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華被公安部授予二級英模稱號。
這是新聞的標題。
我小心的從快餐盒底下拿出報紙。報紙上已有斑點的油漬,幸好並不影響觀看。
新聞的內容是公安部授予C市公安局刑警支隊副大隊長徐建華同誌為全國公安係統二級英雄模範稱號,及其英雄事跡的簡介。
說簡介,的確是個簡單的介紹,僅有兩段話,說到他破獲大量案件、多次獲榮譽稱號等,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他說的一句話。那是幾年前的一次追捕罪犯行動,在雙方搏鬥過程中,一名罪犯看出時任區公安局刑警大隊副隊長的徐建華是領頭,打鬥中忽然掏出槍指著徐建華的頭部,挾持他為人質,要求警方立刻住手,讓他們走。當時所有警察都停了下來,徐建華大喊:“向我開槍”,不顧頭上的槍動手攻擊身旁的罪犯,有個警察抓住機會迅速對劫持徐建華的罪犯開了一槍,徐建華保住了性命。
向我開槍。
我反複的想像當時的情景。一個人,一個在領導崗位的人,在罪犯的槍指著自己的頭部,隨時會扣動扳機、隨時會走進死亡的時候,怎樣的心態,會促使他說出“向我開槍”的話?為政績?那次案件看起來並不算是特大的重案要案,因為新聞報道的重點是他的態度,他說的那句話,並不是追捕成功的成績。賭對方不敢開槍嗎?當時罪犯已扣動扳機,就算他本不想殺人尤其是警察,但徐建華選擇了反擊罪犯,隻要罪犯的手稍一用力,子彈就會飛出來。
是一種無畏的心態嗎?又是為了什麼對死亡無所畏懼?是我們所遺忘的那些崇高的情感嗎?還有這樣的崇高存在嗎?
物化年代,人人行色匆匆,擁有真摯的愛情已是奢侈,何況是關於對他人、對社會的崇高感情。我把報紙放在一邊,拿起還有一大半飯菜的快餐,丟進垃圾桶。
珊姐拿飯盒去洗,經過我身邊,留意到我精神不好,關心的問:“夏雲,你媽出院後身體還好吧?”我遲緩的目光從地麵抬起,聚集在珊姐身上:“哦,她沒什麼,多謝關心。”
珊姐走了出去,我回到座位上。
桌角的報紙安靜躺著。一眨眼,它在隨風輕飄,撩動我躁動的心。我伸手去拿,發現壓根沒有起風,報紙安靜如初。
我看了看日期,今年1月。
再細看一遍新聞,我在百度搜索引擎裏輸入“徐建華二級英模”,尋找他的詳細英雄事跡。
徐建華,從事刑事工作近20年,每次追捕罪犯總衝在最前麵,身上負傷十餘處,曾昏迷兩天,在死神邊緣徘徊,據報道右手受傷留下後遺症:食指是歪的。他說做刑警的苦就是最大的快樂。為了破獲一個案件,幾天幾夜不洗澡不睡覺,日夜奮戰、苦苦思索,一旦破了案子,心中舒暢無比,但很快新的案子又在等著了,這樣無休止的艱苦破案帶來了數不盡的破獲案件的愉快。在一次采訪中他談到最為後怕的槍戰。那次是犯罪分子敲詐錢財,徐建華帶著偵察員和當事人到達約定地點、布置好警力後,一輛車開過來,罪犯停車拉門下車朝當事人走過去。藏在附近的載著徐建華和兩名刑警的麵包車朝罪犯方向快速開過去,徐建華站在門邊對罪犯開槍。罪犯反應很快,在徐建華的車竄過來時就瞄準徐建華迅速開槍,兩人相向舉槍僅隔兩三米的距離,徐建華槍法略勝一籌,擊斃罪犯,而罪犯開的那槍偏了一點點,用徐建華的原話是:“如果那一槍不是偏了那麼一點點,後果就不敢想象,因為距離很近很近。”
向我開槍……
受傷的手…….
距離很近很近……
我關閉網頁,雙手撐著額頭,閉目沉思。
這些報道情況屬實嗎?還是,這隻是輿論塑造出來的英雄形象?徐建華抱起小龍的情景在眼前回放。一直不露喜怒的徐建華,在看見小龍的時候,親熱的抱他,並露出慈愛的笑容。他很疼愛小孩吧?還是同情這個失去雙親的可憐的孩子?一個工作20年的刑警,要麵對多少破碎的家庭,又有多少的同情可以給予受害人的家人?在這個講究物質的社會,還有這樣重情義的人嗎?
縱使有這樣的人,縱使我也有這樣的同情心,願意協助破案,可是要以傷害我和顧毅的感情為代價,我卻做不到。
是吧?人,本來就是自私的。
我微歎一口氣,睜開眼,打開我的郵箱,努力工作。
夕陽昏黃的光芒從透明玻璃窗照進辦公室,鋪灑在堆放疊疊資料的桌上,為肅靜的辦公室添加了幾分溫柔。晚上顧毅照例不回來吃飯,我在辦公室挨到六點多,才磨蹭的站起來,拖著腳步往外走。一走出大門,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
熟悉?對於一個隻見了一麵的人,我竟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徐隊長,你,是在等我嗎?”明知道答案,我還是問了。
他轉過來,細細的看我,似在判斷我的情緒。
“很忙?一起吃個飯,如何?”幾秒鍾後,他用慣有的輕淡的口吻問道。
我迎上他深思的眼,幹脆的說:“好”,——要來的,始終會來。
從雜誌社所在的商務大廈的右邊,穿過一條兩車道的小路,是一棟小型商業樓,除去兩層的大超市、連排的早教培訓機構和零散的服裝店,隻剩一、二樓外圍相連的小品牌餐飲店。我們在商業樓大門旁的一家台式餐廳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