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吳景昇胸口不住起伏,覺得自己即將崩潰的時候,宗明平靜的聲線傳入他的耳朵。
「放鬆,景昇,你得放鬆,不然我開不了麵,就會不高興。景昇不希望我不高興的,對嗎?」
恐懼像是熊熊火焰瞬間被冷水傾盆澆滅,吳景昇深呼吸了好幾次,努力放鬆身體。雖然肌肉還有些緊繃,但多少好了點,不會造成宗明開麵的困擾——他付不起宗明發怒的代價。
「好了。來,景昇,你看看我畫得怎麼樣?」將毛筆置放在小碟子上,宗明拿起一麵鏡子說:「家將的臉譜比官將的臉譜困難多了,要求細緻複雜,還有一定的模式。」
鏡子照映出的是一張吳景昇既熟悉又陌生的臉譜,對旁人來說,也許隻會用一句五顏六色的大花臉帶過去,可對他來說,這張大花臉卻擁有無法以言語形容的意義。
「我用了很多白麵具練習過,但成果顯然是勉勉強強。」
吳景昇一瞬也不移地注視著鏡中的自己,他開了麵,他開了麵……逃避這麼多年,他終於又開了麵……
宗明招了招手,不遠處的小周立即捧來一堆衣物,盔帽、戲袍、草鞋、扇子……等等配件。
「去換上吧,景昇。」宗明伸手製止吳景昇的開口,笑道:「不要說話,我可不想要景昇遭受神譴——我沒有宗教信仰,可是事關景昇,我不介意抱持寧可信其有的態度。」
聞言,吳景昇也隻好默默捧著衣物進去房間,沒多久的時間便穿好出來。
八家將的服飾以現今審美觀來看,大多隻能得到鄉土氣味濃厚的結語,但也有人認為威風凜凜……無論如何,難以否認的是八家將的確令人印象深刻,以及在文化傳承中的重大作用。
常聽人說八家將、八家將,所謂的八家將指的是甘、柳、謝、範四大將軍,以及春、夏、秋、冬四大帝君,四大將軍為主角,四大帝君為配角,但是並沒有強製限定隻有這八位,也能加入一些並不重要的龍套小角色。
宗明給吳景昇畫的臉譜有個很明顯的章魚足形目(注1),這正是甘將軍的特徵,和柳將軍同為掌管刑罰。至於謝、範兩位將軍執行捉拿,便是人們口中說的七爺、八爺或黑、白無常(注2)。
盡管畫上花花綠綠的臉譜,可是依然能看出吳景昇的緊張,他待的家將團作風嚴謹規矩又多,即使隻是練習,他扮演的角色也多是不重要的龍套,學習四大將軍的步伐隻能靠著從幾個師兄那邊偷師……而現在他竟然能扮成甘將軍?
要是回到了十幾年前,那時的他應該會為此興奮得睡不著覺……他會乖乖上學,努力寫作業,放學甚至是假日都耗在團裏練習,不都是因為他有一天想扮演四大將軍,成為眾所矚目的主角嗎?讓那些懼怕他卻又看不起他的學校同學知道,他事實上是個很了不起,很威風的人!
幼稚無比、愚蠢無比的炫耀心。
他那時候,真的是太年輕氣盛了……理所當然犯下了錯,無可饒恕的大錯。
「景昇,看這裏,笑一個……啊,不對,你現在不能笑,那就擺個姿勢吧。」
吳景昇動作僵硬地擺出一個進攻時的七星步,喀擦一聲,被宗明拍照了下來,宗明看了一下相機螢幕,滿意地點點頭。
「小周,記得這張要洗出來,要等身大小的。」
小周抽搐著眼角應了一聲是。
「景昇你看,你現在開麵了,穿上八家將的服飾,這一切都很簡單的不是嗎?根本不需要害怕,這沒什麼好怕的。」
雖然宗明這麼說,吳景昇仍是一副不知所措,他距離以往的憧憬太久太久了,而且那份憧憬在這些年來也同時是他恐懼的來源。
宗明歎了一口氣,說道:「是我太急了……慢慢來吧,你總是會習慣的。」凡事隻要踏出第一步,之後的就簡單了,至少宗明是這麼認為。他朝戰戰兢兢的吳景昇揚起一抹笑,「好吧,景昇可以去把衣服換回來了。」
吳景昇如蒙大赦,和先前磨磨蹭蹭的速度全然不同,幾乎是用沖的沖了進去。
不過吳景昇的惡夢沒有至此終止,從那天起宗明又有新的花樣,就是每天為他畫一個不同的臉譜,穿上不同的戲袍,八家將的四大將軍和四大帝君,包括不入流的龍套角色全都挨個扮演過。
吳景昇深有體會宗明的理論,任何事情都是習慣就好,一如當初的強製性交,又好比現在,就算他仍對開麵等事情感到害怕,卻也不像以前那樣……他正在逐漸習慣恐懼,將恐懼變換成麻木。
注1:八家將的臉譜名稱,有興趣者可上網以關鍵字查找。
注2:七爺係指謝將軍白無常,八爺係指範將軍黑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