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華胥舊事(1 / 3)

入春以來,連日的細雨已經將戰場的血跡衝刷的一幹二淨,刀劍的鐵鏽味也被桃花的芬芳掩去。暮色籠罩的深宮中,史官開始奮筆書寫叛亂臣子的荒唐行徑。新貴的馬車碾壓過泥土中殘存的屍骨,骨骸破碎的聲音宛如遊魂的歎息,生如無名草芥,死歸無載塵隙。

城郊的小徑上,隻有一座剛剛搭建的草屋,風一吹,屋簷下的茅草就和上了年紀的主人一樣,搖搖晃晃仿佛要被卷走一樣。新春歸來的燕子圍著屋子嘰嘰喳喳的叫了一番,又倏的飛回樹林去了。

已是日上三竿,入城的道路上卻突然間大霧彌漫,雲煙繚繞,就連初開的山花也隱沒了身形,老人在屋前的水井旁張望了好一會兒,卻也隻能看見兩團時分時合的白霧,在地麵和山崖間不停翻滾,如同兩隻在風中纏鬥的白色巨獸,他低頭歎息了一聲,伸出布滿皺紋的雙手,握住井架上冰冷起鏽的鐵軸,吃力的打起水來。

“老伯,請問這裏的集市還有青霜草賣嗎?”

不遠處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老翁的手抖了一下,掛著水桶的井繩倏忽飛下,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白衣少年從大霧中飄然而出,長眉微蹙,薄唇輕抿,鼻梁的線條挺拔而秀氣,修長而微垂的雙瞳呈現出極清淡的淺棕色。他籠罩在寬大裙裾裏的清瘦身軀如同一株披霜的孤鬆,在狂風中飄搖欲墜,若非他原本蒼白的臉上因奔走出汗在顴骨處飛起了兩朵霞狀的紅暈,倒讓人疑心這是一個由雲霧中變幻而生還未來得及親近大地的精靈。

他對著一臉驚詫的老人,露出一個似是安慰的微笑,作揖說道:“在下是從南疆來的藥郎,受朋友所托來華胥送封信,順便這西郊的集市采購一些我們那兒沒有的藥草。”

“看來你們南疆真是信息閉塞啊,”老人咳了一聲,渾濁的眼裏閃過一絲亮光,“那青霜草還是河伯為鮫皇太子時,化名馮夷從人間尋回的一種上古神草,洛神出降,天帝伏羲為表慶賀,命新神六界無論鮫國、天狐、還是華胥都要在封國的都城種滿此草。十六年前河伯失寵於鮫皇,奔走華胥而被人阻殺,青帝震怒,不僅以私通結盟之罪廢黜了我們的國主,還降下天火燒光了這象征兩族聯姻的祥瑞。”

“真的什麼都不剩了麼?”少年身後的霧氣漸漸往後退去,從雲間初升的陽光灑落在他墨玉般的長發上,側臉處的陰影讓人看不清表情。

“青霜草是沒了,不過它所結的別離珠卻還留存於世,更有一些商販用它來冒充玄武淚。”

“有人在找玄武淚?”少年皺眉道,“朱雀石已經被馮清蘅帶走了,難道是他的人在找玄武淚?他真的要滅亡新神,改天換日?”

“這個就不是老朽這種貧賤人士能夠知曉的了。”老人冷笑道,“我們華胥的先王性情溫良,寬厚下士,卻被天帝陛下判定幫助鮫皇太子弑父謀反,不到三十歲便在女媧神廟中幽閉而死。荀王妃從宗室中找出公子璟執掌華胥內政,但他也因此對鮫國皇族更是深惡痛絕,閣下還是不要進去的好。”

“我一無爵無祿的南疆藥郎,不想牽涉這些瓜葛,隻是聽說曇雪翁主得了怪病,華胥王為妹妹重金求醫,小生手上有些中土從不曾生長的藥草,想來碰碰運氣,也不行麼?

“布衣藥郎?”老人幹笑了兩聲,“此處小路地形崎嶇,泥濘難行,而公子孤身而來,白衣如雪,卻不著片泥,落英觸身旋及墜地。這衣服的麵料,絕非凡人所有,該是天界仙蠶食用窮桑樹葉後吐出的雲霓錦絲。若非這突然而至的瘴氣,跟你來的護衛也不至於和你失散吧。”

“老人家知道的也不少嘛,在下此次外出,的確是一次例行公事,”蘭泠見偽裝被戳破了,卻也不惱,隻是淡然道,“不過我更喜歡一個人走路,隻好暫時先委屈他們了。”

“天帝繼位已二十餘載,四海宴清,天下安定,世子若停步於此,還可在這太平盛世做一隻閑雲野鶴,殿下若執意攪動前塵,隻怕燃起無盡業火反噬自身啊。”

“太平盛世----多少仁人誌士的血才能成就這四個字啊?”少年嘴角邊浮出一縷曖昧不明的笑意,如同光暈般漸漸渲開,“可惜對我這樣無根之木,無源之水,哪管這世上的風往哪裏吹,冷不著我半分,亦暖不了我半毫。”

他話音剛落,便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去了。霧氣凝結的露水從他的裙裾邊滴下,隱去了泥濘中的足跡。

老人怔怔的望著少年遠去的方向,直到身後的屋頂傳來幾聲畢畢剝剝的響聲,他才從沉思中驚醒,苦笑道:“為什麼不攔住他?就像當年,你明明也可以--”

“末代白帝的嫡係子孫,隻剩了你一個吧?”屋頂上的黑影輕笑了一聲,“怎麼死到臨頭,反倒可憐起仇人的子孫來了?”

“你終究還是找到這裏來了,”老人的臉上露出一種深深的疲憊,“我本來就是一個沒有什麼雄心大誌的異類,心裏想的也不過是和妻子兒女在一起的時光。”

“那你很快就可以見到他們了。”黑影冷冷道,“你想怎麼上路呢。”

“讓我再聽一次那首歌吧。”

老人抬起頭,目光中滿是懇求,黑影默然了一會,一片花瓣從他的袖口中飄落,在半空中幻化出一個懷抱梓瑟的少女,眉眼纖長,笑容可掬。

“天清地曠浩茫茫,萬象回薄化無方。浛天蕩蕩望滄滄,乘桴輕漾著日旁。當其何所至窮桑,心知和樂悅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