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勺子姐姐,我真的有急事。」
「說。」
「書生剛才在提水。」
「啊啊啊啊!那個笨蛋!」勺子滿臉黑線,抱了他就往屋頂上竄,一看後院,書生正好提了半桶水。她忙俯身衝進花壇,把爬山虎往上一拋,爬爬便緊緊依附在牆垣上。
書生俯身舀了一瓢水,頓了片刻,自言自語「怎麼好像多了點什麼」,隨後拿水潑向它們,雖然這次是拿穩水瓢了,可那水還是啪啪成團的拍在眾妖臉上,毫無潑水的美感和水珠滴落的優美線條,嘴裏還吆喝了一聲:「吃飯囉。」
勺子嘩啦被潑了一臉的水,混合著陽光熱氣毫不留情,燙的她臉紅根收,差點化作人形揪住這笨蛋暴打一百頓。
眾妖立刻抱團哭泣。
「我胃疼……」
「我終於知道暴脾氣是怎麼練成的了……」
「老大你還是宰了他吧!嗚嗚嗚。」
勺子仰頭望天,以人的壽命來算,他們這是還要被書生折磨八十年的節奏啊。書生已是滿臉看來我澆的不錯的神色,然後伴著滿花壇的腹誹離開。
辛娘抖落身上的水,問道:「方才似有妖氣進店。」
勺子答道:「隻是個女鬼,不足為懼。」
作為一隻有三百年修為的花妖,又因是有花仙之稱的芍藥,與生俱來的修為頗高,悟性又高,說是三百年,實際也有七八百年的妖力了,一般的小妖奈何不了她。
隻不過這幾日那女鬼安分的很,偶爾出門,回來也不吃東西,那書生竟然也不問。勺子暗氣,要是會做生意的,早就該問問客人要不要吃東西了好麼。
勺子覺得對書生積累的怨氣一定會越來越多……遲早會忍不住暴揍他的……
就這麼過了幾日,偶爾會客人進來。多是勺子下廚,偶爾會拖了杜鵑進廚房。倒漸漸有了回頭客,勺子頗感欣慰。
這晚打掃好房間準備回後院,經過那天字號房,似有不對,貼耳在牆,裏頭根本沒半分女鬼氣息。身後鬼氣陰冷,凍的她哆嗦了一下,從柵欄那探頭往上看去,客棧頂端已滿是戾氣,烏雲遮蔽,好重的怨氣。
勺子忙回身,俯身探手印在地板上,不由一怔,她布下的天羅地網怎麼被人破了?抬指橫斜抹開天眼,隻見陣法已破,源頭就在那廊道盡頭,隱約有幹涸的雞血。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書生手裏拎著一隻光禿禿的雞,左右看看,瞧見勺子,笑道:「正好你來了,這雞不熟,骨血還是生的,幫我熱熱可好?」
勺子氣急敗壞:「熱你大爺!」
「……」
說罷,轉身跑下樓,一躍而下,化了妖身,踏著夜裏的清幽之氣穿過客棧大門,騰空而起。
勺子盯著那陰霾腹地,沉聲:「小小鬼魅也敢來這裏作祟,還不速速離去。如若不走,休怪我將你打的魂飛魄散。」
烏雲很快便現出一女子,聲調平緩而無半分惡意:「我在等人,等到了人,就走。」
勺子說道:「你要等就等,可別在屋頂弄出一團鬼氣來,否則凡人住店要被吸走陽氣的。」
女鬼搖頭,堅定道:「不行,如果他沒看見這裏有鬼氣,他不會過來的。」末了許久才道,「他是道士,有一次失手,被鬼奪了大半魂魄。可它奪不走他最後一抹魂魄,那魂魄便是他還記得自己是個降妖伏魔的人。若是失去最後的魂魄,沒了最後一點記憶,他便死了。」
勺子又氣又覺可歎:「所以你不斷讓他抓住,好讓他殘缺的魂魄中留下你的一寸地方?」
女鬼又搖頭:「不是,即便記住,又會慢慢忘記。我在他麵前出現了三百九十七次,沒過幾日,他又會忘了曾抓過我。」
勺子頓了頓:「你的意思是,他不記得曾抓過你,而你又不想見他死,所以一直出現在他麵前,提醒他還是個道士,助他活下去?」
「是。」
「可他根本不會記得你。」
女鬼頓了許久,蒼白的臉上驀地綻放笑顏:「那又如何,我記得他就好。」
勺子愣了片刻,無論怎麼做,對方都不會記住自己。無論做多少事,對方都隻是當自己是鬼魅。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她想不明白。
書生坐在窄長的柵欄上,倚著樑柱微微仰頭看著遠處那粉衣女子,目光悠長。末了又看看手裏的雞,歎道:「還是太嫩了些。」
說罷,將那白生生的雞拋向天穹,轉瞬已化做一縷青煙,消散在天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