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楚瀾把作業放在那一遝本子的最上麵,望向了教室的窗外。
午後的陽光熾烈難耐,機械式的蟬鳴單調且整齊劃一,香樟樹葉綠得能擠出幾滴油,繁盛勢態如火如荼,像在窗邊糊上一層厚實的塗料,悶熱迫使人喘不過氣。
課代表看著沈楚瀾,一時間呆呆愣住,嘴裏兩坨紅豆小麵包還沒咽下去,
沈楚瀾瞟了他一眼,又重新趴回課桌上,自己倒沒覺得眼神有多冷。
課代表倒嘶一口氣,拿到了作業趕緊遠離,拜沈楚瀾的眼神所賜,在這個午後昏沉如籠屜的教室裏,久違地感受到了一絲陰颼颼的涼意。
在別人的眼中,沈楚瀾大多是個渾身散發陰寒氣息的人,每逢靠近她,總會有一股莫名冒出來的寒氣順著後背脊慢慢攀升而上,直逼後腦勺,讓人不禁打起寒顫,因此誰也不想跟她走得太近。
她麵癱又不愛講話,加之陰惻惻的氣場,沈楚瀾就特別適合去給講鬼故事的說書先生當個花瓶擺件。
但誰也不知道,這種氣場隻不過是一群前呼後擁著的阿飄所帶來的。
教室的風扇正吱呀轉動著,企圖掃清燥熱。
在這陽氣最為充足的時刻,天花板處的阿飄們被曬成幾串不能再幹癟的臘肉,失去了全部活力,
有氣無力的任憑風扇吹動之下作慢速仰泳狀,輕薄如皺巴巴的透明塑料紙,在空氣中飄呀飄……
阿飄這種生物,打她記事起就已經得到了證實。如果要說給有眼睛卻看不到的人聽,無疑是自找麻煩。
比如一群“搗蛋鬼”已經纏上了她的前桌。前桌趴在課桌上沉睡不醒,宛若昏迷,課代表推了他好久,就是不醒。
三三兩兩的阿飄坐在他的頭上玩著疊羅漢,前桌想必隻會覺得睡意好濃,腦袋越來越沉重……
阿飄們大多是模糊不清的,唯有勉強能看出是一團人形,而他們的麵容,更如同他們回想不起前世所有記憶那樣,永遠讓人看不真切。
“我餓了,好想吃冰淇淋。”一隻阿飄在她耳邊響起,嗓音稚嫩如孩子,帶著濃濃的睡意。
“沒空。”沈楚瀾低聲說。
別逗了,阿飄根本吃不了冰淇淋。
可沈楚瀾知道,如果不立刻照做,它一定會在她耳朵裏拿這句話轟炸自己無數遍,更嚴重的是它會當著人的麵“報複”自己。
就像現在,沈楚瀾已經抬起了不是自己能夠控製的手,手上正拿著教材《五三》,她對著前桌腦袋上的幾張被刷上高斯模糊的臉,絲毫沒有猶豫的直接一書本拍過去。
疊羅漢的阿飄們都被拍散開,前桌一個支棱起身子,表情像瞬間被嚇醒,而不是鬼壓身之後得到了解脫。
前桌轉過身白了她一眼,臉上厭惡的神色又重了幾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靈魂差點被阿飄們撕扯出來。
阿飄們也已經聚攏回原狀,趴在他後背上,露出腦袋,也對著她瞠目而視,滿臉是被掃興之後的不爽。
沈楚瀾的眼眸中像盛著一灘死水,前桌看了一會兒覺得莫名有寒意襲身,他邊搓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邊回過頭,不想跟這種莫名其妙的人一般計較,還不忘把椅子往前挪了挪。
......
一打鈴,沈楚瀾立刻衝去小賣部,要了一根草莓牛奶雙拚甜筒。
“記憶深處的午後也是和現在一樣讓人昏昏欲睡啊……目光所及的一切都被光亮沾染,亮得好像在做夢……”她的耳邊又響起這隻阿飄稚嫩的嗓音,
“對了!大師,你知道找媽媽的事嗎?”阿飄的語氣帶著幾分天真。
又來了……沈楚瀾最近跟這隻阿飄走得很近,主要是它不是一般的黏人。
要知道阿飄的記憶都是不完整的,這一隻的失憶症尤為嚴重,天天晚上念類似小蝌蚪找媽媽的故事。
如今已經三個多月了,可它連自己姓甚名誰,家住何處都不知道,隻會翻來覆去念同一則恐怖讀物。
阿飄此刻又開始談論起那個昏昏欲睡的午後,稚嫩的嗓音總能讓沈楚瀾聯想起女孩泫然欲泣的模樣……
“那天,我在外邊玩了很久才回家。我口幹舌燥,想要媽媽倒牛奶給我喝,可是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
我去客廳,想問爸爸,發現爸爸正和一位黑色客人談天,聊得興致正濃,我根本插不了嘴,似乎誰都沒有發現媽媽不在家。我大喊好幾聲‘媽媽’!可是沒有人理我……
我邊喊邊找,找啊找……找遍了屋裏每個角落,都沒有看見媽媽的身影。而家裏連一滴能喝的液體都沒有,而我又渴得要命,想著要不就算了,想去朋友家蹭一杯水喝也好啊。
於是我出了家門,還沒走出幾步,突然聽見媽媽在喊我的名字!媽媽一直不停的哭喊著救命……聲音來自二樓的陽台,我抬頭望去——
我發現媽媽被雙手綁起,懸吊在晾衣杆上。她的身體不停的扭成毛毛蟲的樣子,似乎想要掙脫繩子的束縛,可是她的嘴明明被布堵著,根本發不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