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若邦城的夜晚涼似深秋。
今夜是臨時宵禁的第一晚,那些熱愛夜生活的人一定懷著失落感,不耐煩地按著電視遙控器,電視裏所有頻道都在輪番播放著當天中午發生的爆炸案,那些血和肉、廢墟和煙塵、以及救援的現場畫麵已經重複了幾十遍,各類分析涉及政治經濟及公共安全等方方麵麵,某個激進的節目必然賭咒發誓爆炸案的元凶一定是某某勢力,而某個富有幽默感的節目則在教人們如何在這樣無聊的夜晚找點樂子,事實上他們的方法本身就是樂子。這個節目的觀眾也不在少數,顯然他們對血腥的新聞畫麵和充滿偏激的政論節目感到疲憊了。但是在有些人眼裏,這個在全城悲恐中竟然還散布裝傻充愣式的幽默感的節目是極其不合時宜的,甚至是低級而且惡毒的。
“敵人也不過如此啊!”
他們拿起電話將滿腔憤怒潑向這個節目,最後所有的電視都是一片悲憤了。
但所有這些熱鬧都無法滿足夜生活族的胃口,他們旺盛的精力正一點點地壓倒來自宵禁令的約束。於是他們打開房門,躲開燈光,用細語悄聲相互聯絡,約定在中央公園會合。對於他們這些年輕人來說,這恐怕是他們人生第一次見到真實的宵禁的城市,在警車巡邏的街道上,忽然躲進一個角落,又忽然閃過一個路口,簡直比逃課或逃班刺激多了。整個城市像進入了遊戲模式,他們是潛行者,是暗殺者,甚或是躲避豺狼的羔羊,隻聽著那突然呼嘯而過的警車就已經讓他們興奮的發抖了。
這些夜行者中,有個女子——看上去二十歲都不到,身型嬌小敏捷,留著一頭短發,眉目間自有一股冷峻——像一隻貓在黑暗中竄行。她的目的地卻不是中央公園——半小時前,有個朋友電話告訴她大概有二十幾個人要玩潛行遊戲,在中央公園樹林集合,叫她一起來。她一下子從床上蹦起來,滿口答應,左手放下電話右手隨即撥通了警察局電話,二話不說把那幫年少輕狂的人給賣了,自己則一襲黑衣,帶上相機,也衝進了夜幕中——她的目的地是發生爆炸的珍珠商城。
珍珠商場在若邦城的東邊,靠近古城牆遺址公園,和位置偏西的中央公園遙遙相望。女子快步走著,時而跑幾步。警車從她對麵駛來,而後消失在她背後的黑暗中。她俯下身子,躲在樹蔭中,嘴角翹了一下。她經過市政廳時,遠遠看見市長辦公室的燈光亮著,窗口站著一個身影,從那超乎常人的寬肩膀,她知道那是市長韓孟堂。她對他不算熟悉,隻是聽說自己還是小孩時,被這個寬肩膀抱過,不過她早就忘了。抱過就抱過吧,該討厭的還是要討厭。她嘴巴努了一下,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情,邊走邊想:“這個辦公室裏一定藏著秘密,最大的秘密。”
慢慢地,路上的光越來越明亮。光的聚集處,煙霧與灰塵漫天翻滾,空氣裏參合著火藥味和燒焦味。越靠近,她越明顯地感到這股難聞的味道撲麵而來。出門時真該帶上口罩。周圍的樓房都沒有人了,人都搬到了臨時安置處。房子黑漆漆地佇立在那裏,每個窗戶都像一個沒有眼珠的眼眶,許多窗戶的玻璃都被震碎了。她覺得這畫麵何其像戰爭電影裏的廢墟。
她很容易地進了一幢樓,大門都已經倒塌,斜著倒在樓梯上,翹著一個角。她繞過鐵塊和玻璃碎片,沿著樓梯迅速上了房頂天台。這裏的視野很好,正對著救援現場,衝上來的灰塵真的是衝著臉就來了,她不可避免地被嗆了幾口,但不敢咳嗽,壓著喉嚨好不舒服。救援人員就在那些迷霧中時隱時現,重型作業機器隆隆作聲。原本5層的珍珠商場已經連第一層都看不到了,全部被大石塊埋沒,石塊之間形成一個個小黑洞,也許幸存者就埋在這些黑洞裏,而石塊裏穿出來的鋼筋卻封住了洞口。救援工作進展很慢,雖然從三個方向一起挖掘清理,但所有機器都還停留在外圍。她拍了幾張照片,都不是很滿意。
“敢不敢轉身露個臉?”
身後突然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她內心一驚,眼角餘光發現好幾個人拿著電筒照著自己。她強作鎮定地關掉相機,整了整衣角,臉上預先掛出一個笑容,緩緩轉過身。隻見有四個人站在幾米開外,擺出一副預備進攻的架勢,由於是逆光,她看不清是不是警察,更別說他們的臉了。或許隻是現場施工的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