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必要的解釋(1 / 1)

韓淮陰不信神佛。

比起神佛,他更願意相信經過層層演算後得出的概率,和幾乎能將所有例外都預料到並妥善處理的模型。

但生活總會有辦法讓他不得不從高出自身的某一存在處尋求對事情的合理解釋。這些事情往往都不受因果論所約束,比如⻓久健康後突如其來的疾病,再比如說——愛情。

突如其來的疾病可以歸咎於基因,那恍如隔世的愛情呢?

韓淮陰第一次⻅到蕭何是在一個午後。

一個梔子花在太陽炙烤下散發出濃鬱香氣的午後。

蕭何抱著很多書。他細瘦的手臂抱的很勉強。

他看到一群男孩兒走向蕭何。

他們開始推搡他。

蕭何低下頭,一言不發,任由擺布。然後蕭何摔倒,書本灑落,那群男孩哄笑著散開。

散開之後,他才看清蕭何。

蕭何很白、很瘦,很虛弱——韓淮陰這麼覺得。

蕭何抱著膝蓋蹲下來,臉深深埋進膝彎裏,露出後頸幾節猙獰的脊柱。

他暴曬在正午的太陽下。

就像一朵枯萎的梔子花。

這一意象就是在那時生根。

此後經年,這個意象瘋⻓,蔓延至韓淮陰的每一個睡夢。

他幻想自己去拾起這枚被丟棄在⻢路上的梔子花。然後將它頹敗花瓣上殘餘的清香全部嗅進體內,落在氣管和肺泡中的每一個毛細血管裏,以永恒的留在體內。這一幻想經年不散,伴隨著韓淮陰發育,進入成年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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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一個人的情欲與某一意象產生牽連,那麼他將終身受其控製,愉悅將不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若這一意象源於某一特定的人—— 白皙的皮膚,迷蒙蓬在臉頰兩側的碎發,嶙峋的關節,和一種總是被超乎自身的力量所拉扯的勉強。

韓淮陰想起蕭何的時候他正被堵在路上。 其實韓淮陰早已習慣了腦子裏蕭何無緣由的到訪。這些回憶總是會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找上他。 他抄起儀表盤上的打火機,將嘴邊的煙點燃。

雨點爆裂地砸在擋⻛玻璃上,雨刮器徒勞的做著循環往複的機械運動。

他猛吸一口,劇烈的咳了起來。

電話那頭的田得也像是得到某種許可一樣不管不顧地開噴,罵他不要命。

他心髒確實不好,具體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記不清楚了,因為心髒變壞不是他生命時間軸上的一個重要坐標,好像是在他知道蕭何這個人之後,或是之前。不重要。

他想起朋友在他身邊提起蕭何時的場景。他漫不經心地聽著,對於他而言並不是什麼相關的人,最後隻留下“他的名字叫蕭何”、“父母棄養”、“是個書呆子”、“死瘦子”這樣充滿了負麵印象的短語拚圖。

———嘟

後車的喇叭聲牽引韓淮陰的思緒回到當下。他為了短暫地從關於蕭何的回憶中抽身而出,於是開始耐心的應付田得也。

他因為工作需要回國一趟,本來計劃今晚去墓園祭拜已故的韓正東,但由於道路堵塞而被迫取消。他倒是無所謂,畢竟他與韓正東的關係在後者生前就不怎麼樣。

田得也在電話那頭喋喋不休地闡述今晚吃飯的女嘉賓如何如何漂亮,如何如何在上學的時候被眾多男生爭搶,讓他不要不識抬舉。他笑著把通話聲音放到很大,聽著嘰嘰喳喳熱熱鬧鬧的聲音,他稍微好受了一些。他得體的時間太長,以至於他會格外珍惜田得也在他跟前的放肆,以及他在田得也跟前的放鬆。

他回國前聽公司的藝術顧問陳先生提及過,自己曾經指導的博士生在上海開了一間融合菜餐館,是古樸的風格,烹飪的也是食材的本味。陳先生說起自己驕傲的關門弟子時總是掩不住笑意。“那小子,看起來清清瘦瘦的,做起事來卻是紮實、又賣力,不僅學術好,沒想到做餐館也是有模有樣。”接著在他們換話題之後他又想起在陳先生發表的論文裏看到過的,那個總是排在第二位的名字。

“陳博士,您說的那家餐廳,叫什麼名字?”

“小重山,叫小重山。”

他想起田得也給他推薦過的上海餐廳。

田得也在他問起時順嘴帶過,“這家也不錯,有格調,有氛圍,適合你這種裝b的人。”

韓淮陰覺得,既然田得也推薦了這家餐館,想必是值得一試的。

於是他帶著得出的結論,點開導航軟件推薦第一位的目的地地址,駕車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