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五
每年秋季她都會去陝西及東北一帶的農場買狐狸。她在大興安嶺賀蘭靜霆原先的農場裏雇了十幾個訓獸師,訓練狐狸的野生技能。然後成批成批地將它們放養到各處山林。最遠的地點是西伯利亞。每年冬季她都穿梭在北方漫長的鐵路線上,尋找更多狐狸可以生存地方。
這年冬季也不例外,她選擇了橫穿俄羅斯的西伯利業大鐵路。從海參威出發向東,跨越八個時區,將兩千隻狐狸分批送往沿路的森林和草原。這是世界上最長的鐵路,全程九千多公裏,走一趟要花六天半的時間。做完了工作,她從貝加爾湖東岸的烏蘭伍德坐另一條支線經赤塔進入滿洲裏。在滿洲裏的物流公司裏結了一些賬,她買了去北京的車票。火車又晃蕩晃蕩地開起來。
她喜歡坐車的感覺,就像一條出了港的海船,不在此岸,也不在彼岸,彷彿進入了無間道。她那一腔無處著落的心情便在這無處著落的旅程中漫無目的地滋長。她長時間地望著窗外的風景,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車裏的客人們見她隻有一隻手臂可以活動,對她很照顧,提行李都主動有人幫忙。她喜歡好客擅談的東北人,卻怎麼也提不起聊天的興致。因為關於她的事、她的職業都太過離奇,不提倒罷,一提便會引起旅客的好奇心,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她寧願什麼也不說,支支吾吾地了事。
長途旅行乏善可陳,她在車廂裏看完了一本武打小說,又看了兩部電影,覺得昏昏欲睡,便索性睡了。列車運行時間是二十八小時,淩晨三點的時候她完全醒了,火車正停在天津。她到站台上走了走,呼吸了一下冬天冰涼的空氣,上來時發覺肚子餓了。餐車就在隔壁,而且是新型的,除了提供二餐還有摩登的吧檯,提供各種酒水。她進去點了一杯奶茶,兩塊蛋糕,服務員精神居然很好,奶茶香噴噴的,蛋糕彷彿剛從烘爐裏出來,她一隻手端著茶杯,找了個座位。
餐車裏倒有好幾位客人,有四個人坐在-起打牌。前麵的一張椅子上坐著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
等她看清了他的臉,她心頭一震,險些將手裏的茶杯跌落。
那人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復又將頭轉向窗外,手裏握著一杯冰水。
原來他真不認得她了。
她覺得一陣氣餒,手一軟,加之火車正在拐彎,托盤沒托穩,“當”的一聲茶杯掉到地卜。她連忙彎腰去撿,不料托盤上的兩個小蛋糕也掉下來,一直滾到桌底。左手沒有右手靈活,隻能一個一個地來。正要毛腰去撿掉得最遠的那一個,忽然有隻手搶過來,幫她將塗滿奶油的蛋糕撿了起來,扔進垃圾桶裏。
她的心很亂,不知該如何是好。道了謝,在旁邊的位子坐下來,即而意識到這是他的座位,連忙又站起來:“對不起,坐錯了位子。
“沒關係,我可以坐到對麵去。”他擋住了她的去路,逼著她又坐了下來。
“您還是要奶茶嗎?我去替您端過來。”他淡淡地說,很紳士的樣子。她知道他看見了自己畸形的手,才要來幫她。
正要推辭,他己去了吧檯。知她是無心之過,服務員做了奶茶卻沒有收錢。
他端來了奶茶,細心地放到她的左手邊。
“謝謝!”她由衷地說道。
“不客氣。”他淡淡一笑。
她不知不覺地凝視起他的臉。貪婪地打量著他身上的每一個細節。他什麼也沒變,笑容、長相、口音,乃至說話的語氣都和從前一模一樣。
隻是沒有了往日的憂鬱,他看上去更加年輕,更加英俊,且充滿活力。她一直癡癡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他咳嗽了一聲,她飛快地收回目光,報然一笑:“你看上去很像一位我認識的人,剛才我嚇了一跳,還以為真是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