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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童給爐子裏的藥加完最後一次水,看了看天色,已經不早了。
“師傅說要去給村子裏看水脈,一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他在嘴裏默默念叨著。
他的師傅早上出門時,隻給他留了兩個玉米窩頭,中午就被他給吃完了,現在又困又餓,正當他捂著肚子想師傅的時候,一陣腳步聲引起了他的注意。
“師傅?”
小道童輕聲開口了。
“呀。”
似乎是一個女人受了驚嚇,一聲輕叫之後,腳步聲聽著又向遠處跑開了。
還沒等小道童追過去,他便跪在地上哭了。
“嗚嗚嗚,師傅,我是不小心的。”
雖然窗子已經關死了,但是從窗戶紙染上的暗色來看,外麵已經是深夜了。龍王廟的殿前,除了龍王爺供桌上的兩盞燭台,在沒有照明的東西了。
有一灘水漬洇在海漫青磚的地上,這原本是一碗醬色的湯藥,在片刻前老道士對這碗藥施了咒,就在遞給小道士的那一瞬間,不知是誰失了手,給灑了。
不過隻要出現問題,小道士的第一反應永遠是先認錯,他已經被打出來了。
小道士的膝蓋幾乎是跟藥碗同時落地的,身子已經跪下了,腦子才反應過來:
“嗚嗚嗚,師傅。”
老道士也急了,這碗藥來之不易,先不說這煉藥過程就是得幾天幾夜不息爐子的熬,這所需的藥材更是難覓。
“愣著幹什麼!快舔了啊!”
老道士也記得都忘記要打徒弟了,他見那碗藥正慢慢地被地磚給吮了進去,而那徒弟還哭著發愣,便忍不住上前按下了徒弟的脖子。
“快舔!來不及了!”
小道童被按在地上時是下巴著的地,老道士按得又緊,其實舌頭吐出來根本就夠不著地,他又不敢忤逆老道士的意思,隻得用手撐著地,重新調整了姿勢。
舌頭舔向地麵的第一口,隻裹了沙。
小道童其實對於砂礫的觸感並不陌生,他和師傅常年以來其實吃不上什麼精米,很多次他淘了又淘的米裏還是會混入白色的小沙子。
有一次他吃飯時大意了,他的後槽牙就是被這樣的砂礫給硌了,雖然牙沒有崩,但是也疼了好久。
這一口砂礫又帶著湯藥的濃烈酸苦,讓他著實打了個顫。
小道童攢出幾口唾沫,想讓沙子的吞咽容易些,沒想到當咽下喉嚨的那一刻,異物感還是刺激了他的喉頭。
“嘔···”
這一下小道童感覺從胃到鼻腔都開始火燒般的疼。
“不準吐!快舔!你不想見你娘了?”
脖子上再次傳來一股力,把小道童按在了剛才自己吐出的酸水上。
無奈,他把自己吐出的東西再次舔了進去,或許是嘔吐物衝開了泥沙,他這次咽回去的東西沒讓自己吐出來。
又或許是已經麻木了吧,總之到最後舌頭所觸及的隻有光滑的地磚時,壓在脖子上的時候才鬆開了。
小道童看見自己被裹在一件藕粉色的女士棉衣裏,師傅正杵著一根粗木棍與一個男的在對罵。
“他是你親兒子,他娘剛死你居然敢把他也埋了?”
彼時還正值壯年的蛇天濕雖然殘著一條腿,但是看上去還是比對麵的男人更有氣勢。
“我哪曉得嘛,他就在他娘旁邊躺起,死了一樣,肯定一起埋了撒。”
那男人說得漠不關心。
“你先人!這可是你親兒子!”
蛇天濕有些激動,杵著拐杖的手都在抖。
“大人都養不活了,你看他病懨懨的,你妹妹可是肺癆死的哦,保不準他也是肺癆,反正也沒錢看病,死了好。”
男人說完便要離開。
“你···”
蛇天濕“你”了半天,也沒說出後文。
那男人終究還是走了,小蛇紅裹著身上的棉衣踮著腳扒在棺材沿上。
他還不能完全以自己的身高探出上半身。為了身子能更出來些,蛇紅的腳下,踩著他死硬了的娘。
“爹——”
小蛇紅開口隻覺得肺漏了,這一口氣沒有從嗓子裏喚出來,是剛彙在胸腔就散了。
沒有足夠的氣流震顫聲帶,他這聲“爹”自然也沒喊出來。
“還記得我麼?你爹這就算死了。以後跟我走。”
蛇天濕撐著大木棍,並以木棍為中心向蛇紅旋過了身子。
小蛇紅望著蛇天濕半晌,叫了聲:
“舅舅。”
蛇天濕眼眶一酸,他想抱一下這才兩三歲的小侄兒,但是連站都站不穩的他,辦不到。
他用木棍撐著自己離了一下地,他慣用這種方法來調節情緒。
“以後別叫舅舅,你要喊我師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