魏州兵變後,李嗣源帶兵進攻都城洛陽,有人勸他等到局勢明朗後再去,他認為奉詔赴闕,不可擅留,依舊趕赴京師。”

看著聽呆了的二阮,徐澤自飲了一盞酒。

接著講:“後唐天成、長興年間,連年豐收,中原相對安定,後唐明宗皇帝李嗣源問他‘天下雖豐,百姓濟否’,馮道答‘穀貴餓農,穀賤傷農,曆來如此,我記得近來聶夷中的《傷田家詩》二月賣新絲,五月糶秋穀,醫得眼下瘡,剜卻心頭肉,我願君王心,化作光明燭,不照綺羅筵,偏照逃亡屋’,明宗聽後很有感觸,讓左右抄下這首詩,經常誦讀,對民生更加用心。

契丹滅晉,遼主耶律德光攻入汴京,馮道其時本在南陽,並無危險,以其才華,投奔其他勢力,再博富貴也易如反掌,但他卻甘冒奇險,應召去了汴梁。遼主問他為何入朝,他說‘無城無兵,怎敢不來’,遼主又責問他‘你是什麼老子(老東西)’,馮道答‘無才無德,癡頑老子’。

遼主覺得馮道有才,乃任其為太傅,有一次,遼主問他‘天下百姓如何救得’,馮道答‘此時佛出救不得,惟皇帝救得’,勸諫遼主不可縱兵隨意搶殺,遼主采納。

契丹北撤時,他隨遷至常山,見有被掠的中原士女,就出錢贖出,寄居在尼姑庵中,後為她們尋找家人領回。

遼主死後,北上的漢兵反正,驅逐了遼將,馮道去戰地慰勞士卒,軍心由是大振。失地收複後,馮道又選擇將帥,使軍民安定。

馮道任宰相後,凡孤寒士子、抱才業、素知識者,都得提拔重用,而世家顯貴及品行不正、辦事浮躁的人則被抑製。”

第五十五章 人物

看著已經徹底石化的阮小二和阮小七,徐澤總結道:“馮道此人生於亂世,為保其身,毫無臣節,屢屢背主,可稱‘奸臣之尤’!

然,其人‘下不欺於地,中不欺於人,上不欺於天’,且‘賤如是,貴如是,長如是,老如是’,始終救世濟民,兼治天下。

身處亂世,人若飄萍,命如草芥,若都是一死報君王的忠臣,卻無此類奸臣竭力維持,也許我等先祖或死於戰亂,或亡於災荒,自不會再有我等。

由三國英豪到五代奸臣,二哥、七哥,對這朝廷、天下和黎民可有了印象?”

阮小二、阮小七二人已被徐澤徹底侃暈,“三觀”受到劇烈衝擊,明明感覺徐澤的話有問題,可腦子好亂,便是酒肉下肚,也沒了往日的美妙滋味。

店家端著叫花雞上來,見以往最是凶鬧的阮氏兄弟居然呆坐沉思,心下雖是好奇,卻不敢多待,放下托盤便欲走,被徐澤喊住。

徐澤敲開泥殼,剝下荷葉,叫花雞的香味瞬間將大腦宕機的二阮喚醒,徐澤給二人一人分了一條雞腿,又撕下一塊胸脯肉,邀請店家品嚐,店家吃下後連連稱美。

徐澤說:“不瞞店家,在下便是同舟炭爐的東家徐澤,我的炭爐致你酒店蕭條,如今便還你一條出路如何?”

店家是個伶俐人,同處水泊,自然知道同舟社和梁山的消息。

而阮氏兄弟在這片水麵何等威風,往日可沒少吃自家白食,今日帶著這徐東家來此吃酒,分明是想借自家小店抖威風,不成想威風還沒抖起來,便被眼前之人反客為主,拿捏得沒了脾氣。

自家以往可是吃透了沒人蔭庇的苦,莫說這酒店瀕臨倒閉,便是生意火爆,又哪裏能求得如此奢遮人物庇護?

店家當即跪倒磕頭,說:“小老兒汪棟願奉徐東家為主,一切隻聽主人安排。”

徐澤上前扶起汪棟,道:“今日時辰已晚,明日我再派人來,協助你重新規劃酒店,待整頓後,擇日開張如何?”

汪棟答道:“全憑主人作主!”

徐澤此舉也不是心血來潮,此地乃濟州至鄆州、五丈河至汶水兩條航道的交彙處,位置極佳,來往客流雖比不了合蔡鎮,但也少了官府很多幹擾,能做很多合蔡鎮不便做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