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肖楚童十八歲,李曉峰十九歲。
職工宿舍千篇一律很仄窄,兩張單人床,兩個簡易衣櫃。除了一張帶抽屜的辦公桌靠窗戶橫擺著,配兩把木凳,便空無一物。公用衛生間,一棟一間電視房。洗澡則是公共大澡堂子,遠在紅磚場居民區。
兩個大人在辦公桌兩頭的床邊坐著,就了一碟花生米、一盤鹵肉、一大瓷碗素菜喝酒,聊得不亦樂乎。留他們分坐在兩邊單人床沿,麵麵相覷,不知道說什麼。
他們的父親都在重慶上班,以前也不算認識。因離家太遠,一前一後對調回這個國企以後,同住化工樓單身宿舍才漸漸熟絡。公司響應國家子女頂替就業製度:就是年屆五十的在職員工戶籍落回農村,然後將其年滿十八,未超過二十五的未婚子女輪換進公司。一是解決職工子女就業難的問題,二是公司髒、難、累的崗位急需填充。
今天,算是肖楚童和李曉峰的第一次正式見麵。
公司的這一批次輪換三十多人,在工會大院底樓集合,嗚嗚泱泱一大堆。大家或蹲或站、或靠或倚,姿態各一。三十來號人雖然戶籍都在農村,但真正務農的確很少,所以呈現不同的表情、神態、著裝和言談。
有的初出校園,一臉青澀。有的混跡江湖很久,渾身油膩。有的仍在農村,散發著泥土的芬芳。甚至有一個女生衣著豔麗,十指八顆金戒指,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曾經做過什麼似的,滿臉的炫富。
人群中,李曉峰一眼就看到肖楚童。
他安安靜靜的站在最後麵,個子偏矮,單薄。黑褲子很挺,象牙白襯衫還有折痕,唇紅齒白,整個人白得發光。李曉峰一向崇尚小麥色的男生,但是肖楚童卻不是那種奶白,是一直很冷的白。他短發漆黑,五官立體,眸子清亮,表情淡淡的,有股子遺世獨立的味道。
勞人處幹事姍姍來遲,熟悉麵孔,安排座次,布置學習和培訓時間。點名的時候,李曉峰記住了這個男生的名字,肖楚童。
這三十來號人裏,有少數幾個是家在附近,不需要住宿。其餘的,女生通通安排在三八院女生宿舍,男生則分散到幾個不同的地方:蔥籠山的和尚廟,十字路的三層半、新一棟和新二棟單身宿舍。李曉峰很遺憾的注意到,肖楚童很例外的住在山洞車間外麵的化工樓,是永利川廠最早的辦公及宿舍樓,在公家山下。李曉峰則住新一棟四樓,暫時一個人。
都是年輕人,年紀差別也不大。沒多長時間,大家就已經非常熟絡。解散後,便一起三五成群的往十字路方向走去。李曉峰素來外向,善言辭,早就稱兄道弟勾肩搭背起來。肖楚童還是一個人默默跟在後麵,很疏離的樣子。
李曉峰正想著找什麼借口過去搭訕,看到父親和一個帥氣的叔叔站在工商銀行前麵向自己招手。
原來,那個叔叔就是肖楚童的爸爸,和自己的父親都是從重慶對調回來的,關係一直不錯。李曉峰暗自竊喜,頓時覺得和蕭楚童親近了不少。午飯,自然四個人一起吃。他們兩個人顧自喝酒聊天,全然忘記兩個孩子還是第一次見。
肖楚童有些靦腆,眼觀鼻鼻觀心,低個頭一言不發。李曉峰便不再躲躲閃閃,目光灼灼的上下打量眼前這個人。他不知道自己喜歡蕭楚童什麼,就覺得這個人和自己之前接觸的那些人不一樣。肖楚童手指纖長,指甲也是幹幹淨淨,幹淨清爽得讓人嫉妒。剛剛吃飯的時候靠得很近,他聞到肖楚童身上那股淡淡的香皂味,很好聞。
八十年代的農村還是燒柴火,擦洗也是桶浴。像這種收拾得纖塵不染的謫仙似的人物,極其罕見。這也是多年以後,李曉峰明白突然醒悟自己對肖楚童心生好感的原因,因為肖楚童渾身散發著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幹淨。
但是李曉峰知道,肖楚童絕對是個雛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