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沉了,一排鬆枝在月影下生長,有些張牙舞爪的勢頭,隻有一位婢女蹲在房門前,對著地上投下的尖刺發愣,看久了便覺得越發眩暈,困意攀上脊背,屋內的燭火倒像哄人入睡一般,慢悠悠地晃著,遙遠的歌舞聲似乎震不到這處小院。
今夜魯王在府上設宴,侍婢侍衛都被調去,留了婢女小嬋一人守在這處三娘子的住處。三娘子自入府以來門前便十分冷清,雖然時時有府上其他夫人前來關照,但老爺來的次數卻屈指可數,冷落是難免的,尋常的夫人應配至少三位仆役,可此處僅留了她與三娘子的陪嫁丫鬟長軒二人。長軒在屋內伺候,屋外則隻有阿蟬與幾棵細矮的樹一同守夜,無聊的連個講話的人都沒有。
阿蟬靠上門前的立柱,正想趁著夜深打會盹兒,卻來了一陣風撞破了瞌睡。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從屋內斜出一道光,抬眼看去,門被推開了一角,長軒正佇立門前,神色顯得有些不大自在。阿蟬愣了一下,張張嘴,一句怎麼了尚未講出,對方又正色凝神,輕輕抿了抿嘴便奪過她的話頭,道:“三娘子要出門一趟,今夜府上人少,你在屋前候著就好。”
可已經到了府上宵禁了,阿蟬正想開口,想了想卻又閉了嘴,方才一位小廝說是送來了三娘子的家書,想來是真有什麼急事,一張嘴免得又觸了黴頭。
二人從西門出的府,那裏人不多,天色雖晚了,或許是因為門口的侍衛從來覺得這位三娘子是個沒太多打算的主,沒有多想,敷衍幾句問了緣由便讓長軒把人帶了出去,差了馬夫擺轎,一搖一擺往家裏趕去。官宦府邸都挨著建在一條街上,鱗次櫛比,不出一炷香便路過一處飛簷翹角的建築,長軒掀開轎子往裏望了望,整個府中的燭火都是滅的,唯有正殿與左側一處偏殿亮著燈。這是山東總督謝峰的府邸,今夜謝峰到魯王宮中赴宴未歸,因而正殿留了火。
至於那處偏殿……三娘子曹稚也見了其中光景,她先前去謝府找過姐姐幾次,那是姐姐曹元住的地方,此時燭火有些暗了,半個時辰前,一封家書送進府中,她同姐姐離得並不遠,鮮少深夜收到姐姐的消息,有事隻要次日跑一趟便是,因此那信來的急,曹稚心裏也急。她撕開,展信,紙已經有些皺了,寥寥幾語,淩亂,幹枯,筆畫裏帶著飛白——
上元將至,備小禮於家中,勞煩小妹自取。
曹稚看了又看,字體已經潦草的有些變形了,父母從小便不讓家中女眷多讀書,可卻自小要求她們端莊淑雅,字是斷然不可不規整的。這信沒頭沒尾,來勢洶洶,若當真是有禮相贈,差人跑一趟取來給她便是,或是明日結伴一同去取,正好回家一同吃飯過節,何必非要在上元前夕告訴她?曹稚盯著這張紙,先是困惑,隨後便是心裏卻不住地打鼓,是錯覺嗎?還是冥冥的血肉關聯,曹稚咬了咬薄薄的嘴唇,一層紙都被掌心的汗潤的發潮,看來今夜是要跑一趟了。
樹影深深,馬蹄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回蕩,曹稚一行人已行至曹府。馬夫解了繩,正要將馬車拴在馬概,曹稚卻擺擺手差走了他。曹府的大門已經關了,二人把門叩開才進了府中,侍衛差丫鬟去將曹稚的房間收了出來,又說要去叫老爺夫人起來,曹稚趕忙攔住,說是天太黑犯不著打擾,明天也照樣能見。
父親難得在家……曹稚想著,支走了這幫忙活的丫鬟小廝,率先去了曹元的閨房。曹元的閨房同曹稚的建在一起,共用一處小園,而弟弟曹璨的房間卻在稍靠近正殿的位置,此時門內的燈已經熄了,但門前卻還點著幾支紅燭,下人整齊地守著,相比下曹稚這處許久未住人的小園倒顯得有些冷清,連地上的落葉都落得多了些,想來是清掃時不大用心,曹元兒的房間內也是邊邊角角都攢了灰,曹稚不免心中一酸,雖然自己同姐姐嫁進外人家中,可曹璨平時在外遊學時他的屋子也是時時清掃,下人都是一樣的下人,隻是太會識人眼色,知道誰受老爺重視,誰又無關緊要。曹稚清楚若非自己突然造訪,自己的閨閣想必不會比這好太多。
備小禮於家中,這家中是到了,隻是不知道具體收在哪裏,曹稚和長軒分頭去找,將床榻、抽屜、妝匣都翻了一遍,卻也沒見有什麼格格不入之物。那便隻能在那裏了。
曹稚提起裙擺搬了個凳子,站上去往架子床的頂上掏,這地方並不隱蔽,但尋常人很難想到大家閨秀的曹家小姐也會在房裏飛簷走壁,自然不會多想。曹稚小時候喜歡拿些樹枝或是弟弟未開刃的兵戈耍著玩,總要挨父母的罵,她便偷偷躲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姐姐屋中,姐姐喜歡不好這些玩意,卻會幫她藏下手裏的玩意,那時她們還比現在個子小許多,要爬上床頂就得踩著凳子爬上床柱,再從床柱子踩著上麵的雕飾爬上去。曹稚拿起一個方盒,通體沒有裝飾,樣子並不顯眼,首飾盒大小,她沿著蓋子一扣,盒子發出咯噔一聲,開了口——
空無一物。
怪事。曹稚把盒子倒了個個,除了點灰塵什麼也沒抖掉,敲了兩下盒子的底座,聲音悶悶的,不像是有什麼暗格。她對著燭火細細的看,手指終於在盒子的邊緣摸到一排凹陷,對著光一看,裏麵原是刻著一小排字在正中央,倒不是什麼特別的紋樣,隻是寫明了這盒子的來源:聞見紙藝。曹稚掂量了一下這盒子的大小,既然來自於紙鋪,看來並非首飾盒,大概是裝鋪內一同售賣的硯台用的。可這裏頭的硯台卻不見蹤影,若是買櫝還珠隻送個盒子,未免太素淡了些,何況聞見紙藝曹稚聽都沒聽過,想來定然不是什麼上等佳品,實在不像姐姐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