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眾人意料的是,蘇雲悠接到鮫國遊魂的情報已經過了整整七日,卻依舊沒有要動身的意思。他每天醒來便到藏書閣翻閱典籍,什麼《生死簿》、《山海經》、《千金藥方》、甚至就連蘭泠去華胥路上從說書人那裏買的《六界神仙笑話集》都翻了遍,唯獨不提去海都捉遊魂的事情。
又是一個小雨霏霏的清晨,蘭泠接過裴宣剛剛修好的油紙傘,站在藏書閣外,冷冷盯著前方:“他現在每天幾點睡?”
裴宣想了想,認真的說道:“酉時睡,辰時起,一日隻吃一餐,連蒲牢鍾都敲不醒他。”
蘭泠搖頭道:“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勤奮好學。”
“屬下也沒有,大人怕是被北月翁主魂飛魄散給刺激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紅顏枯骨,轉頭成空,叫人如何不痛惜。”
裴宣眼見蘭泠臉上露出痛惜的神色,以為他要發表什麼關於人間情愛的傷感言論,蘭泠卻揉了揉眼睛說道:“那七百件生死簿都是我整理的。我早告訴他北月翁主死了,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裴宣看了一眼身後的侍從,低頭咳了一聲。
“您這樣講,好像是在您表叔傷口上撒鹽。”
“雖然我知道他是為了救我,不過我從來沒想到天狐家的男子會如此癡情。”蘭泠看向手中的油紙傘,“畢竟隔三差五,就會有各種神仙妖鬼跑來說是他的情人,若說是訛錢吧,他們偏偏就能掏出信物。比如這把傘,傘柄本來是用青年人的骨頭做的,握起來很潤澤。將軍卻用木頭來續傘柄,真是有傷風雅。”
“您是說他曾經喜歡過一個白骨精?”裴宣的眼角抽動了一下,“這也太荒唐了,這傘您握著也不瘮得慌。”
“死物而已,要是哪一天多出一個活的……”蘭泠話音還沒落,一個侍衛便匆匆跑來道,“有個抱孩子的婦人來到忘川,說是一定要見大人。”
雨霧散去後,蘭泠才看清忘川入口處站著一個身著紫色綾袍的少婦,她生著一張小圓臉,眼睛和頭發都是黑色,懷中還抱著一名牙牙學語的幼兒,裴宣與她交涉了好一陣,她都沒能拿出通關文牒,也不肯吐露自己的身份。
“拿不出來也無妨。”蘭泠回頭看了一眼藏書閣的方向,“我看,多半是表叔在外的花生子。”
“大人都快三十歲了,就算有孩子也沒什麼。”
“我隻是擔心他現在這個精神狀態。做舅舅做叔叔都做不好,還做什麼爹啊。”
那婦人似乎是第一次來到忘川,她渾身素紗,頭上首飾也不過是幾枚銀扣和通心花草,見侍衛半天不搭理,便幹脆推開裴宣,來到蘭泠麵前,哭道:“我們婦道人家無依無靠,雲郎就算有你這麼個兒子,也不能不顧我們母子。”
“什麼?我是他兒子?”
“對啊,雲郎說他少年早婚,妻子早亡,帶兒子很辛苦,不能給我名分。”
婦人還在抽抽噎噎的哭著,蘭泠的臉色卻漸漸扭曲,當婦人懷中的小孩開始哭起來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飛身而起,跑到藏書閣前一腳踹開大門。
“蘇雲悠,你再不滾出來!我要剝了你的狐狸皮做圍脖!”
渾渾噩噩的代理巫王是被裴宣從故紙堆裏強行拽出來的,他懷中還抱著一個酒壺,看了看眼前的婦人,似乎清醒了一點:“細君,很高興我又見到你了,可是我這裏不是育兒所。”
“寶寶也很想看見你呢。”
女子笑意盈盈的舉起懷中戴著虎耳帽的寶寶,一個濃眉深目的女孩,雖然年幼,鼻子卻已非常挺拔。
蘇雲悠巧妙的避開了孩子想要摸他臉的小手。
“我們關係再好,也是過去的事情了。”蘇雲悠低下頭,雙眼茫然的直視前方,恨不得再次把頭埋進故紙堆裏。
人渣,敗類,偽君子。蘭泠在心中暗罵道,他喝了一大口西瓜汁,倚靠在書架上隨時準備看戲。
當年多虧了你父親高抬貴手,我才能從二哥的箭下逃生。”蘇雲悠笑道,“前年見到你,你都已經長大了,隻是……”
“可是,小舅舅,我還是很希望你能回國啊。”細君摸了摸兒子的臉,“你看,我還指望你給小侄孫起個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