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徹骨。
秋意漸濃。
他最後一次坐著四輪車巡視軍營。
他是一個天縱奇才,木牛流馬,連弩飛矢,地理天象,奇門八陣,六丁六甲,每一樣都深得其法,從來沒有失敗過。
唯獨這一次,他的祈禳之法失敗了。
明明七星燈七天裏,一直都很明亮,這其中最危險的,是昨天司馬懿派人擾營,魏延驚慌之下差點闖入自己營帳中,幸好薑維反應及時,將魏延攔在了門外。
可是,七星燈亮了七天,自己的身體卻絲毫不見好轉,那種大限將至的感覺,仍然縈繞在心,甚至,他覺得自己熬不過今夜了。
無奈苦笑,學究天人又怎麼樣,終究無法與天爭命,看來祈禳之法不過虛妄而已,難怪前人從未有人成功。
那就再巡視一次軍營吧。
看著那一張張熟悉的麵孔,他們的名字,自己很多都能叫出來。
這麼多年來,就是他們一路跟隨自己,平荊州,攻益州,伐漢中,就是他們一路跟隨自己,五伐中原,六出祁山,七擒孟獲。
他們不都是懼恥不懼死,流血不流淚的大好男兒嗎,為何他們此刻的眼中都包含著熱淚?
他也想和他們重整乾坤,複興漢室,他也想和他們龍禳虎踞,震蕩宇內,然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將在今天戛然而止。
回過頭,他看到了已經跟隨他九年的薑維,九年前,他是天水的青年才俊,文武雙全,意氣風發,九年後,他也成了一個穩重睿智的中年人了。
以後,大漢的兵馬就要在他的指揮下四處征討了,他真的能完成自己未完成的事業嗎?
他自然相信薑維的能力,這天下,絕對沒人能望其項背,可是,漢魏實力實在太過懸殊,魏國不需要太優秀的人才,隻要有薑維的八成,不,隻要出現一個五成薑維的才俊,就可以將薑維壓製得無法走出祁山。
由薑維想到了蔣琬,他也是自己看好的人才,一路追隨陛下和自己,從荊州到益州,從未懈怠,未來的漢室朝廷,就需要他來坐鎮了。他能夠守護好這片江山嗎?
可惜的是,現在蔣琬不在身邊,無法對他麵授機宜。
寒風越發刺骨了,他感覺自己無法忍受,隻好攏了攏自己的衣服,長歎一口氣,“再不能臨陣討賊矣,悠悠蒼天,曷此其極!”
回到賬中,他開始寫遺表,“。。。。。。臣初奉先帝,資仰於官,不自治生。今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弟衣食,自有餘饒。至於臣在外任,別無調度,隨身衣食,悉仰於官。不別治生以長尺寸。臣死之日,不使內有餘帛,外有盈財,以負陛下。”
看到他的遺表,楊儀,薑維等人俱跪地嚎啕。
這世間竟有如此之人!
薑維哭道,“丞相,薑維此生,必完成丞相之願,即使萬死無生,身遭寸磔,亦無怨無悔。”
他終於倒下了!
身前事如同走馬觀燈一般,在他的腦海中閃過。
可是,他的腦海裏閃過的,想著的,卻是另一個人的一生。
他仿佛看到,那一年,那個人哀歎國家動亂,手持雙劍,以一介平民挺身而出。
他仿佛看到,那一年,那個人手擎雙劍,為了心中的道義,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孔融,帶著一千多人向幾萬黃巾軍發起了自殺式的衝鋒。
他仿佛看到,那一年,徐州被殺得十室九空,屍斷水流,天下人畏懼於曹操和曹操背後天下無敵的袁紹,沒有一個人敢去相救徐州,隻有那個人,再次背起劍,踏上支援徐州的送死之路。
他仿佛看到,那一年,窮途末路的呂布無人收留,隻有那個人說,呂布偷襲兗州是救了我們,就算他是豺狼虎豹,如果不收留他,豈不是恩將仇報,那天下道義何在?
他仿佛看到,那一年,張飛丟了徐州,那個人說,丟了徐州沒關係,隻要兄弟們在一起就好。
曹操不喜歡他,與他食則同桌行必同車,袁紹不喜歡他,聽說他來投,出城兩百裏來迎接,呂布不喜歡他,在他逃走後,以禮對待他的家人。
他們都不喜歡他,因為他們不講道義,但是他們都不敢砍掉世界上最後一杆道義的旗幟。
那個人,就這樣,憑借著並不出色的謀略,為了心中的道義,屢戰屢敗。
直到那個人遇到了他。
那一年,那個人四十四歲,他二十六歲。
那個人還是那樣,第一句話就是,“漢室傾微,我不自量力,欲申大義於天下。。。。。。”是的,他從未像孫權對魯肅或者曹操對荀彧那樣說過,要學什麼齊桓公或者漢高祖,也從未說過要建立什麼基業,他隻要申大義於天下。
或者說,他要的基業,就是申大義於天下。
後來,他們一起打拚,終於有了自己的實力,終於可以申大義於天下了。
誰知道盟友背刺,荊州危險。
他日夜為了荊州擔心,荊州是他的隆中對的基礎。
隻有那個人,在荊州丟失後,背起自己的劍就要去拚命,他說,“朕自提一兵,往救雲長!”隻字不提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