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東強請哥哥組織拆遷隊，拆掉村子裏兩百多套房子總有些油水，掙人工撈物料，肥水不流外人田。鐵佛村地塊由城建集團規劃建設，拆遷業務劉東強承攬。劉東升以福利院工地忙為由婉拒，他不願揩村裏人油水，更不想再跟兄弟攪一塊兒。
趕在政府發文前，去年鐵佛村掀起蓋房狂潮。地下到處泥泥水水，成了個大工地。有拆掉平房屋頂接上二層樓的，走上去地麵顫顫悠悠，自家不敢住，廉價租住給外地在城裏打工的人們。更多人家把院落修建滿滿，屋連屋門挨門，院子成了個窄窄的不見天日的走廊。老祖宗留下來的寶地，多些建築麵積，就可能多些賠償。
兩百多戶人家，隻五家沒有修建。除劉東升跟程家庚外，程耀旗當時還在獄裏，“燒刀子”陳延壽心裏有杆秤，村支書劉東強似乎以身作則。其實沒有人知道，大家花錢建實打實的房子時，劉書記跟測量辦早有謀劃，書麵檔案上為自家做了更多更大的房子。爭官不把錢來摟，不如回家賣紅薯。
丈量完麵積，全村人限期搬離。或搬到親戚家，或鄰村租住。農具家具，家禽牲口，賣的賣，送的送，扔的扔，街道上人來車往一片喧騰，嫋嫋炊煙的鄉愁就要鑽入曆史的天空。這時，問題出現了。村子最東邊兩排胡同的牛姓家族，紮在程姓家族房屋群裏的牛三起叔叔家，皆以賠償少的因由拒絕搬家。凡有事，牛劉必頂牛。
村委會成員跟牛家人商量無果，劉東強跟牛三起吵翻天。
三天後，劉東強一聲令下，拆房開始。既然老牛家不配合，就把你那兩條胡同的平房留下來。一時間全村暴土揚長，推土機、拖拉機和三輪車等機車聲隆隆。家門栽楊柳，砍柴不用遠地走，鐵佛村家家房前屋後無不栽楊植柳。幾天間，幾百棵楊柳領先房屋而倒，千年村落頓失綠色生氣。
拿捏過也，牛姓人傻眼，兩條胡同的人家要被拋在鐵佛村現代化進程的車輪之外。不過牛三起還有殺手鐧，叔叔家的房子紮在村子中間，單是叔叔家不搬不拆，劉渾蛋的柳都家園就沒法子建。
拆村的時候，劉東升聽從旺叔意見，跟東強商定，把村西南效益下滑的麵粉廠拆掉，擴建成果品市場。或零售或批發，彙集全國鮮果幹果，有了菜市場成功先例，想來果品市場也會有不錯的前景。
劉東升跟劉永旺兩家暫時搬到天利大廈。有人勸劉東升跟把兄弟一樣城裏買房住，他搖頭，不想離開打小一起的村裏人，也不想離開鐵佛寺師傅們。五老黃被拴在天利大廈後院裏，有一天掙脫了鏈子，跑回鐵佛村牛三虎牛四群的家前，圍著一群拆房人打轉悠。有人電話告知，劉東升開車馳來把五老黃接了回去，不敢再拴後院，鎖在了大廈三樓的一間屋裏。
十幾天人歡車鳴。除了東頭兒兩個胡同的牛姓人家，除了村子中間牛三起叔叔家，其餘房子都已扒掉，扒下來的土瓦磚石木也都拉走了。千年鐵佛村不見了，很多老人聚集在啟秀北大道上，看著村子的方向歎息。從大道上一眼看過來，就看到牛老漢的房子在空場上執拗地孤立著。晚上，屋子裏傳出微弱的燭光，牛老漢黑白不離守著老宅。
這天半夜裏，牛三起睡夢中猛然聽到轟隆一聲。叫聲“不好”，扯起衣服跑出家門。
遠遠地看到，叔叔家的房子已經倒了。再遠處，幾個黑色的人影跑上啟秀北大道，鑽進小車裏飛奔而去。牛三起喊著叔咹，拔腿跑到倒塌的房子前。叔叔被一些磚頭埋著半條腿，哎喲哎喲地喊叫著。牛老漢說王八蛋喲，把俺背出來推倒房子，喪盡天良咹……
牛老漢被砸折了腿，頭部皮外傷幸無大礙。第二日上午，一個村委會成員到醫院看望，撂下三萬塊錢道是村裏公益金，讓老漢治病。錢自是收下，但牛三起尋起律師。
夜裏，牛三起從醫院回到家的時候，發現叔叔家倒掉的房子連個磚頭也沒有了，已成平地一塊。晃著腦袋吹著口哨，沈老虎騎著大摩托車從牛三起身邊擦身而過。
拆村前，劉東升請電視台記者給村子錄了半天像，以為將來有念相。至於拆房，管不了誰是誰非，他正沉迷於自己的把戲之中，繼續在福利院工地前裝神弄鬼送銀圓。百十塊銀圓送出去，摘掉狐子皮做的皮帽，後半夜端坐在沿街房門前，又賣起古董。
每天早上四點來鍾，約有百十人在他攤前經過，尋狐子仙撿銀圓。也有買他件古董的，賣價稍高者，他就奉上塊“袁大頭”。劉東升的古董都是便宜貨跟贗品，白菜價買來，沒有人追究。夜色中，有人看到一盞微亮的燈籠下飄著一張長條白紙，走近看，上寫“來賣古董送銀圓”。過幾天，劉東升身旁就有出攤賣貨的人了。一個兩個三五個，六個七個八九個，出攤的人越來越多。隻是六點來鍾天方見亮之際，貨攤全然不見。且腳下被打掃得不見一點垃圾，亮光光大地真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