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是個帶把兒的!”(1 / 2)

萬裏雲收雨霽天,鄃城注日樂天然。

煙含曙影千村曉,花吐芳濃百卉妍。

綠樹人家雞犬接,大田禾黍阡陌連。

登臨遠攬情無盡,更詠康衢樂有年。

這首七言律詩,是明朝天順年間一位叫做薛正的知縣寫的,詩裏邊描繪了俺鄃城的美景,還有鄃城老百姓們的太平和樂。確實,俺鄃城真是個好地方。

俺,姓張,就出生在魯西北平原上鄃城縣東北的一個村子裏,今年才不到四十的歲數,在俺村的學屋裏當個老師,是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那種人。俺幹這一行當也快十五六年了吧,從個人手底下走出去的學生,得有個成千上百的,到底多少也說不清了。雖說這裏邊也沒培養出多麼的奇才名流、高官巨富來,可想想個人這些年幹的這個差事,確實也算盡了心,既對得起“為人師表”四個字兒,也對得起手裏的飯碗子了。再過上幾十年,要是退了休,即便是閻王爺有請,非叫俺到那邊去報到,俺也算是死而無憾,問心無愧了。況且,俺如今正是三十七八正當年,說不準還有更多的時間教出更好的學生哩。可這話還得再說回來。要是光這樣在這世界上走一遭,俺心裏覺得多少有一點兒遺憾。你要是問有沒有遺憾頭兒,還得聽俺慢慢地說來。

俺家住的這個村子,叫育張屯,如今已是鎮政府所在地。在這個兩三千人的雜姓莊子裏,俺張家也算是一個大姓了,少說也千二八百口子人。俺這一家人,老少爺們大多數是下莊稼力的,不過也有不少幹買賣的、當醫生的跟當老師的。如今重新又分成三大支:東院裏的爺們兒,在俺村裏幹大買賣的很多,開飯店,辦超市,賣建材,搞裝修,就連擺地攤的也很多,日子過得亨亨的;俺南院裏爺們兒幾個,好幾代人學醫,把上幾輩老爺爺傳下來的看病這一套接過來,藥鋪改成了藥房,生意興隆,有一個侄兒還考上了醫科大學哩;俺這個西院裏,當老師的特別多,統共十好幾個人,有在村子裏教小學的,有在鄉鎮教初中的,還有在縣城裏教高中的。俺院裏的一個大爺跟一個叔,還分別在縣市教育局裏上班,雖說都沒幹過一把手,可也算是張家的頭麵人物了。

可是,遠在一百四五十年前,俺這仨院上好幾輩的那個“共同”的老爺爺,就兄弟一個人,家裏過的窮,差點兒打一輩子光棍兒,好歹人到了四十以後,才添了四個兒子。其中大兒子,就是俺爺爺的爺爺,後來帶這一家人靠香坊買賣發家致富,才有了下邊這一群人煙。所以俺想,要是不把這個老爺爺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一輩子寫寫,叫關於他的那些老事兒流傳下來,就太遺憾了。再說,興大爺也勸俺好幾回,給俺一遍又一遍的嘮叨那些陳年老事兒,並把他老爺爺的留下來的那本文集《秉心集》送給俺,說能作為參考。有了責任,有了幫手,再加上俺個人也有陪著這位爺爺的爺爺留名的想法,也甭說個人能力麼樣兒,就開始動筆了。那俺就先從老人家的出生說起吧。

俺爺爺的爺爺出生那年,應該是鹹豐十年吧,正好趕上魯西北大旱,整個春時候,一直到熱時候的六月十五,差不多沒見過半塊雲彩打滿天空裏經過,更甭指望掉下來一滴雨水了。一大早晨,陽影兒從東邊升起來就挨外的熱,火辣辣的,曬得村裏人們的腦門子、脊梁骨發燙,跟放上一塊烙鐵似的叫人受不了,隻得躲進自家的屋子裏不出門。這樣一直到陽影兒落山。天天這樣,月月這樣,好幾個月也是這樣子。於是,一到黑了,村裏街口就傳出小孩子們的童謠:

“月亮天兒,掛河邊兒,河邊有個小閨女兒,穿著紅襖綠坎肩兒。走一走,扇一扇兒,我們這裏好熱的天兒。”

天熱的叫人們沒法下地,可地裏的莊家怎麼辦?其實,這年頭兒,下不下地也沒什麼意思了。好在老天爺在開春的時候,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來了個地皮濕,當時俺爺爺的老爺爺椓便喜得直拍腚瓜子。到了明兒,就催著椓奶奶趕緊下地,倆人趁著濕乎勁兒,把家北地裏那一畝三分穀子耩上了。要知道,那時候,椓奶奶可已經懷上俺爺爺的爺爺了,可是家裏少人手,咬著牙也得去幹。俺椓爺爺兩口子當時可是都四十多歲的人了。俗話說,人過四十天過午,人到了這個年齡,再指望著添個孩子,已經不大可能了。可是椓奶奶能懷上,卻是個準頭子事兒。要說起這裏邊的緣由來,可真是叫人稱奇。

原來椓爺爺的爹娘死的早,個人才十多歲就成了孤兒,一直是跟著叔嬸過日子。他二叔家也有倆兒,一個叫樸,一個叫柱,日子過得又窮,好歹把他那倆孩子打發成家立業了,椓爺爺這個當侄兒的就剩下來,一直到四十多,熬得親叔都去世了,也沒說上個媳婦來。到這時候,椓爺爺一看個人這輩子算是完蛋了,便看破了紅塵世界,一賭氣離開家,跑到村東南的大雲寺,要剃光了腦袋當和尚。可是當他把這想法說給寺裏的老方丈時,那個慧明法師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番,過了多半天才雙手合十說:“阿彌陀佛,張施主,你還是回去吧,俗緣仍未料了,佛門怎敢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