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怔怔地收緊。
“珍惜你的愛,更珍惜你的幸福。看著你幸福地活著,能夠有人象他一樣地愛你,縱使失落,也會微笑,也會感到幸福啊。”他輕輕地說,“小翌就是這樣的吧。”
傍晚的風輕輕吹過,他望著晚霞的天空,天空中的雲朵染著金燦燦的暈紅,透出絢爛的光芒,正如天使美麗的翅膀。
落葉沙沙地飛舞。
他的體內緩緩流淌著與小翌同樣的血。
夕陽西下,晚霞漸漸散去,那天空中最後一抹淒豔,美麗得令人無法呼吸。她沉默地坐在長椅裏。又一片金黃的落葉輕輕飄下,靜靜落在她單薄的肩上。
望著她蒼白顫抖的側影。
他淡淡微笑,為她取下飄在肩頭的落葉,輕聲說:“珍惜身邊的人,心裏永遠記著那些愛你的人,然後,讓自己幸福地活著。”
落葉翻飛。
金黃燦爛的傍晚。
他無聲地走了。
長椅裏。
隻有她靜靜地坐著。
靜靜地坐著。
淚水緩緩緩緩地流淌下來。
當太陽在東方升起時,又是新的一天。灑水車在林蔭大道上緩緩開過,透明的水珠被曙光照耀出晶瑩的光芒,地麵濕潤清新,空氣裏有落葉和泥土的味道。樹林裏漸漸傳來聖榆的學生們讀英語的琅琅聲,打籃球的聲音又開始響起,林蔭道上不時跑過晨運的學生,已經有學生邊吃早餐邊向教學樓走去了。
金黃色的大樹下。
長椅中。
小米怔怔抬頭望著天際的曙光,然後,她拿起書包,臉色驚人得蒼白,就像一縷遊魂,慢慢地走上林蔭大道,在千萬縷金色的陽光中慢慢地走著。
林蔭道上學生們來來往往。
小米慢慢地走著,她有些恍惚,腦中仿佛白茫茫一片鈍鈍的,什麼都想不太清楚,一切都是紛亂的,是不知所措的,是心痛的。
灑水車輕輕灑出嘩嘩的水聲,路邊的噴泉裏濺出高高的水花,曙光中清澈透明,深秋的清晨有些寒意,樹葉仍舊金黃黃地飛墜飄舞在空中。
忽然。
她怔怔地停下腳步。
遠處茂密金黃的銀杏樹下,有一個女人正站在那裏。優美的身材,黑色的套裙,頸上一串柔和的珍珠項鏈映得她肌膚晶瑩透明,滿樹金黃的樹葉,她美麗的臉上卻沒有表情,冷冷的雙唇竟隱隱透出一股煞氣。
小米身子怔住,以為是自己看錯了,是整夜無眠使她產生的幻覺。
這時,尹趙曼也看到了她。
隔著十幾米的距離。
尹趙曼冷冷望著小米,向她走來。林蔭道上的學生們紛紛行注目禮,很少親眼見到如此高貴美麗的女人,雖然似乎有點冷豔,但高傲不可逼視的氣勢更加令得眾人驚歎。
小米怔怔地望著她。
身子已經僵硬不會動彈,她臉色蒼白地望著尹趙曼一步步走到自己麵前,腦中一片空白,胸口被慌亂堵得滿滿的。落葉輕輕飄下。尹趙曼冷冷站在她的麵前盯著她。
人來人往的林蔭道。
尹趙曼冷冷地盯著她。
小米的嘴唇顫了顫,她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隻是怔怔地望著尹趙曼,蒼白虛弱得就像一抹遊魂。
尹趙曼冷冷地高高舉起手——
“啪——!!”
一記重重的耳光摔在小米臉頰上,她頓時耳膜轟轟巨響,半邊身子痛得麻掉,腦袋被重重打得側過去,她顫抖著險些跌倒在地上!
“啊——”
驚呼從林蔭道上響起。
女生們吃驚地捂住嘴巴,想不到居然在校園裏看到這樣暴力的場麵。有些男生想衝過去,但是,當他們看到被打之人隻是怔怔的受著沒有反應時,禁不住也停下腳步,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灑水車輕輕地從林蔭道開走。
小米被打得側過臉去,臉頰上通紅的掌印,火辣辣地迅速就腫了起來。她站著,顫抖著垂下睫毛,最初的劇痛過去,她竟再也感覺不到痛,隻是心底的黑洞被撕扯著,烏溜溜地淌出血來。
尹趙曼握緊手指。
她麵無表情,目光冰冷而倨傲。
“到醫院去。”
她對小米說。
不,那不是說,而是命令。
小米沒有想到會聽到這樣的話,她腦中混沌的空白,顫抖著,眼底滿是驚慌和茫然。
“今天、現在、就到醫院去!”
尹趙曼冰冷地說,聲音裏透出一絲恨意。她沒有想到,這個女孩子竟然真的沒有去看過曜,曜每天每時每刻都在等這個女孩子,而她竟然真的再沒有踏進過曜的病房。
曜越來越沉默。
雖然他吃藥,不再拒絕治療,可是,沉默的他仿佛已經死了,呼吸隻是他的身體。病情越來越嚴重,任院長說除非到國外接受治療,否則很難再拖多久。
她恨這個女孩子。
她永遠不會原諒這個女孩子。
可是——
她不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子就這樣在沉默和孤獨裏死去……
林蔭道的樹木沙沙地響。
風比昨天大。
漫天狂亂地飛舞起落葉和灰塵。
金黃的銀杏葉。
淩亂地旋舞著飄飛。
小米慌亂地搖頭,她不知所措,腦袋劇痛著讓她無法想清楚任何問題,她微微後退,慌亂地搖著頭,她後退,白裙子被風吹得淩亂地飛揚,她顫抖著一步一步向後退。
尹趙曼瞳孔收緊,聲音更加冰冷。
“你不想去嗎?”
小米顫抖著慌亂地搖頭,她顫抖著後退,仿佛她隻是一抹遊魂,而風可以穿透她的身體。
“如果因為我以前說過的話,”尹趙曼冰冷傲慢地說,“我可以收回來。”
“不……”
淚水緩緩流下小米的麵頰,嘴唇蒼白而顫抖,她驚慌不知所措,多給她一點時間,再多給她一點時間,她的腦袋太痛無法去想任何東西。
尹趙曼看著她。
滿天飛舞金黃黃的落葉,輕快地,沒有煩惱地,無憂無慮地,飛舞著。
尹趙曼冷漠地看著她。
然後。
她彎曲雙膝。
跪了下去。
跪在小米的身前。
那天,聖榆的林蔭大道上,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遍地金黃的落葉。
尹趙曼跪在地毯般的金黃落葉上,她美麗的麵容有淡淡的悲傷,跪在小米的身前。樹葉靜悄悄地落下。她靜靜跪在小米身前。
從曜生下來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這個孩子將會如他的父親一般死去。於是,她沒有給他很多的愛,也很少陪在他的身邊。隻要不愛他,那麼當他死的時候,應該就不會那麼心痛吧。她一直這麼認為。
可是,她錯了。
同樣的心痛,甚至是加倍的心痛。因為她虧欠了他,她虧欠了自己的兒子那麼多的愛……
落葉紛飛。
小米驚恐地蒼白著麵孔撲過來。
她顫抖著驚慌地跪下。
跪在尹趙曼的身前。
她拚命想將尹趙曼扶起來,可是顫抖的雙臂讓她使不出力氣。她驚慌地哭著跪倒在尹趙曼身前,連聲哭喊著:
“對不起,我去……我去……”
金黃色的曙光。
驚呆的人們。
林蔭道兩旁金黃的銀杏樹。
紛紛的落葉。
深秋了啊。
清晨,醫院的草坪上沒有人,草尖閃著一點露珠,閃閃亮亮的。曙光照在露珠上,七彩的小小光芒閃啊閃,一直閃進那間病房的玻璃窗。護士為難地看著窗邊的尹堂曜,醫生要求他必須絕對的靜養,可是他卻每天都站在窗前,好像在等什麼,又好像不在等什麼。她想去勸阻他,但他身上那種寒冷的沉默令她總是心生畏懼。
護士無奈地離開了病房。
屋裏就隻留下沉默地站在窗邊的他。
他沉默地望著樓下的草坪,臉色有些蒼白,嘴唇有些虛弱的淡紫,但鼻翼的銀色天使卻映得他的麵容奇異得有種柔和的俊美。
蒼白的手指握著窗邊的欄杆。
他沉默而安靜。
靜靜望著樓下空空蕩蕩的草坪,他長久地沉默著,高高的身子站在窗邊,似乎什麼也沒有在想,什麼也沒有在聽。他已經不再象以前一樣去想一些不可能的事情,也不再會去聽病房的門是不是在輕輕地被推開。他隻是沉默著,仿佛世間的一切都不再與他有任何聯係。
所以,當病房門被推開的時候。
他沒有聽見。
陽光從窗戶強烈地射進來,站在病房門口的小米有些眩暈,她眯上眼睛,腦中仿佛有無數金星飛閃而過。不知怎麼,她的腿忽然也有些顫抖,就好像來到了一個原本她不該闖入的地方,而一切都是因為她莽撞的闖入而改變了模樣。
尹堂曜站在窗邊。
他背對著她。
陽光金燦燦地閃耀在他周身,明亮得令人睜不開眼,明亮但冰冷,一種沉默的冰冷,仿佛他和她已經不在一個世界的冰冷。她的心驟然緊縮,他身上那金燦燦的陽光跟翌離開的時候如此相似,相似得讓她忍不住陣陣寒噤。
她呆呆地望著他。
忽然發現,他的頭發已經從亞麻色染回了黑色,初見他時他身上那種桀驁不遜任性囂張的氣焰也已經消失了,他的背影隻是沉默而冰冷,隻是孤獨而寂寞。
於是,她的心忽然又痛極了。
當尹堂曜慢慢轉過身來時,一陣風輕輕從門口吹來,他看到她站在那裏,不知站了多久。她呆呆地望著他,好像已不認識他,眼神輕輕的,似乎哭過,有些淚水的痕跡,那眼眶的紅腫讓他的手指在身側收緊。
他默默望著她。
就像千百次同樣的夢境而每一次都隻不過是夢。
風輕輕吹動病房的門。
他的手指僵硬地收緊在掌心,輕輕的刺痛,這刺痛和她眼底漸漸流露的脆弱使他終於相信了,於是,他的身子開始僵硬而顫抖。
“你……”
他的喉嚨微微沙啞,眼底閃過一陣驚心動魄的火花,然後,慢慢地,卻又有些寂寞。
窗外飄舞著落葉,清晨的陽光從落葉的曼妙舞姿間灑照進來,空氣中有深秋的味道,涼涼的,清爽的。
尹堂曜半躺在病床上。
他望著她,眼底有一絲痛苦,輕輕地,他伸出手指撫上她的麵頰,指腹輕輕撫摸那紅腫的掌印,心痛地說:
“有人打你了嗎?”
小米頓時驚慌,她捂住臉,用力搖頭努力微笑:
“沒……沒有……”
他凝視著她,突然想起垂淚守了他一夜的母親在黎明時分衝出了病房再沒有回來。是這樣嗎,原來是這樣啊,所以她才會來,所以她並不是終於想起了他。他的眼神漸漸黯淡,有些沉默。
過了很久。
他靜靜望著她說:
“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才發現,其實我對你很糟。”
手指揉上她的額頭。
“我總是敲你,不管高興還是不高興,都喜歡敲你。看著你哀哀叫痛,不知道為什麼,心裏總是覺得很開心。”他淡淡地笑,“是不是經常把你敲得很痛,但是你又不敢說呢?”
他的手指那麼輕柔地揉著她的額角,她的心輕輕地開始顫抖,黑白分明的眼珠染上一層薄薄的霧氣。
“我說自己不計較,但是卻計較得要命,隻要你微微出神,就會恨不得拚命將你抓回來,讓你隻看我、隻想我,所以總是把好好的氣氛搞得很糟。”
尹堂曜苦笑著說,輕輕地,手指從她的額頭滑落。
“所以……”
他凝視她。
“……你不再想見我,是嗎?”
太陽已完全升起。
陽光淡淡地灑照進病房,雪白的牆,雪白的天花板,淡淡的兩個人影在地麵上拉長。
小米抬頭望著他。
她的眼珠靜靜的,薄薄的霧,濕亮濕亮地望著他:
“對不起……”
一滴淚水從她的睫毛滑落。
尹堂曜被觸動了,他前傾身子,又想伸手為她拭去淚水,可是,手指停在半空,良久,他又怔怔地收了回來。
“為什麼,你總是說對不起?”
“我……”
“……”
“很想很想你……但是……”睫毛被淚水染得濕潤黑亮,她輕輕顫抖,“……不敢見你……”
一陣沉默。
他的眼睛也有些濕潤:
“那麼,你那天說的是真的嗎?”
更多的淚水無聲地滑落,顫抖著,她輕輕點頭。
他微笑了。
他對她微笑,微笑得就像一個稚氣的孩子。隻要她真的喜歡過他,那樣,就足夠了。跟她的相遇,就像天使賜予的禮物,如果沒有遇到她,或許也不會有這麼多的快樂、幸福和悲傷吧。
“謝謝你。”
他對她說,唇角染出淺紫色的微笑。
然後他不再說話了,隻是靜靜望著她,好像以後再也不會見到她似的望著她。
時間慢慢溜走。
病房裏寂靜得隻能聽到他和她的呼吸。
小米努力將所有的淚水收回去,深呼吸,露出笑容對他說:“聽說國外醫學有了最新的發展,你的病應該可以治好,是不是?”
“有什麼關係呢?”他靜靜地說。
她怔住。
“就算治好也最多隻能維持一兩年的時間,隨時都會死去,在世上的時間長一些或是短一些,又有什麼關係呢?”
“你的母親很愛你。”
他淡淡勾起唇角:“我知道……但是,她還那麼美麗……如果我離開,她就可以開始新的生活。”
她驚愕地僵住,然後,一陣沉痛讓她的聲音也開始顫抖:“你在說什麼……你知道那種痛苦嗎?你知道那種眼睜睜看著親人死去卻無能為力的那種痛苦嗎?……就好像整個心被挖走了,就好像整個世界坍塌掉了……那種痛苦和傷害,是以後再多的幸福也無法彌補的……”
尹堂曜沉默地望著她。
“所以,你永遠不會忘記他。”
他的語氣很淡,淡淡的仿佛那句話與他無關,已經沒有什麼可在意的了,那種寂寞和淡然就像一把冰冷的錘重重砸在小米的心上!
她害怕了。
她真的害怕了。
她忽然明白了裴優和尹媽媽的恐懼,同樣的恐懼讓她周身發抖,這一刻,她寧可他象以前發怒和咆哮,那至少證明他還活著。如今這個淡淡的他卻仿佛距離她很遠很遠。
陽光淡淡從窗外照來。
她顫抖著仿佛深陷在巨大的恐懼中,問他:
“該怎麼做?”
他很安靜,似乎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她抓住他的胳膊,仰起臉,淚水撲簌簌掉下來:“該怎麼做,你才會好好地活著?”
“你在意嗎?”他輕聲問。
她拚命點頭。
淚水滑過她的麵頰滴落在雪白的床單上。
“不要哭……”他終於還是輕輕伸出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痕,“你不用內疚,就算沒有遇到你,這種病也會讓我早早地就離開。”
唇角勾出淡淡的微笑,他仔細地拭著她臉上的淚水:
“真的很開心能夠遇到你,這樣,即使到另外一個世界,也有很多可以反複想起的回憶。”
“不是內疚!”她哭了,心裏翻絞著陣陣疼痛,“如果隻是內疚,我可以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生地留在你的身邊,就像以前一樣,我可以騙你,我可以裝得好好的。但是……”
尹堂曜凝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