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某個冬日
“麗奈，一起回去吧？”
“稍等，我去整理一下東西。”
“好，那我在音樂教室前麵等你。”
“知道了。”
從窗外投進來的紅色晚霞輕撫著久美子那頭略帶茶色的秀發。一雙對於女生來說略顯寬大的手掌輕輕在眼前揮動了一下，纖細的手腕從袖口微微探出。麗奈露出一抹害羞的笑容，似乎是在回應久美子的動作。隨後麗奈轉了個身，朝樂器室走了過去。她大概是去整理樂譜了吧？黃前久美子和高阪麗奈，今天她們兩個人的關係也很融洽。
“……你很羨慕嗎？”
“欸？！”
突然有人向自己搭話，秀一被嚇了一跳，身體不自覺地向後仰去。循聲望去，隻見後藤卓也正站在那裏看著自己。他那略顯粗壯的手臂裏正抱著一把巨大的銅管樂器——大號。
“請不要嚇我啊。”
“不好意思。”卓也板著臉，聳了聳肩。
“呃……有什麼事嗎？”
“沒有……因為你剛才一直盯著那邊看。”
“那邊？”
“她們那邊。”
卓也說著，指向久美子所在的方向。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已經和麗奈會合了，此刻兩人正一邊愉快地閑聊著一邊走在走廊上。秀一不由得有些坐立難安。已經注意到這邊的久美子朝卓也輕輕地點了點頭，打了一聲招呼。
“學長辛苦了。”
“辛苦了。”
卓也十分簡潔地回應道。久美子身旁的麗奈也一臉淡然地寒暄了
一句：“辛苦了。”隨著全國大賽結束，高三部員已經引退，秀一他們要稱呼為學長學姐的對象隻剩下了二年級的學生了。秀一暗暗思忖著，心中驟然湧現出一股無法言說的恍惚感。他默默地瞥了一眼卓也。哪怕高三部員已經引退了，他那木訥的性格也絲毫沒有改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少了一些吵鬧的人，明日香缺席的低音聲部練習室變得安靜了些許。
“啊。”
久美子注意到了秀一。她不可思議地交互著看了看兩個男生，一句話也沒說。秀一僵硬地舉起右手。
“辛，辛苦了。”
“啊，嗯……辛苦了。”
久美子以平淡的聲音回應道，徑直離開了走廊。這時，麗奈微微回過頭，不知為何臉上帶著頗為得意的表情朝他們望了一眼。高阪那家夥，肯定是在嘲笑我吧……不知道是不是一不小心把心聲說出了口，隻見身旁的卓也歎了一口氣。
“看來你還是老樣子啊。”
“什麼老樣子？”
“啊，沒什麼。”
卓也微微搖了搖頭，準備走出教室。然而就在卓也踏出第一步之前，秀一一個箭步衝上前去繞到了他的身前。
“學長，麻煩你等一下。”
“怎麼了？”
“那個……我有事情想和學長談一談。除了學長，我沒有其他人可以拜托了……”
秀一躲避著卓也的視線，支支吾吾地說道。卓也有些困惑地看著秀一，隨後用手指推了推黑色眼鏡框。
“啊……我知道了。梨子在裏麵，你們兩個先商量吧。”
“欸？啊，好的。”
“我去整理—下樂器。”
秀一慌裏慌張地點了點頭。確認對方的回應後，卓也便抱著大號走了出去。巨大的金色號口清晰地映出綠色的走廊地板。被獨自留在原地的秀一戰戰兢兢地窺探著低音聲部練習室，裏麵隻剩下梨子一個人，此時她正懶洋洋地眺望著窗外。
“打擾了……”
秀一上前搭話。梨子靜靜地轉過頭麵向他，緊閉的唇瓣微微勾出一個弧度。在光線昏暗的教室裏，披著晚霞的身體輪廓略顯圓潤。她站起來歪了歪頭。
“咦？怎麼了？”
“那個……我想請教後藤學長一些事，他讓我在這裏等他。”
“想向卓也請教？真是少見呢。”
梨子說著，指了指麵前的空座位，示意秀一坐下來。她身邊沒有樂器，看樣子已經做好了離校的準備，正在等卓也一起回家。
“塚本好像是年級代表吧？”
“啊，是的。是在之前的會議上決定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勝任。”
“不用擔心，隻要好好遵照部長的指示，按部就班地完成任務就沒問題。”
“可新任部長是吉川學姐吧？我有點擔心她能不能做好……”
高二的吉川優子性格剛烈，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看著不禁蹙起眉頭的秀一，梨子開朗地笑了笑。
“別看她那副樣子，內心其實很細膩呢，我覺得她一定
能做好部長的工作的。不過要是和香織學姐搭上關係，她或許會突然情緒失控。”
聽了梨子的話，秀一不禁露出一個苦笑。從窗戶的縫隙間吹進一陣冷風，秀一看到梨子打了個寒戰，立刻起身關上了窗戶。
“啊，謝謝你。”
“沒什麼。”
梨子有些害羞地向秀一道謝。平日裏，周圍的女生對待秀一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態度，像這樣被溫柔有禮地對待，他總覺得背上癢癢的，好像有蟲子在爬。為了掩飾羞赧，秀一有意無意地撩了撩額前的劉海。該怎麼形容這種心情呢？他感覺有些靜不下心來。
“你們是想商量有關久美子的事情嗎？”
梨子一邊眺望著窗外一邊問道。玻璃窗上映出秀一緋紅的臉頰，他深深地點了點頭。
“啊，是的，沒錯。”
“你在煩惱該不該向久美子告白？”
“欸？”
為什麼她會知道？梨子一語中的，秀一的身體因驚訝而僵住了。梨子靜靜地看著他，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既然卓也讓你先和我商量，那大概就和戀愛有關。因為他不太擅長這類話題。”
“可我還沒說學長讓我先找梨子學姐商量呢……”
“這個嘛，不用你說我也能明白。”
這就是所謂的心有靈犀啊。秀一在心裏暗暗感慨。梨子和卓也並肩站在一起時散發出的氣場十分平和，總給人一種和諧的感覺。秀一希望他們能夠一直這樣走下去。
梨子垂下眼簾
，在胸前抱起胳膊。修剪整齊的指甲表麵微微有些凹凸不平。
“不過，久美子從今年春天開始就會變得很忙碌呢。”
“是啊，她擔任了新生的指導工作，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她的搭檔是新高三部員，應該沒什麼問題哦。久美子說不定很擅長這份工作呢。”
“學姐對身邊的人觀察得很仔細呢。”
“是嗎？我倒沒覺得。”
梨子輕輕地聳了聳肩膀，目光直勾勾地盯著秀一。
“你害怕向她告白嗎？”
突如其來的“直球式”提問令秀一不禁屏住了呼吸。梨子的表情很平穩，沒有絲毫打算戲弄秀一的想法。冬夜的空氣有些寒冷，秀一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即便如此，梨子依舊沒有挪開視線。秀一認輸一般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嗯……是有點害怕。”
“畢竟你和她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嘛。”
“如果被拒絕了，就到此結束了不是嗎？我不想這樣。”
“但是你們能朝夕相處的時光，也就隻有眼前這段時間了。”
梨子將視線挪回自己的手邊，將掌心重合。投下的影子在課桌上蔓延開來。她露出一抹苦笑，像是在爭論著什麼似的，說道：“高中畢業後就不會再有這樣的生活了。如果你把如今朝夕相處的日子看作理所當然，今後或許會後悔的。”
畢業……聽到這個詞，秀一靜靜地呼出一口氣。
“學姐……學姐有感到後悔的事嗎？”
梨
子單手托腮，陷入沉思之中，雙眼柔和地眯起。
“有啊，我應該更加珍惜和卓也在一起的時光。他想去東京讀大學。這樣一來，我們以後就不可能每天都見麵了。”
“學長好像打算學習樂器維修。少了陪伴，確實會變得寂寞。”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明年的事情了。”
梨子說著，露出一個略顯寂寥的微笑。“畢業啊……”秀一喃喃道。明明初中畢業才發生在不久前。
“高中生活總會結束。”
梨子的話再次將現實赤裸裸地擺在秀一麵前。
“……結束了嗎？”
教室裏突然響起一個渾厚的聲音，秀一猛地抬起頭，隻見背著運動包的卓也正站在門口望著他們。梨子向秀一投去詢問的眼神。
“你還要和卓也商量一下嗎？”
秀一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用了……已經可以了。謝謝學姐傾聽我的煩惱。”
“如果能幫上忙就好了。”
“學姐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了！真的非常感謝！”
“那就好。”
梨子鬆了一口氣，表情變得輕鬆了一點。卓也站到她身邊。
“如果還有什麼煩惱，可以來找梨子。”
“要是卓也也能一起傾聽一下他的煩惱就好了。”
“我不太擅長這種事啊。”
卓也說著，聳了聳肩膀。梨子用手遮住嘴角，偷偷地笑了起來。被她的笑容感染，秀一也跟著傻傻地笑了笑。
“學長和學姐關係真好啊。”
聞言，兩人不約而同地羞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