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池魚(1 / 2)

上元過後,下了茫茫一場大雪,蓋過了左閭焚燒後的廢墟,被人拖拽時磕磕絆絆掉了的繡鞋,還有多少塊熾熱的血肉。逝者屍骨未寒,曹稚穿了一身白衣在靈堂守靈,過的時間一久,死亡在她心裏也有些麻木,她想人的淚水果然是會流幹的,不然她為何白天非但沒有哭,還笑盈盈的招待著來客吃了一場酒席?

棺木還未合上,或許是一種近鄉情怯,曹稚不敢湊得太近,隻是跪坐在蒲團上,時不時上前添些燈油。長夜安寧,外麵的風雪太大,她不敢打開窗戶叫燈被風吹滅,便也無從得知此刻到底是幾時,隻是聽了窗外打更的人走了三輪,天地歸為沉寂,曹稚盯著棺材旁的油燈,烈烈的火竟成了唯一的聲源,一時發愣。

忽地,那火竟然晃動了幾下,曹稚還當自己眼花,眨了眨眼便覺得一陣冷風打在身上,窗戶吱呀一聲被刮得大開,火苗向一側伏倒,幾乎被吹得有些要滅了。

夜半鬼吹風,她心裏打了個寒戰,壯膽朝著窗外看去,果不其然有個人影從窗邊探出來,月光映著那人吹亂的發絲,竟是張熟悉的麵孔。

曹稚看清了來人,麵色一冷。

“裴將軍爬窗爬上癮了。“她厲聲說道。

民間傳說棺材旁的油燈可以逝者點亮回家的路,好在剛才來的一陣風並未吹滅,那火微微一顫,重歸平靜。裴添飛快地翻身進入,關上了窗子,曹稚斜眼一看,依舊不動坐著,還沒想好這口要如何去開,便看見這位將軍一身黑衣,直挺挺在自己麵前跪下。

惺惺作態。

曹稚一時火氣湧上,感到眼皮子都跳了幾下,端著熱茶的手一揮,連帶著杯子叮鈴咣啷破碎的聲音,茶水盡數潑在了裴添的身上,即便是在放了暖爐的室內,在大雪天裏被這樣潑上一遭,想必也不好受,曹稚為自己一時的惻隱之心咬了咬牙。

其實她並非責怪裴添當年之事,她隻是恨、不甘,在總督府發現姐姐慘遭殺手之時,連自己都尚且敢提刀上前,為何裴添跟在她身側卻隻是低眉順眼、坐視不理。他不敢同謝峰當眾倒戈,不敢事後為姐姐討來公道,甚至連來靈堂送自己的愛人都要像個毛賊般翻窗而入,懦弱地向自己下跪。

裴添依舊不說話,當真像個啞巴。又是一番沉默,她終是歎了口氣,看向裴添:“若你今夜不跪,幹脆大大方方來看,大大方方地說你就是姐姐的丈夫,她孩子的父親,就是闖進靈堂又有何不可?我或許……還不會這般氣惱。”

裴添一怔,良久才緩緩開口,卻是答非所問:“王妃救了我的人,救了可卿,裴添是來道謝的。”

曹稚笑了:“隻用跪來道謝嗎?倒像來請罪的。”

說罷,一陣細細簌簌地響打破寧靜,隻見那人取出了懷裏收著的什麼東西,曹稚定睛一看,一封信箋和一塊無事玉牌,正被他托在手心。

玉牌上凝著一水的火光,讓這塊堅硬冰冷的石頭變得好似柔軟起來,如水一般在掌心流淌。向上看去,裴添薄唇微抿,眼中水光閃爍,一張成熟又帶幾分秀氣的麵容此刻似乎有些頹敗,眉頭始終沒有舒展,似乎生來便這樣愁似的。

“若是王妃有難,“可他的話卻是擲地有聲,”便拆開這封信,裴添定會鼎力相助。”

曹稚一愣,自己天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能有些什麼難。若不是那人神情認真,真會以為對方是話本看多了,她俯身湊過去,正要拿起好好端詳一番,那雙手卻又複而握緊。

裴添抬起頭:“請王妃答應裴添,不到危急存亡之時,不可拆閱。”

“這是……“

“請王妃答應裴添,請王妃發誓!“

裴添厲聲說道。

曹稚莫名覺得那人眸中堅定的神色有些駭人,像火焰般要把自己點著,把她點著,隻是此時再問,怕是也不會說出個所以然。她眉頭一皺,還是舉起了手,屈起一根手指,以命為誓。

謂予不信,有如此月。曹稚說完,便感到裴添握住自己的手,常年使用刀劍後磨下的繭子蹭著指節,一塊被手捂熱的玉落到了掌心,一字不刻,羊脂般滑潤的白,隻懸了一根玄色細帶,連帶著信箋也有些被捏地發皺。曹稚強壓著打開這封信的衝動,將它收回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