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國布衣》到《北大才女》(1 / 2)

※從《中國布衣》到《北大才女》

張曼菱在《中國布衣》第一頁上寫道:“布衣,即是有著獨立人格和本色文化的人。”又說:“布衣文化是被疏離、間隔了半個世紀的另一種人生與文化。被權勢所逐的人,卻以文化重新征服與占有大地。這或許是權勢者始料不及的。”

作者在書中所景仰的文化人物,就是西南聯大的教授吳宓和陳寅恪。吳宓自認為是一個堂吉訶德式的悲劇人物;陳寅恪卻是接近哈姆雷特式的沉鬱深思的學者,他們兩人都崇尚獨立精神和自由思想。典型的事例是1953年中國科學院邀請陳寅恪擔任中古史研究所所長,他在11月22日回信中提出條件,要求“允許研究所不宗奉馬列主義,並不學習政治。”他是中國第一個通讀馬克思《資本論》原文的學者,居然提出這個要求,可見他的獨立精神和自由思想(見《陳寅恪的最後20年》第102頁)。至於吳宓,他在“文化大革命”中,寧可被打成現行反革命,也不肯批判孔子,可見他為了人格獨立和保存文化,已能做到殺身成仁了。《中國布衣》第342頁說:“西方更重視‘生’的權利與個人的發展。中國傳統文化則是把自我的小生命看做是民族大生命的一環,舍小取大。”這就是舍生取義。司馬遷為了寫《史記》而忍辱偷生,屈原在他的政治理

想破滅後投江而死,《中國布衣》中說:“吳宓是司馬遷與屈原的統一。”

陳寅恪和吳宓都是聯大文學院的教授。至於法學院,則有政治係主任張奚若。他在1946年蔣介石統治時代,就提出過“廢除一黨專政,取消個人獨裁”。到了1957年5月1日,毛主席問他對工作有何意見,“他略思片刻,便將自己平時的感受歸納為16個字:‘好大喜功,急功近利,鄙視既往,迷信將來。’”(見《世紀清華》第204頁)現在看來,這16個字指出了50年代工作失誤的根源。要在短時間內建成社會主義,這不是好大喜功嗎?相信畝產十萬斤糧食,這不是急功近利嗎?批判孔子,批判民族本色文化,這不是鄙視既往嗎?要超越現實,建成共產主義社會,這不是迷信將來嗎?張奚若的這16個字顯示了他的獨立人格和自由思想,結果卻受到疏離。

張奚若是胡適的學生。胡適在1938年受聘為聯大文學院院長,9月17日又被任命為駐美大使。他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21年的獨立自由生活,今日起為國家犧牲了。”1941年他在家書中又說:“我隻想早點回到大學教授的生活。”可見他對獨立自由生活的眷戀。1942年胡適離任時在信中總結自己四年的工作時說,使美國人“認識我們這個國家是一個文明的國

家,不但可以同患難,還可以同安樂,四年成績如此而已”。從中可以看出,胡適認同中國的傳統文化,把自己的生命看做民族生命的一環。也可以說,他把獨立人格和自由思想看成了中國民族文化的精神。

《中國布衣》第173頁上說,到了“文革”期間,“沒有人敢對自己和別人負責,人們習慣了對曆史不負責。人們變得那麼輕佻,一擁而上,一哄而散,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一點不像是擁有春秋戰國和唐宋元明清文明的民族的後代”。回想“漢習樓船,唐標鐵柱,宋揮玉斧,元跨革囊,偉烈豐功”,而今安在?《中國布衣》第145頁上說:“自從提倡與風行一種‘階級論’的粗俗文化、劣質文化,幾千年來積澱的‘品文化’便被打入陰山,並且要這些骨子裏的文化人忘記和拋棄他們的品味,從衣食住行到風情雅趣,從生活方式到交往禮儀,‘文質彬彬’被公開批判,再不許分清濁分層次,再不許有細膩有感覺。今天出現的社會道德下滑的惡果,‘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矣。”

在這種社會道德下滑的情況裏,“當太多美麗崇高的生命不堪深海般的劫難而搖尾伏地時,主人公(指張曼菱的父親張進德)不畏於勢,不惑於神,不棄高貴的尊嚴於寸陰,孤守懷疑,叛逆,自由而曠達的布衣精神”,卻保持了獨立自由

的人格。他的獨立人格主要表現在“君子不黨”這句話上。《中國布衣》第17頁至第18頁上說,國民黨“強迫人們入其黨,這在整個中國曆史上都是一種傷害”,又說“共產黨也有人來勸說父親,到山那邊去,父親亦不去。他說:‘班上那些去了的人,成績都很差。’40年後,父親與老同學相聚,其中兩個廳局級就是當年動員父親的人。父親歸來,依然說人家‘沒有多少提高,就學會了說幾句官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