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巳病了。在一個四月風和日麗的午後,我思索再三,換上了一件酷似略微樸素的洛麗塔的淡綠色蕾絲邊連衣裙。
直巳最喜歡綠色,他說他熱愛自然,隻要看到綠色的東西心情就會變得愉悅。
在他生病前上學的日子,也經常主動照顧班上的綠植。每當直巳舉著水壺給綠蘿澆水的時候,我就會不自覺地觀察他的側臉,直巳對待那些植物很溫柔,會認真地觀察葉片的顏色和形狀,根據生長情況判斷植物的需求。我也很喜歡植物,不過我更喜歡直巳,窗外悄無聲息灑入的陽光照在綠蘿青翠欲滴的葉片上,也照在直巳被風吹動的頭發和美得有些不真實的臉龐上,讓我近乎看不清直巳的五官,我在心裏悄悄地覺得,他是個被陽光眷顧的孩子,正如他常常融化在光裏,我也總覺得他本身就是一束抓不住的光芒,隻要我一朝他伸出手就會消失。
直巳的生命線還長嗎?直巳會一直那樣安靜站在陽光明媚的窗子下,在綠瑩瑩的春色中對我笑嗎?為什麼我的心髒這樣咚咚地躁動著呢。也許是害怕,我害怕溫柔的直巳,在哪一天就和玻璃一樣破碎,和雪花一樣消融了。
直巳說不定,也是一株草呢。
教室裏的植物總是迎風招展著,如果它們是人類的話,一定是很有精神且笑容滿麵的吧,我想。
直巳他在我心裏,就像魔法師一樣,他不僅守護著那些盆栽的生命,也是能給予世間萬物包括我元氣的存在。
我真心地喜歡直巳,但好像並不是所謂男女之間的喜歡那麼簡單,而是有什麼不一樣的,仿佛向日葵喜歡太陽那樣的喜歡與追隨。無論是曾經一起去遊樂園,我坐旋轉木馬時直巳亮晶晶注視著我的眼睛,還是我爬樹掉下來的刹那直巳衝過來接住我結果自己也摔倒在地時有些笨拙的笑容,亦或者是我冷的發抖但沒有說出口時他敏銳地察覺並給我披上的帶有他體溫和氣息的外套,我都喜歡並懷念著。
親密如戀人,卻並沒有褻瀆和消遣對方的心情。我認為我和直巳,是超越戀人和友情,勝似親情的關係。對,就像最特殊的家人那樣。
十年前的七歲那年,我和直巳相遇了,在他家的庭院裏,一起種下了一棵綠色的樹。
這十年間,直巳始終記掛著那棵樹,它在直巳的悉心照料下越長越高,現在已經成了堅挺茁壯的模樣,隻要直巳站在房間,拉開百葉窗就能夠看到,可是自從他染上了風寒,就再也沒有照顧過了。
直巳總是臉上掛著微笑,說話溫聲細語,看見我的時候會輕輕喊我“小喻”。
現在他的臉色很蒼白,每說一陣話總要咳嗽一會,光是往床上一躺,即使我看不清他的臉,也覺得他就像一抹純白的月光,靜靜地棲息在百葉窗下。
我希望直巳好起來,為此我可以付出一切。盡管直巳嘴上滿不在意地說著沒什麼,我的心裏卻時常惴惴不安,但又和坐雲霄飛車的失重感不同,我隱隱難過的心情像慢性疾病一樣以溫水煮青蛙般極緩的速度蔓延至全身。
直巳的病……隻是他說的這樣而已?如果直巳哪裏需要我的話,再多的困難險阻我都會邁過去擋在他身前,要說為什麼的話,因為倘若我深陷遭遇之中,哪怕陷入的汙泥也會弄髒他的身體,直巳也一定會做出同樣的選擇。直巳和我都不會挑明彼此為對方著想的這層心意,我們二人本就是不善言辭的含蓄之人,更不願意讓對方看到自己的付出後心生愧疚。
“直巳……”
“綠色的裙子很適合你,謝謝你來看我。但是學校,請假了嗎?”直巳端詳過我後,發出了由衷的讚美,微微蹙起的眉毛卻彰顯出他擔憂的情緒。
“不用擔心我,直巳,功課我有提前預習,而且你都……我必須來看看你才行,不要說這樣見外的話,你不想讓我來看你嗎?”
“不,咳咳,”直巳捂著胸口,“你能來看我我很高興。在學校還好嗎?有人說話嗎?”
我不說話,隻是低下頭用手輕輕攥著裙擺摩擦,餘光裏,百葉窗的鏈子飄動起來,拍打在一起時不時發出“啪嗒”的聲音。
直巳明白了我的意思,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這樣啊,抱歉。但是,偶爾也要交幾個朋友,如果有一天我……”他說到一半,頓了頓,眼睛眨動的頻率似乎有些加快了,表情看上去欲言又止,最終就不再接著說了。
我湊上前拉住直巳的手,直巳的手冷冰冰的,和夏天我獨自待在教室觸碰到的牆壁一樣,雖然很冷,卻不讓人覺得一絲一毫的難受。
“我隻在意你一個人而已,小直。”
我想起十年前的那個秋天,銀杏葉在陽光的洗禮下折射出的淡黃色光暈,和湖麵漣漪中心隱隱躍動的鎏金,耳畔的風聲和鳥鳴交織在一起,唯有情感如雷轟鳴。