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時代的浮光掠影(1 / 3)

※中學時代的浮光掠影

我們歌頌新生的時代,

我們熱愛黃金般的青春;

四月朝陽照滿了晴空,

汪洋潮水湧蕩在海濱。

小學畢業之後,我便麵臨了人生路途上的第一道關——考中學。當時江西省最著名的中學是南昌二中,二中的老校長有句名言:

“名稱永居第二位,成績須達最高峰。”全省會考,二中總是名列第一,畢業生多能考取全國的名牌大學。最著名的畢業生是吳有訓,一九二七年留學美國時,他做的X光試驗證明了康普頓定律,使康普頓得到了諾貝爾物理獎。因此父親對我說:“如果你考不取二中,那就去做學徒!”這樣一來,能不能升二中將決定我一生的命運。

一九三二年七月,我去係馬樁二中參加入學考試。國文考題有一段文言翻白話,還要寫一篇作文,題目是你喜歡的功課;我就說是國文和曆史,其實我喜歡的是看小說、聽故事。算術考試兩小時,有一個題目是:三個工人每天工作八小時,一個星期可以做完工,如果四個工人每天工作七小時,問要幾天可以做完。我隻花了一小時就答完了六個試題,結果考入了第二中學。

二中一年級教國文的是周慎予老師,講的都是文言文。記得學過一課王安石的《傷仲永》,說仲永是個天才兒童,四歲會寫文章,後來不求上進,結果一生碌碌無為。還有一個天才兒童叫

諸葛恪,他的父親諸葛瑾臉長得像驢子,有個客人和他開玩笑,在一頭驢子臉上貼上“諸葛瑾”三字;諸葛恪一見,立刻在“諸葛瑾”下麵加了“之驢”二字,並且把驢牽走了。客人見他聰明,就對他父親說:

“這孩子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這就是把諸葛恪比作仲永一樣的孩子了。不料諸葛恪一聽,立刻說了一句:“先生想必小時了了!”叫客人下不了台。這個故事比《傷仲永》給我的印象要深得多。

至於詩詞,朱端人老師教了李白的《清平調》;蕭艾甫老師教了杜甫的《客至》。李白形容楊貴妃說“雲想衣裳花想容”,我不懂雲和花怎麼會有思想,朱老師說這有兩種解釋:一是看見雲就可以想到楊貴妃的衣裳,看見花就可以想到她的容貌;二是雲像她的衣裳,花像她的容貌。我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中文詩詞之妙。但杜甫描寫田園生活:“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見群鷗日日來。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我沒有見過鷗、春水、花徑、蓬門,就覺得平淡無奇,不會欣賞。

上“黨義”課,章興甫老師講到辛亥革命前夕革命軍總司令黃興悼念黃花崗七十二烈士的《蝶戀花》:“轉眼黃花看發處,為囑西風,暫把香籠住。待釀滿枝清豔露,和香吹上無情墓。”黃興要西風把花徑枝頭的露水釀成美酒,吹去祭奠墓中

的英靈,這就使平淡無奇的西風、花徑、露水、墓門都帶上了濃厚的感情色彩,化平凡為神奇了。期末考試,我國文得了八十分,“黨義”卻不及格,隻得四十九分。

上英文課,劉繩武老師從字母教起,他講語音非常仔細,如“人”的單數(man)和多數(men)發音分不清楚,他就教我們用口形來分,嘴張大得隻能放進一個手指是多數,可以放進兩個手指是單數。我在小學學過英語,所以第一次小考考了九十三分。不料劉老師生病去世了,由一年級級任陳子顏老師來教。陳老師不了解我們的學習情況,第一課就考了我們一下,內容有些是我們沒學過的,我隻得了六十二分。他給我們講英文文法,八大詞類,音節很多,有些詞類(如副詞、介詞)又不知道什麼意思,結果我對英文的興趣就大減了。

教數學的是李果青老師,他教過二中的車校長,學生對他非常尊敬。他教我們代數,有一次他在黑板上寫錯了一個數字,我指了出來。作為校長的老師,居然被一個一年級的小學生指出了錯誤,但他不但沒有怪我,反而當眾表揚,使我開始不知天高地厚了。

教植物和生理衛生課的是龍騰雲老師,他教我們睡覺要靠右側臥,使我終身受益匪淺。但植物課隻講分類、性質、用途,枯燥無味,我上學期考試不及格,得五十七分,

下學期也隻得六十二分,平均五十九點五,四舍五入,才算勉強過關。

教曆史的是朱端人老師,前麵提到過;教地理的是戴霽初老師,讓我學會了畫地圖。教音樂和圖畫的是蔡道南老師,記得他教我們唱杜牧的《七夕》:“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這是一首寫宮怨的詩,宮院中螢火蟲飛來飛去,可見淒涼;宮女用小團扇東追西撲,可見無聊;天上的牛郎織女到了七夕還可會麵,人間的宮女卻長年累月不能與親人團聚,自然會見景生情。但是我們這些一年級的男學生隻會在校園裏追撲蝴蝶,哪能體會唐代宮女的哀怨呢?

教體育和童子軍的是諶亞通老師。他說:“童子軍要服從,老師說什麼,你們就做什麼。”同班的歐陽謐、廖延雄等同學卻不肯盲從。歐陽大我一歲,我們時常爭奪賽跑第一;廖比我小一歲,賽跑總是落後,但是他不灰心。他們兩人都聰明,歐陽謐學了就用,但他當時夢想當電影明星;廖延雄則貪玩,學習成績不好,結果兩個人都留了級。但後來歐陽謐升入廈門大學,沒演電影,卻成了英國和美國的電機工程師;廖延雄升入中央大學,學習獸醫,後來考取了公費留美,成了江西省科學院院長。兩人都是我初一同學中的佼佼者。

升入初中二年級後,國文還是周

老師教。我還記得讀過一篇胡適談杜威的課文;還讀過一篇《四時讀書樂》,背得出的詩句如“讀書之樂樂何如?綠滿窗前草不除。”“好鳥枝頭亦朋友,落花水麵皆文章。”周老師講過的課文有《心一則物忘忤》,大意是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例如有人堅信河裏有金子,跳下水去,果然淘出金沙來了。這是唯心主義,我聽了並不大相信,所以從來沒在水裏撈到過金子,這是不是從反麵證明了“心不誠,就不靈”呢?周老師還講過一個“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的故事。在“任人唯親”的社會裏,要推舉親人太容易,要推舉仇人卻太難了。我在國文課中學到的理論,並不能在實際生活中應用。我們兩個星期在課堂上作文一次;上學期我用文言寫了一篇《參觀展覽會記》,老師的批語是:“有條不紊,可造材也。”得了七十八分;下學期用白話寫了《告畢業同學書》,批語是“情至而辭亦切”,得了八十五分。

教初二英文的是杜伯琴老師,課本用的是中華書局出版的《直接法英語》第二冊。但我們初一用的是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教科書,每課先講英文生字,後讀課文,再做練習,練習多是中文譯成英文。到了初二,忽然換用直接法課本,沒有生字注解,要自己查英漢字典,字典上又往往查不到課文中的意思,於是

興趣大減。第一次小考我靠死記硬背,考了八十多分,是全班第一。第二次考造句,需要靈活運用,我的成績立刻下降。記得杜老師要我們用“in front of”(在前麵)造一句,我就按照中文思維,先用中文想了一句“我在你前麵”,然後字對字地譯成英文“I in front of you”,全句沒有動詞,結果得了零分。塗茀生加了一個動詞run(跑),這句得了滿分;其實,他本來的意思要說“我跑得比你快”,英文造的句子卻隻是:“我在你麵前跑”。老師不知道他的原意,隻要文法不錯就算對了。杜老師還給我們講了英國綠林好漢羅賓漢的故事,我覺得羅賓漢射箭的本領還不如《水滸》中的小李廣花榮:花榮一箭射中左門神的眼睛,第二箭射中右門神的鼻子,第三箭說要射來捉宋江的差官,嚇得差官趕快逃之夭夭了。羅賓漢劫法場的故事,在我看來,也不如《水滸》中李逵救宋江或燕青救盧俊義驚心動魄。

教代數和幾何的是許福田老師,他的頭發都白了,據說他是李果青老師的老師,他們兩人都在江西數學四大名師之列。許老師講點、線、麵的概念時,我覺得沒興趣;後來做證明題,我才感到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